[時光探險] 天眼 作者: 景旭楓(連載中)

 
mk2258 2013-3-10 21:58:3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5 66839





《天眼》內容簡介︰

    小說起于2004年一個9旬老人的臨終遺言,而故事則發生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東北,民間抗日志士與偽滿政府一個為給亡妻報仇的神探因一件離奇的盜墓成為莫逆之交,一切皆由盜墓而起,卻因為“天眼”而無法結束。一個價值連城古盒,3道巧奪天工的暗鎖,里面埋藏的不僅僅是秘密,還有人間最為珍貴的東西,親情、友情、愛情、國家民族之情,而在整個事情的背後卻是兩個響當當的人物——皇太極與袁崇煥。一切都是那樣的撲朔迷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本不會比鬼吹燈差

已有(205)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1:59
第一卷 第一章 指書遺言

    蕭偉的祖父姓曾,名弓北,與蕭偉並不同姓。至於其中原因,老人從未向蕭偉提起過,而蕭偉也從沒敢問過。

    曾老去世時是九十七歲高齡。由於自幼習武,老人的身體一直非常結實。如果不是患了突發性腦淤血,所有人都不會懷疑他可以活過百歲。老人在臨終前最後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對蕭偉講了一句話,也是他這一生最後一句話。當時陪在他身邊的,有蕭偉、高陽、馬老太太,除此以外,蕭偉的前妻趙穎也在場。所以,祖父的遺言蕭偉應該沒有聽錯。不過,沒有一個人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老人最後留下的,是「殼子」這兩個字。

    當時曾老已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蕭偉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剛剛醒來。老人環視了身旁眾人,最後將目光停在蕭偉的臉上。蕭偉緊緊地抓住祖父的手,只見老人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講話。一旁眾人神情慼然、屏住呼吸,大夥兒都很清楚,老人要說的,恐怕是他的最後遺言了。

    老人劇烈地喘息著,良久,發出了兩個模糊不清的聲音︰「殼……子……」蕭偉一愣,低身問道︰「爺爺,您說……什麼殼子?」曾老試圖重複,但沒有成功。蕭偉抬眼看身旁眾人,大夥兒均面露疑惑,顯然也沒有明白老人要講什麼。

    病房內死一般的沉寂,只能聽到老人劇烈的喘息聲響,眾人在一旁焦急等待。老人再次張開嘴,努力良久,但沒再能發出任何聲音。經過這一陣努力,曾老已很疲倦。他慢慢靠在枕上,閉了閉眼楮。片刻,蕭偉注意到老人的左手離開了他,似乎在被上無意識地劃著。

    高陽忽然低聲喚道︰「曾老在寫字!」蕭偉心念一動,低頭去看祖父的手,果然,老人確是在用左手寫著什麼。蕭偉猛然想起,祖父患的是突發性腦淤血,引起右半身癱瘓,這時全身只有左手可以行動。

    因為是左手,劃出的筆畫極為模糊,只見老人一遍一遍寫著。看了一會兒,逐漸能夠辨認出兩個字,第一個字上下結構,最上面是一撇一捺,下面看不清楚;第二個是一個筆畫很少的字。

    正當蕭偉竭力辨認的時候,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老人。眾人慌忙叫來醫生。緊急處理後,老人已經異常疲倦、昏昏睡去。整整一夜,眾人焦急地守在病床旁,希望曾老能再次醒來把他要講的話講完。但誰都沒想到,曾老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處理喪事這段時間,蕭偉一直被祖父留下的這句奇怪的遺言困擾著。其間他也分別與高陽、馬老太太詢問過。和蕭偉一樣,兩人聽到的也是「殼子」這兩個字。而老人用手指書寫的文字,他們甚至還沒蕭偉看得清楚。蕭偉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以祖父的脾氣性格,能留到臨去之前才講出的,應該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蕭偉的祖父算是一個頗為傳奇而神秘的老人。蕭偉只知道老人生於一九零六年,十八歲便進入奉天警備廳供職,其後分別留學日本東京警事學院及英國甦格蘭場學習刑偵,精通兩門外語,是當年名滿東北的「神探」。「九.一八」事變後,老人不甘做亡國奴,移居北京後與高陽曾祖父合開了一家鎖廠。解放後,老人就一直在公安部供職,是公安部最為資深的「刑偵專家」及「開鎖專家」。老人在刑偵與開鎖這兩方面的功力在全國是首屈一指的。不過即便這些蕭偉知道的信息,也基本是從祖父的生前好友及同事那裡斷續聽來的,想來比老人的檔案中的記載多不了多少。而有關祖父這一生的生活細節,在蕭偉頭腦裡幾乎是一片空白。祖父的一生,對蕭偉來講,一直像一個巨大的謎題。

    喪事之後,趙穎給蕭偉來了個電話,這是她離婚一月來第一次主動聯繫蕭偉。趙穎的聲音在電話中顯得平靜而冷淡。她通知蕭偉,曾老生前在公安部留有遺囑,死後將所有私人物品捐獻。趙穎讓蕭偉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三天以後,公安部會派人過來整理曾老的遺物。

    蕭偉愣住了,怎麼祖父還留了這麼一手?人一走,家裡東西就全歸國家了?想了想,這確也符合老人的性格。他問趙穎能不能寬限幾天,三天時間肯定不夠用。趙穎告訴他這是上級的死命令,沒商量。蕭偉心裡暗暗罵了句娘,正要掛電話,猛然想起一件事兒︰祖父臨終前趙穎不也在場麼,遺言的事情可以找她問問。

    將自己的想法說了,趙穎沉默了片刻,道︰「曾老說的不是『殼子』!」蕭偉奇道︰「不是『殼子』?那是什麼?」趙穎肯定地答道︰「是『盒子』!」蕭偉猛然間一呆,不錯!怎麼自己一直沒往這兒想?

    曾老最後留下的,確是「盒子」這兩個字!老人發病後,由於血栓阻塞神經而喪失了部分語言能力,發音不清是肯定的。這一點蕭偉也很清楚,因為「殼子」這兩個字是不可解的。漢語中與「殼子」發音相近的詞,隨便找一個有造詞功能的輸入法就會知道,只有「合子」「合資」「核子」「赫茲」與「盒子」這五個詞,前四個詞可以說不搭界,只有最後一個詞「盒子」,是最有可能的。

    除此以外,最大的證據就是老人臨終前用手指書寫那兩個字。這兩個字蕭偉雖沒完全看清,但至少看出第一個字是上下結構,最上面是個「人」字頭;而第二個是個筆畫很少的字。如此看來,祖父臨終的最後遺言,確是「盒子」兩字無疑!

    謎底揭開,蕭偉興奮非常,但只一瞬,更強的好奇又被勾了起來,馬上想到︰既是「盒子」,那祖父在這個臨終才提到的「盒子」裡究竟放了什麼?又想︰老人做了一輩子傳奇職業,可以說見多識廣了,能讓他老人家到死還念念不忘的會是什麼呢?想到這裡,蕭偉心頭好奇更盛。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盒子」應該是祖父留給自己的。老人既然把所有東西都捐了,獨獨給自己留了這只「盒子」,裡面一定有什麼重要東西要交給他,說不準還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想到這裡,蕭偉喜得抓耳撓腮,馬上讓趙穎幫助回憶一下,她給祖父做了這麼多年研究生和助手,有沒有見過或聽過祖父有這樣一隻「盒子」。趙穎思索了片刻,很肯定地回答說沒有,從沒聽曾老提起過。蕭偉有些失望,談起與祖父的關係,趙穎這個做學生的肯定比自己這個親孫子強。他讓趙穎再好好想想,這件事情她絕對得幫忙,怎麼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找到了那個「盒子」,少不了她的好處。

    趙穎在電話中沉默了片刻,說我們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再說,自己也不需要什麼「好處」。蕭偉一怔之下,「呵呵」乾笑了兩聲,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蕭偉低頭思索了片刻。三天的時間可夠緊的,整棟老宅上上下下三層,祖父的物品更是堆積如山。這三天時間不僅要整理,還得趕緊把家裡值錢東西搶救出來。否則公安部的人一到,所有的東西就全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以外,還有祖父臨終提到的那只「盒子」。萬一這三天自己沒有找到,被公安部的人發現了,會不會又被充公?

    思前想後,這事情要找個信得過的人幫忙才好!想到這裡,蕭偉給高陽掛了個電話。高陽和蕭偉一起長大,從馬老太太的祖父起,兩家就是世交。這次為了祖父的喪事高陽足足請了一個星期事假,應該還有幾天時間。

    半小時後,高陽趕到了曾家老宅。此後整整三天,兩人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一直在整理老宅的物品,最重要的,就是尋找蕭偉祖父臨終提到的那只「盒子」。三天的時間,兩人將老宅從裡到外翻了數遍,忙的不亦樂乎。清理的工作異常繁瑣,曾老家道殷實,又做了一輩子傳奇職業,遺物中確有不少珍奇物品。兩人把值錢和不值錢的東西分成兩堆兒,除此以外,便是老宅找到的大大小小三十五隻盒子。

    蕭偉將盒內物品倒出來分別檢視,基本都是針頭線腦之類的平常物件。再把所有盒子一一拆開,這三十五隻盒子同樣普通,沒有機關,沒有夾層,更沒有一隻像是能讓老人臨終前還念念不忘的!扔下這堆破爛兒,高陽又陪著蕭偉在老宅上上下下搜索了幾通,再沒發現什麼惹眼的東西。整棟老宅,似乎並沒有曾老臨終提到的那只「盒子」。

    回到一層客廳,蕭偉開始覺得這事兒有點邪門兒。難道祖父臨終前犯糊塗了,說的根本就是胡話,老宅裡壓根兒就沒有這麼一隻「盒子」麼?兩人分析了一陣兒,感覺又不太可能。曾老一生嚴謹,按蕭偉的話說,自己家的老爺子可是一個「一輩子絕沒幹過一件不靠譜兒,臨到頭抓瞎事情」的人,否則,老人也絕對幹不了他那份兒工作。

    想到這裡,蕭偉越發肯定︰祖父臨終提到的那只「盒子」肯定是有的,只不過一定放在了什麼隱秘的地方。沉吟了片刻,他從儲藏室找來兩把錘子。蕭偉琢磨著,這棟老宅子看來百十年了,說不準會有夾壁牆之類的機關。當下兩人一人一把鐵錘,叮叮噹噹敲了一個多小時,爬上了二層,這是老人生前住的地方。書房沒見異常,臥室所有牆壁和地板也都是實打實的。

    凌晨一點,兩人打開了臥室的壁櫥,裡面東西早就翻出來了,壁櫥內部空空如也。一層一層敲著,錘子落到壁櫥最底層後壁時,蕭偉猛然間一震︰這已不再是鐵器擊打在水泥牆面上的聲音,換而是一種木製品的「托托」聲響!

    迅速扔掉手中錘子,他趴下身仔細觀察︰裡面是一個掩飾極好的木箱,就藏在壁櫥底層深處,木箱尺寸與壁櫥底層大小相仿。箱子正面,貼著一層牆紙,使木箱與四圍牆壁看起來無異。蕭偉神情激動,難怪這兩天一點兒都沒注意!看來這事情有門兒了,祖父能藏在這麼隱秘的地方,裡面的東西肯定非同小可。手舞足蹈興奮了一陣,和高陽一起將木箱拖出。

    這是一個看來十分普通的木箱,黑色,老一輩人家裡大都用過。唯一不同的,尺寸要比常見的為大,長寬在一米左右,高度約為七十公分。木箱頂蓋與箱體間用精美的純銅合頁連接,由於年代久遠,色澤已變得十分暗淡。箱蓋上面,有一把紫銅暗鎖。

    蕭偉伸手抬了抬,木箱異常沉重,不知裡面放了什麼,又掀了掀箱蓋,是鎖著的。祖父的習慣他很清楚,曾老生前是公安部資深開鎖專家,多年來為保持狀態,曾家老宅除大門外,沒有一把鎖具是有鑰匙的,這只木箱恐怕也不例外。

    蕭偉皺了皺眉,看來要弄開這只箱子,得花點兒力氣!琢磨了片刻,他站起身來。祖父既然去世,他老人家的所有物品蕭偉自然毫不客氣全部據為己有。大模大樣來到書房,他將祖父平日絕不讓他動的開鎖工具箱取回。從箱內工具中撿了兩件稱手的,比劃了一番,將工具捅入木箱鎖孔中。

    蕭偉的開鎖功夫並非曾老所傳。曾老生前是公安部開鎖專家,功力自然非同凡響。只是老人一直認為蕭偉的性子浮躁跳脫,又頗有些不務正業,所以這門手藝並未傳授給他。

    不過他出身世家,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下來,再加上絕頂聰明,雖說還暫時難登大雅,一般溜個門兒撬個鎖什麼的,早已不在話下。蕭偉倒不幹什麼壞事,這些邪門歪道的本領,偶爾顯擺一下,只是閑來泡妞的手段而已。

    工具捅進鎖孔那一霎,蕭偉立刻感覺到,這絕不是一隻普通的暗鎖。趙穎曾經講過,普通暗鎖最多只有五「柱」,而眼前這隻,少說是把九「柱」暗鎖,沒有鑰匙想開的話,恐怕有些困難!

    不用鑰匙開鎖的功夫,又稱「鎖技」或「鎖術」,是一門極艱深的學問。趙穎可以說是曾老的關門弟子,所以曾給蕭偉講過一些「鎖技」入門的道理︰

    開鎖理論說起並不深奧,最基本兩項技巧是對絲和旋轉。絕大部分鎖具結構上均大同小異,真正複雜精巧的並不多見。鎖芯內部的鎖柱是開鎖關鍵,開鎖時要先對鎖芯加以旋轉力量,再用工具依次推動每一鎖柱,分別找到結合點,在所有鎖柱脫離分合那一瞬加大旋轉力量,鎖就會打開。

    道理雖說簡單,但難點就在一般鎖具少則七八根鎖柱,多則十幾根乃至幾十根,另外還有兩三個鎖芯套在一起的,開時好比要用兩手同時抓住滿地亂竄的數只小雞,功夫不到自會手忙腳亂。因而真正開鎖功夫,除了教授如何開鎖,更有一些練習法門,讓你在開鎖時能夠從容應對。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力有時而窮,這種分心數用、左右配合的功夫,極要天賦,並不是任何人都練得了的。

    學習「鎖技」需要先修習一些基本功,就如「榮行」入門,需要練習「沸水取物」(就是俗稱的開水加肥皂)一樣,然後從兩根鎖柱開始,熟練之後,再練習配套功夫,加到三根鎖柱。「鎖技」,類似當今圍棋的段位,是從兩「柱」開始,最高可達二十四「柱」,練到二十四「柱」,一般能見到的鎖已沒有什麼打不開的了。

    蕭偉的開鎖功夫是偷學而來,自然並不到家。吹牛的說最多五六「柱」功力而已,木箱上這把九「柱」暗鎖他只鼓搗了一陣兒,已是額頭見汗。

    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毫無進展。蕭偉放下了手裡的工具。高陽問道︰「怎麼樣?」蕭偉搖了搖頭。讓蕭偉感到最困難的倒不是鎖柱的多少。鎖柱再多,他自有偷機取巧的法門。木箱上這把暗鎖內部結構極為奇怪,而鎖柱的排列也很不規則,工具捅進去以後顧此失彼,根本使不上勁兒。看來,這不是一把普通的暗鎖。

    伸手敲了敲木箱面板,說不準,要把箱子砸開了!手指落到箱板上,蕭偉心頭一動,怎麼聽聲音像紫檀木的。趴下身仔細看了看,越看越像。蕭偉婚前在道上混過很長時間,因而對古董略知一二。這箱子要真是檀木的,少說也值幾萬塊錢。

    檀木是紅木的一種,又稱「沉木」,木質細膩、密度極大,相傳放到水中都不會浮起來。檀木作為一種極為珍貴的木材,現在已頗為稀少,即使在古代,檀木也有「寸木寸金」的說法。

    蕭偉仔細觀察了一番,不敢十分確認,不過從木箱的做工和質地看,這件東西至少算件古董,砸了肯定是得不償失的。思前想後,猶豫不定。高陽道︰「要不要找趙穎幫忙?」蕭偉一愣,隨即搖頭。離婚的事情自己把趙穎得罪的不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找趙穎幫忙。

    兩人分析了一陣,現在看來,祖父臨終提到的那只「盒子」八成就藏在這只木箱中。想到謎底便在眼前就是無法打開,蕭偉急得抓耳撓腮、心癢難耐。高陽讓蕭偉仔細回憶一下,以曾老的性格,這麼大的事情去世前不可能沒有安排,最不濟也會有一些線索。換句話說,木箱應該有開啟的方法,說不定老人會留了鑰匙給他。高陽分析的有理,蕭偉開始在高陽的提醒下搜腸刮肚,認真回憶祖父去世前後的場景。

    曾老的離世,不能不說與蕭偉和趙穎離婚的事情有直接關係。趙穎是老人的高徒,二人的婚事也是老人一手安排的。因而蕭偉離婚這事兒把老人氣得不善。

    離婚以後,蕭偉從趙穎那兒搬出,一直四處打游擊,基本沒敢回老宅。老人發病當天,曾用書房專線給蕭偉打過三個電話,不過蕭偉當時正在賭錢,手機關機,是三天後看移動秘書的短信提示才知道的。他事後與保姆小翠確認過,這三個電話不是小翠打的,她也不會用祖父書房那條公安部的專線。現在看來,祖父當時是有事情找他,很可能是感覺自己不行了,要把「盒子」的事情交代給他。想到這兒,蕭偉感覺到祖父當時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安排這件事情。

    他開始仔細回憶小翠複述的祖父發病前後的場景。曾老發病前,小翠是唯一在場的人。蕭偉一點一點地回憶,猛然間,他想到了一個細節!蕭偉躥起身來,沖高陽喊道︰「我想到了,是那個存錢罐兒,一定是那個存錢罐兒!」高陽問道︰「什麼存錢罐兒?」蕭偉不容分說,拉著高陽飛奔下樓。在兩人已經整理好的物品中一通亂翻,蕭偉從一個包裹裡摸出了一件東西。

    這是一個手工製作的陶制存錢罐,樣子極為普通。蕭偉還記得,這應該是自己小學第一次手工課給祖父做的生日禮物。老人當時頗為珍愛,所以一直珍藏至今。

    三天前整理祖父書房時,兩人在書桌下面的牆角發現這個存錢罐,其時大家都未在意。蕭偉剛剛想到的那個細節,很可能就與這個存錢罐兒有關。那是曾老去世後,小翠向他講述老人犯病時,如何如何找不到自己,情急下只能給趙穎打電話,當時把她嚇死了云云,言語之中頗多埋怨。他記得小翠話裡講了這樣一件事︰祖父發病時,書房書架被帶倒了,書撒了一地。曾老當時趴在地上,人已昏倒,而手伸到書桌底下,似乎在夠什麼東西。

    難道祖父當時趴在地上就是為了夠這個存錢罐麼?蕭偉伸手晃了晃,裡面顯然有東西,嘩啦嘩啦亂響。順著投幣孔往裡看了看,黑乎乎一團,什麼也看不清。猶豫了片刻,他使勁兒將存錢罐摔在地上,罐子摔碎,東西散落一地。在一堆二分五分鋼蹦兒中,發現有一件形狀頗為奇特的東西。蕭偉一聲歡呼,將那件東西撿起。

    這是一把上好紫銅打製的鑰匙,做工精美,看起來年頭不短了。似乎多少年人們不停地把玩,鑰匙表面被撫摸出一種奇特的圓潤光芒。讓蕭偉感覺奇怪的,這似乎不是一把普通的鑰匙。整件鑰匙的形狀,很像是將兩把普通的鑰匙接到了一起,兩邊都是長長地齒痕。

    蕭偉用手掂了掂,鑰匙很沉。沉吟了片刻,對高陽道︰「我琢磨著,這把『雙頭鑰匙』一頭肯定是開這個箱子的,而另外一頭,如果我沒猜錯,就是開那只『盒子』的!」高陽點頭。

    當下兩人回到二層臥室。蕭偉蹲到木箱旁比劃了一番,選了「雙頭鑰匙」一頭往鎖孔裡捅了捅,進不去。又換上另外一頭,還是不行。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兒?他讓高陽取過一旁檯燈,燈光照亮下,蕭偉趴下身仔細觀察鎖孔形狀與雙頭鑰匙的兩頭。看了片刻,蕭偉恍然大悟。

    原來木箱上這把紫銅暗鎖,並非一隻普通暗鎖,而是一隻設計精巧的「迷宮鎖」。中國制鎖行業,能人輩出,成百上千的能工巧匠曾經設計出無數匠心獨運的鎖具。相傳「迷宮鎖」出自唐朝一位制鎖大師,其名已不可考,除迷宮鎖外,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兩件玩具「四喜人」與「九連環」,據說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迷宮鎖之所以貫名「迷宮」,顧名思義,鎖孔形狀與鑰匙的匹配,是一個迷宮裝置。換句話說,即便把鑰匙給你,如果不懂其中奧妙,也不可能順利將鑰匙捅進鎖孔中,更別提開鎖了。

    蕭偉面前這把紫銅暗鎖,鎖孔形狀看來極為普通,但實際與鑰匙的匹配是一個迷宮裝置,類似我們玩過的九連環遊戲,必須找到其中關鍵才行。這難不倒蕭偉,玩兒的東西他絕對是行家!兩人商量了一番,十分鐘以後,鑰匙順利捅到鎖孔中,不費吹灰之力,木箱上的銅鎖打開了!

    箱蓋掀開,最上面鋪了一層油紙。三把兩把將油紙撕開,箱內,是碼放得整整齊齊一箱日記。兩人迅速將所有日記搬出,直到箱子騰空,並沒有期待中的值錢物品,更沒有那只傳說中的「盒子」!

    高陽俯身拿起一本日記,他注意到,手中這本的封面右下角寫著一個阿拉伯數字編號︰5,翻開扉頁,上面有一行小字︰

    蕭劍南,民國十七年至民國十八年。

    兩人都是一愣,同時想到,這個蕭劍南是誰?看了看筆跡,應該是曾老的。兩人趕忙又拿起幾本,不錯,都是蕭劍南,而筆跡也似乎都是曾老的。蕭偉記得很清楚,祖父寫「蕭」字,喜歡將最上面的草字頭寫成兩個「十」。

    兩人面面相覷,愣了半刻,高陽蹲下身又拿起幾本日記翻看,翻了一陣兒,叫道︰「蕭偉,你看這本兒!」蕭偉湊過身去,只見這本日記上寫著︰

    曾弓北,一九五一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一月。

    蕭偉眉頭緊鎖,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我爺爺改過名兒?」高陽沒有回答,將前後幾本日記的字跡對比了一番,對蕭偉道︰「不錯,看來這個蕭劍南,應該是曾老以前的名字,你看,除了筆跡相同外,『曾弓北』和『蕭劍南』這兩個名字,好像也是有聯繫的!」蕭偉道︰「問什麼聯繫?」

    高陽道︰「兩個名字之間用的是『對仗』。」蕭偉一愣,道︰「『對仗』是什麼玩意兒?」高陽笑道︰「『對仗』就是俗稱的對對子,我小時候讀過一本《聲律啟蒙》,專門講對仗的,古人作詩寫對聯,對仗是很嚴格的,比如說……」

    蕭偉笑了,道︰「哥們兒,你可真會掉書包。早說對對子不就結了,對仗,還肚脹呢!對對子我懂,不就是天對地,雨對風,大地對長空麼……」高陽糾正道︰「是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

    高陽一口氣將《聲律啟蒙》的「一東」完,蕭偉聽傻了。高陽的確有學問,不過書獃子氣十足,一談到學問就摟不住。蕭偉趕緊打岔,連拉帶拽,道︰「行了行了哥們兒,我知道你有學問,趕快說正題!」

    高陽指了指手裡日記,分析道︰「曾老這兩個名字,『曾弓北』與『蕭劍南』,這個『曾』,取的是增加增那個音,對『蕭』,是削減的削,用的是同音相對,下面是弓對劍,南對北,都很工整!」蕭偉咂了咂嘴,道︰「你和我們家老爺子都夠有學問的,難怪他喜歡你。對了,我爺爺為什麼要改名字?原來這個『蕭劍南』的名兒不也挺好麼?」

    高陽沉吟了片刻︰「我猜,會不會出了什麼事?你看,連你爸都姓曾!不過到你這一輩兒,事情過去了,所以你就姓回了蕭!」蕭偉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還一直以為我隨我媽的姓,好幾次想改回姓曾,我爺爺就是不讓,鬧得差點翻臉!」

    高陽道︰「隨你媽的姓也沒什麼不好,再說了,現在不都一樣了麼!」蕭偉聽了高陽這話,神色一變,狠狠吐了一口,罵道︰「一樣個屁,我媽是什麼人?想起姓她的姓我就噁心!」高陽看到蕭偉發怒,搖頭嘆了口氣,繼續低頭翻看曾老的日記。

    翻了一會兒,蕭偉突然道︰「對了高陽,你說我爺爺改名這事兒,會不會跟那個盒子的事兒有關?」高陽一愣,問道︰「怎麼講?」蕭偉道︰「你想,一件是我爺爺臨死前還念念不忘的事情,另外一件是能讓他連名字都改了的事兒,這兩件肯定都是大事兒,人一輩子能遇見幾件大事兒啊?我琢磨著會不會有那麼點關係?」高陽點頭道︰「你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不過最多也只是個猜測,在科學上講,盡可能大膽猜測,最重要的,還要小心求證!」

    蕭偉笑了,道︰「你可真夠囉嗦的,整個一『唐僧』。對了,怎麼求證?」高陽道︰「曾老的日記裡應該有答案!」蕭偉點了點頭。

    幾分鐘以後,兩人已將所有的日記搬出來。看來,這是曾老一生的日記,每本的封面上都編了號碼,一共一百零八本。兩人抽出第一本,打開扉頁,上面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寫著︰

    民國十三年七月初六,獲奉天警備隊錄取通知,興奮莫名,余幼時之夢想遂得實現。自即日起將竭盡所能,興利於民,盡警察之本分。購日記薄若干,以志未來所學所為。

    蕭劍南於民國十三年七月初六

    蕭偉掐著手指頭算了算,祖父一九零六年生人,那一年應該是十八歲。日記往下的內容,基本是祖父在警備廳的刑偵工作記錄,偶爾也記述一些生活瑣事,比如郊遊感想以及時政評論等,不過這些部分是用純文言寫成,駢四驪六,看得蕭偉直撓腮幫子。蕭偉記得,祖父當年曾念過私塾。

    高陽倒是讀的津津有味,日記中大量的離奇案件偵破記錄,令人拍案叫絕。在蕭偉不停催促下,兩人快速翻看下去。到第十四本,日記的署名變成了『曾弓北』,而且從這裡開始,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被撕去的痕跡。

    直到天將破曉,蕭偉已呵欠連天,高陽才將所有日記草草翻完。放下手中日記,高陽道︰「看來你猜對了,這日記裡面的確隱藏了一件大事,曾老改名字的事情,恐怕就與這有關!」

    蕭偉道︰「會不會也跟那只盒子有關?」高陽搖了搖頭︰「這還不好說。不過,問題應該就出現在那些被撕去的部分,如果我們能找到這部分,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蕭偉點了點頭。

    高陽又道︰「看來我們要想辦法在老宅再好好翻翻,但願這部分日記不是被撕掉燒了。另外,箱子裡的日記你要好好研究研究,可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我們剛才看的太草了!」

    蕭偉一咧嘴,道︰「我研究?你饒了我吧,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看書就頭疼,這麼一大摞,我得『研究』到猴年馬月去!」蕭偉琢磨了片刻,道︰「這麼著吧,日記你全拿走,你幫我好好看看,萬一有什麼發現,你告訴我不就結了?」

    高陽一愣,道︰「我拿回去看?」蕭偉呵呵一笑,道︰「哥們兒,你學問比我大,這個忙你得幫!」高陽道︰「我不是不幫忙,只是……曾老的日記,我搬回去看,不合適吧?」

    蕭偉不以為然,道︰「有什麼不合適的,咱倆誰跟誰啊,再說了,我這兩天沒地方住,你也得接待接待兄弟吧?」高陽道︰「這沒問題,我的意思是,日記裡可能有會有曾老的**,我們一起看還行……」

    蕭偉打斷高陽,道︰「什麼**啊?我爺爺都不在了,再有什麼**也不是**了!這忙你一定得幫我!」高陽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蕭偉咧嘴一笑,對高陽道︰「你啊,跟趙穎一樣,文化高,就是磨嘰,我不是罵你啊!對了哥們,這事兒靠你了,找到了那只盒子,咱們發了財,少不了你的好處!」高陽笑了笑,不跟蕭偉計較。

    天光放亮,兩人在街邊吃了早點,高陽打車先把所有的日記先行運回。上午十點,公安部派來整理曾老遺物的人過來了。讓蕭偉感到意外的,居然是趙穎與另外兩名警察。趙穎神色之間略顯憔悴,似乎離婚的事情對她打擊不小。

    蕭偉依舊嘻嘻哈哈。看過曾老留在公安部的遺囑,兩人簡單交接了幾句,蕭偉仔細叮嚀,萬一找到那個盒子,一定要通知他。趙穎沒說話,只淡淡點了點頭。蕭偉扛起那個裝滿值錢玩意兒的大包兒,再把一直供在祖父臥室供桌上曾老太太的遺物整理好,心滿意足打了個車去高陽那兒。

    到高陽家已是中午,高陽還沒有睡,正坐在地板上研讀曾老日記。蕭偉也沒打擾,自個兒安頓下來後,從大包中撿了兩件老宅帶出的玩意兒,到潘家園找了一個道兒上的兄弟去賣。

    反正也沒地方去,蕭偉就暫時在高陽家住了下來。接下的日子,高陽除上班,所有時間都花在了那一箱日記上,蕭偉也很想摻和摻和,不過除了添亂,實在幫不上忙,只好到網吧打遊戲。

    直到第二個週末,日記基本看完。高陽發現了兩個問題︰

    第一,現存的日記中,的確多次提到一個神秘的「盒子」,只是日記被撕去部分太多,僅存的內容很難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不過從現存內容看,這個神秘的「盒子」最開始出現在第14本日記,結束在最後一本,也就是第108本日記,可以說貫穿了曾老一生。

    第二,整整108本日記中,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日記第一次出現這個神秘的「盒子」,是第14本日記;日記開始出現被撕毀部分,也是第14本日記;而日記中署名由『蕭劍南』變為『曾弓北』的那一本兒,還是第14本日記!

    這本看來頗不尋常的編號為14的日記,是從民國24年元月開始記錄的,內容結束在民國25年3月;而之前編號13的日記,內容結束在民國20年6月。也就是說,兩本日記之間,差了三年半的內容。

    這顯然有問題,曾老的性格高陽也是瞭解的︰老人做事極為嚴謹,在以後的日記中,甚至連六十年代蹲牛棚的部分事後都補齊了,可獨獨民國20年6月至民國24年元月(也就是1931年6月至1935年1月)這三年半的時間是空白,完全的空白。

    高陽馬上想到︰在曾老這整整一生的日記中,這完全空白的三年半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只曾老臨終用手指在病床上反反覆覆書寫的神秘「盒子」,是否與這神秘的三年半空白有關?

    高陽與蕭偉反覆討論,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兩人都已經感到,這件事情恐怕遠比原來想的複雜。整件事情很可能與曾老早年傳奇的經歷有關,試想1931年到1934年那個時代,正是『九.一八』事變後東北最亂的時候。如此看來,曾老在日記中隱藏的這件事情,也就是很可能與那個「盒子」直接關係的事情,恐怕是小不了!

    胡思亂想了數日,並未取得什麼進展。第二個週一趙穎來電話,通知蕭偉曾老留下的所有遺物已清點整理完畢運走。蕭偉問她有沒有發現那個盒子,趙穎說沒有。蕭偉十分失望,又與高陽商量了幾日,也沒再想出什麼其它辦法。

    老宅既已騰空,蕭偉考慮住不了那麼大的房子,琢磨著把房子租出去。老宅的位置不錯,在東四牌樓。幾天之後租戶找到了,是高陽一個朋友,開影樓的。價碼談的很理想,不過對方有條件,希望把老宅重新裝修,改成一個攝影棚,蕭偉沒意見。

    半年的房租馬上付了,蕭偉拿著這筆錢在小西天另租了一套一居室,搬家那天,潘家園的朋友來電話,讓他第二天去拿錢。蕭偉從老宅順出的兩件東西賣了,價錢遠比想像的為多,他發了筆不小的財。

    蕭偉興高采烈,搬家後請高陽搓飯。酒過三巡,兩人再次聊起「盒子」的事情。分析了一通,高陽告訴蕭偉,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有些複雜,不過這些天他仔細考慮過,整件事情的最關鍵點應該還是那只神秘的「盒子」。只要找到這只「盒子」,所有的問題就應該迎刃而解,包括曾老那部分神秘失蹤的日記。

    蕭偉問高陽有什麼辦法,高陽告訴他,那只「盒子」,最大的可能還是在老宅裡,只是當時時間太緊,兩人搜索得也不夠細緻。不過現在正好有一個機會,老宅要裝修成影樓,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再好好尋找一下。

    除此以外,如果能先找到那些被撕去的日記,也會有很大的幫助,日記中可能會講到盒子的下落。這件事情除了繼續到老宅翻找以外,趙穎也可以幫忙,因為在被撕去的日記,有可能藏在曾老留下的物品中。

    蕭偉是個急脾氣,聽了高陽的話飯桌上馬上給趙穎撥了個電話。趙穎很肯定地告訴他,曾老的所有遺物都已仔細分類清理好,並沒有蕭偉說的那些被撕去的日記。

    看來,一切的線索應該還在那棟老宅裡。第二天正是老宅裝修的第一天,蕭偉起了個大早兒,自告奮勇跑去做起監工。日子一天天過去,老宅拆的面目全非,別說那只盒子,連廢紙都沒再多發現一張。一個多月後,老宅改裝為攝影棚的工作結束,一無所獲,蕭偉失望之極。

    「盒子」的事情似乎就這麼懸住了,再也沒有任何進展,兩人最初的新鮮勁兒慢慢冷了下來。

    蕭偉的生活又逐漸恢復了婚前的樣子,離婚以後再沒有人管,每天除了胡吃海塞,就是賭錢泡妞,周旋於各種不同的女孩兒之間,樂此不疲。

    元旦過後,他迷上了一款新的網絡遊戲——魔獸,於是整日泡在網吧。反正祖父留下的東西看來夠造兩年的,也不著急掙錢。春節前這段時間高陽也忙起來,兩人沒再見面。

    至於趙穎,自從那次電話詢問被撕毀日記的下落,就再也沒聽到任何她的消息。就像眾多離婚夫妻一樣,昨日的恩恩愛愛,變成了如今老死不相往來。蕭偉偶爾午夜夢迴想起趙穎,也會產生某種想法,自己那件事情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不過畢竟離婚後日子過的更爽,一覺醒來,僅有的一點點負疚感也隨之煙消雲散。

    注︰《聲律啟蒙》是清朝康熙年間車萬育所編著,主要講授詩賦聲韻格律以及對仗方面的知識。高陽所背誦的「一東」,包括三首詩,講述以「ong」為韻的押韻方法,內容如下︰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兩鬢風霜,途次早行之客;一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

    沿對革,異對同,白叟對黃童。江風對海霧,牧子對漁翁。顏巷陋,阮途窮,冀北對遼東。池中濯足水,門外打頭風。梁帝講經同泰寺,漢皇置酒未央宮。塵慮縈心,懶撫七弦綠綺,霜華滿鬢羞看百煉青銅。

    貧對富,塞對通,野叟對溪童。鬢皤對眉綠,齒皓對唇紅。天浩浩,日融融,佩劍對彎弓。半溪流水綠,千樹落花紅。野渡燕穿楊柳雨,芳池魚戲芰荷風。女子眉縴,額下現一彎新月;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1:59
第一卷 第二章 九九拼



    春節過後是報社的淡季,高陽這個做記者的也逐漸清閑下來,於是恢復了和蕭偉隔三差五到亞運村奧體中心打球。兩人都是鐵桿兒檯球愛好者。高陽原本對此並無瞭解,幾年前在蕭偉攛掇下,慢慢入了迷。

    蕭偉是個絕對的玩兒家,只要不是正經事兒,他基本都在行。蕭偉的檯球自然打得不錯,何況又帶高陽入的門兒,故而一直以高陽老師自居。不過蕭偉做事從來淺嘗輒止,不肯下功夫。而高陽相反,雖小聰明不及,但做事認真而較真,一旦幹什麼,肯下死功夫。只用了一年的時間,蕭偉已不再是高陽對手,只不過每次輸完球,嘴上絕對不饒人。高陽為人厚道,也不跟他較勁。

    這段時間恰逢丁俊輝剛剛獲得斯諾克中國公開賽冠軍,廣大人民群眾檯球熱情空前高漲。兩人每去檯球廳均是人滿為患。

    這一天又是週末,兩人來到奧體。排了一個多小時剛剛拿到號,高陽手機響了。蕭偉忙去開台,高陽留在座位上接電話。

    練了兩槍縮桿兒,高陽匆匆走來。蕭偉催道︰「趕緊哥們兒,一小時三十多塊錢呢,麻令兒的!」高陽神色陰晴不定︰「蕭偉,今天恐怕打不成了!」蕭偉直起身來︰「又有急茬兒?我說你們這些干記者的啊,還真是……」高陽打斷他︰「不是工作的事兒,剛剛開影樓的老四來電話,他們在老宅大門外,發現了一封信,是寫給你的!」蕭偉一愣,暗想︰「誰這麼老土?沒事兒還寫信玩兒,這都什麼時代了?」又一想︰「不會是哪個小姑娘給我的情書吧?」忙問︰「誰寫的?」高陽沉默了片刻︰「是……你祖父!」蕭偉愣住了。

    出租車上,蕭偉手心一陣一陣冒汗。祖父已經死了三個多月,怎麼還會有信給他,而且,這信是誰送過來的?難道是……想到「鬼」這個字,蕭偉後背不由得有點兒發涼。

    半小時後,出租車停在東四曾家老外。老四直接將兩人領到辦公室,蕭偉迫不及待問道︰「哥們兒,信呢?」老四從桌上拿起一封信,蕭偉一把搶過,只見信封上寫著︰

    蕭偉親啟

    祖父曾弓北緘

    不錯,是祖父的筆跡。迅速拆開,裡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箋︰

    小偉︰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相信祖父已不在你身邊了。

    你父親早逝,你又一直和母親關係不好,所以我對你非常疼愛,但由於工作關係,祖父極少與你溝通,關於祖父的事情,你也一直不太瞭解,希望你能夠原諒。

    很長時間以來,有一件事情,祖父一直想找機會講給你聽,但也一直猶豫。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講出,對你究竟是福是禍,因而一直隱忍。祖父已近百歲高齡,時日無多,想到如果再不對你講,這件事恐怕就要永遠隨我長埋地下,思前想後,我寫了這封信給你。現在既然你能夠看到祖父留給你的文字,證明天意要你知道此事,以後是福是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民國20年夏天,祖父在奉天做刑警,抓獲了一夥殺人如麻的鬍子——祁氏三兄弟。不幸的是抓捕時祁家老三漏網,第二天,我收到他的恐嚇信件,威脅三天內不放人,要殺光我全家。這種信件做刑警會經常收到,但往往是虛張聲勢、危言聳聽而已,祖父當時並沒太在意,但沒想到這一點點疏忽,竟鑄成大錯。

    第三天下午,我和你祖母的家被燒得精光,你祖母同時失蹤。那時我們才結婚一年,所幸你父親事前踫巧被一個同事抱到家裡玩耍,倖免於難。我當時心急如焚,當天晚上,我接到祁老三第二封信,通知你祖母在他手裡,限我在十日內交出他的兄弟,否則就會撕票。

    罪犯已移交省廳,我自是沒法放人,就算有辦法,也不能放走殺人如麻的鬍子。所能做的,只能是加緊追查祁老三下落。五天以後,我帶人抄到祁老三老巢。一場激戰,所有鬍子死的死,抓的抓,但沒見祁老三的蹤影。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得到任何祁老三的消息,你祖母也從此音信全無。

    幾個月後,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人佔領東三省。由於一直沒找到你祖母消息,我在偽滿政府又工作了三年時間。這三年中,我一刻不停地搜索祁老三的下落,直到三年以後,我找到了他。祁老三終於惡有惡報,但你祖母早在三年前被殺害,連屍首都沒有找到。

    我要對你講的事情,就發生在最後抓捕祁老三的過程中。

    可以說,這是一件幾乎影響了祖父一生的事情。整個事情的離奇和詭異程度,超出了任何人想像。在以後的六十多年時間裡,它一直困擾著我,其間我也曾數度認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每一次還是被自己推翻。祖父一生辦案無數,幾乎沒有破解不了的案情,唯獨這一件,可能是祖父花費了一生的時間唯一沒有找到答案或明確證據的事情。我曾數度希望把這件事情長埋地下,但每次在最後關頭,我又猶豫。自從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到今天為止,已經超過六十年時間。在這六十多年的時間裡,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把這件事情永遠隱瞞下去。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這件事情公諸於眾,會引起多麼大的恐慌,另外,在這件事情裡,也隱瞞了祖父不太光彩的一段經歷,雖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我仍舊不能原諒自己。

    這一年來,我自覺身體越來越差,如果再不做安排,恐怕這個秘密就真的要隨我長埋地下。我依舊沒有決定是否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但是今天還是寫了這封信給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夠發現,並且能夠幫助祖父去最終破解這個謎題。

    還記得小時候很喜歡和爺爺玩捉迷藏嗎?就最後再和爺爺玩一次捉迷藏吧,祖父的秘密就藏在一個盒子中,這個盒子和這件事情有著莫大的關係。盒子就在祖父留下的這棟老宅之中,你自己去找。但是記住,有一天你找到後,千萬不能試圖用任何外力打開,否則,一切就將煙消雲散。切記!

    祖父

    曾弓北於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七日

    信的內容到此為止,並沒有提及事情的具體內容,也沒有講盒子具體放在了什麼地方。翻過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有一天你找到了這個盒子,遇到任何困難,可以去找趙穎,雖然你們已經離婚,看在我的面子上,她會幫你。

    祖父又及

    蕭偉放下手中書信,一時之間有點兒發懵。高陽問道︰「出什麼事兒了?」蕭偉回過神兒來,將信遞給高陽︰「你……還是自己看吧!」高陽接過信快速看完,也呆住了。愣了半晌兒,問老四道︰「這信是怎麼來的?」老四道︰「晚上我一個手下送客人出門的時候,在大門口發現的……」

    蕭偉打了一個機靈,猛然又想起這件事情,插嘴道︰「這信……不會是我爺爺自己送過來的吧?那可……」高陽搖了搖頭︰「你想哪兒去了?」停頓了片刻︰「從信裡的口氣看,曾老應該是生前把這封信藏在了什麼隱秘地方,信上不是有一句『既然現在你能夠看到祖父留給你的文字,證明天意要你知道此事』麼?」

    蕭偉恍然大悟,道︰「對對對!」心裡有了點兒底兒,恐懼稍減。高陽沉吟了片刻,問老四道︰「你們發現這封信的地方,能不能帶我們看看?」老四點了點頭。

    老四領兩人到一層大堂,叫過一個正收拾東西的女孩,問了幾句。女孩點了點頭,把大夥兒引到大門口,打開房門,指了指外面地上,道︰「就是這裡發現的!」三人看了看女孩手指地方,面面相覷。這就是大門外不到一米的台階上,每天人來人往不知道多少次,顯然不是高陽分析的秘密之處。

    老四揮了揮手,對那女孩兒道︰「行了,你去吧!」三人愣了半晌兒,轉身上樓。蕭偉走在最後,突然之間,目光落在大廳一角的一堆物品上,一怔之下,三步兩步搶上前去,竟是祖父盛放日記的那只檀木箱子,已摔成碎片。

    蕭偉一下子急了,扭身喊道︰「哥們兒,這是怎麼回事!」老四已跑了過來,一臉歉然︰「哥們兒哥們兒,這事兒我正想跟你說呢,這不,還沒來得及!晚上拍照的時候,攝影師在三層閣樓挑了幾件舊傢俱做佈景,這不,一不小心……」

    祖父留下的這只箱子應該是紫檀木的,值不少錢。蕭偉新家沒有地方,這才暫時存在老宅,準備以後找機會到潘家園賣了。看著地上的碎片,蕭偉捶胸頓足︰「我說哥們,這算怎麼回事兒啊?咱不是說好了麼,房子租給你們,閣樓裡我爺爺的東西,可不準動,你知不知道,這玩意兒至少值好幾萬呢…….」

    老四使勁兒陪著不是︰「哥們兒哥們兒,你先別生氣,你看這麼著吧,這箱子值多少錢,下一期付房租的時候,我給你加上去,好不好!」老四雖然道了歉,蕭偉依舊不依不饒︰「這不是錢的事兒,我們家老爺子留下的東西,你陪得起麼?再說了……」

    高陽突然伸住兩人,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三層閣樓,隨即走到大門口,把門關上,仔細察看大門下面,又來到那一堆箱子碎片旁,蹲下身撿起一塊,仔細觀察起來。

    蕭偉與老四看著高陽,一時不明所以。只見高陽又從地上撿起一塊箱子殘片,若有所思。蕭偉和老四交換了個眼神兒,走上前去拍了拍高陽︰「我說高陽,你這兒忙活什麼呢?」高陽沒理他,又觀察了一陣兒,起身問老四道︰「箱子落下來的時候,掉在哪裡?」老四指了指大廳正中,答道︰「就這兒,你瞧,還砸了一個坑!」

    兩人順著老三手指方向,在大門不遠的客廳,瓷磚砸壞了一塊。高陽點了點頭,若有所悟,又沉吟了片刻,很肯定地說道︰「蕭偉,我知道怎麼回事了,信是藏在木箱內的,摔的時候掉出來,從門縫飄到外面。」

    蕭偉一愣︰「真的假的,不會這麼巧吧?」高陽點了點頭,蹲下身拿起一塊箱子碎片,對蕭偉道︰「你看,箱蓋上有一個夾層,信應該原本放在裡面!」高陽拿起的木板上,確實有一個明顯的夾層,因為木板已被摔碎,看得格外清楚。

    蕭偉又拾起一塊木片,這是木箱頂蓋的一部分,蕭偉注意到,上面有一個暗門裝置,暗門下面,是一把紫銅暗鎖,與箱蓋兒上如出一轍。

    蕭偉猛然間想起什麼,從脖子上摘下那把老宅翻出來的雙頭鑰匙,用鑰匙的另一頭比了比,不錯,也是一個迷宮鎖。幾分鐘以後,「啪」的一聲,暗門上的銅鎖打開了。蕭偉和高陽都愣住了。

    按照兩人原先的猜測,這把模樣古怪的「雙頭鑰匙」,一頭既是用來開啟這只檀木箱,另外一頭肯定就是用來開啟那只盒子的。可現在看來,兩人的猜測都錯了。

    告別老四出來,高陽嘆道︰「看來曾老早有準備,當初留下這把雙頭鑰匙,為的就是讓你打開那個箱子和夾層,找到留下的那封信!」蕭偉點了點頭︰「現在看來,盒子的事兒肯定是落實了。不過,老爺子到底把盒子藏到哪兒去了呢?」

    高陽道︰「我覺得,肯定還在這棟老宅中。」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要找到這只盒子,恐怕也不容易!」蕭偉道︰「既然信裡已經說盒子就在老宅裡,大不了把老宅拆了,我就不信還找不著!」

    高陽搖了搖頭,道︰「別想的那麼容易,老四是生意人,你要拆屋子,肯定會影響他們的生意,他不會同意的!」蕭偉道︰「你說什麼呢,這是我們家的房子,還輪得到他說不同意?」高陽又搖了搖頭,道︰「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我現在最擔心的,就算你把房子拆了,掘地三尺,也不見得找的著那個盒子!」

    蕭偉道︰「這話怎麼講?」高陽道︰「你別忘了,你當時也找了很長時間,再加上後來老四他們裝修那陣兒,房子等於已經拆過了,連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蕭偉道︰「哥們兒,你什麼意思啊,合著這個盒子我就是找不到了?」高陽道︰「不是這個意思,我總覺得曾老藏盒子的地方,恐怕並不是我們一般想像的方式。」

    蕭偉道︰「不是一般的方式,那還有什麼方式?」高陽道︰「我還說不好,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看完曾老那封信後,我總覺著這信裡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蕭偉一愣,問道︰「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勁?」高陽道︰「不知道,但我感覺肯定是跟那個盒子有關!」蕭偉道︰「說了半天,跟沒說一樣,現在咱們怎麼辦?」高陽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一路上,高陽眉頭緊鎖,很顯然,曾老留下的這封讓他非常震動,蕭偉也是同樣感覺。這麼多年來,關於自己***事情,蕭偉的祖父忌諱莫深,幾乎從沒有提起過。蕭偉沒有想到,老太太的死,竟有這麼曲折的一段故事。

    蕭偉跟著高陽回了家,兩人掏出曾老留下的那封書信,又看了一遍。高陽沉思良久,突然站起身來,開始穿衣服。蕭偉道︰「哥們兒,你幹嘛去?」高陽道︰「這件事情只能去找我奶奶,她和曾老是世交,應該會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深夜十一點半,高陽蕭偉叩開了位於京西鐵器營的屠家老宅大門。保姆顯然對兩個人深夜拜訪不太滿意,但看到二人表情,還是把老人喚了起來。保姆將老太太扶到太師椅上,在腿上加了一條毯子,又將火爐捅開,這才離去。

    馬老太太年過八十,早已處亂不驚,坐在爐火旁邊聽完高陽講述整件事情,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高陽再將曾老的遺信念了一遍,老人默默聽畢,眼望面前爐火,一言不發。蕭偉心裡起急,好幾次試圖詢問,高陽伸手拉住。蕭偉抓耳撓腮,也不敢打攪。不知多久,牆上的老式掛鐘噹噹噹撞響了十二下,老太太回過神兒來,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兩人,才緩緩說道︰「小偉家裡,是有這麼一隻盒子!」

    蕭偉早已急不可耐,問道︰「老太太,那您趕緊說說,那盒子在什麼地方,裡面裝了什麼東西?值不值錢?還有,老爺子信裡說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馬老太太看了看蕭偉︰「小偉,不是我不願意說,我是怕說了對你不好……這個盒子,恐怕不吉利……」蕭偉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高陽問道︰「奶奶,您說什麼不吉利?」老人嘆了口氣︰「他們曾家的事兒,要說……都壞在了這個盒子上了……」

    蕭偉和高陽交換了個眼神兒,齊聲問道︰「什麼?」馬老太太搖了搖頭︰「曾老一輩子神神秘秘的,我琢磨著,就是跟這個盒子有關,後來連小偉他爸也……」老太太說到這裡,猛然間打住,似乎覺察到自己說漏了嘴。

    蕭偉一愣,神色大變,問道︰「您剛才說什麼,我爸怎麼著?」老人似乎在掩飾︰「哦,沒事兒沒事兒,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還提它幹嗎?」蕭偉看了看高陽,高陽也是一臉疑惑。

    蕭偉使勁兒捅了捅高陽。高陽道︰「奶奶,您就說說吧,您看,曾老不是準備告訴蕭偉了麼?」馬老太太嘆了口氣,又是一陣沉默。終於,老人舒了口長氣,說道︰「既然是曾老的意思,那我就說說……」

    老人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應該是七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還是民國......」老太太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對,民國23年,蕭偉爺爺從奉天搬回北平不久,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冬天,有一天他忽然接到一封信,接著就讓我幫著收拾行李......

    蕭偉一愣,想到,怎麼又是民國23年?只聽馬老太太繼續道︰「他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再回來已經是開春兒了,大夥兒問他究竟幹什麼去了,他死活不說。我記著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一個包袱,裡面像是包著一個盒子。他回來以後,就大病一場。病剛好了一點兒,有一次我給他送飯,見他正坐在桌前,面前擺著一個盒子,旁邊是一大堆開鎖的傢伙什兒。我問了幾句,他神色馬上不對了,當時就訓了我一頓……從那兒以後,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我猜是在琢磨那個盒子。」

    蕭偉插嘴道︰「老太太,這盒子是什麼樣的?」馬老太太道︰「那盒子一看就不是個平凡物件兒,紫檀木的,看起來很貴重!」高陽問道︰「盒子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您知道嗎?」馬老奶奶搖搖頭︰「不知道,從那兒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這個盒子,不過自從那次回來,他就整個變了一個人。」蕭偉問道︰「盒子是從哪兒拿回來的?我爺爺有沒有說過?」馬老奶奶又搖搖頭,道︰「他沒說起過,自那兒以後,曾老從來不提這事兒,也不讓別人提。」

    蕭偉突然問道︰「老太太,是不是從那兒以後,祖父就改名叫曾弓北了?」馬老太太一愣,道︰「你……你們也知道了?」蕭偉緩緩點了點頭,道︰「我們在老爺子留下的日記裡發現了!」馬老太太嘆道︰「對,就是那時候改的名字,不過,蕭大哥從來不讓我們再提起這件事情!」

    深夜,兩人從馬老太太家出來,蕭偉突然道︰「哥們兒,我覺著老太太還有事兒沒告訴咱們!」高陽點了點頭︰「我也看出來了,剛才一提到你爸的事情,她老人家就不說話了!」

    蕭偉停下腳步,突然之間顯得心事重重,愣了半晌,道︰「要不,咱再回去問問?」高陽搖了搖頭︰「算了吧,老太太這人你還不知道,她不想說的事兒,誰也問不出來。」沉吟了片刻,拍了拍蕭偉肩膀,道︰「你也別急了,不管怎麼說,事情總算有了進展,曾老這個秘密,肯定可以揭開!」

    蕭偉道︰「你有什麼辦法?」高陽道︰「我總覺得,曾老藏這只盒子的地方,總得有些提示,咱們這麼瞎找,肯定不是辦法!」蕭偉點了點頭,又問︰「你覺得會是什麼提示?」高陽肯定的點了點頭︰「不知道,但我感覺,應該就在那封信裡。」

    接下來一周,蕭偉隔三差五就往高陽哪兒跑,蕭偉是個急脾氣,好奇心又極強,否則也不會學會那麼多邪門歪道的本事。本來這事兒他已經擱下去了,但又讓祖父這一封信給吊了起來。兩人分析來分析去,至少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捉迷藏」的線索一定就在祖父的這封信中,換句話說,既然祖父將謎題的謎面留在信中,那麼謎底,或者是說一部分謎底,應該也會在這封信中。至少信中應該會有一定的蛛絲馬跡可尋。

    兩人將曾老留下的信看了不下百遍。正看、倒看、反看、隔行看、跳字看,想盡了各種辦法,並沒有發現什麼。最後,蕭偉找來了各種能夠讀出隱型藥水字跡的還原液,甚至用了碘酒、火烤,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忙活了兩周,一無進展。又到週五,兩人在奧體中心打完球,高陽特意提醒蕭偉明天早點起。第二天週六正是四月五日清明節,也是事先定好安葬曾老的日子。墓地是公安部早就為曾老購置的,位於昌平一座山上,背山臨水,風景秀麗。

    第二天一早兒,蕭偉還是睡過了頭,高陽把睡眼惺忪的蕭偉從床上拉起,兩人抱了從老宅帶出的曾老太太骨灰盒包裹,先往老山請回曾老骨灰,又在鐵器營接上馬老太太,驅車直奔南口公墓。

    參加葬禮的人基本到齊了,多是曾老得意門生及部下,趙穎自然也在。再一次見到趙穎,她顯得更加清減。蕭偉咧了咧嘴,正要上前打招呼,猛然注意到趙穎身後站著一個人。

    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身著黑衣,手捧一束鮮花。蕭偉臉色一下子變了,三步兩步衝到面前,壓著嗓子問道︰「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

    女人一愣,看了看趙穎,回過頭來,聲音有些低三下四,道︰「小偉,是我給趙穎打的電話,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最後送送爸!」蕭偉聽到「爸」這個字,勃然大怒,吼道︰「你說誰是你爸,你配管我爺爺叫爸麼!」那女人近乎哀求地說道︰「小偉,我不多待,我給爸媽獻束花就走!」

    蕭偉一把搶過女人手中鮮花,使勁摜在地上︰「你滾!,趕緊給我滾!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高陽見形勢不對,三步兩步跑上來,使勁拉住蕭偉︰「蕭偉!別!別這樣!」蕭偉一把甩開高陽,大聲吼著︰「這事兒你別管,這種場合,她根本不配來!」

    趙穎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了拉蕭偉胳膊︰「蕭偉,你就讓她留下來吧,再怎麼說,她也是你母親!」蕭偉一下子火兒了︰「我母親,誰是我母親?我們家的事兒你管得著麼?我跟你說,你現在也不是我們肖家的人,以後我們肖家的事兒,你少管,該幹嘛幹嘛去!」趙穎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大夥兒看到眼前場景,一時不明所以,有的發呆,有的竊竊私語,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馬老太太顫巍巍走過來,大聲呵道︰「小偉!你鬧夠了沒有?看看今天是什麼場合?」

    聽見馬老太太發話,蕭偉一時不敢頂嘴。蕭偉母親愣在一旁,眼淚已奪眶而出,擦了擦眼角淚水,倉促朝墓地鞠了三個躬,轉身離去。趙穎猶豫了片刻,追了上去。高陽看著遠去的趙穎和蕭偉母親,又回頭看了看蕭偉,長長嘆了口氣。

    眾人面面相覷,神情都是尷尬之極。不知過了多久,墓地工作人員出來打圓場,對馬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都拾掇好了,可以開始了吧?」

    馬老太太緩過神兒來,抬眼看了看愣在一旁的眾人,裝起了糊塗︰「啊,好,好,開始,開始,高陽,小偉,你們兩個去幫忙!」高陽拽了拽一旁蕭偉,蕭偉似乎還生著悶氣,被高陽拉到墓穴前。

    曾老的老部下,也是趙穎的領導,公安部刑偵處張處長開始致悼詞,致畢,幾名工作人員揭開木板,高陽恭恭敬敬將手中曾老的骨灰盒遞過去。工作人員伸手接過,用準備好的毛巾擦拭了一遍,輕輕放到地穴中。接下來是蕭偉祖母的骨灰,蕭偉似乎心思根本不在這兒,高陽再次拉了拉他。

    蕭偉回過神兒來,連忙伸手去解手裡老太太骨灰盒外包裹,黃綢揭下,站在一旁的馬老太太猛然一晃,伸手扶住了高陽。高陽問道︰「奶奶,您怎麼了?」馬老太太神情大變,幾乎是喊道︰「這,這不是小偉***骨灰盒,這個盒子我見過!」

    墓地所有在場的人全部楞住了。

    這是一個做工精美,幾乎可以用巧奪天工來形容的盒子。整個盒子除底面外,均刻有不同內容的浮雕圖像。所用木質,竟是如今早已寸木寸金的紅木。由於年代久遠,盒子的木色變為一種深沉的暗紅色,讓人不自禁感到一種古意。

    從墓地回來,蕭偉和高陽對著這只盒子整整琢磨了一下午。兩人都沒有想到,曾老在最後時刻,用手指在急救台反覆書寫的那只盒子,也是兩人這些天來苦苦尋找的盒子,就是臥室中供奉了幾十年的蕭偉祖母的骨灰盒。

    高陽也馬上想到自己這一周來一直覺底不對勁的是什麼了︰曾老信中有詳細交代,蕭偉祖母死在土匪手上,連屍體都沒找到,骨灰更不可能有。看來,一切事情,曾老臨終前都有安排。

    兩人將盒子做了準確測量,長度是三十公分,寬度二十公分,高度十八公分。盒子很沉,裡面顯然有東西,不過令人費解的,這似乎是一個無法打開的盒子。整個盒子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前到後,沒有一個鎖孔,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開啟的機關。

    唯一發現,是在盒子正面,也就是頂蓋位置瓖有九九八十一塊木片,木片上均刻著不同內容的圖案,而且明顯可以看出,每一塊木片都是一整張圖畫的一部分。高陽的第一反應,會不會是一個拼圖機關!

    中國五千年文明,能人輩出,以古代機關遊戲來說,從華容道、九連環、魯班鎖、四喜人到拼圖機關,可以說件件鬼斧神工。其中拼圖機關,就有四四拼圖、四六拼圖、六六拼圖、六九拼圖和九九拼圖等許多種。

    高陽的猜測是,整個盒蓋,很像一個最為複雜的九九拼圖。只要想辦法將拼圖復原,盒子應該就可以打開。不過奇怪的是,盒蓋的整張拼圖,似乎並沒有破解拼圖最重要的「圖眼」!

    任何拼圖遊戲,都需要一小塊空缺,以四六拼圖來說,整張圖畫被分成四六二十四塊。但拼圖的木片卻是二十三塊,缺失的一塊叫做「圖眼」,為的是能讓其它木片移動,以完成整個拼圖遊戲。但盒蓋上這幅拼圖,九九八十一塊木片,一塊不多,一塊不少,整整齊齊瓖嵌在盒蓋上面。

    折騰了整整一下午,兩人吃過晚飯,蕭偉跑去客廳打遊戲,高陽坐回桌前,繼續研究那個盒子。檯燈擰亮那一霎,他忽然想到,會不會有那種不存在圖眼的拼圖,而拼圖過程是依靠另一種方式,而非上下左右移動木片?

    沉吟了片刻,他打開電腦,開始在網上搜索。兩小時以後,他瀏覽了幾十個很專業的拼圖網站,初步確認了兩件事情,第一,所有拼圖遊戲,圖眼一定是必不可少的;第二,圖眼的位置,基本都在拼圖完成時最右下角的位置。

    高陽若有所思。蕭偉走了進來,看到高陽對著電腦發呆,上前拍了拍他︰「哥們兒,發什麼愣呢?」

    高陽回過神兒來,將自己的想法告訴蕭偉,蕭偉呵呵一笑,不以為然︰「我說哥們,要能知道哪一塊是最右下角那塊,圖不早就拼好了?還忙活什麼啊!」高陽呆了一呆,猛然一拍蕭偉,道︰「我想到辦法了,你等著!」說完話,飛奔進臥室。

    蕭偉不明所以,片刻,高陽已跑回來,手裡拿了一個數碼相機。蕭偉道︰「你這是要幹嗎?」高陽沒有回答,打開閃光燈,對著盒蓋上的浮雕飛快拍了幾張,又跑回電腦前,取出數碼相機存儲卡,將圖片傳到電腦上。

    用Photoshop將圖片調出來,將明暗、色彩以及清晰度調整了一番,再將照片上盒子周圍部分裁剪掉,高陽神情興奮,對蕭偉道︰「你看!」

    蕭偉神色茫然,道︰「這不還是那張畫兒麼?」高陽面有得色,道︰「你看著,我們只要將這張圖,按盒蓋上的形式裁成九九八十一個小塊,就可以不理會拼圖次序,在電腦裡把圖片還原,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原圖是什麼樣子了!」

    蕭偉一下子明白了,笑道︰「這高科技就是好啊,你這個書獃子,還真有你的呆辦法,看來找你幫忙還真是找對了啊,呵呵!」

    高陽不理會蕭偉的擠兌,快速將電腦中的圖片裁剪好,又將每塊小圖編好號碼,對蕭偉道︰「好了,可以拼了!」蕭偉興趣盎然,道︰「來來來,我來,玩兒的東西,你不靈!」高陽搖了搖頭,把椅子讓給蕭偉,站在一邊幫忙,蕭偉拖動著鼠標,在屏幕上一張圖一張圖尋找著。

    拼圖的功夫,所有玩兒過的人都知道,越開始越難,往往拼圖之初,為尋找一張一起的圖片,耗一晚上時間也不奇怪。因為你要依照原圖,仔細辨別每一張小圖的細微差別,直至找到正確那張為止。

    而蕭偉他們現在所拼的,既沒有原圖對照,再加上盒子上的圖案本是浮雕,沒有顏色,經過數碼相機拍攝後再傳到電腦上,更難辨別。一個小時以後,蕭偉才勉強拼好三張。

    打了個哈欠,道︰「哥們兒,這種水磨兒的工夫,不是我們老爺們幹的啊!」高陽笑了,道︰「你下來吧,你啊,幹什麼都靜不下心來!」蕭偉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我要是能靜下心來,不早就上大學了?這活兒還是你來吧,我玩兒遊戲去,呵呵,你拼好了叫我!」高陽搖了搖頭,坐回電腦旁。

    兩小時以後,蕭偉再回到書房的時候,屏幕上只剩下不到十張圖片還散落著,蕭偉又來了精神,在一旁指手劃腳,不大會兒工夫,整張拼圖復原。

    高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張以海戰為內容的浮雕圖案,筆勢縱橫、氣象雄偉,幾乎可以用磅礡恢弘四個字來形容。雖然經過數碼相機的拍攝,圖像有些失真,但依舊可以看出,整張浮雕的線條渾厚純樸,其中所畫,無論海浪、船隻、人物、武器俱是大巧若拙,絕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

    高陽沉吟了片刻︰「這個盒子恐怕不是中國的!」蕭偉問道︰「不是中國的,那是哪兒的?」高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這張圖畫的筆法,並非中國的手法,而且……」高陽指著電腦屏幕︰「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上面畫的,應該是高麗大將李舜臣擊敗豐臣秀吉的著名一仗,大韓海峽之戰。你看這裡……」高陽指向畫面上的一處︰「這幾艘船上的士兵,手裡拿的是火繩槍,據史料記載,當時日本部隊配備的就是火繩槍。」

    蕭偉向屏幕上望去,果然,圖畫右下角幾艘戰船上,士兵手裡拿的是類似十八世紀毛瑟槍那樣的火繩槍,而且從服飾看,很像是小鬼子。而畫面左上角數艘戰船,士兵手裡都是尋常刀劍。蕭偉伸手撓了撓腦袋︰「靠,這麼說,這盒子是高麗棒子做的了?」

    高陽點了點頭︰「有可能!據我所知,豐臣秀吉是一五九零年上台當權,兩年後派兵進犯高麗。他的部隊配備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火繩槍,所以日本人在兩周內就打到了漢城。高麗宣祖皇帝逃到北方,呼籲明朝皇帝協助抗擊進犯日軍,之後高麗李舜臣將軍和我大明名將鄧子龍在大韓海峽指揮了一連串戰果輝煌的戰鬥,給了小鬼子沉重的打擊。其中李舜臣將軍指揮的最著名戰役,大韓海峽之戰,就發生在公元一五九二年,明神宗萬曆二十年。也就是說,這個盒子的歷史應該不超過四百年。」

    蕭偉顯得很興奮,道︰「那……咱們克發財了,這可是個古董啊!」高陽點了點頭︰「而且,這個盒子裡面,還有曾老留下的秘密!」

    蕭偉連連點頭︰「對對對,那咱們趕緊,麻令兒的,把盒子打開,對了,你不是說要開盒子,必須找到那個什麼圖眼麼,在哪兒?」高陽指了指圖案右下角︰「應該就是這裡!」高陽指的那小片圖上,畫的是一片水紋兒。高陽點擊鼠標右鍵,看了看圖片編號,是22,這應該是盒子上第三排第四塊那塊木片。

    兩盞檯燈的照射下,這小塊木片似乎和其它木片沒有任何區別。高陽取出了家裡的工具箱,找了一把小改錐,在木片的四角和中間部位分別按了按,果然,木片的右下角似乎略有鬆動。

    高陽加大了力量,啪的一聲,木片彈了起來。蕭偉神情激動,伸手將木片取下,喊道︰「大功告成了,來吧,咱們拚吧!」

    高陽不動,蕭偉伸手拽了拽他︰「愣什麼神兒呢,麻令兒的!」高陽抬起頭來,看著蕭偉,道︰「這張拼圖,恐怕不是我們拼得出來的!」蕭偉一愣,道︰「這……有什麼難的,剛才那張不都拼出來了麼?」高陽搖了搖頭,道︰「那不一樣,那張可以不考慮次序。據我所知,九九拼圖是拼圖機關裡最複雜的,即便有口訣,也要花上好一陣子時間,如果沒口訣,就算一年半載也不見得拼得出來!」

    蕭偉道︰「有這麼複雜麼?」高陽點了點頭。蕭偉又問︰「那你能找著口訣麼?」高陽搖了搖頭,道︰「我剛才查過資料,九九拼圖的口訣早就失傳了!」蕭偉急道︰「那怎麼辦?」高陽思索了片刻,道︰「這樣吧,我們到拼圖網站發個帖子求助,把資料傳上去,肯定有熱心的高手幫咱們想辦法!」

    蕭偉撇了撇嘴,道︰「我估計沒戲,哪位大蝦能有這閑工夫陪咱們玩兒啊?再說了,這盒子可是個值錢貨,要是把資料圖片傳上去,你不怕咱倆被追殺?」

    高陽笑了︰「不會有這麼邪乎吧?」蕭偉拍了拍高陽的肩膀,道︰「江湖險惡啊,菜鳥同志,你又不是道兒上的人!」高陽點了點頭︰「也有道理,不過怎麼著也得找人幫忙,這個圖,咱們兩個肯定拼不出來!」

    蕭偉拍了拍胸脯︰「你說吧,找什麼人,我道兒上的兄弟多!」高陽思索了片刻︰「要找數學好的,這個拼圖一定要經過非常複雜的計算,另外,還要對古代機關遊戲的演變歷史有一定瞭解,從圖眼的設計方式看出來,這個拼圖很可能融合了其它機關的設計方法!」蕭偉一愣,道︰「我靠,那我可幫不了你了,我那幫朋友吃喝嫖賭、坑蒙拐騙都行,你這什麼數學?計算?對了,還有什麼歷史,我看他們也就拉屎還在行!」

    高陽笑了︰「你就沒正形吧!」蕭偉突然道︰「對了,你不是說計算麼,讓電腦幫著算不行麼?」高陽一愣,道︰「電腦怎麼算?電腦又不能識別這些圖案?」蕭偉一臉不以為然之色,道︰「你這個書獃子啊,學問大,可腦子不會轉彎兒。圖上不都有編號麼?拼圖有什麼難的,不就是空的那塊周圍幾片能動麼,你把這個告訴電腦,讓它算不就結了?」

    高陽一愣,但細一想,蕭偉異想天開的方式似乎可行,琢磨了一番,使勁兒點了點頭,道︰「可以試試!我們把這個規則告訴電腦,讓電腦用窮舉法進行計算,應該能算得出來!」

    蕭偉見自己胡掰的方法被高陽採用,大為興奮,剛吹了幾句,突然道︰「對了,你剛才說什麼窮舉法?」高陽笑了︰「這個對你來說太複雜了,改天再告訴你。」蕭偉不依不饒,道︰「靠,牛B什麼啊?改天我也整一個你不懂的!」

    高陽不和蕭偉計較,坐回電腦前,開始觀察屏幕上兩張圖畫。屏幕左方是數碼相機拍下的原始圖案,每張小圖都已編好了號碼,號碼是整齊的,圖是亂的;而屏幕右方是復原後的圖案,每張小圖號碼是亂的,而整張圖畫是完整的。這兩幅圖之間有一定的遞進規律︰只有空格周圍四個木片可以移動。

    高陽點了點頭,對蕭偉道︰「我明白了,現在只需要編一個程序,讓電腦瞭解起點和終點,另外還有行進的規則,就可以計算了!」

    蕭偉道︰「編程?你會麼?」高陽笑了笑︰「大學時候學過一點。」說著話,高陽飛速從網上下載了一個編程環境,琢磨了一會兒,寫了起來。

    蕭偉在一旁看著高陽飛速敲擊鍵盤,感慨連連,道︰「看來上大學也挺牛的啊,呵呵!」高陽不理他,依舊快速寫著程序。半小時以後,蕭偉又開始不耐煩了。看了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蕭偉回到沙發上睡覺。

    一覺醒來,高陽還在電腦前忙活,蕭偉睡眼惺忪走上前去,問道︰「怎麼樣?」高陽手上不停,回答道︰「差不多了,程序已經寫完,調試一下就可以運行了!」五分鐘以後,高陽調試完程序,又到網上下載了一個編譯器,將程序運行完畢,站起身來。

    蕭偉盯著電腦咂了咂嘴,屏幕上,電腦已經開始了複雜的運算。高陽拍了拍蕭偉,道︰「別看了,有工夫等呢!」蕭偉道︰「你小子夠牛的啊,泡妞兒怎麼沒這麼厲害?」高陽笑了笑,道︰「妞兒?妞兒只喜歡能說會道的小流氓兒,我這種書獃子,不吃香!」蕭偉笑了,道︰「你不是說我呢吧,這麼著,改天我傳授你幾招!對了,這個程序什麼時候能算好?」

    高陽思索了片刻,道︰「這個運算很複雜,我寫程序的時候有點著急,效率可能不是很高,我估計少了幾個小時,多了可能要幾天,十幾天,說不準!但願我們家這幾天別停電。走吧,咱倆弄點夜宵兒去!」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0
第一卷 第三章 瘸三茶樓

    潘家園舊貨市場,北京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歷來以舊貨和古董交易聞名大江南北。每逢週末,著名的鬼市開張,凌晨不到三點開市,天一亮就散。往來北方各地的古董販子專門挑這個時候交易,黑燈瞎火,玩兒的就是鑒別古董這份兒眼力。所謂鬼市,就指開市時間是只有鬼魂出沒的深夜。

    週日上午十點,蕭偉背著一個巨大的蛇皮包,拉著高陽走進舊貨市場旁一家茶樓。進門時高陽注意到,茶樓門口寫著四個大字︰「瘸三酒樓」,高陽點了點頭,心想這名兒起的不錯,俗中帶雅。

    茶樓內熱鬧非凡,坐滿剛剛淘換完東西,一臉洋洋得意的古董迷。大夥兒一邊喝茶,一邊吹噓著自己的眼力,互相品評對方手裡的東西。

    一個領班模樣的人見兩人進來,遠遠迎了過來,看清楚是蕭偉,一愣,道︰「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小偉啊,有日子沒見了,怎麼著,不是聽說你金盆洗手,娶媳婦了麼?」

    蕭偉咧咧嘴,道︰「我說你怎麼一上來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又離了!」那領班道︰「喲,怎麼又離了,這是哪兒話兒說的!」蕭偉顯然有些不耐煩,道︰「我說你有完沒完啊?玩兒膩了,踹了!」高陽聽了蕭偉這話,神色一變。

    那領班趕緊陪笑︰「是哥的錯,是哥的錯!怎麼著,今兒個過來是?」蕭偉道︰「我來找三哥,三哥在麼?」領班顯得很慇勤︰「在在,我給您叫去,哥兒倆先這邊坐!」把兩人引到大堂角落一張桌子,忙不迭去叫人。轉身那一霎,高陽注意到那領班背向自己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使本來很和藹的臉上,顯得有幾分猙獰。問道︰「這人是誰?」

    蕭偉大喇喇坐到沙發上,把手中蛇皮包放在兩腳之間,道︰「他啊,『刀疤』,三哥手下一崔本兒!」高陽點了點頭,又問︰「我們今天見的,就是那個三哥?」蕭偉道︰「對,外號瘸三,潘家園這一帶大拿。不過他一般不做古董生意,只是有事兒的時候幫別人掌個眼什麼的。這茶樓就是他開的,大家有拿不準的東西,就到這兒找他幫忙。三哥這人不錯,值得一交!」高陽點了點頭︰「原來不是挖金礦的,是賣水的。」

    肖凡一愣,問道︰「什麼賣水的?」高陽正要解釋,瘸三已經一瘸一拐走了過來。高陽暗自打量來人,只見這瘸三三十來歲年紀,瘦小精幹,理著一個見稜見角的板寸。

    蕭偉站起身來,很親熱的與瘸三打著招呼。瘸三使勁兒拍了拍蕭偉肩膀︰「小偉啊,有日子沒見了,最近哪兒發財呢?」蕭偉一笑,道︰「發什麼財啊,瞎混!」瘸三點了點頭,老練地打量了打量蕭偉一旁的高陽,問道︰「這位是?」

    蕭偉道︰「這是我發小兒,高陽,有學問的人,大記者!」瘸三顯得很親熱︰「來,坐,坐,哥倆喝什麼茶?我這兒剛到了一批上好的鐵觀音!」

    兩人坐下,蕭偉擺了擺手,道︰「不麻煩了,我今兒個過來,是有個事兒找您幫忙。手裡有件兒東西,想讓三哥幫我掌個眼兒。」瘸三笑道︰「小偉什麼時候也做起古董生意了?」蕭偉呵呵一笑,道︰「我哪兒有錢倒騰古董啊,我也就是瞎混,呵呵……」

    蕭偉彎腰去摸地上蛇皮袋,『刀疤』突然急匆匆走過來,蕭偉停住手。『刀疤』向蕭偉兩人笑笑,低聲對瘸三道︰「三哥,劉教授來了,說有件東西想收,有點兒拿不準。」瘸三點了點頭,道︰「讓就他們過來坐吧!」

    『刀疤』看了看一旁蕭偉和高陽,沒有動。瘸三一笑,道︰「小偉他們又不是外人,去叫吧!」『刀疤』這才轉身離開,不大會兒工夫,引著兩個中年人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個胖子,帶著眼鏡,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後面一個身材消瘦,一臉猥瑣狀,看樣子是個外地人。兩人向瘸三打了個招呼,瘸三微微頷首。胖子回身兒道︰「把東西拿出來吧!」那瘦子點頭哈腰上前,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裡三層外三層打開,一個巴掌大的銅製香爐擺在了茶几上。

    瘦子退了一步,轉頭看了看瘸三的臉色。瘸三大喇喇坐在沙發上,不露聲色,先瞟了瞟一旁的瘦子,這才低頭觀察面前的香爐。胖瘦兩人都緊張地觀察著瘸三的神色。

    只看了兩眼,瘸三伸手拿起香爐,高陽注意到,他並沒有拿離自己最近那條腿,而是掏到後面,拿起最後面那條腿。瘸三又看了看身邊的瘦子。

    瘦子似乎有些緊張,瘸三把香爐放回桌上,問道︰「開多少?」瘦子把袖子伸過去。瘸三擺了擺手︰「我不是生意人,不用跟我袖裡乾坤(注2),直說吧!」

    瘦子縮回手,陪著笑︰「正兒八經的東西,十八萬!」瘸三笑了笑,上下打量了那瘦子幾眼,拿起桌上的打火機,點了根煙。開始似乎無意地用打火機敲擊香爐那條後爪,隨著瘸三的敲擊,香爐一點一點向桌邊移動著。

    瘸三道︰「三萬五!」瘦子臉上肌肉一顫,道︰「那哪兒成啊三哥,這可是真東西啊。」瘸三不理他,繼續敲擊。香爐一點一點向桌邊移動。瘸三再次開口︰「三萬!」瘦子神色緊張,道︰「三哥,您不是跟兄弟開玩笑吧?」瘸三面無表情,繼續敲擊香爐︰「兩萬五!」

    香爐已經快從桌上掉下來了。瘦子額頭見汗,又扛了片刻,上前一把抱住香爐,有些哀求地道︰「三哥三哥……行了,兩萬五就兩萬五!今兒是遇到高人了,我認載!」

    瘸三不理會瘦子,回過身對胖子道︰「這價錢,收不收你自己拿主意,反正賺不了多少!」胖子連忙鞠躬︰「多謝三哥了,多謝三哥了!」兩人拿起東西,快步離開。

    一旁高陽已經看傻了,看著兩人的背影,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瘸三一笑,道︰「那小子蒙事的!」高陽道︰「香爐是假的?」瘸三道︰「香爐倒不假,不過宣德爐,最值錢在一個全字上,殘品就值不了錢了!」高陽一愣,問道︰「難道這香爐是……」瘸三笑了笑︰「這個香爐是做舊的,後腿兒粘過,他以為別人看不出來,開的是全品的價兒。誰要是十八萬買回去,能賠一底兒掉。」

    高陽點了點頭,又問︰「那剛才香爐要是掉下去,摔壞了算誰的?」蕭偉拍了拍高陽肩膀︰「哥們兒,要是掉下去,摔壞的肯定是那條殘腿,這不就露餡兒了?三哥是誰啊,想蒙三哥,哪兒有那麼容易!」

    瘸三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彫蟲小技,不值一提!」高陽正色道︰「您這門功夫可不是彫蟲小技,古董這行是有大學問的,對了,我是晚報的記者,您要是有空,能不能找時間給您做個採訪?」瘸三微微一笑,道︰「好啊,順便也幫我宣傳宣傳我的買賣!」高陽顯得很認真︰「成,一定!」

    蕭偉拍了拍高陽,笑道︰「我說哥們兒,你真就是一個書獃子,採訪都做到這兒來了!」瘸三很寬容地笑了笑︰「高陽說的這事兒我看挺好!來吧,咱們談正事兒!」

    蕭偉點了點頭,將蛇皮袋抱到桌上,正要去拉拉鏈,瘸三伸手按住,道︰「這兒人多!」蕭偉停了手,瘸三伸手把拉鏈拉開一角,把手伸進去,片刻,拿出手,拉好拉鏈,對蕭偉道︰「咱們進去談吧!」蕭偉看了看高陽,這邊瘸三已經站起身來。

    兩人跟著瘸三進了經理室,蕭偉將包袱放到桌上打開。盒子一取出,高陽注意到瘸三微微皺了皺眉。蕭偉把盒子放到瘸三面前,退到一旁。瘸三低下身,瞇起眼楮對著盒子端詳起來。

    良久,蕭偉問道︰「怎麼樣?」肖高陽伸手拉了拉他。瘸三沒有回答,將盒子托起,又上上下下觀察了一番,這才將盒子放下,點了點頭,道︰「是件兒好東西!」

    蕭偉道︰「能看出是哪兒來的麼?」瘸三沉吟了片刻,道︰「看樣子像是高麗貨!」蕭偉看了看高陽,看來高陽猜測的沒錯。又問︰「能看出這個盒子什麼來歷麼,值多少錢?」

    瘸三搖了搖頭,道︰「這我還說不好,這樣吧,我師父這兩天正好在,讓他老人家幫著看看。」蕭偉一笑︰「就三哥這水平,還要師父?」瘸三笑了笑,沒有說話,直接帶著兩人出了茶樓。

    潘家園古董市場四周是一大片平房,密密麻麻蜘蛛網一般的胡同中,住著全國各地倒賣收購舊貨古董的商人。瘸三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帶路,不時與操著各種不同口音的人打著招呼。

    轉過幾條胡同,三人在一個老式四合院前停下,瘸三敲了敲門。不多時,一個保姆模樣的小姑娘開了門。瘸三很恭敬地問道︰「師父他老人家在麼?」小保姆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兩進小四合院兒,前堂種著石榴、丁香。保姆引著三人來到後院,一棵參天古槐下擺了一張躺椅,一個看來七十多歲的瘦削老人正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身旁石桌上放著一個紫砂壺。

    瘸三帶兩人走上前去,老人沒有睜開眼楮,問道︰「是三兒來了吧?」瘸三陪笑上前︰「還是師傅厲害,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我。」

    老人睜開眼楮,看了看瘸三身後的蕭偉和高陽,又閉上了眼,問道︰「這兩位是?」瘸三道︰「這是兩個朋友,有件兒東西,想請師父給掌一眼。」老人「恩」了一聲。

    瘸三見老人答應,上前將桌上紫砂壺放到一旁,回身給蕭偉使了個眼色。蕭偉從蛇皮包中取出盒子,輕輕放到石桌上。

    聽到盒子落到石桌上的沉穩聲音,老人再一次睜開眼楮。看到石桌上那透著隱隱光芒的盒子,老人混濁的眼光突然一亮,但隨即又恢復常態。

    瘸三將老人扶起來,遞過放大鏡。老人伸手推開,對著盒子端詳了一番,然後把手放在盒蓋上,仔細摸著。大約一盞茶工夫,老人抬起手,放在鼻子底下使勁兒聞了聞。

    蕭偉與高陽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但誰也沒敢打擾。老人聞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坐回到躺椅上,閉上眼楮。蕭偉有些忍不住了,問道︰「老爺子,怎麼樣?」老人不理蕭偉,一幅入定的樣子。蕭偉心裡罵了句娘,張嘴又要問,瘸三擺了擺手。

    過了一會兒,老人睜開眼楮,問瘸三道︰「東西是誰的?」瘸三指了指蕭偉,道︰「就是我這個朋友的,家裡傳下來的。」老人點了點頭,抬眼上下打量蕭偉,蕭偉感到渾身一陣不自在。老人問道︰「貴姓?」蕭偉答道︰「免貴,姓蕭!」

    老人又問︰「盒子打開過麼?」蕭偉道︰「沒有。」老人躺回到躺椅上,閉目養神了片刻,然後睜開眼,對瘸三道︰「十萬塊錢,可以收。」

    蕭偉急道︰「老爺子,這東西我們暫時不能賣,盒子還沒打開,還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呢。另外,這個盒子有什麼來歷,您還沒說呢?」

    老人閉著眼楮不再說話。一旁瘸三拽了拽蕭偉,使了個眼色。蕭偉包好盒子,三人退了出來。瘸三將兩人送出門口,蕭偉道︰「三哥,老爺子怎麼什麼也沒說啊,就給了個價錢?」瘸三笑了笑,道︰「我師父就這脾氣,別著急,一會兒我再去問問,有什麼消息告訴你!」蕭偉點了點頭︰「成吧,那多謝了三哥,您先忙,我們哥倆撤!」瘸三揮了揮手,進屋去了。

    兩人沿著密密麻麻的胡同三拐兩拐往出走。蕭偉道︰「這老頭兒可真夠拽的!」高陽點了點頭︰「高手都是這樣吧?神龍見首不見尾!」蕭偉撇了撇嘴,道︰「牛什麼啊,拽得跟二五八萬帶三筒似的……對了,他說這個盒子值十萬,我估麼著,絕對不止十萬吧?」

    高陽道︰「我感覺瘸三師父好像對這個盒子很有興趣!對了,你不是說他們不做古董生意麼?」蕭偉道︰「也不是絕對不做,踫上好東西也會收,只不過就自己收藏了!」

    高陽點了點頭,道︰「可關於這個盒子的來歷,瘸三他師父怎麼一點也沒說?」蕭偉道︰「我估麼著他是不想說,想撿個漏兒。」高陽道︰「撿漏兒?」蕭偉解釋道︰「這是玩兒古董的行話,就是趁著賣主不識貨,賺個便宜!」說到這裡,蕭偉頓了頓,道︰「對了哥們,這事兒你可得好好幫幫我,剛才你不是和瘸三說要採訪他麼,找機會幫我套套他的話兒,咱別讓人給蒙了!」

    高陽點了點頭︰「成,我會找機會問的!」蕭偉又道︰「另外你想辦法再幫我查查,這個盒子究竟是什麼來歷,你學問比我大!」高陽答應了。

    兩人走出胡同,找了家飯館吃完飯,往高陽家溜躂。蕭偉道︰「對了,你那個電腦到底算的怎麼樣了,這都一個多星期了,究竟有譜沒譜啊?」高陽道︰「這個運算非常複雜,普通的微機確實要算很長時間!」蕭偉道︰「總得有個準譜兒吧,老這麼乾等著,都快急死我了,再算不出來,我都想把這個盒子給砸開了!」高陽道︰「你可別,先不說這個盒子恐怕很值錢,你忘了曾老信裡那句話了?」

    蕭偉道︰「什麼話?」高陽道︰「不能用外力打開,否則一切就會煙消雲散!」蕭偉愣了,問道︰「煙消雲散,裡面不會有……炸藥吧?」

    高陽笑了,道︰「你想哪兒去了,裡面要是有炸藥,那不一不小心咱們也都炸死了?」蕭偉道︰「那老爺子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高陽道︰「這句話是有點兒奇怪,我琢磨著,會不會在這個盒子裡,裝了什麼自毀裝置,所以不能用外力開啟?」蕭偉道︰「有可能,你這句話靠譜!」

    高陽點了點頭,突然眉頭一皺,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過了片刻,高陽道︰「對了,我忽然想起一個典故,也是講一個神秘的盒子的,而且也提到了這一點!」蕭偉道︰「什麼點?」高陽道︰「自毀裝置!」

    蕭偉來了精神,問道︰「什麼典故,趕緊說說,沒準兒就是這個盒子呢!」高陽點了點頭,回憶了片刻,道︰「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2000年,我們報社當時準備做一個紀念抗戰勝利五十五週年特別專欄,我負責組織資料,在國家檔案館看到過一份資料。」

    蕭偉道︰「什麼資料?」高陽道︰「是1995年第二次反法西斯勝利50週年,前甦聯解密的一份抗戰時期的日本關東軍秘密檔案,裡面記錄了一件事情,也是關於一個神秘的盒子的子……」

    蕭偉來了精神頭兒,催促道︰「那你趕緊講講,我最愛聽故事了!」高陽道︰「我看到的檔案裡,記載了這麼一件事情,是關於末代皇帝溥儀的。」蕭偉點點頭。

    高陽所看到的檔案,記載的這樣一個故事︰

    1932年,清朝最後一任皇帝溥儀在日本人安排下,秘密潛往偽滿洲國做了傀儡皇帝。其後數年中,浦儀雖表面與日本人相處和睦,但實際上,一直暗地在搞小動作,並不順服於日本人的挾持。而日本方面也並不相信浦儀,特高課在溥儀身邊安插了大量間諜人員,隨時監視浦儀的一舉一動。

    1934年初,特高課突然接到諜報人員的密報︰浦儀緊急召集軍機大臣鹿傳霖以及貼身衛隊長,似乎要將一批秘密物品運出長春,目的不詳。日本人迅速派出部隊攔截,雙方在長春郊外一間堡遭遇。浦儀衛隊為保護隨行物品,不惜以寡敵眾,與關東軍血拼,最後全軍覆沒。日本人在檢查現場時,發現一隻神秘的盒子。根據江湖傳聞,滿人在入關時搶劫了大量的財寶埋在關外,多爾袞臨死之前留下了一隻盒子,裡面裝有關外重寶的藏寶圖,這只盒子跟隨清朝歷代皇帝一直傳了下去,為的就是萬一有變,滿人可以暫時撤出關外,利用這筆財寶東山再起。日本人自然也知道這則傳聞,他們的猜測,也許溥儀當時就是想利用這批財寶,逐步擺脫日本人的控制,復闢滿清王朝。

    衝突發生之後,中日雙方都對此事諱莫如深,溥儀對丟盒子的事也是隻字不提。日本人一直試圖打開這只盒子,弄清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但盒子的鎖芯構造極為精密,而且裡面有自毀裝置,只要不是正常打開的話,自毀裝置啟動,所有東西就將被毀壞。日本人遍訪開鎖高手,但一直沒能打開這只盒子。直到1945年甦軍對日宣戰,隨即日本投降,這只盒子就不知所蹤了。

    蕭偉聽了高陽的故事,顯得興奮之極,道︰「哥們兒,要是我爺爺留下的就是你剛才說的盒子,咱們可就發了!對了,你看到的檔案裡面,有沒有提到那只盒子是什麼樣子的?」高陽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我當時看完這份檔案,也對那只盒子非常感興趣,後來花了很長時間,搜集了很多資料。」

    蕭偉問道︰「怎麼樣?」高陽道︰「根據我查到的資料,這只盒子原本有一對兒,其中一隻盛放了皇太極的心愛之物,隨著皇太極下葬了,而另外一隻,從多爾袞手裡傳下來,一直放在乾清宮的正大光明匾後面,存放的是歷代皇帝立儲的詔書,不過,資料裡並沒有提到寶藏的事情,畢竟,江湖傳聞只是野史。」

    蕭偉道︰「別管他正史野史還是拉屎,這回咱們有草沒草都得摟一把,萬一要是真的,那不就逮了?」高陽笑道︰「你想什麼呢?這事兒八字兒還沒有一撇兒呢,別再瘋了一個!而且我覺得,從曾老留下的那封信看,應該跟這件事情不沾邊的,曾老信中說的是一件詭異之極的事情……」

    蕭偉打斷他,道︰「我說哥們兒,跟財寶有關的事情,你爭我搶的,動的都是心眼兒,能不詭異麼?對了,你剛才說,關東軍發現那只盒子是哪年來著?1934年,我記得老爺子信裡提到遇到那件事情,說是民國二十三年,靠,這民國二十三年是不是也是1934年啊?」

    高陽一愣,道︰「對,不錯,我怎麼沒想到!」頓了一頓,又道︰「這麼看來,沒準兒這兩件事情還真有點關係!」蕭偉很興奮,道︰「那我跟你說高陽,這事兒你可得好好幫幫我,要是真發了財,兄弟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

    高陽一笑,道︰「你啊,財迷心竅,就算這事兒是真的,地下埋藏的財寶,可都是屬於國家的!」蕭偉撇了撇嘴,道︰「什麼國家啊,到時候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啊!哥們兒趕緊,咱倆打個車回去,看看你那個電腦算的怎麼樣了!我正好也要拉個屎。」高陽皺起眉,搖了搖頭。

    兩人進了家門,蕭偉放下蛇皮包忙不迭地衝進廁所。高陽來到書房,打開電腦屏幕,屏幕上的數據顯示,電腦已經到了最後的運算階段。

    蕭偉在廁所大喊︰「哥們兒,趕緊拿點紙來,你們家廁所沒紙!」高陽搖了搖頭,起身去找手紙。拿了手紙剛到客廳,一股臭氣已經從廁所傳了出來,高陽捏著鼻子把手紙遞過去,對蕭偉道︰「怪不得趙穎一直想板你的毛病,你這人也太不拘小節了,上廁所都不關門。」蕭偉呵呵一笑,接過手紙。高陽把衛生間房門關上,又把客廳窗戶打開,剛要去開空氣清新機,書房的電腦發出一陣「嘀嘀嘀」的急促叫聲,高陽一愣,急忙衝進書房。

    這邊蕭偉也提著褲子奔出廁所,滿臉興奮,問道︰「怎麼樣怎麼樣?算好了?」高陽沒有回答,仔細檢查了一下屏幕上的數據,點了點頭︰「電腦提示,一共有十七種打開盒子的方法,最快的是276步,你看,這裡就是每種方法的具體步驟!」

    蕭偉道︰「就是說,按照電腦提示,咱們就可以把圖拼出來了?」高陽點頭道︰「應該可以!」蕭偉一拍高陽,道︰「哥們兒,你真是牛大了,改天兄弟發一妞給你!」高陽不理會蕭偉胡說八道,拖動鼠標,將屏幕上的一塊放大,對蕭偉道︰「我們需要找一種最簡單的方式,對了,就是這種,咱們就按照這種方法拼!」

    蕭偉盯著屏幕,道︰「看不懂啊,都是洋文,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啊!」高陽一笑,道︰「你看,這裡的數字就是圖片的編號,U、D、L、R分別代表上下左右,很簡單!」

    蕭偉撓了撓腦袋︰「這麼著吧,還是你在電腦這兒看著,給我念,我來拼,哥們的手比你巧!」高陽點了點頭,從一旁找了一張複印紙,撕了一大堆紙片,再將每一張紙片編好號。蕭偉已經將盒子取來,兩人將對應號碼貼在木片上。高陽道︰「行了,可以開始了!」

    蕭偉找了張椅子坐下,高陽拖動鼠標,從第一步開始念起。第一是編號27號的木片向右。蕭偉找到對應木片,將木片緩緩向右移動,啪的一聲,木片到位。

    電腦的計算果然精準,半個小時以後,拼圖的上半部分已經有模樣了,蕭偉按照高陽的指示,一片一片移動著木片,一個小時以後,高陽念到最後一步,這是編號為38號的木片,向左移動。

    蕭偉已經拼的滿頭大汗,伸手擦了擦汗,看了看高陽︰「哥們兒,是福是禍,就看這一下了!」高陽點了點頭,神情也很緊張。蕭偉定了定神,緩緩將木片移動,啪地一聲,木片到位。

    兩人屏住呼吸,良久,盒子並沒有任何反應,蕭偉捧起盒子看了看,道︰「沒錯啊,這不都拼好了麼,你看,最後的圖眼,不就在最右下角麼?」高陽看了看整張圖畫,又看了看電腦上的原圖,確實已經拼好。

    蕭偉皺了皺眉,突然道︰「我明白了,要把圖眼上那塊木片放回去!」說完話,蕭偉找到原來的木片木片,放到圖片右下角位置,呼了口長氣,猛然往下一按。「喀」地一聲輕響,只見盒子正面正中接縫處,露出一個一寸見方的孔洞。

    盒子機關打開,蕭偉興奮非常,搓了搓手,道︰「我說哥們兒,裡面要真是藏寶圖,那咱倆這輩子可就什麼也不用幹了!」說完話,兩手扶住盒蓋,輕輕一提。

    沒有任何反應。

    蕭偉一愣,道︰「不會吧!」換了個姿勢,左手抱住盒體,右手拉住盒蓋,又一使力。盒子依舊沒有打開。蕭偉對著盒子左看右看,道︰「肯定是哪兒卡住了,我再試試!」抱起盒子,準備加大力量。高陽突然伸手攔住,喊道︰「等等!」蕭偉將盒子放下。

    高陽觀察了一番,對蕭偉道︰「你看這裡!」高陽指的地方,是盒蓋與盒體接縫處剛剛彈開的那個孔洞,蕭偉趴身仔細望去,孔洞之中,有上下兩條細小的縫隙,形狀有些像鑰匙孔,但非常細,比髮絲粗不了多少,大約一公分長短。

    蕭偉看了看高陽,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兒?」高陽道︰「會不會是鎖孔?」蕭偉搖了搖頭,道︰「不會吧大哥,哪兒有這麼細的鎖孔,再說了,你見過什麼鎖是兩個孔的?」

    高陽點了點頭,道︰「還是別蠻幹,我覺得盒子好像並沒打開!」蕭偉一愣,問道︰「沒打開?那咱的圖白拼了?」高陽道︰「圖並沒白拼,這兩個孔就是圖拼好後才露出來的,我琢磨著就算不是鎖孔,也一定跟開盒子有關係!」

    兩人又觀察了一番。蕭偉讓高陽找來一根極細的鋼製鐵絲,用老虎鉗彎了幾下,慢慢捅進小孔上方縫隙,片刻,蕭偉將鐵絲抻了出來。高陽問道︰「怎麼樣?」蕭偉搖了搖頭,道︰「好像你還真說對了,裡面是鎖芯兒!」高陽一喜,道︰「這麼說能打開?」

    蕭偉沒有回答,定了定神兒,又把鋼絲捅進下面縫隙。這一次時間很長,蕭偉臉上一貫的嬉笑表情沒有了,他閉著眼楮,神情專注,完全憑借手上的感覺做細微動作。

    高陽在一旁緊張地看著。蕭偉的表情隨著手上動作變化著,時而高興,時而眉頭緊鎖。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偉睜開眼楮,拔出鐵絲。高陽道︰「怎麼樣?」蕭偉搖了搖頭,道︰「沒戲,一點兒戲也沒有,太複雜了!這鎖簡直……就不是人開的!」

    高陽道︰「能不能再試試?」蕭偉道︰「試也沒用,箱子上那把鎖我都打不開,更別提這個了!個頭這麼小,可裡邊比銀行保險櫃還複雜!」高陽眉頭緊鎖,道︰「我現在倒有點兒覺得,這盒子越來越像傳說中溥儀寶藏那只了!」蕭偉一愣,隨即面帶喜色,問道︰「怎麼講?」

    高陽道︰「我看過的資料上,那個盒子並沒有特別詳細記載,不過上面談到了一點︰盒子的機關異常複雜,日本人甚至動用了特工人員,四處尋找開鎖專家,還是沒能打開!而且剛才我也提過,盒子裡面有自毀裝置,也是不能用外力打開,跟曾老在信裡說的一樣……」

    蕭偉興奮了片刻,隨即露出失望神色,道︰「要真是這樣,那咱不也歇菜了?」高陽道︰「你別急,你打不開沒關係,有一個人肯定能打開!」蕭偉問道︰「誰?」高陽道︰「趙穎!」蕭偉一愣。

    第二天下午,蕭偉叼著根煙,蹲在公安部大樓門口,不時向門內張望著。高陽已經進去一個多鐘頭了,一直沒有出來。

    蕭偉心裡有些打鼓,其實他比誰都清楚,開盒子這件事情,也許只有趙穎能幫得上忙。她是祖父親傳弟子,曾老這一身開鎖功夫大半都傳給了趙穎。只要趙穎肯點頭,再複雜的鎖也一定能打開。

    不過離婚的事情自己確實把人給得罪慘了,再加上前兩天葬禮的事兒,趙穎就算是個泥人,也總得有點兒土性兒吧。蕭偉開始暗暗後悔自己當初做事兒太絕,一點兒都沒給自己留後路。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過不到一塊去,做事兒絕點還省得留念相兒呢,總比拖泥帶水好吧。現在也沒別的辦法,就看趙穎肯不肯買高陽的面子了!

    思前想後,一包煙抽完,高陽總算出來了。蕭偉快步迎了上去︰「怎麼樣哥們兒?」高陽搖了搖頭。蕭偉又問︰「她不肯幫忙?」高陽道︰「怪了,趙穎好像從沒這麼不同情答理過!我都快說破嘴皮子了,她就是不點頭!」蕭偉道︰「你跟他提我了?」高陽道︰「提了。」

    蕭偉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我去跟她說!」高陽一愣,問道︰「你去?你不怕她不理你?上回葬禮上的事兒……」蕭偉拍了拍高陽,道︰「不是這麼回事兒,我知道啃結兒在哪兒,你在這兒等我吧!」蕭偉大踏步走進公安部大樓。

    推門進辦公室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一愣。因為趙穎的關係,這裡大部分人都認識他。追求趙穎那陣兒,蕭偉幾乎天天到這兒報到。不過自從兩人離婚,他就再也沒來過。

    趙穎的同事見到蕭偉,多少有些尷尬。蕭偉沖大夥兒咧嘴笑笑,逕直走到趙穎坐位旁。趙穎看見蕭偉,轉過頭去,繼續手裡的工作。蕭偉嬉皮笑臉咧了咧嘴,道︰「趙穎,我有點兒事兒找你。」趙穎顯得有些冷淡︰「你說吧!」

    蕭偉道︰「這兒說不太方便,出去說吧。」趙穎道︰「不方便就算了,我正忙著。」蕭偉呵呵一笑︰「成,在這兒說就在這兒說,正好也讓大夥兒都聽聽……」說完話,蕭偉直起身來,大聲道︰「趙穎,我今兒個過來,就是想當著大夥兒的面,給你認個錯,離婚那事兒…….」

    辦公室非常安靜,蕭偉這一嗓子,所有人都是一愣,轉過頭來看著兩人。趙穎的臉一下子紅了,輕輕喊道︰「蕭偉!」蕭偉一臉壞笑著看著趙穎,道︰「要不,還是出去說?」趙穎咬了咬嘴唇,站起身來。

    兩人走出房間,蕭偉將趙穎拉到樓道一角。趙穎轉過身去,不去看他。蕭偉道︰「趙穎,我今兒個過來,真是想跟你倒個歉,離婚那事兒確實是我不對,還有就是上回在老爺子墓地……」趙穎打斷他︰「你不用說了,我沒有記你的仇,也沒有恨你!」

    蕭偉呵呵一笑︰「沒恨我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小心眼兒的人。那……高陽剛才說的事兒,你幫幫忙?」趙穎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幫忙!」蕭偉道︰「怎麼說你也是老爺子的學生,這多少也算老爺子留下的事情,這麼著吧,你要是實在不想幫忙,就給我們介紹介紹別的路子?」趙穎道︰「我沒有別的路子!」

    蕭偉滿臉誠懇,道︰「那就幫幫我們……」趙穎搖了搖頭。蕭偉將趙穎的身子扳過來,看著趙穎的眼楮︰「趙穎,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記恨我?」趙穎搖頭道︰「沒有!」蕭偉道︰「那就是現在討厭我,煩我,看我不順眼,就因為這是我的事兒,才不幫我?」趙穎再次搖了搖頭︰「我沒有討厭你,也沒有煩你!」

    蕭偉道︰「那就是因為……你還沒忘了離婚的事兒?你還喜歡我?所以,不想再見我?」趙穎咬了咬嘴唇,沉聲答道︰「是的,我是還喜歡你,但我不幫你的忙,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聯繫。」趙穎說完話,轉身就走,蕭偉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蕭偉灰溜溜從公安部大樓出來,高陽問道︰「怎麼樣?」蕭偉道︰「沒戲,說破了嘴皮子,就是不幫忙!」高陽問︰「你沒跟她道歉麼?」蕭偉道︰「道了啊!」高陽道︰「那就怪了,按說趙穎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的女人,她怎麼說的?」

    蕭偉道︰「我問她是不是因為討厭我才不想理我了,所以不幫忙?」高陽道︰「她說什麼?」蕭偉道︰「她說不是,她現在還喜歡我,但就是不幫忙,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聯繫!」

    高陽一愣,問道︰「還喜歡你,那為什麼離婚?」蕭偉呵呵一笑,道︰「這個事兒說來話長,咱們先回去吧。」高陽點了點頭,兩人往前走去。

    走了一陣兒,高陽突然問道︰「蕭偉,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麼離婚?」蕭偉道︰「不跟你說了麼,我們倆,過不到一塊兒去。」

    高陽停住腳步,盯著蕭偉,到︰「不對!這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一定是把趙穎給傷了,我從來沒見趙穎這麼不講情面過,你小子給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蕭偉訕訕地笑了笑︰「其實……也沒出什麼事兒,就是我和英子胡搞,被趙穎撞見了…….」

    高陽一下子愣住了,停頓了片刻,勃然大怒︰「蕭偉,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兒來?他到底還***是不是人?」高陽說完話,轉身就走。

    蕭偉一下子傻了,他從沒見過高陽罵人。愣了片刻,大步追了上去︰「哥們兒哥們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別走啊,你走了,這事兒誰幫我啊……」

    高陽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扭身對蕭偉說道︰「蕭偉,我算看錯你了,我沒你這樣的朋友!以後這種事情,你少來找我!」出租車刷地開走,蕭偉愣在了那裡。

    蕭偉徹底抓了瞎,趙穎是死活不肯幫忙,現在高陽也不理他了。接下的一周,蕭偉抱著那只盒子,放家裡也不是,放別人那兒更不放心。盒子一時半會兒也打不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找了高陽幾次,恰逢這段時間報社工作很忙,高陽幾乎天天沒日沒夜在外面採訪。直到第二個週末,他才在報社門口逮著了高陽。

    高陽似乎還在生氣,見到蕭偉愛搭不理,蕭偉拉下臉皮,一通死求。他很清楚高陽的脾氣,高陽的性子就像老太太的牙口,吃軟不吃硬的。

    高陽的口氣果然略有鬆動,對蕭偉道︰「蕭偉,你現在求我也沒用,我也不是不想幫忙,這件事情,除趙穎沒別人有辦法,除非你想辦法讓趙穎點頭!」蕭偉呵呵一笑︰「我想起一個法子,趙穎肯定會點頭!」高陽一愣︰「你有辦法?」

    蕭偉道︰「你記不記得老爺子那封信?」高陽點了點頭。蕭偉道︰「老爺子那封信背面,寫了一句話,讓我一旦抓瞎就去找趙穎幫忙。」高陽道︰「你是說,拿著這封信去找趙穎?」

    蕭偉點頭道︰「趙穎是老爺子學生,老爺子既然生前有安排,她不會不答應!」高陽道︰「你不覺得這樣做有點要挾的意思?」

    蕭偉嘿嘿一笑︰「所以我才找你啊,她現在不想見的是我,這事兒你幫我辦,我把盒子和信都交給你,只要趙穎幫著把盒子打開,以後我永遠在她面前消失不就結了!」高陽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高陽突然道︰「蕭偉,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現在……還愛不愛趙穎!」蕭偉一愣︰「靠,你怎麼問起這個來了?」高陽道︰「這個很重要,你要是還愛趙穎,跟英子就是逢場作戲,我覺得趙穎不是那種不允許別人犯錯誤的人,這件事情我去和趙穎求情,既然她還喜歡你,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在一起。這樣,這件事情也就解決了!」

    蕭偉嘆了口氣︰「哥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我和趙穎,過不到一塊兒去!」高陽道︰「怎麼過不到一塊去?」蕭偉道︰「我們倆不般配,你想想,趙穎是研究生,大知識分子,我呢,就是一小混混兒,過了上頓兒不知道下頓兒!」

    高陽道︰「既然不般配,當初為什麼會走到一塊去?」蕭偉道︰「這你又不是不知道,說起來,這也是我的錯,當初我看著趙穎新鮮,我圈兒裡哪兒有趙穎這樣的女孩兒?再加上我又死追活追,趙穎就上了套兒了!」

    高陽咬了咬牙︰「蕭偉,你真是個混蛋!敢做,不敢負責任!」蕭偉陪笑︰「你說的對,你說的對!我確實是混蛋,我也從來沒說我不是混蛋……」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這事兒你也不能全怨我,你想啊,我們倆根本就不是一路子的人,我喜歡的,趙穎一概沒興趣;她喜歡的,我又全都不懂,而且趙穎還一直想把我改變成一紳士,可我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誰改變得了我啊,自由慣了!天天家裡有個什麼事兒都管著你的,後來又讓我去上班,我哪兒受得了啊?」

    高陽嘆了口氣,不說話了。兩人往前走了一段,蕭偉問道︰「怎麼樣哥們兒,這事兒全靠你了,我保證,只要盒子一打開,以後決不再騷擾趙穎,讓她好好過日子!」高陽搖了搖頭,道︰「年紀輕輕就離了婚,以後還怎麼好好過日子?」

    蕭偉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對了高陽,有一句話,兄弟最近一直想跟你說,就是不知道你聽了會不會生氣?」高陽道︰「你說吧!」蕭偉沉吟了半晌兒,道︰「我一直覺得,你跟趙穎,比我們倆在一起合適……」

    高陽一愣︰「你什麼意思?」蕭偉道︰「你看,你們倆都是讀書人,都有學問,興趣愛好也都一樣。另外,你不是也一直喜歡趙穎麼,我琢磨著,現在我們倆也不在一塊兒了,你要是不嫌棄趙穎跟過我的話,那就……」

    高陽一下子打斷蕭偉,臉色鐵青︰「蕭偉,你什麼意思,你說的這是人話麼?」蕭偉見高陽生氣,趕忙道歉︰「哥們兒哥們兒,是我錯,是我錯,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這麼一說,這麼一說!」

    高陽停住腳步,對蕭偉道︰「蕭偉,我是喜歡過趙穎,甚至現在還喜歡她!但是我告訴你,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她幸福。現在趙穎還喜歡你,所以,我還是希望你們兩個能再走到一塊兒!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件事情,我會幫你去找趙穎,不管怎麼樣,我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說的話,你好好考慮考慮!」蕭偉愣住了,雖然他從來都覺得自己屬於狼心狗肺一類,但聽了高陽這段掏心窩子的話,還是被感動了。

    當天晚上,高陽從蕭偉家取走曾老留下的兩件東西,直接去找趙穎。接下來一周,蕭偉如坐針氈。他估計的沒錯,趙穎看了曾老書信,答應幫這個忙。盒子已經留在了趙穎那裡,但趙穎並沒有說什麼時候才能打開。

    一個星期的時間,度日如年,週五晚上,高陽來找蕭偉,抱著那只盒子。蕭偉迫不及待問道︰「怎麼樣哥們兒,打開了?」高陽放下盒子,搖了搖頭。蕭偉道︰「怎麼回事兒?」高陽道︰「趙穎說,這個盒子上的鎖是失傳已久的『子午鴛鴦芯』,她的功力,是打不開的!」

    蕭偉一愣︰「子……什麼芯?」高陽重複道︰「子午鴛鴦芯!」蕭偉問︰「趙穎怎麼說的?」高陽道︰「趙穎告訴我,這種暗鎖是中國古代早已失傳的一種極精密的純機械鎖,不過,有一件事情讓趙穎覺得很費解。」蕭偉問道︰「什麼事情?」

    高陽道︰「子午鴛鴦芯暗鎖的內部極其複雜,從趙穎見過的資料看,都很巨大,而盒子上這把尺寸小的不可思議,這個盒子應該有四百年歷史,那個年代怎麼會有如此精細的加工精度。」蕭偉道︰「不會是外星人搞出來的吧?」高陽一笑,道︰「你又想到哪兒去了?」

    蕭偉很失望,道︰「要是連趙穎也打不開,那咱們不都瞎了?對了,不會當年老爺子也沒打開過這個盒子吧?」高陽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會,趙穎說雖然她打不開,應該還有別的辦法!」蕭偉一喜︰「還有辦法?」

    高陽點頭道︰「對,趙穎告訴我,雖然這種鎖的開啟方法官方失傳已久,不過民間應該還有高人,可能會掌握這種技術。」蕭偉問道︰「民間高人?什麼樣的人?」

    高陽道︰「盜竊高手!解放前的盜竊高手,除精通各種盜術外,必是精通各種開鎖的鎖術,不過能打開這種鎖的人,必是身懷二十柱以上絕技的高手。」

    高陽說的不錯,過去的盜竊高手確實身懷絕技。就已開鎖功夫而論,至少在二十「柱」以上。這裡講的「柱」,前文已經提過,便類似圍棋所講的「段」,是判別一個開鎖高手功夫高低的準繩。

    中國自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說法。而在三百六十行之外的邪行——盜竊,古稱「榮行」裡,也曾高人輩出。這些高人掌握的絕技,最主要就是「鎖術」和「扒術」兩項。其中「扒術」指的是偷竊技巧,而「鎖術」便是不用鑰匙開鎖的技巧。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當時的開鎖和扒竊技巧甚至可以說是一門藝術。拿「扒術」來說,在掌握了諸多艱苦的基本攻以外,不但要心細、膽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還要巧妙地轉移別人的注意力。要想練成一個扒竊高手絕不是簡單的事,確實要經歷一系列艱苦卓絕的訓練。就如我們今日的鋼琴演奏訓練,要經過諸如拜厄、車爾尼599、849、299、718,740、肖邦練習曲等一系列專業教材訓練,才有可能達到鋼琴演奏比較高的境界。

    「扒術」訓練要從指力練起,指力有三關︰「碎碳」、「碎栗」、「碎石」,也就是要憑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三指的力量,能夠捏碎木炭,核桃之類的堅果,甚至是石頭。當然,這僅僅是傳說,並沒有人真正見過。這三種境界達到,就要進行準確性練習︰「懸鈴」,即懸空掛一塊極其光滑的圓石或肥皂(當然是發明肥皂以後),兩側分別掛一銅鈴,要練到快速取走圓石而鈴鐺不響。鈴鐺的距離會隨著技巧加深逐漸變近,最後近到和兩指再加上圓石的寬度相仿。練到這個境界,才會進行「沸水取物」訓練,也就是我們常聽說的「開水夾肥皂」,如果能在極短時間將極其光滑的物體僅用三指力量從沸水中取出,而手不燙傷,就算練成了。

    不過以上種種訓練都是「死」訓練,因為扒手在真正偷竊中面對的,是不斷活動並且有感覺、有警覺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盜更為艱難。所以「扒術」的最高級訓練,是用一個木頭人來進行的。這個木頭人全身關節和活人一樣,是活動的。木頭人懸於半空,穿著和常人一樣的衣服,身上綁上一枚銅鈴,扒手要在木頭人衣服各個口袋取出物品,而鈴鐺不因晃動而出聲,這便達到所謂「一鈴」的境界。而真正的高手,要從「一鈴」練起,最高可練到「七十二鈴」。也就是說最高境界要在木頭人身上綁七十二枚銅鈴,偷走東西而鈴鐺不響。這種神乎其技,對於「扒術」來講,實在已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根據傳說,只有在前清康熙年間,京城扒手大龍頭「神偷」賈三,曾練到七十二鈴。即便是清末民初名滿京津的大盜「燕子呂三」,據傳在「扒術」方面也只到四十八鈴而已。

    至於「鎖術」訓練,雖然同樣艱苦,卻沒有「扒術」這麼多名目。根據鎖芯裡鎖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訓練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練習法門,從「一柱」開始,最高可練到「二十四柱」,到了這種境界,普通的鎖已經沒有什麼開不了的了。

    趙穎沒有學全曾老的全部絕活,所以只有二十柱左右功力,盒子上這把子午鴛鴦芯暗鎖,是打不開的。

    蕭偉聽完了高陽的講述,張大了嘴,半天也合不攏,他本以為自己開鎖和偷東西的本領,雖說不上絕頂高手,至少也算是「準專業」水平吧,沒想到就算溜門撬鎖,也有這麼一大堆學問。

    楞了半晌兒,蕭偉問道︰「這麼牛的人,現在還哪兒找去?」高陽點了點頭︰「你說的對,這樣的高手現在確實很難找了,即便有過,文革時恐怕早被清洗光了。不過趙穎告訴我,還有第二類人,肯定可以找到,只要能找到這樣的人,盒子應該就可以打開!」

    蕭偉喜道︰「你說你說,哥們兒去找!」高陽道︰「第二類人就是制鎖高手,曾老以前就是一個制鎖高手,他在抗戰期間從東北回來隱居北京,就一直是開鎖廠的。」

    蕭偉點了點頭,這事兒他知道,曾老當年就是和高陽曾老合開的鎖廠,不過到了高陽父親這一輩兒,棄鎖從文,家傳的功夫也都丟了,要不然這事兒也不用去求趙穎。

    高陽繼續道︰「趙穎說,制鎖的人一定會開鎖,雖說鎖匠的開鎖速度遠比不上盜竊高手,但只要找到這樣的人,打開這把鎖應該沒有問題。」

    蕭偉撓了撓頭,道︰「這可不好找,哥們兒認識的沒有這樣的人啊,要是有,還用得著去麻煩趙穎麼?」高陽道︰「你不用急,趙穎已經答應幫忙。她告訴我,中國制鎖行業一直有『南張北譚』的說法。『南張』指的是甦州張家,是一個制鎖世家。而『北譚』是北京譚家。趙穎說,只要能找到這兩家任何一家後人的下落,盒子就應該可以打開!」

    蕭偉道︰「這事兒靠不靠譜?」高陽點了點頭︰「趙穎說應該問題不大,據她瞭解,張家解放前在甦州開的「張氏鎖行」,在江南名氣很大,應該有可能找到。趙穎讓我們等她的消息,兩個星期之內肯定有結果!」

    蕭偉點了點頭,感慨連連,道︰「沒想到趙穎這麼恨我,遇到事兒還真挺幫忙!」高陽白了他一眼︰「你以為趙穎是在幫你麼?她是沖曾老的面子!」蕭偉訕訕地笑了笑︰「沖誰的面子都行,只要能把盒子打開就行。」

    趙穎辦事兒果然認真,第二個週一高陽帶來消息,趙穎已經找到甦州張家的後人。根據趙穎的資料,甦州「張氏鎖行」在五七年公私合營後,被合併到甦州市儀器儀表廠。張家唯一的傳人,張廉誠,也留在了該廠。張廉誠當時三十二歲,於一九八零年提前退休,唯一個兒子張德祥同年進廠頂替。張廉誠於一九九零年去世,其子張德祥三年前下崗,在寒山寺市場擺了一個修鎖配鑰匙攤位。趙穎已經通過公安部的同學找到張德祥的詳細地址,並且和對方進行過溝通,張德祥同意幫忙。

    蕭偉喜笑顏開,忙活著收拾東西南下甦州,正好高陽這個週末也可以休息,準備和蕭偉同去。高陽也是個好奇心極強的人,曾老留下的這個盒子折騰了兩人這麼久,打開盒子的第一時間,他自然不想放過。

    本來按著蕭偉的意思,想讓高陽約上趙穎一塊兒去。關係是她找的,有她在場至少說話方便一點兒,另外,趙穎是公安部的開鎖專家,水平至少比蕭偉強,萬一那個老張遇到點兒什麼麻煩,趙穎還可以幫忙。

    趙穎沒有答應,她告訴高陽自己這個週末還有事情,高陽極力邀請,趙穎還是沒有點頭。看來,趙穎還是不想見蕭偉。蕭偉多少還是有點兒遺憾,他的本意,是想盡量讓趙穎在這件事情裡多摻和摻和,這樣萬一在祖父的盒子裡找到財寶,也有理由分給趙穎一些。蕭偉雖然憊懶,至少也是條漢子,他琢磨著,趙穎跟了自己這麼久,至少也得留給對方點什麼好處才能走吧?

    高陽破天荒第一次在這件事上誇獎了蕭偉,說他多少還有點良心,不過,趙穎並不是他想的那種女孩兒,趙穎不稀罕他的錢。蕭偉笑了笑,他有自己的主意。收拾停當,星期五晚上,兩人坐上了南下甦州的列車。

    注1︰掌眼,古玩界行話,意為鑒別古董真偽。

    注2︰袖裡乾坤,過去買賣人進行交易,為了不讓旁人看到最後成交價格,買賣雙方握住手,用雙方的袖子擋住,以手語進行討價還價。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0
第一卷 第四章 一啟古匣

    甦杭二州,自古為江南繁華勝地。歷來有所謂「上有天堂,下有甦杭」的說法,向上推至秦漢,姑甦便為吳郡,隋朝時更名為甦州。而最使此地聞名的,莫過唐張繼在楓橋客棧題寫的《楓橋夜泊》詩,其最後兩句「姑甦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更使無數文人墨客對姑甦古城悠然神往。

    高陽與蕭偉下了火車,已是第二天下午四點,匆匆找了賓館住下,收拾停當後,拿著地址到前台問訊。原來老張的住處就在寒山寺附近,離二人住的賓館不遠。蕭偉又與美麗的前台小姐窮貧了幾句,被高陽拽著出了賓館。

    甦州兩人都是第一次來,街上行人和車子很少。偶爾走過一兩個年輕女孩子,在北京也算絕色美女了,但她們臉上看不出半分趾高氣揚的神情來,自古甦杭出美女,果然名不虛傳。蕭偉嘖嘖稱奇,好幾回忍不住要上前「問路」,被高陽死活按住。

    行不多遠,已是寒山寺。此時寺已靜園,鐘聲響過,一片安逸恬淡的感覺。楓橋周圍只有幾對兒稀稀落落情侶在拍照,旁邊立了一塊古碑。高陽上前細看,是清朝俞越補書唐張繼《楓橋夜泊》詩,字體遒勁飄逸。高陽磨蹭了一會兒,在一旁小攤買了古碑碑拓,被蕭偉拽著往老張家走去。

    老張住處就在楓橋旁一處大雜院內,胡同七彎八拐。院子裡擠滿了文革後期臨時搭建的小房,一群七八歲小孩子在院中很小的空地上玩耍,見到陌生人,都停下來好奇地看著兩人。高陽叫住一個從旁跑過的男孩,問他張德祥叔叔在那個房間,小孩伸手指處,房門正好打開,一個兩鬢略現斑白的中年男子笑著問兩人︰「我就是張德祥,你們應該是北京來的吧?」

    走進房間,高陽下意識打量整個房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內,家徒四壁,唯一的電器是一台國產十四v詘椎縭櫻 蠢矗 魅說募揖呈 洲拙藎 艘醞猓 獎諫系故槍衣爍魘礁餮乃擼 暇故侵撲蘭頁鏨懟@險趴囪游迨 此輳 渙撤縊  質執蠷牛 豢淳褪淺詿郵率止檔難印br />
     兩人的到來讓老張很高興︰「我這裡平常很少有客人,除了每年暑假孩子從外地回來,你們倆也算稀客了。」寒暄了幾句,蕭偉已迫不及待從包裡取出盒子。

    見到這只盒子,老張的表情一下凝重起來,戴上花鏡觀察了一番,又從工具箱中取出一件工具,捅進鎖孔中試了試。良久,點了點頭,對兩人道︰「趙穎說的沒錯,的確是『子午鴛鴦芯』,但稍有不同,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可以試一試,要開這把鎖,必須先準備兩件工具。」

    蕭偉顯得很興奮,自告奮勇打下手。按老張要求,要先製作一對極薄但有韌度的開鎖工具。老張從工具箱出取出兩根細小的鋼條,畫好了圖樣,和蕭偉高陽三人輪番上陣,將那對鋼條用砂輪打磨。鋼片硬度很高,這項工作三人足足忙活了一個多小時。

    打磨鋼片這段時間,高陽問起屋內怎麼掛了這麼多各式各樣的鎖,蕭偉對此也很感興趣。曾老在世時,從不對蕭偉談起任何開鎖有關的事情,趙穎雖是曾老弟子,但對老人極其敬重,祖父既不讓講,趙穎自然很少對蕭偉說起。

    蕭偉對此技心癢已久,這回總算又遇到高人,忍不住喋喋不休問個不停。老張顯得很健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老張的介紹中蕭偉才得知,原來中國的鎖具果真是博大精深,不說別的,光是其分類方法就有許多種方式。

    按老張所講,鎖的形式總體上可以分「外鎖」與「內鎖」兩項,就是我們俗稱的掛鎖和暗鎖。其中以暗鎖最為高深,一個鎖行水平高低,完全取決於暗鎖製作水平。當年曾名動大江南北的「南張北譚」世家,均是以暗鎖製造聞名。

    除此以外,按照鎖芯內部構造,又可分「簧片構造鎖」與「文字組合鎖」兩大類。其中簧片構造鎖又包括「廣鎖」、「花旗鎖」、「刑具鎖」及「首飾鎖」四種,多為橫式鎖具,用於門、櫃、箱。廣鎖俗稱「紹鎖」,民間也叫「橫開鎖」、「撐簧鎖」或「枕頭鎖」,大多為銅質,正面呈凹字狀,端面是三角與長方形組合,也就是我們在電影《十五貫》裡見到的那種銅製掛鎖。而花旗鎖專指用於櫃、箱、抽屜等的簧片結構暗鎖。曾老留下的這個盒子,就屬於花旗暗鎖。

    首飾鎖則是裝飾用的金屬鎖,多為金銀材料所製,用鏈條串好掛於頸項,有如意、雞心、元寶、花和動物等造型。鎖表面刻有精緻花鈁圖案,以及福、祿、壽、喜、長命百歲、如意吉祥等字樣。除上面三種外,簧片構造鎖還有關押犯人的刑具鎖,又稱人身鎖,用以鎖鐵鏈、木枷的鐵質鎖具。

    文字組合鎖類則似今日密碼鎖。呈橫式圓柱形狀,軸心排列數只同樣大小的轉輪,轉輪表面蝕刻著同樣數目的文字,連接柱體兩端的是兩根直立圓柱,柱上連一根鎖梁。當所有轉輪文字轉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字串,鎖就可以開啟,使用不需鑰匙。

    文字組合鎖轉輪多為三至七個,幾個轉輪即稱為幾環鎖。但與當今密碼鎖不同的是其密碼不是用數字組成,而是用成語或七言絕句組成︰如「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只要在鎖的某一特定位置,對上詩中七個字,便能將鎖具打開。而機關更為精巧的組合文字鎖,有類似華容道的機關裝置,需要把雜亂的圖像拼接完整,鎖具方能打開。

    而在所有分類方式中,最為有趣的分類方法是「明鎖」和「隱鎖」,上面講的鎖都為明鎖。明鎖,顧名思義,是能看出是把鎖的鎖,也就是能夠找到開鎖機關(鎖孔、文字組合或者拼圖)的鎖。而隱鎖卻是最有趣味性的一種鎖,乍一上手,根本就無法找到開鎖機關在何處。比如在鎖的某個部位設有「暗門」裝置,一般肉眼是看不出來的,必須在鎖的某個特定部位,用兩把鑰匙中的一把(這種鎖都有兩把或兩把以上不同用途的鑰匙組合使用方可打開)頂開暗門,才會露出開鎖機關。

    另一種隱鎖,叫「迷宮鎖「,雖可以輕鬆找到鎖孔,但鑰匙和鎖孔之間的配合如我們過去所玩的九連環裝置,鑰匙輕易捅不進鎖孔。如果不諳竅門,很難在三五分鐘內將鎖打開的。真是「一把鑰匙難開一把鎖」,這種鎖是運用幾何原理、物理結構和逆向思維設計而成,好似「天門陣」一般,使人難以入陣。五十年代上海展覽會中國鎖展,許多觀眾試開「迷宮鎖」,整個展覽的三天之內,竟無人在五分鐘之內將鎖打開,其中機關可謂巧奪天工。曾老留下那個檀木箱子上的兩把暗鎖,都屬於第二種隱鎖——「迷宮鎖」。

    邊聊邊干時間過得很快,一小時後,兩把特殊形狀的工具打制完畢。老張用抹布將鋼片抹淨,擦了擦汗,將盒子放到工作台上,戴上老花鏡,扭亮檯燈,終於開始了蕭偉與高陽兩人盼望幾個月的工作,開鎖!

    鋼片進入鎖孔一剎那,老張臉上的笑容一下不見了,轉成一種異常凝重的神色。他動作非常輕緩,幾乎一直用鋼片在鎖孔裡試探著,很久才會稍微加力。整個開鎖過程中,老張一直閉著眼楮。先前他與兩人講過,開鎖的過程,除了工具進入鎖孔一那需要用眼楮看,之後完全依靠手指的感覺,要通過鋼片的傳遞,用手指靈敏的觸覺,甚至是用心,去感覺鎖芯內部的結構。

    五分鐘以後,老張額頭已現汗水,可能是極度專心,又或是無法分心,他任由汗水順臉頰流淌下來。高陽取來毛巾,但猶豫了片刻,沒有動。一旁的蕭偉更是坐立不安,時而站起,時而坐下。高陽也很緊張,口乾舌燥、心跳加快。大家都很清楚,曾老留下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打開。

    二十分鐘過去了,老張手上動作越來越輕、越來越慢。又過了五分鐘,老張兩手的工具猛然一顫,隨著「喀」的一聲輕響,老張的動作停住了。蕭偉噌地躥起來,滿臉喜色,問道︰「怎麼樣,打開了?」

    老張放下手中工具,沒有回答。蕭偉一愣,又問︰「沒打開?」老張嘆了口氣,道︰「功虧一簣!」高陽問道︰「怎麼回事?」老張搖了搖頭,道︰「這把暗鎖裡面有一個反鎖裝置,我剛才已經發現了,但是我功力不夠,還是沒能夠破解!」高陽和蕭偉全傻了。蕭偉忙問︰「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老張又搖了搖頭︰「以我現在功力,這把鎖是不可能打開了,祖傳的『亂簧決』,我還沒有參透!」蕭偉一屁股坐會到椅子上,臉上儘是失望神色。

    高陽問道︰「張師傅,能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要不然,您再試試?」老張苦笑了一下︰「試也沒有用,人力有時而窮,我並沒能學全家傳絕學!」蕭偉道︰「張師傅,就不能再想想辦法,您可是『南張』唯一的傳人啊,總會有點兒法子吧?」老張一愣,嘴唇動了動,但沒有說什麼,過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高陽輕輕拉了拉蕭偉,蕭偉嘆了口氣,收拾起桌上的盒子。對老張道︰「張師傅,不管怎麼樣,也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我們還是要謝謝您!那我們就先走了,以後如果有機會到北京,一定來找我們!」老張似乎陷入了沉思,只微微點了點頭。

    出外屋的時候,高陽又回頭看了看老張簡陋的居室,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千塊錢,輕輕放到門口的鞋櫃上。

    兩人走出胡同口,蕭偉道︰「我說哥們兒,就這麼撤了?這不全白忙活了?」高陽沉默了片刻,道︰「老張好像有難言之隱!」蕭偉一愣,道︰「你是說他還有辦法?」

    高陽點了點頭。蕭偉一下子停住,道︰「那還不趕緊回去找他?」扭身就要往回走,高陽一把拉住蕭偉,道︰「你等等,老張應該不是一個不局氣的人,他既然沒有開口,肯定有他的苦衷,我們不能逼他!」蕭偉道︰「我靠,不就開個盒子麼?還能有什麼苦衷?」

    高陽搖了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但我從剛才他的表情看出來,應該不是件小事兒,如果他能解決,肯定會幫我們,如果不能解決,我們怎麼求也沒用!」

    蕭偉聽高陽說的鄭重,撓了撓腦袋,滿臉疑惑,道︰「靠,到底什麼事兒啊?」高陽搖了搖頭,道︰「走吧,我們先回去!」

    回到賓館,兩人心情都很鬱悶。百無聊賴坐了一會兒,蕭偉攢多高陽一起出去找個歌廳耍耍,高陽回絕了。蕭偉在賓館呆不住,出去找網吧打遊戲。

    高陽一個人坐在房間,對著那只盒子,不由得再一次想起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曾老留下這個謎題,看來遠非一般人想像。雖然歷經千難萬苦,盒子總算找到了,可現在看來,這似乎是一隻根本無法打開的盒子。曾老留下的所有線索中,似乎根本沒有任何關於如何開啟這只盒子的提示。

    難道就像找到盒子的事情一樣,我們全都疏忽了某些細節?高陽思前想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門。高陽以為是蕭偉回來了,起身去開。

    房門打開,高陽愣住了,門外是開鎖的老張。讓進房間,老張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放到桌子上,高陽立刻明白了。老張拍了拍高陽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們是好人,但你們的錢,我不能收!」原來高陽蕭偉兩人走後,老張發現了鞋櫃上的錢,想起高陽說起過兩個人住在哪裡,就趕緊找了過來。

    高陽拿起錢來,神色有些尷尬,道︰「張師傅,我們沒有別的意思,這只是我們兩人的一點心意,還是請您收下!」老張力辭不受,高陽只好將錢放下。

    老張沉默了片刻,道︰「我過來找你們,除了送錢,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是跟那個盒子有關的,其實那個盒子,還有一個人能夠打開!」高陽一愣,隨即瞭然,看來老張的難言之隱自己猜對了。問道︰「難道還有比您更高的高手?」

    老張一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實我的開鎖功力還遠遠不行,這個人……是我大伯!」高陽一愣,道︰「您還有大伯?您家不是三代單傳麼?」

    高陽說的不錯,根據趙穎找到的資料,甦州「張氏鎖行」從老張祖父這一代起,就一直是單傳,資料裡並沒顯示張廉誠還有一個哥哥。老張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唉,已經幾十年了,有什麼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這件事情,是先父臨終前才告訴我的!」高陽屏息靜侯,老張又是沉默良久,講出一段故事。

    名震江南的甦州「張氏鎖行」,到了民國初年傳到張貴吉這一代,已是第十八代。張貴吉先後娶過兩位夫人。第一位早年難產死去,只留下一個男孩——張信誠。第二位夫人是個寡婦,嫁到張家時還帶了一個女兒,是個啞巴,名叫寶兒。二夫人到了張家後沒多久,又為張貴吉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就是老張的父親,張廉誠。

    張廉誠同父異母的大哥信誠聰明絕頂,盡得父親真傳,十八歲已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而二夫人帶來的啞女寶兒,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更難得是知書達理,對繼父和母親非常孝順,也是深得兩位老人歡心。張信誠和她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故事的結果大家都可以想到。兩人到了談婚論嫁年齡,死活不肯接受家裡安排的婚事,逼問之下,道出真情。張老爺子先是大驚,繼而大怒,無論如何不肯同意這門婚事。猜想原因有二︰一是兩人雖無血緣,但畢竟是兄妹,怕傳出去有損張家名聲,第二,張老爺子雖喜歡這個養女,但畢竟身有殘疾,老爺子還是希望能給這個寶貝兒子尋找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

    張家亂成了一鍋粥,張信誠拿出自由戀愛的新思想試圖說服父親,而張老爺子搬出家訓,兩人吵得一塌糊塗。張信誠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張老爺子心疼愛子,連夜帶了家丁追趕,卻莫名其妙神秘失蹤了。老人再也沒有回來,連跟去的四名家丁也不知所蹤,這件事情,成為張家幾十年的一個懸案。

    老爺子再也沒有任何消息,而老張的大伯卻在幾年後戰死在淞滬會戰的戰場上。消息傳來,寶兒當晚偷偷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被發現的時候,人已斷氣,而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張紙,上面題著一首沒寫完的詩句︰

    三月春殘燕子常,

    姑甦城外桃花莊。

    這兩句詩,據老張父親講,就是他們兩人向家裡道出真情之前,最後在一起時所連的詩句。啞女死後,二夫人心傷愛女夭折,沒有多久就病故了。張家慢慢敗了,而這件事情大夥兒也是一直忌諱莫深,誰也不願再提起。老張的父親直到臨去前才將這件家門故事講給他聽。

    但沒想到就在幾年之前,老張突然接到一封台灣寄來的書信,是給他父親的。老張看信大驚,原來大伯當年並沒有死,而是隨軍到了台灣,一晃兒就是四十幾年。其後不久,大伯從台灣探親,再沒有走,在當初埋葬啞女的地方搭了一茅小屋,從此就住在那裡,每天讀書種花,陪伴寶兒的墳墓,不再理會任何世事。

    聽完老張的故事,高陽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老張站起身來,對高陽道︰「我大伯年事已高,早已不問世事,不過剛剛我剛去了一次西山,他聽了我講的事情,答應幫忙,明天一早兒,我帶你們去見我大伯!」

    送老張出門後,高陽久久不能平靜,他是一個感性的人。儘管這類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小說電影中聽到看到甚多,但親自聽人向你講述一件真實的故事,感覺絕對不一樣。高陽完全被這件發生在遙遠過去的真實而淒美愛情故事感動了。想起了趙穎,高陽不由暗暗嘆了口氣。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看來張老還是幸福的,至少有一個永遠不會打碎的美好回憶。

    思前想後,不知過了多久,蕭偉進了房間。高陽將老張來的事情講給他聽。蕭偉聽說盒子終於可以打開了,欣喜若狂,滿屋子亂竄。

    高陽又說起了張家的故事,蕭偉不以為然,道︰「這老頭還真有意思,為了一個八百年前的老情人兒,放著台灣的花花世界不呆,跑到甦州郊區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圖什麼啊?」

    高陽有些生氣,道︰「這是感情,天下也就你不懂感情!」蕭偉撇了撇嘴道︰「感情,感情都是假的,你不信讓他們倆真過上那麼十七二十八年,天天柴米油鹽,吃喝拉撒睡,放個屁對方都能聽見,還感情個屁!」高陽搖了搖頭,不再理蕭偉。看來什麼好東西到蕭偉嘴裡都能變了味兒。高陽暗暗奇怪,趙穎怎麼會喜歡這種人?蕭偉見高陽不說話了,以為高陽說不過自己,脫了褲子,美滋滋進洗手間洗澡。

    進去沒多久,蕭偉突然 噹一聲打開廁所門,光著屁股跑了出來,兀自一身的肥皂。蕭偉忙不迭的對高陽道︰「哥們兒哥們兒,我忽然想起一個事兒,你剛才說張家老爺子是莫名其妙失蹤的?」高陽道︰「是啊!」蕭偉道︰「哥們兒,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當年關東軍到處找高手開那個盒子,張家老爺子,會不會就是被關東軍綁架的?」高陽一下子愣住了。

    甦州城外太湖之上,島嶼眾多,其中有一座西山島,盛產水果。不過不知何因,島上水果直接食用並不好吃。一旦做成果脯,卻遠非其它水果可比。故甦州果脯也算一大特產,是除甦繡外當地幾大支柱產業之一。幾年前市政府特意撥專款,填湖修建了一條通往西山島的公路,也是方便島上水果運輸之用。

    老張大伯從台灣回來後,就一直居住在這座小島上。因為按寶兒生前要求,她死後,就葬在這座小島上。第二天一大早兒,高陽拎起迷迷糊糊的蕭偉,兩人包了一輛車,和老張一起前往西山。島上果林遍佈,出租車無法進入,高陽付了車資,又留下司機電話以方便回程。在老張帶領下,三人信步向張信誠老人住處走去。

    翻過一座小山,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正值四月桃花盛開,花香馥郁、薰人欲醉。桃林深處更掩映著處處竹林茅舍,恍惚如仙境一般。

    三人在桃林中婉轉穿行,行至盡頭,是一座修葺整齊的墳塚。老張道︰「這就是寶兒埋身之處。」高陽走上前去,只見整座墳塚打掃得乾淨整潔,墳前立一塊石碑,下放一束桃花。不同一般墓碑刻著「某某之墓,生於某某年,卒於某某年」之類,石碑上只題了一首七言絕句︰

    三月春殘燕子常,

    姑甦城外桃花莊;

    六十三年顏面改,

    才度香靈伴我床。

    石碑右下刻著一行小字︰張門桑氏埋香之塚。沒有落款,也沒有生卒年月。高陽站在墓前,一時間思緒萬千。碑上所題詩句,前兩句就是昨晚老張說過,寶兒死時手裡禁握著的,而根據詩意,最後兩句,應該是張信誠老人從台灣回來後補上的,這是一首寫了六十三年的詩!

    在寶兒墳旁不遠一間茅草小房中,兩人終於見到了故事的男主角——張信誠老人。高陽細細打量面前這位老者,只見老人約八十歲上下年紀,頭髮已經花白,一身漿洗很乾淨的白衣,眉間盡顯滄桑之色。

    寒暄了幾句,張德祥向老人作了簡單的介紹。眾人在屋中坐定,蕭偉已迫不及待將手中包裹解開。盒子取出,高陽注意到老人的身子似乎一顫。蕭偉也察覺到了張老這個細微的動作,微微一怔,將盒子輕輕放到老人面前。

    只見老人眉頭微蹙,緊緊盯視著眼前這只盒子。過了大約一盞茶工夫,才緩緩出了一口長氣,喃喃說道︰「果真有這樣一隻盒子……」蕭偉一愣,問道︰「老爺子,您見過這只盒子?」老人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如果我沒看錯,這就是當年那對名震天下的『覲天寶匣』之一!」

    蕭偉睜大眼楮︰「什麼?您說這盒子名叫『覲天寶匣』?」老人點了點頭,道︰「不錯!這覲天寶匣,原本是一對。甦州張家,還有北京譚家,都與這對寶匣有著莫大的淵源。」說到這裡,老人嘆了口氣,道︰「可以說,若不是這一對寶匣,也就不會有『南張北譚』兩大開鎖世家了!」

    高陽和蕭偉都張大了嘴,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想到,兩人找來找去,竟然找到了這只盒子老祖宗家裡。看來這幾個月的努力沒有白費,開盒子的事情總算有希望了。高陽看了看一旁老張,老張卻一臉茫然,似乎對此事並不知情。

    蕭偉神色興奮,問老人道︰「那您趕緊給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頓了一頓,又道︰「對了,這只盒子……原來不會就是你們家的吧?那我們……」正要往下講,高陽伸手使勁兒拽了拽他。

    老人微微一笑,道︰「覲天寶匣並非張譚兩家所有。據先父所講,這對盒子,出自四百多年前,一位高麗絕頂制鎖匠人之手……」

    蕭偉鬆了口氣,隨即轉頭看了看高陽,看來高陽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這盒子果真產自高麗。老人用手輕輕撫著面前這只盒子,似乎陷入了沉思。蕭偉急得抓耳撓腮,但不敢打擾。三人屏息靜侯,過了良久,老人緩緩說道︰「那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頓了一頓,道︰甦州張氏鎖技成名數百年,歷來傳男不傳女,而且但凡制鎖絕技,非長子不傳。德祥沒有學全家傳手藝,很大程度上就是這個原因……」

    高陽點了點頭,中國數千年敝帚自珍的陋習,看來張家也不例外。難怪老張昨晚並未打開這只盒子,而且現在猜想,老張不僅未學全家傳絕學,甚至連這只盒子和張家的典故,也並不清楚。老人繼續道︰「由於我是家中長房長子,在年滿八歲那一天,先父帶我拜過祖先牌位,把我領進秘室,正式開始傳授張氏制鎖絕技。教授之前,他向我講述了張氏鎖行的由來。」

    說到這裡,老人抬頭看了看屋內三人,頓了一頓,說道︰「甦州張氏鎖技,傳自高麗!」蕭偉大奇,道︰「不會吧老爺子,不是一直說中國制鎖絕技,天下最強麼?」老人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不過那是指唐宋以前!自宋以後,隨著蒙古軍隊入侵,中華鎖技就漸漸沒落了,而高麗則慢慢趕上。到了明朝,中國在制鎖一項已大半仰仗高麗。而高麗國幾百年來也是能人輩出,不斷湧現出制鎖方面的能工巧匠。」

    蕭偉點了點頭。老人繼續道︰「到了高麗宣宗年間……哦,也就是我大明萬曆年間,高麗國出現了一位異人。此人的出現,更使高麗制鎖工藝達到了鼎盛。他在制鎖方面有三大貢獻︰

    「首先是鎖具加工精度方面,其時高麗國制鎖工藝雖可稱巧奪天工,卻也由於加工精度不足,往往事倍功半。但凡結構複雜的鎖具,無不尺寸巨大,甚為笨重。而在鎖技中最為複雜的,莫過於花旗暗鎖。由於是暗鎖,尺寸就不宜太大,因而當時的暗鎖製造大受限制。此人這項發明一出,用現在的話講,可以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他的第二貢獻是在暗鎖制做工藝方面。當時的暗鎖只達到子午鴛鴦芯水平,不過也停留在理論階段。由於加工精度不夠,當時的子午鴛鴦芯鎖具尺寸很大,無法作為暗鎖使用。由於此人將加工精度改良,不僅把子午鴛鴦芯鎖具大大縮小,還發明出另外兩種更為精巧,結構更為複雜,自然,安全性也更高的暗鎖工藝——『對頂梅花芯』與『天地乾坤芯』。據傳『天地乾坤芯』鎖具幾乎可以說巧奪天工,其中鎖芯套有鎖芯,所謂天地乾坤,盡藏其中。若沒有原配鑰匙,根本無法開啟!」

    老人這一段介紹,聽得三人心馳神搖,浮想聯翩。蕭偉忽道︰「對了老爺子,您說的這天地什麼芯的鎖究竟是幹什麼用的?要就是為了鎖箱子櫃子,一斧子不就開了,弄把這麼複雜的鎖,那不是脫褲子放……」高陽再次拽了拽蕭偉,蕭偉立時收嘴,最後一個「屁」字才沒有說出來。

    老人微微一笑,不以為意,道︰「說的不錯,有所謂『攝緘滕、固扃橘,及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滕、扃橘之不固也……』」

    蕭偉一愣,問高陽道︰「老爺子這文縐縐說的什麼?」高陽低聲道︰「張老說的是莊子一段文章——《篋》,意思是說︰為了防盜而把箱子鎖緊、捆好,強盜來了,背了箱子就跑,還唯恐箱子鎖得不牢,捆得不結實呢!」蕭偉點了點頭,心想張老爺子可夠有學問的,這段兒文章引得好,正是自個兒要說的。

    老人道︰「鎖這種東西,其實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而已。再厲害的鎖具,最不濟劈開了事。這位高麗匠人自然也懂這點,因而他根據鎖具這一弱點,發明出他的第三項工藝︰自毀裝置!」

    說到這裡,老人又用手輕輕撫了撫面前這只盒子,道︰「其時最為高段的暗鎖,是專門用在一種特殊用途的盒子上的。這種盒子的特殊用途,就是用來存放極為機密的文件和檔案︰諸如遺囑、情報等等。針對這一特殊用途,這位高麗匠人挖空心思,結合在加工精度方面的手段,製作出了一種極為精巧的刀具,再佐以彈簧發條等機關,安置在這種特殊用途的盒子中。只要盒子受到巨大外力打擊,刀具裝置立即就會啟動,瞬間將盒內文件紙張絞碎,盒內所藏秘密,自然就永遠不會洩漏出去。」

    蕭偉恍然大悟,不由得連連點頭,同時也馬上想起祖父信中提到的「煙消雲散」那句,看來祖父留下的這只盒子,還真沒準兒有高陽說的什麼自毀裝置,果真是強啊!

    感慨了一陣兒,猛然又想起︰對了,高陽提過的溥儀那只盒子,不就是一直放在故宮什麼殿什麼匾後面(乾清宮正大光明匾),裝的就是皇上立儲詔書和藏寶圖麼。這麼看來,寶藏的事情可是越來越靠譜兒了!想到這裡,蕭偉喜得抓耳撓腮,興奮非常。

    只聽老人繼續說道︰「此人做出這三項發明後,正逢日本國進犯高麗。高麗大將李舜臣在大韓海峽擊敗進犯日寇,舉國歡慶。於是他集合了當時最高的制鎖技術,窮全部精力,做出了一對當世無雙的暗鎖寶盒,並請當時高麗國著名的雕刻匠人在盒頂雕刻了李舜臣將軍大韓海峽之戰的畫面。盒子做好後不久,就獻給了宣宗皇上。此盒名為「覲天寶匣」,取就是朝覲天子之意。」

    屋內三人都點了點頭,原來此盒取名為「覲天寶匣」,是這個意思。老人繼續道︰「自古以來,高麗國一直崇尚制鎖高手,宣宗皇帝得到這對盒子,龍顏大悅,視為珍寶。此事很快傳遍朝野,而這兩件寶物的事情,甚至連中土也有耳聞。當時正是明朝邊患四起之時,滿清女真在關外崛起。清太宗皇太極本就是一個機關高手,攻城武器、制鎖機關無一不通,聽說高麗國有這樣一對寶盒,立時索要。宣宗皇帝自是不會給。皇太極大怒之下,提兵遠征。高麗國大敗,眼見就要亡國,只得獻出這對寶盒求和。在這年遠赴盛京的進貢隊伍裡,那位制鎖高人也在,為的是向金人展示寶盒啟用之法。當時連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盛京街上到處是流浪的孤兒。這位高人在臨去之時,收養了盛京兩位孤兒,一個姓張,一個姓譚,並帶回了高麗收為徒弟,傳授他們制鎖之法。」

    蕭偉恍然大悟,插嘴道︰「老爺子,您說的不會就是『南張北譚』吧?」老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多年之後,這兩位孤兒長大成人,不願再留在高麗,於是二人回到中土,分別在甦州與北京開了一間鎖行,也就是後人所說的『南張北譚』。而其中那位姓張的孤兒,就是我的先祖。」

    說到這裡,老人用手撫了撫盒子,嘆道︰「自從這一對寶盒入了清宮,就再也沒有消息,不想今日在這裡遇到,總算完成了先父和張家列祖列宗的心願,這也算是天意了吧!」老人手撫盒子,唏噓良久,屋內其他三人聽了老人這段故事,也是思緒如潮,感慨萬千。

    過了一會兒,蕭偉問道︰「張老爺子,這個盒子……您肯定能打開吧?」老人沉吟了片刻,說道︰「聽先父講,覲天寶匣一共有三層五道機關,最外一道是『九九拼圖』機關,盒子第一層是子午鴛鴦芯鎖芯機關,第二層對頂梅花芯,第三層是天地乾坤芯機關,而在第盒子第三層底部,還有最後一道機關——自毀裝置。」

    蕭偉張大了嘴巴,嚥了口口水,道︰「這麼複雜?老爺子,那……您能都幫我們打開麼?」老人道︰「目前拼圖機關已經打開,而這第一層鎖芯有德祥幫我,應該也沒有問題,至於第二層和第三層……」說到這裡,老人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並沒有把握,只能試試再看。」蕭偉點了點頭,看了看一旁高陽,心中暗想,要是張老爺子也打不開,那就徹底歇了。

    五分鐘以後,張德祥已幫老人準備好所有工具,並將盒子小心翼翼放到工作台上。看來老人雖旅居台灣幾十年,家傳手藝並未丟下。

    高陽拉了拉蕭偉,兩人也輕輕坐到工作台旁。老人徐徐出了口長氣,接過老張遞過的工具,閉了閉眼,緩緩將手具插入到盒子的兩個鎖孔之中。

    屋內其他三人的六隻眼楮全都緊張地盯住了老人。只見老人的雙手在緩緩地動著,隨著工具深入,動作也逐漸加大。一旁老張仔細觀察著老人雙手動作,也把手抬起來,輕輕地模仿著。

    片刻,老人取出兩根鋼片,放在桌上。蕭偉問道︰「怎麼樣老爺子?」老人道︰「裡面的反鎖裝置已鎖死,要想破解並把鎖打開,須得兩人配合。」看了看一旁老張,道︰「德祥,我傳你的『亂簧決』,還記得麼?」

    張德祥點頭道︰「還記得,不過……我還沒完全領會……」老人點了點頭,拿起鋼片,手上開始做細微的動作,似乎在做著示範,口中緩緩念道︰「亂簧之道,非啟者必啟,微啟者大啟,大啟者必不啟……」

    老張抬起手來,也開始模仿著老人的動作,口中唸唸有詞。老人繼續念道︰「……開鎖之道,在意不在力,力斷而心續,續則無不濟……」隨著老人的吟誦,兩人手中的動作越來越大。

    一旁蕭偉看了一陣,突然皺了皺眉,似有所悟,不自覺抬起手來,開始模仿兩人。高陽伸手拽了拽他,蕭偉一愣,停了下來,專心看兩人手上動作。

    只見隨著張老吟誦,兩人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就如舞蹈一般,此起彼伏、煞是好看。快了一陣,又即變慢,這一次更如刀劈斧鑿,大開大合、凝重如山。片刻,已到最後一句,只聽老人緩緩吟道︰「……意在力先,綿綿不絕,柱散則簧亂,是為亂簧!」

    說到這裡,老人手上猛然一頓,停了下來。只見一旁老張眉頭緊鎖,過了良久,才勉強點了點頭。老人微微一笑︰「來吧!」

    兩人拿起桌上鋼片。老人向張德祥點了點頭,停頓片刻,將手中鋼片慢慢插入到盒子下面的鎖孔中,老張似乎有些緊張,定了定神兒,左手扶住拿鋼片的右手,小心翼翼將鋼片插入到盒子上面鎖孔中。老人略一停頓,口中慢慢吟道︰「亂簧之道,非啟者必啟,微啟者大啟,大啟者必不啟……」兩人手上開始動作。

    高陽在一旁仔細觀察,只見老人神情悠然,隨著口中緩緩吟誦,動作從容而舒緩,而一旁老張的額頭已微微滲出汗水。

    一旁蕭偉看了一陣,神色越來越興奮,不自覺再次抬起手來,開始模仿兩人的動作,隨著老人的吟誦,蕭偉的動作越來越大。高陽使勁兒拽了拽他,蕭偉似乎並沒有察覺,繼續模仿著。

    只聽老人繼續念道︰「……陰陽圓轉,無使斷絕,當勢得機,其根自破,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隨著吟誦,兩人的動作逐漸加快,一旁蕭偉更是看得如醉如癡,手舞足蹈。高陽看著蕭偉,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過了五分鐘,老人已念至最後一句。口中一停,只見老人臉上神色凝重如山,手上鋼片猛然往裡一捻,一旁老張手裡的鋼片同時向下一按,兩人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高陽神色緊張,緊緊盯住眼前的盒子,只見盒子似乎還靜靜橫在那裡,並沒有打開。老張滿頭大汗,取出鋼片,對老人道︰「大伯,佷兒蠢笨,還是無法做到!」老人微微嘆了口氣,放下手中工具。

    高陽問道︰「怎麼樣?」老人搖了搖頭︰「德祥還沒能誤透『亂簧決』……」高陽道︰「沒能打開?」老人緩緩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道︰「這樣吧,如果你們還可以等待,再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之後,你們再來,我想應該沒有問題!」

    高陽神情失望,回頭看了看蕭偉。蕭偉似乎還在撒臆癥,雙目似閉非閉,搖頭晃腦,不知道在幹什麼。高陽使勁捅了捅他,蕭偉回過神兒來︰「怎麼了哥們兒?」高陽將張老的話重複一遍。蕭偉這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看看桌上盒子,又看了看一旁張德祥和老人,突然道︰「張老爺子,能不能讓我試試?」三人都是一愣,高陽使勁兒拽了拽蕭偉,低聲斥道︰「你在說什麼?」老人看著蕭偉,沒有說話。

    蕭偉道︰「老爺子,您剛才念的口訣太文了,我聽不大懂,不過看您的動作是不是這個意思︰在鎖芯裡面,看著根本打不開的地方,一定能打開,能稍微打開的地方,一定要全部打開,而原本開著的地方,一定要給它們全都關上?」高陽再次斥道︰「蕭偉,你在胡說些什麼?」

    一旁老張聽了蕭偉這番話,皺了皺眉,似乎有所悟。坐在桌旁的老人更詫異,看了看蕭偉,說道︰「你……學過『亂簧決』?」蕭偉神色興奮,道︰「怎麼樣老爺子,讓我試試?」老人將信將疑看著蕭偉,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見老人居然答應了,高陽一下愣住了。一旁老張已讓開座位。只見蕭偉長出了一口氣,坐到椅子上,定了定神兒,慢慢拿起桌上的鋼片。老人緩緩點了點頭,兩人同時將鋼片插入到盒子上下鎖孔中。

    老人的動作似乎比剛才要慢,緩緩念道︰「……力隨心走,有應必有力,無應則無力,力斷而心續……」蕭偉的動作顯得微微有些生硬,但還連貫,隨著老人的吟誦,逐漸自然起來。一旁高陽與老張睜大眼楮看著兩人,臉上全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二十分鐘以後,兩人已到最後階段。老人手中動作略一停頓,蕭偉眉頭緊鎖,定了定神兒,微微點了點頭。片刻,只見兩人同時動作,張老手中鋼片向內輕輕一捻,而蕭偉手中鋼片則猛然往下一按,七八聲機關響動過後,只見盒蓋「啪」地一彈,「覲天寶匣」第一層機關終於打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0
第一卷 第五章 崔二胯子

    見盒子打開,蕭偉自己也呆住了。愣了半晌兒,猛然跳起身來,一把抱住高陽,大聲喊道︰「哥們兒,盒子打開了!真的打開了!是我打開的,是我打開的!」高陽呆若木雞,被蕭偉一通亂搖,眼鏡幾乎落地。

    興奮了一陣兒,蕭偉放下高陽,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似乎還有些難以置信,問老人道︰「老爺子,這……這盒子,真的開了?」老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孩子,想當年我悟透這『亂簧決』,可是用了十年時間啊!」蕭偉滿臉喜色,道︰「這麼說,那我不是……」

    老人站起身來,用毛巾擦了擦手,說道︰「真要悟透,恐怕還需一段時日。不過你若有興趣,我們倒可以一起研究研究,假以時日,你必成此道高手!」說到這裡,老人輕輕拍了拍蕭偉肩膀︰「孩子,你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具稟賦的。我相信,你日後在開鎖一道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蕭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一旁高陽則滿臉詫異,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蕭偉什麼時候成了一個功夫絕頂的開鎖高手?連老張都沒有做成的事情,蕭偉竟輕而易舉地就辦到了?

    原來開鎖這門學問,最講求的是「左右合擊,分心數用」的功夫。前文講過,鎖芯內部鎖柱,少則五六根,多則十幾根幾十根。開鎖者要想辦法將混亂的鎖柱一一找到結合點,需要的就是心猿意馬,吃著碗裡惦記著鍋裡的意念。即不能每一處機關都上心,也決不能每處機關都不上心。開鎖之道,就是在這上心與不上心之間,鎖就打開了。

    而大凡開鎖以外的學問,無不需要「刻苦勤奮,分心不二」地鑽研。所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講的就是第一要專心,第二要吃苦。古來成大事者,無不是堅忍不拔、不肯服輸之人。殊不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用在什麼學問上,即便你不是天資聰穎、聰明絕頂之輩,也必能成就一番事業;但用在「開鎖」這門學問上,卻絕不可能成功。究其緣由,就是一個需要的是「專心」,另一個需要的是「心猿意馬」。

    開鎖學問之精髓,可以說與我中華五千年倫理綱常教育完全背道。這也就是高麗雖為小國,但制鎖一技卻遠遠高於中土,原因就是禮教行事沒有中土那麼多條條框框束縛而已。

    老張學鎖幾十年,卻不如蕭偉半路出家,最主要就是性子不同。老張性格敦厚、做事用心,恰恰違反了開鎖最精髓的規則;而蕭偉心猿意馬,什麼事情都淺嘗輒止,卻正合了開鎖「分心互用」的主旨。

    這其間道理,我中華幾百年來成百上千的開鎖高手中也偶爾會有人想到其間關鍵,但試想在當時的文化氛圍下,誰願意冒險去找一個蕭偉這樣的徒弟?而相傳高麗國宣宗年間那位異人,小時候就是蕭偉這樣一個極度憊賴、頑劣成性的孩子,卻最終在制鎖方面成就了一番大業。

    幾百年來中華鎖技逐漸沒落,而高麗逐漸崛起,其實就是兩種文化的差異,說白了,就是一個是「死」用心,另一個「不」用心而已。

    高陽思來想去,想不明白,搖了搖頭。老人微微一笑,道︰「好了,都別發愣了,快看看盒子裡的東西吧!」高陽回過神兒來,這才想起正事兒。蕭偉已走到桌邊,定了定神兒,慢慢將手放在盒蓋上,屏住呼吸,輕輕往上一提。

    盒內甚淺,只有一封顏色發黃的書信。伸手將信取出,除此以外,再無一物。蕭偉看了看手上的信封,上面用毛筆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大字︰

    大哥蕭劍南親啟

    信封上並無落款,亦無郵局郵戳之類的印記,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出寄自哪裡,寄到何處。揭開信封,信文部分洋洋灑灑寫了幾大篇,只是每一頁字體甚大,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個字。蕭偉凝神細看,只見整封書信寫得潦草之極,再加上都是繁體字,蕭偉看了一會兒,實在難以索解,皺了皺眉,將信遞給高陽。

    這邊工作台上,張老已帶上花鏡開始研究盒子的第二層機關。蕭偉走上前去。觀察了一會兒,他發現整只盒子與第一層深度似乎明顯不成比例。蕭偉點了點頭,看來盒子有夾層是不假了。只不過盒子內壁五面,全都平平整整,好像並沒有任何鎖孔裝置。

    蕭偉皺了皺眉,問道︰「張老爺子,怎麼樣?」

    老人放下手中工具,用手指了指盒內一角,說道︰「你看這裡。」老人手指的地方,是盒內底板左上角,蕭偉趴下身仔細看了看,和其它地方一樣,光滑平整,沒有任何異常。蕭偉抬起頭來,一臉疑惑。老人微微一笑,道︰「換個角度再看看。」

    蕭偉點了點頭,雙手抱起盒子,對著窗外光線不斷變換盒子的角度。果然,當盒子轉過九十度後,在老人手指的地方,若隱若現可以發現兩道淺淺的縫隙。這兩道細縫,恰與盒子底形成了一個四方形。

    老人道︰「如果我沒猜錯,此處應該有一個『隱鎖』的暗門裝置。」說完話,老人從工具箱內取出一件樣子奇特的工具,在盒子兩道裂縫的交點處輕輕一點。一聲輕響,盒內兩道裂縫與底邊構成的四邊形鐵板「啪」地彈開,露出三個梅花排列的鎖孔!

    這三個鎖孔與盒蓋上如出一轍,孔隙也如髮絲般粗細。不同的是數量由原先兩個變為三個,排列方式也很奇怪。拿一朵梅花來說,在梅花最上一片與最下兩片花瓣位置上,各有一個鎖孔。

    蕭偉神色興奮︰「老爺子,這就是您剛才說的,對頂……什麼芯吧?」老人點了點頭︰「不錯,對頂梅花芯!」蕭偉問道︰「怎麼樣,能打開嗎?」

    老人沒有說話,拿起一根細長的鋼片,慢慢插進最上面鎖孔中,隨即閉上雙目,完全憑著手上的感覺試探著。蕭偉屏住呼吸,和老張緊張地看著。只見老人神情忽而緊張,忽而欣喜。兩人誰都不敢打擾。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老人拔出鋼片,換了另外一個鎖孔。

    整整半個小時過去,老人將三個鎖孔分別試過,放下鋼片,輕輕嘆了口氣。蕭偉問道︰「怎麼樣?」老人喃喃說道︰「對頂梅花芯,果然巧奪天工,我此生從未見過這麼複雜的暗鎖!」蕭偉焦急地問道︰「怎麼樣,能打開麼?」

    老人緩緩搖了搖頭︰「以我目前的功力,絕無可能!」見老人說得如此絕對,蕭偉和老張全呆住了。交換了一個眼神兒,蕭偉問道︰「那有我和老張幫您呢,行不行?」老人苦笑了一下︰「開鎖之道,人不在多!即便有人幫忙,也需一個絕頂高手分別把控住左右兩個鎖孔,其他人才可幫得上忙。而以我現在的功力,這第一項工作絕無可能做到!」

    蕭偉愣了片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神情沮喪。老張問道︰「大伯,難道,就能不能再想想其它辦法?」老人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據我所知,當年張家的先祖因為資質問題,未能學全那位高人的全部本領!我看要想打開這只盒子……除非……」說到這裡,老人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蕭偉站起身來,問道︰「您說除非什麼?」老人看了看蕭偉,說道︰「除非……你們能找到那位朝鮮高人的後代!」

    蕭偉一呆,問道︰「您是說,去朝鮮?」老人點了點頭。蕭偉看了看老人,心裡「咯 」地一下。記得在潘家園見過瘸三師傅後,高陽曾動過去朝鮮尋找開鎖高手的念頭,不過很快被蕭偉否決了。蕭偉很清楚,到目前為止,任何這位高人後代的消息,可以說沒有一點線索。也不知此人究竟在韓國還是在北朝鮮。在韓國還好辦一些,若不幸在北朝鮮,那麻煩就大了。北朝鮮依舊封鎖很嚴,蕭偉和高陽都不懂朝鮮語言習俗,想在那裡打探消息,不把自己當作特務抓起來才怪。

    想到這裡,蕭偉問道︰「老爺子,您知道這位高人和他後代的情況麼?」老人搖了搖頭,說道︰「具體情況我並不瞭解,不過據先父講,這位高人姓李,李家是高麗非常出名的制鎖世家,若要留意打聽,應該會查得到。」

    說到這裡,老人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蕭偉的肩膀,道︰「孩子,開鎖之道,在乎『分心數用,心猿意馬』,而做事情,就需要另外八個字了!」蕭偉問道︰「哪八個字?」老人看著蕭偉,緩緩說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蕭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看一旁高陽。只見高陽還捧著那封從「覲天寶匣」第一層取出的書信看著,眉頭緊鎖。

    蕭偉祖父留在『覲天寶匣』第一層那封年代久遠的書信,來自一個署名『崔二胯子』的人。回去火車上,兩人將這封信來來去去看了數遍。整封信是用毛筆寫成。從字跡可以看出,寫信之人文化不高,書信上的文字寫得歪歪斜斜,毫無間架,但每一筆畫無不力透紙背,一看而知是出自一個江湖粗人之手。信正文部分共四百三十三字,不僅錯字白字累牘,文法更是不通,其中還多處使用了東北土匪時期的黑話,更加使人難以看懂。高陽仔細斟酌之下,將原信給蕭偉翻譯了出來︰

    蕭大哥︰

    自從上回一別,已經好幾個月,兄弟還活著!

    那回送走蕭大哥,俺們就跟小鬼子拼了,最後弟兄們都死了,子彈打光,俺跳了崖。

    俺受了重傷,九死一生回到崔家屯,就剩下一口氣。

    蕭大哥,現在兄弟提著一口氣不走,就是想再見蕭大哥一面,那個盒子,到今天還沒打開,俺放心不下啊,不過盒子打開的那天,兄弟可能看不到了,看來,一切就像軍師說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那件事情,你和軍師都說科學什麼的,俺不懂。可是這幾個月來,跟兄弟去辦事的二十四人,除了俺,接二連三都出了事兒,現在連山上的弟兄也都牽扯進去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俺現在也就剩一口氣了,所以蕭大哥,你要聽兄弟的話,不能再追查了!

    如果蕭大哥能看見兄弟這封信,麻煩來一趟崔家屯,兄弟要把那個盒子交給大哥。盒子打開那一天,煩請大哥在俺墳前告訴一聲。

    蕭大哥對俺的救命大恩,看來只能來生再報了。

    弟崔二胯子

    磕頭

    民國二十三年臘月初二

    信文念完,蕭偉有些發懵,喃喃道︰「這個『崔二胯子』是誰?」低頭琢磨了一會兒,記憶中好像從沒聽祖父提起過這樣一個人。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看出︰這封信應該和祖父留下的那只盒子有關。因為信中不止一次提到一隻盒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眼前這隻。

    蕭偉掐著手指頭算了算,信的落款時間是民國二十三年,換算成公元,應該是……怎麼又是1934年?從崔二胯子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帶領24名弟兄去辦的事情,一定是整件事情最核心的部分,而事情的結果似乎也很蹊蹺,好像當時參與行動的24個人,後來全都神秘死亡了!

    蕭偉猛然間想起祖父留下的那封書信,上面好像有這麼一句︰「整個事情的離奇和詭異程度,超出了任何人想像。」難道祖父說的就是這件事情麼?

    兩人在火車上商量了整整一路,高陽也同意蕭偉的觀點,這個崔二胯子,一定與整件事情有著莫大的關係。信中雖沒有提到具體什麼事情,但兩人都已猜到,崔二胯子說起帶領24名弟兄去辦的事情,會不會與當年關東軍與溥儀衛隊的衝突,以及這只「覲天寶匣」有關?而信中所提到的離奇死亡,會不會就是這件事情直接導致的?

    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曾老留下的這只盒子肯定是當年皇太極從高麗搶來的兩隻寶盒中一隻。至於是哪只,據歷史記載,那兩隻盒子一隻隨黃太極下葬,從高陽查到資料看,皇太極陵並沒有過被盜的記錄。所以目前唯一可能,就是溥儀寶藏那隻!而且,兩人掌握的所有資料也都指向了這種可能︰曾老日記開始出現斷檔,是1934年;曾老從奉天移居北平,是1934年;曾老將名字從『蕭劍南』改名為『曾弓北』,是1934年;現在,『覲天寶匣』第一層崔二胯子這封書信,時間也是1934年!這只盒子,一定與1934年發生的一件大事有關。而日本關東軍從溥儀衛隊截獲那只盒子的時間,恰恰也是1934年,這應該不是巧合!

    這麼看來,在1934年的東北,在溥儀、關東軍、蕭偉的祖父,也就是當年的蕭劍南,還有書信中那個神秘的「崔二胯子」之間,一定發生過一件驚天大事。而這件大事,一定與眼前這只神秘的紅木盒子有著莫大的關係!不過,這一切迷題的謎底,都要等到覲天寶匣第二層與第三層打開才能知道。

    兩人整整商量了一路,現在看來,除按張老建議去朝鮮尋找那位高人後代外外,高陽還想到︰「南張北譚」兩大開鎖世家,現在只找到了南張,如果能找到北譚後人下落,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進展。另外,這個看來頗為神秘的『崔二胯子』其人,既然很可能與整件事情有著莫大的關係,查一查他的下落,說不準會對整件事情有很大幫助。

    下了火車,兩人第一時間去找趙穎。趙穎還住在與蕭偉成婚時買的那套小小一居室內。不過自從兩人分開,蕭偉再也沒去過那裡。趙穎打開房門那一霎,蕭偉恍惚間有一種隔世之感。

    趙穎見蕭偉與高陽一起來到,微微有些詫異。兩人在屋中坐定,高陽沉吟了片刻,將事情來龍去脈對趙穎講了一遍。蕭偉掏出崔二胯子那封書信,遞給趙穎道︰「趙穎,老爺子留下的這事兒,恐怕只有你能幫忙了!」趙穎並沒有接,淡淡說道︰「不用看了,這是曾老留給你的事情,我只答應幫你們打開盒子。」

    蕭偉連連點頭︰「對,對!我們這回過來,就是讓你幫忙想想辦法,打開盒子最後兩層機關!」說完,蕭偉將甦州臨去之前,張老最後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趙穎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問道︰「你們要去朝鮮?」蕭偉看了看高陽,兩人都點了點頭。趙穎沒有回答,而是微微搖了搖頭。蕭偉急道︰「你不是答應幫忙麼?」趙穎道︰「我不是不肯幫忙,只是你們要找的人,連名字都沒有,而且時間已過去四百多年,此人即便有後代留下來,究竟在北朝鮮還是韓國?韓國還好辦一些,如果在北朝鮮,那就……」

    蕭偉道︰「趙穎,你聽我說,歷史上這麼牛的一個人,只要下功夫,肯定能打聽到,甦州張老爺子說了,什麼來著,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趙穎一愣,看了看蕭偉,奇怪這句話怎麼會突然從他嘴裡說出來?

    只聽蕭偉繼續說道︰「對了還有,你不就是朝鮮族麼,找找你在韓國的親戚,肯定能打聽到!不管怎麼樣,只要能找到這人後代的下落,事情就好辦了。趙穎,這事情只有你能幫忙了!」趙穎看了看蕭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好,我試一試!不過,不保證一定有結果。」

    接下的日子,又是漫長的等待。兩人都很清楚,開鎖的事情除趙穎外,沒人能幫得上忙。蕭偉和高陽倒未閑著。從甦州回來後,蕭偉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內,每日研究「覲天寶匣」第二層的「對頂梅花芯」機關,每有所得,必欣喜若狂。

    而高陽則花了整整一周時間,明察暗訪,終於調查到了那個書信中神秘「崔二胯子」的詳細資料。不出所料,這個「崔二胯子」,確是當年東北嘯聚山林的著名大土匪之一。資料顯示︰崔二胯子,姓崔,真名崔洪海,江湖報號「崔二胯子」。生於公元一九零八年,吉林省蒙江縣崔家屯人,與其大哥崔大侉子崔洪江以及當時著名大土匪高鵬振、馬佔山等,當年並稱為「關外綠林十虎」,一直以佔山為王、打家劫舍為生。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崔二胯子所部不接受日本人改編,後被日偽軍重兵包圍,只帶領十一名兄弟突圍出來。其後崔二胯子又招兵買馬,長期隱藏在長白山打游擊。東北抗聯在一九三四年和他們接觸上,崔二胯子同意被改編為東北抗日聯軍第三軍獨立支隊,但不幸就在談判達成不久,崔二胯子部再次被日軍重兵包圍,東北抗聯救應不暇,最後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注1)

    這段介紹看得高陽熱血膨脹,沒想到這個「崔二胯子」,竟是如此一位英雄豪傑,一位當年在日寇鐵蹄下誓死不屈,以自己血肉之軀築成鋼鐵長城,轉戰於關外白山黑水之間的抗日鐵血男兒。難怪曾老會與此人有交情!讀罷資料,高陽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雖然瞭解到這個「崔二胯子」是何許人也,但似乎對整件事情進展幫助不大。從信中可以看出,這個崔二胯子一定與曾老留下的盒子有關,不過,在七十多年前的東北,曾老和這個崔二胯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不得而知。

    又是一星期過去,趙穎那邊終於有了消息。經輾轉查訪,她找到一位現在韓國的遠房親戚。對方回復了郵件,答應幫忙。不過查詢工作要用一段時間,而且是否會有結果,也不肯定。除此以外,趙穎也查到了北譚最後一代傳人的信息,不過這條路看來明顯是走不通的。

    根據資料顯示︰北譚最後一代傳人是兄妹兩人,哥哥姓譚名青,生於清光緒34年,也就是1908年。在1930年初,譚青因犯盜竊罪被奉天警備廳拘押,後被日本人秘密處決。其妹譚倩兒,生於公元1912年,譚青死後半年,也就是1930年9月,譚倩兒與老母前往英國,後不知所蹤,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蕭偉聽到這裡,突然問高陽︰「對了哥們兒,你說那個譚青那個妹妹叫什麼來著?譚倩兒?」頓了一頓,喃喃道︰「我怎麼覺著這名兒這麼耳熟啊?」想了一會兒,又道︰「簡直是太熟了,我覺得,這名兒我一定聽過?」高陽笑了,拍了拍蕭偉︰「你啊,外面認識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女孩兒,說不準是重名呢!」蕭偉點了點頭,呵呵一笑︰「也對,哥們兒認識的妞兒肯定比你多!」

    接下的日子,蕭偉幾乎足不出戶,每日琢磨祖父留下的那只盒子。自從甦州張老處學得『亂簧決』,他的開鎖功力已有長進。回來又下了這半個多月功夫,越鑽研越覺有趣。目前盒子第一層「子午鴛鴦芯「,蕭偉已略窺門徑。不過經過「把簧」之後,第二層「對頂梅花芯」還是雲裡霧裡,基本摸不到門兒。看來開鎖之道確如張老所講,還長著呢。

    蕭偉找到高陽,將曾老的日記全部搬回家裡。在高陽幫助下,他將所有日記仔細研讀後,並未發現任何與開鎖有關的東西。日記看完,他又往趙穎那兒跑了幾次,讓她幫著在祖父遺物裡好好找找,看是否留下什麼開鎖秘笈之類的書。

    自上次到公安部找趙穎過歉後,趙穎似乎不再對他橫眉冷對。仔細查看之後告訴蕭偉,曾老的遺物除大量書籍和偵破手稿外,並無任何開鎖有關的資料。蕭偉失望之餘,只能厚著臉皮向趙穎請教。趙穎從未見蕭偉如此虛心求學,甚是詫異,不過還是對他所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的關係似乎不再劍拔弩張,但大夥兒也慢慢明白︰這種改善,其實是彼此的距離越走越遠了。蕭偉是情場高手,這道理他自然懂︰一個女人如果還恨你,說明她心裡還在意你!趙穎現在的態度,似乎對蕭偉已不再介懷,看來她確是準備把以前的事情徹底忘掉了。

    等待這段時間,高陽也利用閑暇之餘,遍查資料。不過再沒獲得任何新的進展,包括曾老的日記中,也沒有再尋到任何蛛絲馬跡。

    和蕭偉一起,兩人又找過一次馬老太太。高陽向老人詢問是否知道崔二胯子其人。馬老太太的回答是肯定的。崔二胯子大名當年在東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老人並不清楚曾老曾與崔二胯子有過交情。

    整整兩個多月過去,高陽和蕭偉都快喪失了希望的時候,趙穎那裡終於來了回復。初夏的一個傍晚,高陽拿著一份打印好的郵件找到了蕭偉。

    蕭偉已是近三月足不出戶,衣冠不整、蓬頭垢面。不過這段時間他鎖技大進,現在不用鑰匙捅開紅木盒子第一層「子午鴛鴦芯」,已不在話下。

    仔細看過高陽帶來的郵件,蕭偉大喜過望。趙穎辦事兒果然認真,郵件是用韓文寫成,字裡行間,趙穎一一作了翻譯。郵件上有高麗李氏家族的詳細介紹,正如甦州張老所講︰李氏家族世代制鎖為生,到了宣宗年間(也就是明神宗萬曆年間),其家出了一位異人,使其家族在高麗制鎖業內由無名小卒一下竄升為泰山北斗,而且這種地位,直到朝鮮戰爭之前一直沒有動搖。

    戰爭結束後,由於兩邊封鎖很厲害,李氏家族的下落就沒再多消息了。郵件中只提及在朝鮮戰爭以前,李氏家族居住在平壤,最後一代傳人名李樸奐,1950年23歲,如果現在還健在的話,應該已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了。

    看完郵件,兩人商議了一陣兒。現在看來,若想打開盒子下面兩層,朝鮮之行是必須的了。除了親自到朝鮮查訪,不可能再有其它方法找到李氏家族後人。

    尋找方法有兩個,一是明查,另一個是暗訪。兩人都感覺明查似乎不大現實,因為北朝鮮那邊封鎖很嚴。雖說中朝關係一直不錯,但這種民間活動若想拿到兩方政府批文,恐怕很困難,就算能辦,時間估計也拖不起。唯一的方法,只能時冒險去暗訪,一切只能到了平壤再打聽,見機行事。

    這幾年朝鮮方面的旅遊業已對外開放,兩人可以借助旅行社,以旅遊者身份進入朝鮮。剩下的事情,就看兩人的運氣了。高陽知道丹東那邊有一家旅行社,可以提供北朝鮮九日游。

    不過問題來了,蕭偉與高陽都不會講朝鮮話,既然是暗訪,就不可能大張旗鼓進行,現找翻譯不大現實,這是有風險的事情,恐怕沒人願意跟著兩人冒這個險。

    商量了一陣,蕭偉提議去找趙穎,原因很簡單︰趙穎是朝鮮族,朝鮮話是她的母語,十五歲以前,趙穎的朝鮮話比漢語講得好。蕭偉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如今死活也要把趙穎拉下水了。

    高陽還有些猶豫,於是蕭偉死拉活拽把他拖向趙穎家。蕭偉告訴高陽,這件事情既是祖父留下來的,而且祖父最後那封信中又有交代︰遇到問題,可以去找趙穎!所以,趙穎沒有理由不同意。

    蕭偉信心十足,進了趙穎家門,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出乎意料,趙穎猶豫了片刻,斬釘截鐵回絕了。

    趙穎的理由很充分,第一,自己是警察,警務人員出國要經過層層審批、手續繁雜;而且就算能批下來,目前也沒有這麼長的假期;第二,作為一名警察,去北朝鮮做這種暗訪是不符合國家有關規定的,自己決不會同意蕭偉的做法;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這件事情蕭偉想的太簡單。北朝鮮不同一般國家,若沒有兩方面國家級別的批文,完全以私人身份去那裡暗訪,將會有極大的危險性。

    見趙穎回絕的如此乾脆,蕭偉和高陽都呆住了。愣了一陣兒,蕭偉突然回過味兒來,對趙穎道︰「趙穎,這可是我爺爺佈置下來的任務,你怎麼著也得幫這個忙吧!你要是不陪我們去,那可就太……」趙穎打斷蕭偉︰「我不是不幫你的忙,這件事情我既然承諾了,肯定會想辦法。不過,我不會答應陪你們去暗訪,而且,你們自己也不能去!」

    蕭偉有些急了,罵了句髒話︰「靠,不去暗訪,那還明查啊?我們要是弄得著批文,又會朝鮮話,來找你幹嗎?」高陽見蕭偉的話橫著出來了,一把按住他,對趙穎道︰「趙穎,你說怎麼辦吧,我們聽你的!」

    趙穎道︰「據我所知,這種民間交流活動的批文,雖然手續繁雜,但應該可以申請下來,我明天就去幫你們辦!」高陽問道︰「估計要多久?」

    趙穎思索了片刻,答道︰「說不好,快的話一兩個月,慢的話,幾個月一年都有可能。」高陽愣住了。蕭偉突然道︰「我靠,你這不是拿搪麼?等你的批文下來了,黃瓜菜都涼了!」趙穎有些生氣︰「蕭偉,如果我不想幫忙,這件事當初不會管!」蕭偉撇了撇嘴︰「這事兒是我爺爺交代下來的,你敢不管麼?」

    趙穎一下子被噎住了,滿臉通紅。高陽拽住蕭偉︰「蕭偉,你怎麼說話呢,怎麼說趙穎也是在幫我們的忙。」蕭偉嚷道︰「幫忙,她這是幫忙的樣子麼?不就是個批文麼,動不動就幾個月一年,蒙傻子呢?」高陽喊道︰「蕭偉,你怎麼這樣?!」

    蕭偉走道趙穎面前︰「趙穎,我跟你說實話,我知道離婚那件事兒,你還恨著我!可你也不能在這兒等著我吧,再說了,我都跟你道歉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我一大老爺們,你還真要我給你跪下啊?」高陽使勁兒拽住蕭偉,勸道︰「蕭偉,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趙穎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蕭偉,道︰「這和離婚的事情沒關係,無論如何,我不會陪你們去朝鮮!而且,你們也不能去,北朝鮮不是中國,平壤更不是北京,絕不會由著你性子胡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蕭偉氣極而笑,道︰「你嚇唬誰呢你,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我一不偷,二不搶,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麼樣!你要是真不想陪我們去,就直說,別跟我來這裡個兒楞!我就不信沒了你這個趙屠戶,我蕭偉就得吃連毛豬了!我現在就跟你說,我也用不著你幫了,大爺我自個兒去,我就不信***一個盒子,我就打不開了!」

    說完話,蕭偉摔門而出。高陽和趙穎全愣住了。呆了片刻,趙穎急道︰「高陽,你快去追蕭偉,千萬不能讓他自己去朝鮮,否則肯定會出事兒!」高陽猶豫了片刻,追出房門。

    蕭偉甩著膀子,正自大步流星往前走。高陽追至近前,喊道︰「蕭偉,你別這麼任性成不成?」蕭偉站住,依舊怒氣沖沖︰「高陽,你整個兒就一書獃子,我跟你說,女人我太瞭解了,愛你的時候,怎麼著都行,一旦恨上你,什麼損著都想得出來,最毒婦人心,你懂麼?」

    高陽氣道︰「蕭偉,你這是怎麼說話呢?趙穎不是一直在幫我們麼?」蕭偉笑了︰「幫?哥們兒,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她前一段是幫我們麼?我跟你說吧,那是先給我們嘗點甜頭,到了關鍵時候,再給你撂挑子!大爺在社會上好歹混了十幾年了,這咱懂?」

    高陽道︰「蕭偉,你的心思太陰暗了,你怎麼能把世界上所有人都想成壞人?」蕭偉冷笑道︰「壞人?這世界上壞人還少麼?你別忘了︰連我親娘,都能做出那種事情來,我還能相信誰?

    高陽放緩語氣︰「蕭偉,你媽做的那件事情,我想肯定有她的苦衷……」頓了一頓,又道︰「再說,你也不能總是以偏蓋全,這世界上也總有好人吧?」蕭偉嘆了口氣,道︰「高陽,我知道這世界上真心對我好的,只有你,你們家老太太,還有,就是我們家老爺子,和……我爸……」說到這裡,蕭偉頓了一頓,片刻,抬起頭來,昂然道︰「除了你們四個,我誰也不信!」

    高陽道︰「蕭偉,你真的太偏激了,至少有一點我知道,趙穎就決不是你說的那種人!」蕭偉冷笑了一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不是才怪!兄弟,咱們走著瞧!」說完話,蕭偉轉身要走。高陽一把拉住他,急道︰「蕭偉,不管怎樣,趙穎說的有一定道理,你……你不會真的想自己去北朝鮮吧?」蕭偉斜著眼楮︰「自己去怎麼著?總比等她那個遙遙無期的批文強吧?」

    高陽有些急了︰「蕭偉!你無論如何也要聽我的,千萬不能自己去。萬一出了事情,你連個照應都沒有……」說到這裡,高陽頓了一頓,道︰「你如果死活要去,也得咱倆一起去!」

    蕭偉看著高陽,放緩了語氣,道︰「哥們兒,咱倆是一塊兒長大的,以前我爺爺不在,我媽把我扔下了不管,是你和你們家老太太總去看我,給我送吃的。兄弟記得你們這個情!不過不管怎麼樣,去北朝鮮多多少少有些危險,你聽我的,這事兒你就別再管了,交給我吧!」

    高陽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幹嗎非要死活現在就去朝鮮呢?再等等就不行麼?再說了,那個所謂的溥儀寶藏,很大可能已經被崔二胯子他們盜了,現在就算查到什麼下落,也不太可能再有什麼財寶了!」

    蕭偉看了看高陽,道︰「哥們兒,就算肉已經被他們吃了,總能剩下點兒湯兒吧?再說了,我這次不是衝著財寶去的!」高陽一愣︰「不是衝著財寶?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你不就是衝著財寶去的麼?」蕭偉咧嘴一笑,拍了拍高陽肩膀︰「哥們兒,我很愛錢!不過,這世界上還有比財寶更重要的事情!」

    高陽道︰「是什麼?」蕭偉笑了笑︰「你就別問了,不管怎麼著,這事兒你別管了,交給我吧!」高陽咬了咬牙,斬釘截鐵道︰「不行,曾老生前跟我說過,讓我以後一定要看好你!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去北朝鮮,我必須陪你去!」

    蕭偉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哥們兒,你說你這不是整個兒一添亂麼?你非要陪我去,萬一出了什麼亂子,咱倆不就全折進去了麼?你可別忘了,你父母雖然唐山大地震的時候都不在了,可你們家老太太還活著呢!?」

    高陽道︰「所以,你聽我的話,再等趙穎兩個月!如果兩個月之後趙穎那邊還沒消息,我們一起去朝鮮!」蕭偉看著高陽,有些感動,拍了拍高陽肩膀,說道︰「行吧,兄弟這回聽你的!」

    當天晚上蕭偉回到家裡,開始上網詳細搜索所有有關北朝鮮旅遊的網友文章。第二天上午,他聯絡了高陽說過的那家旅行社,最近一班北朝鮮九日游就在這個週六,下週日晚上返回。蕭偉瞭解清楚後,定下了一個名額。

    還有幾天時間,他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他在網上找到了平壤的詳細地圖,又採購了大量旅行生活用品,包括一大堆方便面及罐頭食品,因為據說那邊食物供給很緊張。

    從網上查到的網友文章看到,北朝鮮那邊依舊盤查的很緊。想到自己如果「微服私訪」,在朝鮮大街上穿著光鮮,很容易被認出是外國人。於是他花了半天的時間,特意在潘家園舊貨市場淘了兩件舊衣服,是文革時期那種很土的工作服。為了更像朝鮮本地人,又花了大價錢買了幾個金日成像章。據說在北朝鮮,現在還類似中國文革時期,沒有一個人胸口不帶這種徽章的。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翻譯。蕭偉聯絡了所有能聯繫到的丹東的朋友,讓他們幫忙就近找一個朝語翻譯。整整兩天過去,竟沒有絲毫進展。所有幫忙的朋友都告訴他,當地鮮族人聽說要過到對面北朝鮮當翻譯,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一個人答應。蕭偉心急如焚,猛然想起潘家園瘸三好像就是東北過來的,聽說在東北那片兒路子很野。

    蕭偉給瘸三打了個電話,並沒有細說去幹什麼,瘸三很夠意思,痛快地答應了。週五下午,瘸三回了電話,告訴蕭偉翻譯已經找到,就是丹東本地鮮族人。週六早上,翻譯會帶齊行李到丹東火車站接站,隨蕭偉一起去朝鮮。旅行社的費用由蕭偉出,翻譯費用另付,八天,一共兩千塊錢。

    蕭偉點了點頭,心想價錢還算公道,又問瘸三他找的翻譯是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人機靈不機靈,靠不靠譜?瘸三告訴他,小伙子名叫樸昌吉,是丹東廣播電視大學三年級的學生,現在正放暑假。蕭偉一愣,隨即笑道︰「三哥,您找的這人叫什麼名字不好,怎麼叫嫖娼妓啊,不過也好,符合哥們兒的路子……」瘸三沒理會蕭偉胡說八道,只是笑了笑,告訴蕭偉,北朝鮮那邊挺嚴的,一切小心,萬一有什麼事情,再給自己打電話。蕭偉連聲道謝,掛了電話。

    一切收拾停當,週五晚上,蕭偉包好那個只盒子,踏上了開往丹東的列車。

    注1︰實際上東北抗聯(即東北抗日聯軍)是一九三五年才成立。是由**領導的東北人民革命軍聯合其他抗日武裝組成的,楊靖宇任第一軍軍長兼政委。書中的描述為情結需要在時間上做了修改,希望對歷史有研究的讀者不要深究。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0
第一卷 第六章 再啟古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十點列車終於抵達丹東南站。接站口處,瘸三為蕭偉安排好的朝語翻譯樸昌吉已拎著行李等在那裡。這是一個典型的鮮族小伙子,高高瘦瘦,二十歲左右年紀,穿著整齊,帶一副眼鏡,樣子十分靦腆。

    蕭偉滿臉壞笑地上前與樸昌吉打著招呼。一邊打量來人,心中暗想︰「倒啊,瘸三記錯名兒了吧,這小子怎麼看也不像嫖……那個什麼的啊,估計還是個處男呢吧?」

    樸昌吉自不知道蕭偉的齷齪想法,很慇勤地上前幫著拿行李。蕭偉問小伙子認識瘸三麼,樸昌吉憨憨地說不認識,是一個朋友找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去當導遊。蕭偉笑了笑,看來瘸三嘴還挺嚴的。

    蕭偉是第一次到東北,丹東更是頭一回來,一路興致盎然。小伙子顯得有些侷促,不過十分盡職,只要關於旅遊的事情,無論丹東的民俗風情,還是北朝鮮的傳聞軼事,都不厭其煩地給蕭偉介紹著。

    他告訴蕭偉,兩人現在走過的地方就已是中朝邊界。前方不遠處的鴨綠江對岸就是朝鮮領土。其實早在日據時期兩岸本是同一城市,後隔江而治,南面是中國丹東市,北面是朝鮮的新義州。這段鴨綠江原本設兩座鐵橋,都是日本時期修建。後不知何因,較小一座鐵橋被朝方鋸去一半,僅留中國這邊一半。所以現在能看到的,只是一座半鐵橋,完整的那座,一半屬於中國,一半屬於朝鮮。

    兩人邊走邊聊,二十分鐘以後,出租車停在了旅行社門口。旅行社的行程是當天中午十二點乘火車從丹東北站出發,在新義州轉車後直達平壤。看看還有時間,兩人匆匆吃了頓飯,即隨旅行團大車直奔火車站。十二點整,列車徐徐駛出車站,越過鐵橋後進入朝鮮領土。

    車行不久便到達了朝鮮新義州火車站,蕭偉扒著車窗看了看,兩邊距離其實就算走路也用不了多久,不禁心中詫異。樸昌吉告訴他,所有去朝鮮的客人都要在這裡換火車,因為朝鮮那邊使用窄軌。

    導遊帶領眾人在新義州車站等候開往平壤的列車。由於長期封鎖,許多中國人對北朝鮮的好奇不亞於文革時老外對中國的好奇。蕭偉探頭探腦四下打量,車站周圍有不少朝鮮人民軍戰士正在巡邏。蕭偉拿出相機準備拍幾張照片留念。樸昌吉一把按住他,警告蕭偉︰在朝鮮是絕不能隨便拍照的,小心被當作特務抓起來。蕭偉嚇了一跳,看看樸昌吉神色鄭重,心道︰不至於吧?但還是收起了相機。

    百無聊賴等了一個多小時,火車還是蹤影皆無,蕭偉有些坐不住了,攢多著幾個旅客找導遊理論。導遊顯然對此見怪不怪,微笑著向大夥兒解釋。原來朝鮮火車是以晚點出名的,按我們的邏輯,列車晚點一兩小時已是不可容忍。在朝鮮,晚點半天是運氣好,一兩天很正常,即便是晚上十天八天也絕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所以朝鮮人出遠門坐火車不是問始發時間是幾點,而是問哪一天。因而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等」火車,而不是「趕」火車。坐火車長途旅行的人,通常要帶足幾天的乾糧及鋪蓋,到火車站安營紮寨去等。導遊一番說明,大夥兒都笑了。沒有辦法,入鄉隨俗吧。

    又等了一陣兒,蕭偉實在無聊,叫上樸昌吉,又攢了幾個人一塊兒打牌。總算運氣還不太壞,由於新義州是始發站,總共等了兩個多小時,大夥兒終於踏上開往平壤的列車。

    火車緩慢行進在北朝鮮的窄軌鐵路上,如隨著舒緩的鼓點在搖頭擺尾,人坐在列車上更像騎著山地車下台階。不過讓蕭偉開心的是,車上的服務小姐都很標緻,只是似乎有些營養不良,像動物園的長頸鹿一般沒精打采。蕭偉不懂朝鮮話,英語也不靈,否則早就上前搭訕了。

    放眼向車窗外望去,兩邊都是大片赭黃色的丘陵。地裡長著莊稼,看來長勢並不好,平均只有中國這邊一半高。除此以外,公路上還偶爾可以發現一兩輛汽車,不過好像是燒木炭的那種。這種車蕭偉幾年前在一家博物館裡見過,應該算古董了,沒想到在北朝鮮居然還能使用。這回蕭偉長記性了,雖然看著新鮮,但沒敢再掏出相機。

    顛簸了幾小時之後,列車終於安全抵達北朝鮮的首都平壤市。平壤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宏大而美觀的,出了車站,迎面是一幅巨大畫像,蕭偉捅了捅身邊樸昌吉,問他上面寫的什麼。樸昌吉小聲告訴他,畫像上寫的是︰二十一世紀的太陽是金正日將軍!。蕭偉咧了咧嘴,道︰「我靠,這……」

    樸昌吉趕緊拉住蕭偉,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央告他︰千萬不可亂講,北朝鮮特工人員非常多,而且很多都懂中文。蕭偉住了嘴,扭頭看了看身旁一臉緊張的樸昌吉,心中暗想︰膽兒這麼小怎麼陪我辦事兒啊?

    眾人坐上旅行社大客車,行駛在平壤空曠寂寥的林蔭道上。導遊按慣例介紹著平壤的人文歷史、文化風俗、名勝古跡等。車窗外飛快地閃過整齊劃一的綠色樹木、稍顯單調的居民樓,一個個穿著淡灰色呢子制服裙的交通女警察。蕭偉便如剛進城的農民一般,看什麼都新鮮,不時扒著窗戶往外面瞅著。

    朝鮮最好的飯店是大同江飯店,鄧小平曾於此下榻。這次旅行團住的是平壤大飯店,排名第二。樸昌吉告訴蕭偉,現在中國人到了朝鮮基本都是大款,雖然朝鮮官價人民幣對朝幣比例是四比一,但實際黑市的比例正好反過來。

    拿到鑰匙後,服務員把大夥兒帶到房間,蕭偉和樸昌吉住在一起。房間還算大,陳舊的實木地板上鋪著薄薄的地毯。不起眼的旮旯撒了點藥,不知是要對付老鼠還是蟑螂。房間配備了松下窗式空調、東芝彩色電視機,條件看來還可以。蕭偉注意了一下,屋內其它設施的商標好像被仔細弄掉了,不過暖水瓶上如下一段英語讓蕭偉猜到了它的產地︰BaoWenPing。

    安頓好後,蕭偉關好房門,把樸昌吉拉到一旁,神色鄭重地將此行的目的告訴了他。出乎意料,樸昌吉並未太過驚訝,只是點了點頭,問蕭偉︰「你準備怎麼辦?」

    蕭偉的意思,既然李氏家族在朝鮮名氣這麼大,打聽起來應該不會太難。一會兒下去吃飯,就可以先跟服務員聊聊。如果實在打聽不到,大不了上街找一個平壤鎖匠問問,肯定會有線索。樸昌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蕭偉又從行李箱取出那兩套舊工作服以及金日成像章,告訴樸昌吉︰一切都準備好了,現在就看他了!樸昌吉看了看蕭偉手中物品,靦腆地笑了笑。

    剛剛商量完畢,導遊敲門進來,通知他們可以下樓吃飯了。另外,要暫時拿走兩人的護照。蕭偉一愣,問導遊為什麼?導遊向兩人解釋道,在朝鮮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國人,居住在首都是需要獲得批準的,所以大家的護照必須再蓋個章。蕭偉鬆了口氣,將護照遞給導遊,看了看樸昌吉,心中暗想︰看來北朝鮮還真夠緊的,這次暗訪,難度恐怕要比預想的大。

    收拾好東西,兩人下樓到餐廳吃飯。樸昌吉按照蕭偉的意思,在飯桌上就與一旁的服務小姐聊了起來。蕭偉自是一句也聽不懂,只得悶頭吃飯,再加上他也確實餓了。朝鮮一直以飲食精製聞名,不過北朝鮮明顯物資緊缺,十二人的飯桌上,翻過來掉過去就是那幾樣菜,不過米飯管夠。

    半小時後,兩人回到房間。蕭偉問樸昌吉剛才和那小妞兒唧唧歪歪說什麼呢?樸昌吉告訴他,自己向服務員打聽了李氏家族的情況,不過那女孩顯然不瞭解這方面的事情,甚至連李氏家族的名字都沒聽說過。但她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平壤市中心有一座人民大學習堂,裡面設許多閱覽室,一個閱覽室對應一個科目,對普通老百姓開放。除此以外,每間閱覽室都配備一個答疑室,如果遇到疑問,任何一位讀者都可以進去咨詢。樸昌吉問外國人是否可以到那裡查詢資料或答疑,服務員說她並不清楚。

    兩人商量了一陣兒,看來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途徑。不過不方便的是,旅行團一般都是集體行動,如果兩人不跟隨大隊,單獨出去會比較麻煩。而且最重要的,兩人的護照還在導遊那裡。琢磨了一會兒,蕭偉眼珠一轉,已經有了主意。

    第二天雖是週日,不過人民大學習堂並不休息。按昨晚商量好的,蕭偉一大早就給導遊去過電話,說樸昌吉受了風寒,今天不能隨團參觀了,而自己也要留下來照顧病人。導遊忙拿了些藥上來,安慰樸昌吉要好好休息。

    蕭偉問護照的事兒怎麼樣了,導遊掏出護照,剛要遞給蕭偉,猶豫了一下,又塞回口袋,告訴兩人︰既然不隨團出去,護照還是先放在自己這裡吧,在平壤,外國人單獨出去是不方便的。樸昌吉一愣,看了看蕭偉,蕭偉嘿嘿笑了兩聲,沒說什麼,送導遊出屋。開門的時候,蕭偉輕輕拍了拍導遊肩膀,說道︰「哥們兒,你說的對,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導遊走後,樸昌吉呆在了那裡。蕭偉依舊嘻嘻哈哈,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工作服,對樸昌吉道︰「愣什麼呢,趕緊起床換衣服,你以為你還真病了啊!」

    樸昌吉神色沮喪,搖頭道︰「沒護照,咱們哪兒也去不了!」蕭偉咧嘴一笑,從口袋摸出兩本護照︰「你看這是什麼?」樸昌吉一呆,蕭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小哥們,學著點兒吧,我這兩下子,少說也有七八鈴功力,來,換衣服!」樸昌吉撓了撓腦袋,不明白蕭偉是怎麼把護照搞到手的。

    人民大學習堂離旅行團住的平壤大飯店並不遠,三公里左右。大隊人馬出發後,兩人悄悄溜出了酒店。快步走了半小時,終於站到了平壤市中心這座頗有名氣的建築前。蕭偉抬頭望去,眼前的建築氣勢雄偉,是典型的甦式結構,門前一排大理石柱子,看著很有點兒像位於北京**的人民大會堂。

    很幸運,進門時並無人攔阻。蕭偉暗自慶幸,看來朝鮮的管理是外緊內松,根本沒有傳的那麼邪乎,趙穎之所以那麼說,肯定是跟自己抖攢兒呢!

    兩人順利找到了和機械製造有關的閱覽室。這裡的資料果然很全,樸昌吉很快查到了制鎖業李氏家族的資料。據資料顯示,朝鮮戰爭以後,李氏繼承人李樸奐被分配到一家翻譯成中文叫『753』的機械製造廠,享受專家級待遇。資料最下面有工廠的地址。

    兩人都很興奮,出了大學習堂,一路小跑回到酒店。蕭偉取了那只盒子,樸昌吉又向服務員詳細問清了地址,在酒店餐廳匆匆吃了點東西,便即動身。

    平壤市並沒有出租汽車,兩人坐了幾站地鐵,又倒了三次公共汽車,兩小時後,終於來到李樸奐老人工作的753機械製造廠。樸昌吉朝文流利,按著蕭偉的囑咐,偽裝成李樸奐老人的親戚,很快便從門衛處打聽到老人的住址。

    二人繞到工廠後院的專家住宅區,這是一片不小的二層小樓,樓房蓋得寬敞、明亮。蕭偉強忍住心頭的激動,按下了門鈴。房門打開,是一位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樸昌吉簡單向老人說明了來意,老人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兩人,猶豫了片刻,將兩人讓進房間。

    蕭偉不由得暗自打量面前這位可能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幫他打開『覲天寶匣』的老人。只見他大約七十歲年紀,一頭花白的頭髮,面色紅潤,氣色很好,眉宇間一股英氣。老人留著一縷銀白的鬍鬚,梳洗得非常整齊乾淨,身著純白色的便服,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種矯健,毫無龍鐘之氣。

    開門見山,蕭偉直接講明了來意。由樸昌吉翻譯,他詳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包括尋找開鎖高人的歷程,以及自己曾見過甦州張家的後人,並特意告訴老人,張家先祖曾是李氏先祖的徒弟。聽到這裡,老人面上一直的懷疑神色慢慢放了下來,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此事。

    介紹完畢,蕭偉打開包裹,取出了那只盒子,對老人道︰「老爺子,您可能是唯一能幫我的人了,這件事情,就拜託您了!」

    老人似乎沒有聽到蕭偉的話,盒子一取出,目光就完全被眼前的東西吸引了。蕭偉給樸昌吉使了個眼色,樸昌吉點了點頭,又將蕭偉的話複述了一遍,老人似乎依舊沒有聽到,眉頭微鎖,盯視著面前的寶匣,沉吟不語。

    蕭偉不敢再催,在一旁焦急地等候。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老人緩緩舒了口長氣,喃喃說了句什麼。蕭偉轉頭看樸昌吉,樸昌吉小聲道︰「老人說的是︰『沒想到先祖這件傑作,總算讓我見到了!』」

    蕭偉神色一變,突然呼道︰「壞了,這回可羊入虎口了!」樸昌吉不解,看著蕭偉。蕭偉急道︰「哥們兒,這盒子……原來就是他們家的啊,他不會…不給我了吧?這兒可是朝鮮啊!」樸昌吉一愣。

    老人已站起身來,抱著盒子慢慢走到屋角,將盒子恭恭敬敬放到屋角供桌上,又點上三炷清香,拜了起來。蕭偉傻眼了,衝到老人身邊,說道︰「老爺子,咱們可說好了,這盒子現在已經是我們家的了,你可不能……不能要回去啊!」同時回身猛向樸昌吉使眼色,讓他趕緊翻譯,樸昌吉猶豫了片刻,沒有言語。

    只見老人拜了三拜,站起身來,沉默片刻,對兩人道︰「抱上盒子,跟我來吧!」蕭偉看了看樸昌吉。樸昌吉立刻給他翻譯,蕭偉滿臉狐疑,抱起盒子,兩人隨老人來到另一間房間。

    這是一間極大的工作室,屋內只有一張工作台,擺滿各式各樣奇型怪狀的工具。工作台周圍放著幾張椅子,四圍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鎖具。

    蕭偉抱著盒子坐下,老人緩緩出了口氣,用中文對蕭偉道︰「小伙子,能見到先祖這只盒子,我余願已足,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幫你把盒子打開!」蕭偉呆住了,愣了半晌兒,才結結巴巴說道︰「您……您會說中國話?」老人點了點頭,道︰「日據時期,先父為躲避日本人追殺,曾帶我到中國東北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我從小是在東北長大的。」

    蕭偉好奇心起,問道︰「日本人?他們怎麼會追殺你們?」老人嘆了口氣︰「或許就是為了李氏家傳的手藝吧!」蕭偉點了點頭。突然他想起了高陽那段故事︰當年日本人為打開從溥儀衛隊搶到的「覲天寶匣」,曾派出大量特工到處尋找開鎖高手,難道,李樸奐一家也是為了這件事情,才遠赴中國避禍的麼?

    蕭偉將心中疑問講給老人。老人眉頭微微一皺,喃喃道︰「難道這幾十年的謎團,竟然是這個原因麼?」抬起頭來,問蕭偉道︰「你說的,就是眼前這只盒子?」

    蕭偉點了點頭,道︰「據我所知,這一對覲天寶匣,另一隻還躺在皇太極棺木裡,眼前這隻,應該就是當年溥儀被日軍劫持的那隻!」

    老人嘆了口氣,說道︰「沒想到這麼多年的謎底,竟是這樣!」頓了一頓,道︰「小伙子,盒子既是你家傳,我也就不再多問。總之,我要感謝你讓我見到了先祖這件傑作,終於了卻李家歷代列祖列宗的願望,你放心吧,我一定竭盡所能,幫你把盒子打開!」

    蕭偉臉上一紅,心中暗想︰這回自己還真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的肚皮了!訕訕笑了兩聲,恭恭敬敬將盒子放到老人面前。老人緩緩舒了口長氣,沉默了半晌兒,帶上老花鏡,從一旁工具箱中挑選了一件工具。閉了閉眼,將工具慢慢探入鎖孔之中。蕭偉屏住呼吸,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只見老人的手在輕微的動著,一盞茶工夫,已將三個鎖孔分別試過,取出了工具。蕭偉問道︰「怎麼樣?」老人放下工具,點了點頭︰「這是『對頂梅花芯』機關,應該問題不大,不過,要給我一點時間準備。」

    蕭偉道︰「多長時間?」老人思索了片刻︰「兩天就夠,我需要準備幾件特殊工具!」蕭偉鬆了口氣,點了點頭。老人道︰「除此以外,最好能有一個懂得開鎖的人配合我,這樣才會事半功倍。」蕭偉問道︰「要什麼樣水平的?」老人道︰「至少二十柱以上的高手!」蕭偉一愣,張了張嘴,剛想毛遂自薦,又停住了,搖了搖頭,問道︰「老爺子,如果沒有怎麼辦?」老人微微一笑,道︰「如果實在沒有,我只能試試看,這樣吧,後天下午,你們一起過來。」

    那晚自門外與蕭偉外分手後,高陽回到趙穎處,見她雖心中難過,但明顯不願多談。高陽嘆了口氣,安慰幾句,匆匆離開。

    接下的一周,高陽異常忙碌。第二個週末,趙穎打過來電話,通知他已找到相關的部門,所有材料也遞過去了。趙穎托了一些關係,對方承諾最遲一個月會有結果。高陽大喜過望,放下電話立刻聯絡蕭偉。但蕭偉手機關機,再打家裡,也沒人接。蕭偉的習慣高陽清楚,這小子只要睡覺,手機一定關著,甚至家裡電話也會拔掉。

    晚上下班回家,又給蕭偉掛過個電話,還是關機。高陽隱隱覺得不對,一個多星期沒聯繫了,這小子不會又整什麼蛾子注了吧?難道真的瞞著自己和趙穎,獨自去了北朝鮮?高陽想起來,北朝鮮那邊不就是沒有手機網絡麼?琢磨了一會兒,感覺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事情蕭偉絕對幹得出來!

    不敢再耽擱,立刻下樓打了個車,直奔蕭偉住處。來到門口敲門,裡面沒有反應,再撥蕭偉家電話,房間內確有電話鈴聲。高陽有些慌了,猶豫了片刻,給趙穎掛個電話。

    半小時後,趙穎也打車來到蕭偉門口。兩人商量了幾句,都是憂心忡忡。趙穎咬了咬嘴唇,拔下頭上髮簪,打開了蕭偉的房門。屋內一片狼藉,到處是吃過的方便面盒,桌上地下堆滿各式各樣的開鎖工具以及曾老日記。高陽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本,日記內夾著許多紙條。隨便翻開一頁,他注意到,上面有一段文字似乎被蕭偉用紅筆畫過。仔細看了幾眼,高陽一震,又翻了幾處,再從地上又撿起幾本看過,他呆住了,片刻,高陽衝到桌前打開了電腦。

    這邊趙穎也在仔細搜索,屋內似乎並沒有什麼惹眼東西,不過那只盒子似乎不在了。來到電話機旁,看了看撥出記錄,都是長途︰有的是前面加零的手機號碼,有的是固定電話,區號為0415。

    高陽還在電腦旁忙碌著,片刻,他站起身來,臉色慘白︰「蕭偉……果真去了北朝鮮!」趙穎看著高陽,眉頭緊鎖。高陽又道︰「我查看了他最近的上網記錄,最後一天是上週五,基本都是北朝鮮有關的信息。」趙穎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電話記錄也都是長途,如果我沒記錯,0415,應該是丹東的區號!」

    蕭偉失蹤了!高陽與趙穎當晚便聯繫到丹東那家旅行社,聽到是蕭偉的朋友,接線小姐立刻連通了旅行社領導。那位負責人員在電話中顯得很急,他告訴兩人︰蕭偉與另外一名叫樸昌吉的旅客,是到北朝鮮後第四天中午,向導遊了請假,之後就再也沒回來。聽賓館服務人員講,當天下午兩人確實離開了酒店。而且導遊也向旅行社報告,此前兩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從導遊處偷走了自己的護照。旅行社目前正通過各種途徑尋找,不過,已經整整三天了,沒有任何消息!

    高陽放下電話,完全傻了。呆了半晌兒,突然竄了起來,開始收拾東西。趙穎伸手攔住,問他要幹什麼。高陽神情激動,告訴趙穎,自己要去北朝鮮,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蕭偉找回來!趙穎沉默了片刻,告訴高陽︰現在的情況,蕭偉最大可能是被北朝鮮特工人員抓了。如果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算自己陪高陽一起去,恐怕也無濟於事。

    高陽醒過神兒來,問趙穎怎麼辦?趙穎思索了片刻,告訴高陽︰唯一的辦法,是盡快拿到外交部的批文,這樣就可以證明蕭偉的清白;此外,自己會請示公安部領導,看能不能通過上層關係,聯絡北朝鮮相關部門。高陽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整整兩個星期,兩人幾乎動用了所有的資源,也幸虧有曾老以前的關係,趙穎終於順利拿到公安部最高層的特批文件;另外,外交部批文也在兩周後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拿到。兩人簡單收拾了行李,週五晚上,坐最後一班列車趕往丹東。

    火車上,高陽思緒如潮、坐臥不安。趙穎勸慰高陽道,現在所有該做的兩人都做了,只要蕭偉還活著,就一定可以把他救出來。高陽眉頭緊鎖,抬頭看了看兩周以來奔波勞碌,瘦了一圈的趙穎,突然問趙穎道︰「你不恨蕭偉麼?」趙穎看著高陽,沒有回答。

    高陽嘆了口氣,又道︰「我看得出來,包括曾老留下的那件事情,你一直都很盡心,我想知道,你真的只是為曾老信中的囑托麼?」趙穎看著高陽,反問道︰「那你又是為什麼?」高陽笑了笑,道︰「我和蕭偉是從小長大的朋友,另外,曾老臨終前對我有囑托,要我以後幫著他好好管著蕭偉。可是……你應該不一樣,你們不是已經……」

    趙穎疲憊地笑了笑,說道︰「其實為了什麼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蕭偉救出來。」高陽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問︰「趙穎,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愛蕭偉麼?」趙穎一愣,臉騰地一下紅了,垂下眼瞼,半晌不語。高陽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道︰「你要實在不願意,可以不說。」

    趙穎抬起頭來,看著高陽,說道︰「我想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或許很多人對這件事情都有同樣的疑問。」說到這裡,趙穎緩緩嘆了口氣,又道︰「不過你可能並不瞭解,其實對一個女人,愛情,並不需要理由。或許說,那只是一種感覺,無論對方是否優秀,是否有才學,是否努力,甚至,是否對自己好,都不重要,因為女人是感性動物。所以,問一個女人為什麼愛一個人,是愚蠢的。很多時候女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愛一個人,即便她能說出理由,也僅僅是理由而已,而不是原因。」

    高陽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趙穎道︰「其實我很清楚,比起蕭偉,你更正直,更有才學,更努力,甚至…更溫柔體貼。但非常抱歉,我還是沒有能愛上你。」高陽的臉更紅了,定了定神兒,只聽趙穎繼續道︰「不過,你既然問起我為什麼愛上蕭偉,這個原因,我倒是知道。」

    說到這裡,趙穎眼望窗外,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我之所以會愛上蕭偉,是因為,蕭偉活的真實!高陽一愣,但還是點了點頭。只聽趙穎繼續道︰「蕭偉有很多毛病,魯莽、暴躁、偏激、不拘小節,甚至,不務正業……不過,我想他可能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活的很真實的人之一。」說到這裡,趙穎嘆了口氣,又道︰「這世界上偽君子太多了,大家每天帶著面具,張口就是謊言,虛偽、自私,表面一套,暗地一套。但,蕭偉不是這種人,他雖然愛說謊,但他從不真正欺騙誰,我想你和蕭偉比,他甚至比你更真實!」

    高陽點了點頭,趙穎說的不錯,蕭偉確是一個真小人,和他在一起,吃虧從來是明面上的,你絕不用費心處慮防著他。平日裡相處,除了要忍受蕭偉滿嘴跑火車,以及永遠一點兒正型沒有以外,其它都是很輕鬆的,蕭偉是一個很好的做朋友的料。

    兩人沉默了片刻,趙穎繼續道︰「實際上,蕭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是對我很好的。我很清楚,一個男人如果願為一個女人改變自己的時候,說明他已經真心希望對這個女人好了。不過,蕭偉還是太高估了自己,而且,也有我的問題。所以,我很清楚蕭偉為什麼會離開我,而且我也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最終選擇離開我的!」

    高陽一愣︰「迫不得已?你們倆離婚不是因為他和英子……」趙穎嘆了口氣︰「這件事情,和英子沒有關係……」高陽看著趙穎,有點兒糊塗了。趙穎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我大學學的是機械電子,進入公安部不久,就做了曾老的學生,跟老人學習開鎖方面的知識。」

    高陽點頭表示知道此事,不過心中微覺奇怪,不明白趙穎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只聽趙穎繼續道︰「在做了曾老學生一年以後,他與我深談了一次。曾老告訴我,以我的資質,在開鎖方面很難成大器,若改學刑偵,將會有很大作為。從那兒以後,曾老就開始教我刑偵方面的知識。在老人生命的最後幾年,可以說把他在刑偵方面的所有本領,全都教給了我!」

    說到這裡,趙穎嘆了口氣,道︰「說實話,我是女孩子,對破案天生就沒有很大興趣,我一直不明白,曾老為什麼會如此固執非要把所有本領一古腦填鴨式地教給我?我想,他如果這幾年不費盡心力教我這些東西,應該還可以活很多年。」高陽心中也感費解。

    沉默了片刻,趙穎抬起頭來,緩緩說道︰「所以,當半年多以前蕭偉出了那件事以後,我很不甘心,於是花了一段時間,用曾老教我所有破案方法去調查這件事情,最終,我搞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全部情況。」高陽問道︰「是怎麼回事兒?」

    趙穎苦笑了一下,一字一字說道︰「蕭偉和英子的那件事情,只是他做的一場戲!」高陽完全傻了,呆了片刻,問道︰「難道,那件事情是假的?」趙穎笑了笑︰「你還記得我出差回來前那天下午,你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麼?」高陽點了點頭。趙穎道︰「如果我沒猜錯,那個電話,是蕭偉讓你打的,對麼?」高陽再次點頭。

    趙穎吸了吸鼻子,嘴角浮起一個淒涼的微笑︰「蕭偉就是這樣一個人,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對你好了,他會想盡辦法,一定要讓你恨上他!」高陽眉頭緊鎖,回想往事,頓然間大悟,也一下子明白了蕭偉幾月前對他說的那番話。高陽深深嘆了口氣,一時間,車廂內一陣沉默,兩人各自想著心事,只聽見列車車輪撞擊鐵軌那單調的聲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穎抬起頭來,緩緩說道︰「我想,我還是對蕭偉的瞭解太少了,很多事情,到現在我依舊想不明白。」高陽問道︰「你指的什麼事情?」趙穎道︰「比如說,蕭偉的身世,他就從不對我提起,曾老也沒有說過,甚至你和馬老奶奶,也從來沒有對我講起過。但我感覺得到,這裡面一定有事情。因為以曾老的家世和才學,蕭偉怎麼會變成這樣一種性格,還有,就是蕭偉和他母親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讓蕭偉如此憎恨他的母親?」

    高陽嘆了口氣,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其實很簡單,你們結婚以前,蕭偉曾非常鄭重地與我、曾老和我奶奶說過,不希望大家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因為,他害怕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瞧不起他。」趙穎一愣︰「瞧不起他?」

    高陽點了點頭︰「其實你問的這兩件事情,是同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就是關於蕭偉母親的,還有,就是他的父親!據我所知,蕭偉和他父親感情非常好,不過,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那時候,曾老正在南方勞改,所以蕭偉小時候,一直是和他的母親在一起。蕭偉原本與母親的關係也是非常好的,不過,在蕭偉十歲那一年,發生了一件事情,最終,使他們母子兩人,成為了末路。」

    高陽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那一年,蕭偉得了一場大病,具體什麼病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是一種非常致命的疾病。當時曾老還在南方沒有放回來。蕭偉母親為給蕭偉治病,幾乎傾家蕩產。可就在這時,發生了那件事情……」說到這裡,高陽低下了頭,沉默良久,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詞。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繼續說道︰「蕭偉父親結婚時,年齡已經很大了,不過他母親當時還很年輕,也很漂亮。所以就在蕭偉的病最重的時候,他母親卻突然把他扔到了積水潭醫院,跟著一個南方暴發戶跑了!」

    「什麼?」趙穎聽到這裡,完全呆住了。高陽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這件事情很快就被媒體曝光了,當時社會各界紛紛站出來痛罵蕭偉母親,要他把孩子領回去,做母親的,即使病再重,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孩子。」趙穎點了點頭。

    高陽道︰「但蕭偉母親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回來領蕭偉。我和奶奶知道了消息,從唐山趕來接蕭偉,但蕭偉性子天生執拗,誰也不理,也可能他那時受的刺激太大了,誰也不相信。這時候,社會各界紛紛捐款,要為蕭偉治病。在醫院的醫生護士的仔細照料下,蕭偉終於恢復了健康。但病好以後,他哪兒也不去,就在積水潭醫院住了下來。可以說,蕭偉是積水潭醫院的醫生護士,把他養大的!」

    趙穎恍然大悟︰「難怪蕭偉每月都要神秘失蹤一整天,回來就發脾氣,為了這事情,我們曾經吵過很多次,原來……」高陽道︰「對,他就是去醫院看望把他養大的那些叔叔阿姨了!」趙穎問道︰「後來怎麼樣?」

    高陽道︰「後來,曾老終於被平反釋放,把蕭偉接了回去。不過蕭偉的性情已經完全變了,他不再相信世界上任何人。不到一年,他就和曾老吵翻了,那時候他還沒上完初中,自己主動提出退學,之後不久,又搬出了曾老家,從那兒以後,他就一直在社會上混著!幾年以後,蕭偉母親突然回來了,聽別人說,她是因為年老色衰,被那個爆發戶趕了出來。蕭偉母親沒臉去找曾老,於是偷偷跑去看蕭偉,沒想到……」說到這裡,高陽突然停住,神情痛苦,搖了搖頭。

    趙穎看著高陽,過了好一會兒,高陽才抬起頭來,繼續道︰「蕭偉是用棍子把他媽媽打了出來,為了這件事情,他被判了三年刑。其實你應該注意到,你剛認識曾老那段時間,蕭偉一直不在,其實,他是被關在監獄裡。」

    趙穎恍然大悟,使勁兒咬了咬嘴唇。高陽看著趙穎,緩緩說道︰「所以你現在明白,蕭偉並不是天生的壞孩子!只不過,他心裡一直有一個很大的結兒沒有解開。為了進監獄這件事情,他更恨她媽了。其實據我所知,蕭偉母親為了這件事情沒少跑路子,但當時蕭偉下手太狠了,他媽媽的臂骨都被他打斷了,落下了終生殘疾。蕭偉犯的是嚴重傷害罪,沒有辦法緩刑的。」

    說到這裡,高陽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趙穎也使勁咬了咬嘴唇,良久無語。一時間,車廂內一片寂靜,兩人眼望窗外,各自想著心事。

    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午,列車抵達丹東。兩人到旅行社再次詳細瞭解情況之後,當天下午,坐上了開往平壤的列車。到達平壤已是晚上,趙穎馬不停蹄,立刻找到朝方相關部門負責人員。在出示了中方批文以及所有證明材料後,對方承諾,立刻幫助查詢蕭偉失蹤的情況。

    整整兩天的等待,第三天下午,朝方人員將電話直接打到酒店。電話中負責人員告訴趙穎,蕭偉已經找到了,被關在平壤第二監獄。同時收押的還有一名名叫樸昌吉的中國人,以及一個名叫李樸奐的朝鮮人。

    聽到這裡,趙穎一愣,蕭偉果然厲害,居然真找到了李樸奐老人。只聽朝方負責人員繼續說道,這三個人是涉嫌間諜罪被捕,主要原因是在他們被抓獲時,身上同時繳獲了一隻盒子,到現在為止,已經請了多位專家,這只盒子依舊沒有打開。

    聽到這裡,趙穎笑了,真正能夠打開盒子的李樸奐老人,已經被收監了,其他人員自然無法打開。趙穎把事情進展告訴高陽,兩人均大喜過望。朝方人員已在電話中正式道歉,說是一場誤會,當天下午就可以釋放蕭偉與另外兩人。

    下午四點,兩人趕到監獄。蕭偉被帶出來的時候,手銬腳鐐已被除去,只是滿身的油污,衣衫破爛,鬍子拉碴,看來是受了不少罪。看到房間內站的居然是高陽和趙穎,蕭偉一愣,隨即咧嘴一笑,說道︰「沒想到咱們仨跑這兒聚會來了,怎麼樣,哥們兒這回是連朝鮮窩窩頭都吃過了,牛大了吧,呵呵!」

    趙穎沒想到經歷這樣一場生離死別,蕭偉居然還在胡說八道,搖了搖頭。高陽低聲喝道︰「蕭偉,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把大家急死了,你怎麼還胡說八道。」蕭偉嘆了口氣,道︰「說句實話,我還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我還記著,哥們兒還欠著你還幾千塊錢沒還呢,難道就這麼歇了?」頓了一頓,又道︰「另外,我爺爺留下的那個謎……我有點不甘心!」

    高陽道︰「你總算是怕了,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蕭偉一笑,道︰「怕?我什麼時候怕過,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相當初在積水……」說到這裡,蕭偉看了看趙穎,趙穎也正看著他,蕭偉轉過頭來,繼續道︰「那時候我就早該死了,這麼多年,都是便宜給我的!」高陽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手續很快辦好了,曾老留下的那只盒子也還給了蕭偉。樸昌吉與李樸奐老人也同時被放出。幾人走出監獄,再一次看到外面的陽光,恍如隔世。大夥兒先將老人送回住處,老人顯然並未受這件事情影響,興致依舊很高,和蕭偉約定,第二天下午,大夥兒一起到老人家作客,把盒子打開。

    樸昌吉依舊是神情木然,口中唸唸有辭,彷彿還沒有從這件事情的震驚中甦醒過來。蕭偉問老人道︰「老爺子,他這絮絮叨叨的念叨什麼呢?」老人道︰「他說,他想馬上回家。」蕭偉點了點頭,又問︰「對了老爺子,他前兩天一直念叨的,好像不是這句,是說什麼呢?」

    老人道︰「他好像是說,他只拿了兩萬塊錢,他不想死!」蕭偉笑了,道︰「這小子看來真是嚇糊塗了,我這給他兩千塊錢,哪兒來的兩萬啊?」老人笑了笑,揮了揮走,走進了房間。

    當天晚上,樸昌吉終於緩過神兒來,但明顯已經被嚇壞了,死活要馬上回家。沒有辦法,蕭偉給他揣了三千塊錢,把樸昌吉交給旅行社,讓旅行社盡快把他送回丹東。

    蕭偉似乎根本沒有受這件事情的影響,依舊有說有笑,嘻嘻哈哈。想到曾老留下的秘密終於可以揭開,雖然這半個多月來一直擔驚受怕,但所幸有驚無險,高陽也很興奮。唯有趙穎,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個晚上一直沒有出來。

    蕭偉興致盎然,和高陽大侃了半宿,不過無論如何,誰也猜不透祖父究竟在紅木盒子的後面兩層放了什麼,不過好在明天下午,這一切的謎題就可以揭開。回想這幾個月以來的艱辛,兩人均感慨萬千,直聊到天光大亮,才困極而睡。

    這一覺直睡到中午,兩人起來後,叫上趙穎,一起吃了午飯。趙穎似乎並不願意再陪著兩人去開鎖,在蕭偉死拉活拽之下,只得一起前往李樸奐老人家裡。

    老人的開鎖工具早已準備完畢,寒暄了幾句,老人把三人帶到工作室。工作台上,擺著四件形狀極為奇特的工具,這是四根極有韌度的鋼條,兩側伸出無數小爪。老人告訴三人,對頂梅花芯難在兩點,第一,鎖芯一共三個,而常人只有兩隻手。若是兩人配合,三個鎖芯間有互動關係,同時找到兩個開鎖高手已是不易,兩人又要有極強的感應配合能力,更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

    而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一般鎖芯結構均是以鎖簧與鎖柱形式構成,只要分別上下推動鎖柱,機關就會破解,而對頂梅花芯實則已經拋棄了這種結構,雖然表面看來似乎還是鎖住結構,實則已改為機關上下推動再加旋轉力量才能打開,所以一般鎖匠遇到這種鎖,就會一籌莫展了。

    蕭偉看了看趙穎,恍然大悟,難怪這兩月來自己幾乎毫無進展。想到這裡,蕭偉突然道︰「對了老爺子,您上會不是說,需要一個開鎖高手跟您配合麼?」

    老人點了點頭。蕭偉很興奮,道︰「我給您帶來了一個!」說完話,蕭偉將趙穎拉到前面。趙穎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我不是什麼開鎖高手。」老人滿臉狐疑地看著眼前這個文文靜靜的小女孩。蕭偉道︰「老爺子,她可是中國公安部的開鎖專家,肯定沒問題。」

    老人問了趙穎幾個問題,趙穎一一回答。老人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表示滿意。蕭偉神色興奮,推著趙穎坐到老人旁邊。老人拿起桌上的工具,開始給趙穎講述兩人配合的要點,趙穎邊聽邊緩緩點頭,一旁的蕭偉更是喜形於色。

    半小時以後,老人傳授完畢。趙穎又向老人詢問了幾個問題,老人一一回答,趙穎的眉頭逐漸舒展,點了點頭。老人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四根開鎖工具,挑選了其中兩根,遞給趙穎。趙穎定了定神兒,再次點頭。

    四根工具同時插入盒子第二層鎖芯中,趙穎雙手工具進入最上面鎖孔,而老人的兩根工具分別進入下面兩個鎖孔。工具到位,停頓了片刻,老人微微頷首,兩人手上的工具開始做細微的運動。先是老人的左手,再是趙穎的右手,然後是趙穎的左手,隨後又是老人的右手,此起彼伏,像舞蹈一般煞是好看。

    整整一小時過去了,兩人還在重複這個動作,連高陽已經有些煩了,蕭偉似乎還看得津津有味兒。

    突然兩人的動作停止了,趙穎眉頭緊鎖。蕭偉問道︰「怎麼樣?」趙穎呼了口氣,道︰「已經到最後一步,不過裡面太複雜了,我突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了!」蕭偉一愣︰「不會前功盡棄吧?」趙穎眉頭緊鎖,搖了搖頭。

    蕭偉又問︰「裡面怎麼回事兒?」趙穎將鎖芯內部情形描述了一遍。蕭偉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悟,突然道︰「對了,我在甦州張老頭兒那兒學會了一套『亂簧決』,不知道有沒有用?」蕭偉說罷,馬上將「亂簧決」背給趙穎。

    趙穎何等聰明,馬上明白,立刻將蕭偉所背翻譯給老人,老人面露喜色,告訴趙穎,這就是李氏家族失傳已久的一套口訣,正適合對付「對頂梅花芯」最後一道機關。

    老人又將口訣關鍵處向兩人講述了一遍,趙穎連連點頭,蕭偉更是喜形於色。一分鐘以後,老人與趙穎開始開啟「對頂梅花芯」最後一道機關。

    這已是整個開鎖過程最關鍵階段。只見兩人同時動作,不過這一次遠不如最開始那麼快,而是極慢且輕。不大會兒工夫,趙穎的汗水已將頭髮打濕。又過了十分鐘,兩人同時停下。

    老人向趙穎緩緩點了點頭。趙穎定了定神兒,然後點頭。老人開始輕輕說出一個單詞,這個詞蕭偉聽懂了,是韓文一二三四的「一」,停頓一下,老人又輕輕數到「二」,再次停頓,老人口中的「三」字一出口,趙穎雙手隨著猛然往下一壓,同時老人雙手向上一抬,「喀」的一聲輕響,接著是一連串機關啟動的聲音。蕭偉的心臟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搶上前去,但盒子似乎並沒有打開。

    看了看老人與趙穎,只見兩人的表情極為凝重。老人再一次向趙穎點頭,而趙穎則閉了閉眼,睜開眼楮,眼是一種極為堅毅的神情。停頓了大約五秒鐘,老人再次計數,不過這一次數得很快。老人的「三」字一出口,兩人同時動作,不同的是這次方向正與剛才相反,趙穎雙手向上猛的一抬,而老人則是猛然往下一壓。只聽七八聲響動之後,「啪」的一聲輕響,第二層盒蓋猛然彈了起來!

    這個日夜困擾著蕭偉與高陽,讓兩人在這半年多以來為之廢寢忘食的神秘紅木盒子第二層機關終於打開!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1
第一卷 第七章 八大牌坊

    奉天地處渾河之北,自古即為關外重鎮。相傳遠在三皇五帝之時,此地便已築城屯兵。明朝末年,清太祖努爾哈赤將國都從遼陽遷至此地,史稱盛京。公元一六四四年清兵入關,十三年後統一全國,即在盛京設奉天府,後遂有奉天之名。

    這一年已是民國二十三年,東三省早就淪陷,奉天城亦落入日本人手中。正值暮春天氣,華燈初上,奉天城北的八大牌坊內,依舊是陣陣絲竹歡笑之聲。各家院子門口站滿了賣笑攬客的姑娘,不停地向路人揮動帕子,拋著媚眼兒。各樓的茶壺們也裡裡外外忙碌著,大聲地吆喝,其間夾雜著院內喝酒鬧曲兒、猜拳行令之聲,當真是笙歌處處,好不熱鬧。

    位於八大牌坊最東首的頤晴樓一間包房內,兩名青布短衫的漢子正每人懷摟一名妓女,坐在桌旁大吃大喝。左首一人三十歲上下年紀,瘦小枯乾、獐頭鼠眼,嘴邊留著兩撇髭鬚。右邊一人大約二十七八歲,身材高瘦,乾淨利落,頭上戴了一頂氈帽,帽沿兒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孔。只見兩人你來我往,酒到杯乾,都已有三分醉意。

    正喝到興濃,房門突然被人撞開,一個青衣綠帽的大茶壺急匆匆奔進房間。矮小漢子臉色一沉,放下了酒杯。大茶壺神色慌張,已徑直衝到桌前,喊道︰「七爺、十爺,不……不好了,閻……閻二爺來了!」

    兩名作陪妓女聽見這話,頓時露出惶恐之色。一邊伺候的清倌人也是一驚,一杯酒斟到一半兒,停在半空,一時間房內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那被叫做「七爺」的瘦小漢子翻了翻白眼兒,問道︰「什麼他媽閻二爺,關我屁事?」

    大茶壺猛嚥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道︰「兩位大爺,您二位頭一回來,這閻二爺是咱奉天城黑龍幫二當家,可是位惹不起的人物……」瞟了瞟桌邊兩位妓女,道︰「這秋菊秋月二位姑娘,就是……是閻二爺和黑龍幫大當家包了的……」

    那位「七爺」白眼一翻,猛一拍桌子,喝道︰「給我滾!什麼他媽閻二爺閻狗屁,今兒晚上就算閻王爺來了,也得乖乖在老子褲襠後面排著!」

    大茶壺猛一哆嗦,連忙陪笑︰「是……是……可那位閻二爺已經……已經……」正想再說,猛見老七掏出腰間別的攮子,「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大茶壺嚇的脖子一縮,不敢再言語。

    那高瘦漢子微微一笑,說道︰「七哥,犯不著跟小的生氣,來,兄弟給你斟酒!」接過清倌人手中酒壺,往老七杯中添酒。

    老七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老十回頭看了看兀自站在一旁的大茶壺,低聲喝道︰「還不快出去!」大茶壺連忙鞠躬,退出房去。

    老十揮了揮手,屋內眾妓女回過神兒來,添酒回燈、重整歌舞,房間內又熱鬧了起來。

    又飲了幾杯,忽聽門外腳步雜沓、人聲喧沸,似乎正往這間房門口而來。老七神色一變,伸手去摸桌上的匕首。

    「X囊簧尷歟 棵瘧蝗艘喚盤嚦 J 該蠛盒綈慍褰考洹V患慈司嵌套敖  鏘底趴 淼陌宥 擲 磷琶骰位蔚募一鎩br />
    為首一人身材微胖,頭頂皇協軍的王八帽子,腳蹬兩隻日本皮靴,愣眉橫眼、面貌兇惡,正是大茶壺所說的閻二爺。

    老七瞬時酒醒了大半,拽了拽一旁的高瘦漢子,低聲叫道︰「十弟!」。

    老十沒有動。

    閻二爺斜眼掃了掃屋內兩人,下巴微微一揚。人群中走出一名膀大腰圓的漢子,逕直來到桌前,吊著嗓子問道︰「你們倆兔崽子哪兒的啊?知道我們閻二爺是誰麼?」

    老七看了看那大漢,沒有說話。一旁老十拿起酒壺,自斟自飲,似乎什麼也沒聽到。那大漢火兒了,一把將老十帽子扇掉,喝道︰「我他媽說你呢!」

    老十彎腰撿起地上的帽子戴上,整了整帽沿兒,緩緩說道︰「什麼鹽二爺糖二爺,沒聽說過!」那大漢一愣,抄起桌上酒杯,一揚手潑了過去,大聲罵道︰「你他媽活膩歪了!」

    老十並未躲閃,半杯殘酒涓滴無存,全潑在了臉上。酒水順著老十的臉流淌下來,一旁老七再也忍耐不住,「騰」地站起身來,伸手就去摸桌上攮子。

    老十伸手按住,斜眼看了看桌旁大漢,不慌不忙從一旁妓女大襟上拽下一塊帕子,慢慢擦了擦臉。擦畢,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吃了下去,就如沒事人一般。那大漢見老十如此鎮定,也愣住了。

    房間內一時鴉雀無聲,老十慢條斯理吃了兩口,從盤中夾了一隻大蝦,微微一笑,對那大漢道︰「兄弟給我敬了杯酒,所謂禮尚往來,就賞你口菜吃吧。」說完話,站起身來。

    那大漢見老十夾著一隻大蝦走過來,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屋內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連閻二爺與一眾手下也完全呆住了,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邊老十已一步一步將那大漢逼至屋角,皮笑肉不笑問道︰「怎麼,不給面子麼?」臉色一沉,道︰「好,大爺餵你!」還沒等那大漢反應,猛一抬手,已擒住對方下額。

    那大漢不自覺張開嘴,剛要掙扎,老十已瞬間將大蝦塞進他口中,隨即用手在筷子尾部輕輕一拍。兩根竹筷立時從大漢口中直插進去,只留了一截筷尾。

    只見那大漢雙目圓睜、手捂喉嚨,已發不出聲。但見口中及後頸處鮮血狂噴,踉蹌了幾步,一下軟倒在地。

    坐在屋內的歌妓鬼哭狼嚎般一聲大喊︰「出人命啦!」扔下手中琵琶,扭身便跑,桌旁眾妓女與清倌人緩過神兒來,哭爹喊娘,奪門而逃。

    閻二爺一聲大叫︰「弟兄們,給我宰了這兩個兔崽子!」眾大漢揚起手中兵刃,蜂擁而上。這邊老七也抄起了攮子,雙方戰成一團。一時間房間內兵刃相交之聲大作,陳設傢俱件件碎裂。

    二人寡不敵眾,且戰且退,不多時已從屋內打到屋外。方才報信的大茶壺一直躲在門口,見眾人出了房間,慌忙閃在一旁。人群之中,那身材高瘦的老十顯得十分搶眼,每一出手,對方必有一人倒在地上,隨即滿地亂滾、哭爹喊娘。而老七這邊被兩三個人圍著,已頗顯吃力。

    大茶壺躲在一根柱後探頭觀瞧,看了一會兒,猛然間張大了嘴巴,神情大變。他使勁兒揉了揉眼楮,只見整座大堂內燈光如雪,人群之中老十的帽子已被打落,一轉頭間,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右面額頭上面,長著一顆巨大的胎記,似血一般的紅!

    大茶壺目瞪口呆,僵在當場。就在這時,門外又旋風般閃進三人,為首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禿頭大漢,身旁一左一右,左邊是個二十多歲的清瘦漢子,右邊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三人見到大堂內場景,那禿頭大漢神色一變。與另外二人耳語了幾句,兩人點了點頭,迅速下到場內。

    那少年從後面直奔老十,衝到近前,老十猛然回過身來,一把將那少年扭住。抬拳正要打,手停在了半空,叫道︰「振陽?」

    少年剛要張嘴,身後閻二爺趁兩人不備,提刀衝了上來。遠處禿頭大漢大喝了一聲︰「老十小心!」

    老十猛一回身,閻二爺匕首已到,他猛往右閃,躲過了胸口要害,匕首「噗」的一聲正中左肩。老十勃然大怒,一聲大吼,右腳結結實實踢在閻二爺襠下。

    這開碑裂石的一腳,閻二爺頓時雙眼突出,蹲在了地上。老十不顧肩頭傷口,上前抱住閻二爺的肥頭猛一使力,「 嚓」一下骨頭碎裂聲響,閻二爺頸骨立斷,當場氣絕。

    那少年拽住老十,大聲叫道︰「十叔,你闖禍了,快走!」這邊清瘦漢子已經拉起老七,只見五人步履匆匆,頃刻間逃出頤晴樓。

    整座頤晴樓瞬時死一般的靜,黑龍幫眾地痞見當家已死,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柱後的大茶壺只呆了片刻,飛步追出了大門。

    門外早已人影皆無,一口氣跑過兩條街,才見那伙兒人健步如飛,正在前方急奔。大茶壺放輕腳步,緊隨其後。不多時,已到奉天北門。那五人出了城門,逕直往北,走了五六里,四周已是一片曠野。

    大茶壺遠遠地跟著,所幸前面的人始終沒有發覺。又行了四五里光景,前方是一大片密林,只見五人放慢了腳步,警覺地四處看了看,迅速鑽進林中。

    大茶壺在一塊大石後躲了片刻,見不再有人出來,這才緊跑了幾步,鑽進密林。四處轉悠了半晌兒,但見林內月白風清,那五人早已蹤跡全無……

    一小時以後,大茶壺趕到奉天警備廳。這整整一夜,他蜷縮在奉天警備廳對面街角,不敢稍動。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遠遠見一輛摩托車飛馳而來,他快步迎了上去。開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著便裝,歪戴著帽子,正是警備廳刑警大隊副隊長劉彪。

    劉彪見到大茶壺,微微一怔,笑道︰「原來是喜子啊,這麼早不鑽窯姐兒的被窩,跑警備廳幹嗎來了?」大茶壺沒有理會劉彪的調侃,神色緊張,道︰「劉隊長,小的足足等了您和蕭隊長一夜啊……」劉彪見大茶壺神色鄭重,收起笑容,問道︰「出了什麼事兒?」大茶壺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昨天晚上,小的在頤晴樓看見……看見了祁老三!」

    劉彪神色一變,一把抓住大茶壺,問道︰「你說什麼?看見了誰?」大茶壺道︰「祁老三!」劉彪眉頭緊鎖,思索了片刻,道︰「沒有看錯?」大茶壺連連點頭,道︰「劉隊長,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小的認識祁老三臉上那塊胎記!」

    劉彪沉吟不語。大茶壺道︰「要不要通知蕭隊長?」劉彪道︰「現在人在哪兒呢?」大茶壺將嘴湊到劉彪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劉彪皺了皺眉,道︰「來不及通知蕭隊長了!」看了看大茶壺,罵道︰「你小子怎麼這時候才來?早他媽幹嘛去了?」大茶壺正待辯解,劉彪已扭身衝門口一名警衛喊道︰「六子,趕緊換便裝,帶短槍,隨我出城!」

    二十分鐘以後,劉彪的摩托車風馳電掣般駛出奉天城北門,來到昨夜那片密林。遠遠將摩托車藏好,大茶壺道︰「劉隊長,就是這兒,小的昨晚就是在這兒被甩了的!」

    劉彪四處觀察了一番。三人面前,是一片極為茂盛的密林,林中樹木幾乎有懷抱粗細。樹林面積很廣,綿延數里,遠遠望不到頭。劉彪罵道︰「你小子怎不跟緊點?數烏龜的啊,還讓人給甩了?」大茶壺神色惶恐,連忙解釋道︰「劉隊長,這事兒您可不能怪我,那……那可都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啊,連閻二爺,閻二爺都……」劉彪擺了擺手,打斷大茶壺的話。一旁六子道︰「劉隊長,那夥人會不會就是打這兒經過,現在早沒影兒了?」

    劉彪沉吟了片刻,神色鄭重,道︰「這是蕭隊長的事兒!甭管現在人還在不在,都得好好找找。」頓了一頓,道︰「這可是三年來頭一回發現祁老三的線索,記住了,都給我警惕著點,千萬別露馬腳!」兩人連連點頭,劉彪一揮手,三人迅速在林中散開。

    劉彪走進密林仔細察看,滿地的落葉上,確實有人踩過的痕跡。大茶壺說的不錯,從足跡判斷一共五人,而且從步長看應該都是男人。沿著腳印一直往前,走了兩里多地,前方出現了一條土路,足跡在這裡斷掉了。沿土路又往前走了一陣兒,再沒有任何蹤跡。

    正自沉吟,那名叫六子的警員突然急急奔來,氣喘吁吁道︰「劉隊長,前面發現一家小店!」劉彪問道︰「什麼店?」六子道︰「好像是個飯館兒!」劉彪愣道︰「誰把飯館兒開到這窮郊僻壤來了?」六子道︰「隊長,千真萬確,就在前面不遠,一個岔路口上。」劉彪點頭道︰「叫上喜子,一起過去看看。」

    這是一座搭建頗為簡陋的小店,位於密林一處三岔路口西北角處。附近看來也會偶爾有客商經過,路中間被壓下了兩道淺淺的車轍。小店不大,前面幾間門臉房,後面是一個小院,院內種著幾棵樹,後面還有幾間大房。時間尚早,小店門板緊閉,看來還沒有開門。

    幾人趴在一處土崗後觀察了一陣兒,六子道︰「隊長,要不要我過去看看?」劉彪勺了六子一個瓢兒,罵道︰「你小子木頭腦瓜子啊!萬一祁老三在裡面,不就暴露了?給我好好盯著!」

    六子不敢再說話,幾人在土崗後屏息靜觀。過了大約半個鐘點,「吱呀」一聲響動,小店前門打開了,店內出來三人收門板。當先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後面是一個老頭,最後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瘦削漢子。頭兩人都顯得很規矩,只是那瘦削漢子出來,似乎不經意地往周圍看了幾眼,這才開始忙活。

    三人收好門板,整整齊齊碼在一旁。正在這時,大門內似乎有一個女人的身影一閃,劉彪一呆,不自覺低聲呼道︰「嫂子?」

    六子忙問︰「劉隊長,您說什麼?」劉彪擺擺手,讓六子閉嘴。六子不明所以,也探頭往小店觀瞧。劉彪神色緊張,緊緊盯住小店的大門,但一直過了半個多鐘頭,那女人始終沒再出現。

    劉彪拉了拉身旁六子和大茶壺,兩人低下身退了下來。劉彪低聲道︰「弟兄們,這事兒大了!你們給我聽好了,在這兒給我盯死!我這就回警備廳找蕭隊長。記住了,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萬一有什麼情況,趕緊回來一人給我報告!」兩人不明所以,但還是使勁兒點了點頭。

    劉彪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摘下六子腰間手槍,低聲道︰「槍放我這兒,萬一被對方發現了,就說你們是過路的,累了,在這兒歇一會兒!」兩人再次點頭,劉彪匆匆離開。

    奉天警備廳辦公室內,刑警隊長蕭劍南眉頭緊鎖。他一早接到報案,昨日晚間八大牌坊頤晴樓有兩伙人聚眾鬥毆。其中一方是奉天城最大的幫派,黑龍幫,另外一夥身份不明。讓蕭劍南感到震驚的是,黑龍幫在場一共十七人,死了五人,重傷六人,其中二當家閻胖子更是被人擰斷了頸骨,當場斃命。

    閻二爺及一眾手下死不足惜,這夥人仰仗幫會及日本人勢力,平日欺行霸市,為禍鄉里,蕭劍南也早有除去他們的意思。只是自己妻子倩兒至今下落不明,他不想太早節外生枝。

    不過這件案子確實有些蹊蹺,黑龍幫在整個奉天地界勢力極大,放眼五城十六縣,敢與黑龍幫公然作對的人似乎還沒有。聽報案老鴇講,與黑龍幫交手的只有五人,也就是這五人,竟使奉天最大的幫會折戟沉沙,十七人中傷亡十一個。而且這五人不僅毫髮未傷,還全身而退。想到這裡,蕭劍南眉頭緊鎖,暗自琢磨,這一夥人究竟來自哪裡?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應該不是奉天本地人。

    仔細回憶報案老鴇的話,講到︰五人中最厲害的,是最開始來的兩人中的一個高瘦漢子,出手便是殺著,幾乎一擊斃命。蕭劍南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難道,會是祁老三麼?

    祁老三是當年名震關東的「祁家三虎」三兄弟中的老三,相傳是關外第一高手,武功高強。三年前,祁老三綁架蕭劍南的妻子譚倩兒,以此威脅蕭劍南放掉他被捕的大哥。其後不久,蕭劍南帶人找到祁老三的老巢,但狡猾的祁老三跑掉。此後整整三年,蕭劍南布下天羅地網,四處追蹤祁老三的線索,但他便如人間蒸發了一般,蹤影全無,而蕭劍南的妻子譚倩兒也始終杳無音信。

    蕭劍南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這三年他追蹤祁老三的下落,幾乎入魔。奉天城早被自己佈置得天羅地網,祁老三怎敢公然露面?

    但是無論怎樣,這件事情自己還要親自查一查,說不準會順籐摸瓜,找到什麼線索。打定主意,蕭劍南站起身來。

    房門忽然被人推開,劉彪急匆匆衝了進來。只見他衣衫不整、渾身泥污,帽子上還掛著幾片草葉。蕭劍南微微一怔,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劉彪臉上陰晴不定,逕直走到蕭劍南面前,道︰「蕭隊長,我查到了祁老三的線索!」蕭劍南神色一變,問道︰「什麼?」劉彪低下身來,將事情來龍去脈講給了蕭劍南。

    蕭劍南心頭一震,問道︰「你怎麼能判斷那五人現在就在那家小店?」劉彪道︰「不敢十分肯定,不過我剛剛派人查了,從昨晚到現在,奉天城外所有哨卡都沒見過這樣特徵的五個人,說明他們還沒離開奉天城!」蕭劍南點了點頭。

    劉彪似乎猶豫了片刻,又道︰「對了蕭隊長,我在那家小店還見到了一個人!」蕭劍南問道︰「誰?」劉彪沉吟不語,半晌兒,才道︰「我說不好,你最好……親自去看看!」蕭劍南滿臉狐疑看了看劉彪,點了點頭。

    半小時後,蕭劍南與劉彪帶著數名便裝警員趕到奉天北郊外密林。小店外土崗上,大茶壺與六子還在蹲守。劉彪指了指土崗下面,低聲道︰蕭隊長,就在那裡!」蕭劍南順著劉彪手指方向望去,小店門口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蕭劍南問道︰「人還在裡面麼?」

    一旁六子小聲答道︰「應該都在,一直沒見有人出來!」劉彪低聲道︰「蕭隊長,你不覺得這家店有些蹊蹺?」蕭劍南似乎心不在焉,沒有回答。

    劉彪又道︰「蕭隊長,你看這家店的位置,離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出城進城都不太可能在這打尖,應該不會有什麼生意!」蕭劍南「嗯」了一聲,沉吟了片刻,問道︰「彪子,你說剛剛見到的人,究竟是誰?」

    劉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蕭劍南沉吟了片刻,道︰「這樣,你們守著,我進去看看!」劉彪一把拉住蕭劍南,道︰「蕭隊長,你不能一個人進去!」蕭劍南回過身來,劉彪道︰「蕭隊長,萬一祁老三在裡面,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蕭劍南微微一笑,道︰「不怕,祁老三和我並沒照過面,他應該不認識我!」劉彪道︰「還是我跟你一起去!」蕭劍南拍了拍劉彪的肩膀,道︰「不用,人多反會引起懷疑,你帶兄弟們在這兒候著,萬一有情況再接應我。」劉彪還想再說什麼,蕭劍南擺了擺手,站起身整整衣衫,大踏步向小店走去。

    進入大堂,小店內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客人。店家是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旁邊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正在灶旁打盹兒,整座店裡並沒有劉彪所說的什麼「惹眼」的人,也沒有大茶壺所說的「祁老三」。

    那老人見有客到,上前招呼。蕭劍南找了張靠窗座位坐下,抬眼打量面前的老人,只見他大約六十歲上下年紀,面貌憨厚,粗手大腳,從外表看似乎沒有什麼破綻。蕭劍南笑了笑,道︰「來壺酒,隨便上兩個菜。」

    老人陪笑道︰「小店的餛飩和包子都不錯,大爺要不要嘗嘗?」蕭劍南點頭道︰「就看著上吧。」老人彎了彎腰,應聲而去,叫醒櫃檯旁正在打盹的小女孩兒,兩人開始忙活。

    蕭劍南細細打量整座小店,寬闊的大廳擺了十幾副桌椅,不遠處有一個櫃檯,旁邊支了一個大爐,上架一大鍋煮餛飩的開水。那小女孩兒在灶旁忙碌著,灶旁廚台上放著幾蓋臉兒包好的餛飩,旁邊小爐上蒸著幾屜包子。

    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任何破綻。但不知為什麼,蕭劍南直覺告訴自己,這家小店並不簡單。思索了片刻,抬眼從窗口望去,整座大院打掃得乾乾淨淨,院落一角堆放著許多尺寸很大的木料,還有一些刨鑿好的半成品,看不出是做什麼用的。

    突然之間,遠遠傳來一陣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側耳細聽,聲音不很真切,似是一頭巨獸的喘息之聲。蕭劍南不由得眉頭一皺。

    那老人已從內堂出來,端著兩碟小菜、一壺燒酒放到桌上,陪笑道︰「大爺慢用,包子餛飩馬上就好。」蕭劍南微微一笑,道︰「不礙事!」

    夾起一口菜放入口中,蕭劍南眉頭一展,讚道︰「老人家好手藝,如果我沒猜錯,這牛肉是用老湯鹵的吧?」老人陪笑道︰「大爺果然好眼力,小店的牛肉是家傳手藝,確實是用的上百年老湯。」

    蕭劍南點了點頭,問道︰「有這樣的手藝,小店的生意應該不錯吧?」老人用毛巾擦了擦手,連連點頭,道︰「勞大爺關心,還過得去,過得去……」蕭劍南似乎又不經意問道︰「不過在這荒郊野外開店,生意再好也不比奉天城裡,老人家這麼好的手藝,怎麼不在城裡開個店?」

    老人聽了蕭劍南這話,微微一愣。正要回答,那小女孩端著包子餛飩上來,聽到兩人談話,撇了撇嘴,道︰「生意好什麼啊?一天到晚沒幾個客人,還準備那麼多材料,儘是浪費。」

    老人聽到小女孩插嘴,臉露尷尬之色,喝斥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插嘴……快幹活去!」小女孩挨到喝罵,不敢再說,撅起嘴回到灶前擦洗,只是看來頗為氣惱,弄得鍋碗叮噹亂響。老人這邊連連陪笑,道︰「大爺不要介意,我這小孫女不懂事,大爺不要往心裡去。」蕭劍南假裝沒有在意,笑了笑,繼續低頭吃飯。

    蕭劍南吃得很慢,不時抬頭往後堂瞟去,整整一頓飯工夫,劉彪所說的「惹眼人物」和大茶壺所說的祁老三都沒有出現。

    飯菜吃完又喝了兩杯茶水,見實在不能再等,蕭劍南起身結賬。老人不知去後廚忙什麼,前廳只剩下小女孩一人。

    小姑娘上前報了數目,蕭劍南掏出鈔票遞給她,見女孩小嘴兀自撅著,一臉不高興之狀。蕭劍南安慰了兩句,小姑娘嘟嘟囔囔道︰「爺爺就是貪財,總是不講實話……」正想再說什麼,老人突然從後堂走出來,見二人正在敘話,上前怒斥道︰「翠兒你又在和客人亂說什麼?」小女孩撅了撅嘴,不敢再說。

    蕭劍南微微一笑,正要離開,後堂門簾突然一挑,說說笑笑走出兩人。蕭劍南轉身看去,當先是一個二十出頭店小二打扮的小伙子,樣子看來頗為靦腆。後面跟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年紀很輕,雖然身著粗布衣衫,但身型苗條,彎眉細目,容貌頗為秀麗。

    蕭劍南的眼光落在那女人臉上,猛然間,他如遭電掣,一下子呆住了。使勁兒揉了揉眼楮,不錯,這不是夢境!蕭劍南在這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瞪視著那個女人,人完全僵在了那裡。

    那女人也感覺到蕭劍南神色有異,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神色頗為嫵媚。一旁店小二警覺地看了看蕭劍南,迅速將那女人拉到了一邊。

    良久,蕭劍南才稍微緩過神兒來,跌跌撞撞走出小店,正與一人撞了個滿懷。抬起頭來,是劉彪與六子匆匆趕來。劉彪見到蕭劍南,一臉緊張的神色放鬆下來,馬上裝作不認識,帶著六子進了小店。

    蕭劍南吁了口長氣,遠遠兜了個***返回土崗。大茶壺還在那裡守候,低聲道︰「劉隊長見您那麼久不出來,給急壞了,怎麼樣蕭隊長,祁老三在不在裡面?」蕭劍南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沒有作答。

    不多時,劉彪兩人也從店內出來,返回土崗。只見劉彪一臉驚異神色,低身伏下,道︰「蕭隊長,您……您看見那個女人了麼?」

    蕭劍南問道︰「你說的就是她?」劉彪道︰「到底是不是嫂子?」蕭劍南緩緩道︰「那女人不是倩兒!」劉彪搖了搖頭,道︰「可他***邪了,太像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蕭隊長,現在怎麼辦?」蕭劍南閉了閉眼,片刻,低聲命令道︰「留幾個弟兄守著,其他人全撤回去!」劉彪點了點頭。

    回到警備廳,蕭劍南已將情緒完全平復下來。付了賞錢,大茶壺歡天喜地離去。

    劉彪關上房門,沉聲道︰「蕭隊長,您不覺得,這家小店有問題麼?」沉吟了片刻,又道︰「我琢磨這家店就算跟祁老三扯不上關係,也絕不是一家普通的小店!這裡面肯定有事兒!」

    劉彪說的不錯,從第一眼看到這家小店,蕭劍南就感覺到這家店絕非一般。從店的位置看,它位於奉天城北將近十公里一條僻靜的小路上。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開店倒也絕非沒有,不過多是一些春夏兩季才有的茶棚茶社,最大規模也只是兩三間臨時搭建的草棚而已。而這家店除前面幾間門臉外,後面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後大屋竟有七八間之多,小店又不是客棧,修這麼多大屋做什麼用?

    另外,從蕭劍南進入小店開始,就感到了一種頗為神秘的氣氛。具體是什麼還一時說不清楚,不過很明顯,那祖孫兩人一定有事瞞著他。另外,他在小店中聽到的那種極為奇怪野獸喘息般的聲響,也透著詭異。

    而整件事情之中,最讓他感覺蹊蹺的,是小店那個神秘的女人!那女人絕不是倩兒,這一點已經可以肯定。因為如果是倩兒,即便三年多沒在一起也絕不可能認不出他。不過讓蕭劍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世間怎會有兩人能如此相像?這件事情明顯有些匪夷所思。

    想到這裡,蕭劍南抬起頭對劉彪道︰「彪子,你立即幫我查一下這家店有沒有手續,是誰開的,店裡都有什麼人?最重要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劉彪起身出門。

    蕭劍南在屋中踱了幾步。從目前種種跡象看,昨夜在頤晴樓動手的人是否就在這座小店中,他究竟是不是祁老三,現在都不能十分肯定!不過這是三年來有關倩兒下落的唯一線索,即便只有一絲可能,自己也決不能放過。想到這裡,蕭劍南咬了咬牙,看來除了仔細搜索昨夜在頤晴樓動手的那五人外,一定要想盡辦法將這座小店徹底查清,不過,絕不能打草驚蛇!

    打定主意,蕭劍南叫來幾名警員低聲吩咐了一番。不多時,劉彪回來覆命。

    根據查到的資料,那家小店三個多月前開業,手續齊全。登記在冊的一共三人,店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退伍軍人,原國民革命軍第十二軍中校副官,姓孫,名銘塵。除此以外還有兩個夥計,馬大貴和馬小翠。

    蕭劍南眉頭緊鎖,如此看來,那個女人並沒有記錄,馬大貴與馬小翠明顯就是那祖孫兩人,至於店主人,應該還沒有朝過相。

    劉彪道︰「蕭隊長,現在怎麼辦?」蕭劍南沉吟了片刻,道︰「你說的不錯,這家店一定有問題!」劉彪道︰「蕭隊長,他們究竟是幹什麼的?」蕭劍南笑了笑,道︰「我想,他們若不是腦子有了什麼毛病,就一定在掩飾一個重大的圖謀!」

    劉彪神色興奮,道︰「蕭隊長,那你下命令吧,我立即帶人把他們抓回來,一審不就知道了?」蕭劍南搖了搖頭,道︰「還不是時候,再者說,萬一他們是……」說到這裡,蕭劍南停住了話。劉彪恍然大悟,壓低聲音道︰「也是,萬一他們搞什麼抗日活動,咱兄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蕭劍南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劉彪又道︰「不過蕭隊長,這事兒咱不能就這麼算了,萬一祁老三真在裡面,那不……」蕭劍南點頭道︰「肯定不能這麼算了!」思索了片刻,道︰「我們還缺乏足夠的線索。這樣,除在奉天城周邊尋找昨夜在頤晴樓動手的那五人,從現在開始,安排精幹警員二十四小時監視那家小店,我猜測,不出三天,肯定會有結果!」

    一小時後,蕭劍南的第一隊人馬開始了對小店的嚴密監控,一個白天過去,一切正常。入夜後劉彪換下蕭劍南,又守了一宿。在此期間,沒有任何外人進入過小店,小店的人也從沒有走出來。整整一夜,小店每間房間均一團漆黑,似乎所有人都已睡下。

    第二天一早,蕭劍南帶頤晴樓大茶壺喜子和第二隊人馬趕到。劉彪簡單匯報了情況,正要離開,忽聽遠出「吱呀呀」一聲門響,回身望去,遠遠只見小店後院正中那間大屋的房門,已然打開。眾人迅速趴下。片刻,門內閃出三人,只見他們每人背了一個小包,警覺地往四處看了看,匆匆往小店後面走去。劉彪一喜,呼道︰「蕭隊長,兔子出窩了!」

    蕭劍南拉過一旁的大茶壺,沉聲問道︰「有沒有認識的?」大茶壺遠遠地端詳了一番,搖頭道︰「太遠,瞧不清!」蕭劍南點了點頭,道︰「彪子,跟我過去!」當下蕭劍南帶了大茶壺與劉彪兩人下得土崗,遠遠跟了上去。

    三人在後面不疾不徐,一直跟了二里多地。前面幾人停了下來,四處望了望,其中一人從身後背包中掏出一件模樣古怪的器具,三人在密林中轉悠了起來,似乎在找著什麼東西。

    蕭劍南低身伏下,從口袋取出一架望遠鏡,往那幾人處看了看,突然間神色一變。沉吟了片刻,將望遠鏡遞給大茶壺,道︰「看一看,有沒有去過頤晴樓的五人?」大茶壺觀察了片刻,搖頭道︰「好像沒有。」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小的也說不大準,那天是晚上,離得又遠!不過要是祁老三出來,肯定能認得出。」

    蕭劍南點了點頭,對劉彪道︰「彪子,跟我過去看看!」劉彪道︰「蕭隊長,就咱們兩個?不安全吧?」蕭劍南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不礙事!」說完話,整整衣衫,逕往那三人而去。

    前面幾人正低頭商議著什麼,見蕭劍南與劉彪遠遠走來,都是一愣,其中一個瘦小漢子更是下意識將手中物品往身後藏了藏。蕭劍南裝作沒有在意,快步上前拱了拱手,道︰「叨擾幾位,從這兒往奉天城,請問怎麼走?」

    除了中間那位中年漢子外,另外兩人都用冷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蕭劍南,神色之間頗有敵意。

    那中年漢子倒是頗為鎮定,神色和藹,指了指前方,道︰「從這兒一直往前,有條小路,就能找到!」

    蕭劍南再次拱手。那中年漢子又道︰「看來,先生是有急事兒吧,這麼一大早趕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蕭劍南一笑,道︰「不麻煩不麻煩,我是通河鎮小學教員,昨夜接到消息家裡人生病,這不連夜趕路為了超個近道兒,才迷失了方向……」那中年漢子微微一笑,道︰「先生原來是個讀書人,失敬失敬!」說完話,向蕭劍南拱手行禮。

    蕭劍南趕忙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幾位是?」中年漢子道︰「這是我二位小徒,一早起來活動活動!」

    蕭劍南暗自打量另外兩人,這兩人的身材都極為瘦小,一臉驃悍。唯一不太協調的是兩人均面色慘白,似乎常年不見陽光一般,再看了看那中年漢子,也是如此。蕭劍南若有所思,拱了拱手,道︰「不打擾幾位了,兄弟先行一步!」那中年漢子微微一笑。蕭劍南拉上劉彪,按中年漢子指引的小路匆匆離開。

    遠遠兜了一圈兒,兩人回到土崗。劉彪道︰「蕭隊長,那三個人到底在幹什麼?」蕭劍南眉頭緊鎖,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良久,蕭劍南抬起頭來,沉聲道︰「只留兩人蹲守,其他人全部撤回警局!」劉彪呆住了,道︰「蕭隊長,不……不盯了?」蕭劍南點了點頭。劉彪滿臉疑惑,愣了半晌兒,還是揮了揮手,眾人撤離土崗。

    回到警備廳,蕭劍南命令所有人不許打攪,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內。蕭劍南號稱東北第一神探,並非浪得虛名。他直覺已經感覺到,自己已經抓住了整件案子的最核心環節。

    蕭劍南曾自嘲地講過,偵破,就如將一個人放在燒紅的鐵板上烙,等到烤糊了,烙熟了,案子也就破了。他每逢破案,當收集到全部線索,都要將自己關在一間小黑屋中。最長的一次,是七天七夜。迄今為止,蕭劍南還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四小時以後,蕭劍南走出房間,叫過劉彪。蕭劍南面色凝重,道︰「彪子,這裡的事情要交給你了!」頓了一頓,道︰「我要出一趟遠門。」劉彪愣道︰「出遠門?蕭隊長,祁老三的事兒……您不查了?」蕭劍南沉聲道︰「就是為這件事情,我必須走一趟。」

    劉彪滿臉狐疑,不過蕭劍南的脾氣他清楚,一向神出鬼沒,而且他不想告訴自己的事情,再問也沒有用。劉彪點頭道︰「您放心吧,那家小店我一定盯仔細了,就算有只蚊子,也別想從我手裡飛出去!」

    蕭劍南搖頭道︰「現在盯與不盯,恐怕都不會有什麼區別。我估計三天之內,他們絕不會跑!」劉彪看著蕭劍南,完全不明所以。蕭劍南拍了拍劉彪的肩膀,道︰「萬不可輕舉妄動,否則一定打草驚蛇!」劉彪點了點頭。

    此後數日,劉彪只派一兩個人在小店外蹲守。果不出蕭劍南所料,整座小店風平浪靜,沒再見到任何反常現象。那個神秘女人以及大茶壺說的「祁老三」都沒有出現過。不過表面越平靜,劉彪心裡卻越來越七上八下。而蕭劍南自那天談話以後,就完全失去了蹤影,沒有任何消息,也不知去了哪裡,劉彪心急如焚。

    苦等了三日,蕭劍南終於如期趕回警備廳。只見他滿臉疲態,風塵僕僕,摩托車上也滿是灰塵。劉彪快步迎上前去,呼道︰蕭隊長,您可算回來了,可把兄弟們都急死了!」蕭劍南微微一笑,問道︰「怎麼樣,這三天可有什麼結果?」

    劉彪搖了搖頭,道︰「還真讓蕭隊長說著了。這幫兔崽子果真是老江湖,簡直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將這幾天監視的情況向蕭劍南講了一遍。

    蕭劍南道︰「是該到動手的時候了!再不動手,恐怕他們要功成身退了!」劉彪一喜,道︰「蕭隊長,你弄清楚這幫兔崽子是幹什麼的了?」

    蕭劍南緩緩點了點頭,道︰「不過在行動之前,還要辦最後一件事情……。」頓了一頓,道︰「還是那句話,我不想再抓錯人!」劉彪咧了咧嘴,道︰「蕭隊長,您這人哪兒都好,就是謹慎過頭。您說吧,幹什麼?」蕭劍南微微一笑,道︰「誘捕小店那祖孫兩人!」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1
第一卷 第八章 荒郊小店

    正是華燈初上時分,位於奉天城八大牌坊街角的一家茶樓內,熱鬧非凡。二層大堂一角兒,一夥兒潑皮正聚眾豪賭,吆喝之聲震天動地。為首的是個身材矮小、賊眉鼠眼的漢子,額角貼了一塊膏藥,正是全奉天最有名的「神偷」左八兒。只見他雙手捧了兩個倒扣著的茶碗,搖得嘩嘩亂響。口中大聲叫道︰「押了押了啊,英雄好漢,越輸越笑,王八羔子,贏了就跑,弟兄們下注啊!」一旁眾地痞伸直了脖子,紛紛下注,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不多時,下注完畢,左八兒斜了斜眼楮,將手中茶碗又搖晃了幾下,大聲喊道︰「開!」茶碗重重扣在桌子上,一旁眾人睜大眼楮,緊緊盯著左八兒雙手,神情緊張。左八兒賊眉鼠眼地一笑,將茶碗慢慢揭開個縫兒,瞇著眼往裡瞧了瞧,片刻,面露喜色,猛地將茶碗揭開,大聲呼道︰「豹子,通吃,通吃!都是我的啦,哈哈,哈哈哈!」

    左八放下茶碗,將桌上的錢全攔到自己面前,喜笑顏開。旁邊一臉有刀疤的地痞捶胸頓足,大聲罵道︰「他***,怎麼又是豹子!來來來,再來,再來,我今兒個他媽就不信了!」說完話,又往桌上下注。

    左八兒滿臉得意,拿起茶碗招呼道︰「弟兄們,來來來,再押再押!」一旁眾人中,有的已開始露出猶豫之色,一時拿不準是否該繼續下注。左八兒晃悠著茶碗,不停地催促著。

    正在這時,樓梯上忽然晃晃悠悠上來一人,左八兒斜眼望去,臉色突然一變,愣了片刻,慌忙收拾起桌上的錢財,口中叫道︰「眾位弟兄,對不住了啊,兄弟要先閃了!」說完話,將桌上的錢塞到口袋,轉身就要跑。

    一旁的「刀疤」一把拽住左八兒肩膀,罵道︰「你***屬王八羔子的啊,贏了就想跑!」左八兒回頭看了看遠處已走上二樓那人,一腳將刀疤臉踹開,罵道︰「去你媽的,給我滾!」說完話,一轉身從二層窗戶竄了下去。

    左八兒狸貓一般輕輕落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樓上,臉露得色。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剛要轉身,突然見前方不遠的樹後,踱出一個人來。

    左八兒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只見蕭劍南叉手而立,面露微笑,正在前面看著他。左八兒硬著頭皮踱上前去,滿臉尷尬︰「喲,是蕭大隊長啊,今兒怎麼有空到這兒逛啊!」一邊說話,一邊暗自打量周圍環境。

    蕭劍南道︰「左八兒,我正有事兒找你,跟我走一趟吧!」左八兒一愣,抬眼瞟了瞟一旁茶樓二層樓上。二樓陽台上,劉彪正悠然自得,探出半個身子,向兩人笑著。

    左八兒眼珠一轉,猛然一低身,扭頭便跑。蕭劍南一個箭步竄上前去,已抓住了左八兒肩膀,左八兒疼地一咧嘴,口中狂呼︰「蕭隊長,饒命,饒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蕭劍南放下手。左八兒呲牙咧嘴,揉著肩膀。片刻,似乎猛然緩過味兒來,看著蕭劍南︰「對了蕭隊長,您…您抓錯人了吧,兄弟自打您上回把我放了,一直…一直沒犯過什麼事兒啊!」

    蕭劍南微微一笑︰「我找你,就是想讓你來犯件事兒的!」左八兒一下子愣住了。

    這一日傍晚時分,位於奉天城北面的集市上,一派繁華景象。沿大道兩旁,各式各樣店舖與攤位一字排開,小販們正聲嘶力竭叫賣。路上行人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翠兒祖孫兩人正挨著攤位挑選商品,不時與店主人討價還價。身後不遠,是店小二與另一名大漢,兩人身旁,是蕭劍南與劉彪在小店見過的那名女人。

    幾人一個攤位一個攤位逛著,不多時,來到路口。遠遠晃晃悠悠走來一名醉漢,翠兒爺爺拉了拉翠兒,兩人往旁閃了閃。那醉漢似乎沒長眼楮,一溜歪斜,往兩人身上撞去。老人伸手扶住,醉漢抬起頭來,斜了斜一雙醉眼,咧了咧嘴,轉身離去。

    翠兒爺爺搖了搖頭,正要往前走,猛然一摸口袋,錢袋已然不見。愣了片刻,大聲呼道︰「有小偷,快抓小偷……」

    前方醉漢聽到老人這一聲大喊,拔腿便跑,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一旁行人紛紛駐足,翠兒爺爺邁開一雙老腿,拉著翠兒,顫巍巍往前追去,口中不停呼喊︰「抓小偷,抓小偷……」身後三人這才回過味兒來,跟在那女人旁邊的大漢抬腿就要追趕,店小二一把拉住,使了個眼色,大漢會意,停了下來。

    人群中忽然跑過兩名歪戴著帽子的警察,攔在前面,大聲喊道︰「什麼事兒,什麼事兒?」翠兒爺爺停下腳步,氣喘吁吁道︰「有小偷,有小偷,偷了我的錢袋兒!」翠兒也手指前方︰「就在那邊兒,往那邊跑了……」

    一名警察推了推帽沿兒,摘下背著的大槍,往翠兒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過頭來,問道︰「誰被偷了?」翠兒爺爺道︰「是…是我被偷了……」

    警察上下打量了老人幾眼,說道︰「那還愣什麼,跟我走吧,回去錄口供!」翠兒爺爺道︰「兩位老總,您二位快幫我抓小偷啊!」

    警察一斜眼楮︰「抓什麼,小偷兒在哪兒呢?」翠兒爺爺道︰「剛跑走了!」警察道︰「跑了?跑了還費什麼話?快走!」說完話,就去推搡老人。

    翠兒急了,沖兩名警察喊道︰「你們講不講理啊,不抓小偷,抓我們幹什麼?」警察眼楮一斜,就要發作。

    老人見形勢不對,拉住翠兒,向兩位警察陪笑道︰「兩位老總,小孩子家不懂事,我跟您們走……跟你們走……」警察一抬槍口,押著兩人就往前走。

    人群中那店小二擠出身來,攔住幾人,問道︰「兩位老總,你們為什麼要抓人?」一名警察上下打量了店小二幾眼,罵道︰「你***哪兒的啊,大爺抓人,還輪得到你管閑事兒?」

    翠兒爺爺拉住店小二,解釋道︰「十一爺,我的錢袋兒被偷了,現在跟兩位老總錄口供,一會兒就回來。」店小二瞪了瞪眼,正要理論,那女人已走到旁邊伸手拉了拉他。店小二微一愣神兒,不再言語。隨即向後面那名大漢使了使眼色,大漢會意,點了點頭。

    兩名警員押著翠兒祖孫兩人往警備廳走著,一路推推搡搡。身後不遠處,那大漢若即若離跟著。走了一陣兒,翠兒爺爺道︰「兩位老總,你們這是帶我們去哪兒啊!」

    一警察罵道︰「廢什麼話,跟老子回奉天警備廳!快走!」說完話,用槍托推了老人一下,老人一個踉蹌。翠兒上前扶住爺爺,回身對那警察大聲道︰「你們凶什麼凶,是我們丟了東西,還是我們偷了東西?你們怎麼不講道理?」

    一警察眼楮一瞪,罵道︰「他***,你個小妮子,反了你了!」翠兒還想再說,老人伸手拉住他,陪笑道︰「兩位老總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還小,不懂事!」

    說到這裡,猛然間瞟見不遠處跟蹤的大漢,老人臉色一變。那警察道︰「別廢話了,趕緊走!」老人拉了拉翠兒︰「快走吧,咱們跟老總走,準沒錯的!一會兒錄完了口供,咱們就能回家嘍……」老人這個「家」字,音拖得格外長,似乎另有深意。

    不多時,幾人走進警備廳。警察將兩人帶到審訊室,隨即出去了。翠兒撅著小嘴,滿臉委屈。老人笑了笑,摸了摸翠兒頭髮,問道︰「翠兒,有什麼不高興?」翠兒撅嘴道︰「爺爺,錢被人家偷了,咱們還怎麼逃?」

    老人從懷裡摸出一個袋子,晃了晃,嘩嘩亂響,似乎是大洋的聲音。老人笑道︰「你這個小機靈鬼兒,看看這是什麼?」翠兒張大了嘴,隨即滿臉笑容︰「爺爺,你才是個老機靈鬼兒呢!」兩人相視一笑。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快步走進兩人。翠兒抬起頭來,看清來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轉頭看了看爺爺,老人也一臉驚訝。

    進來的正是劉彪與蕭劍南。只見蕭劍南神情和藹,搬了張椅子坐到兩人身前,向翠兒微微點頭,說道︰「翠兒,我們又見面了!」屋內一老一小交換了一個眼神兒,滿臉狐疑,老人顫巍巍問道︰「敢問,您……您二位是?」

    劉彪嘿嘿一笑,指了指蕭劍南︰「這位就是咱們奉天城鼎鼎大名的刑警大隊蕭劍南蕭隊長!」老人睜大了眼楮,看了看劉彪,又看了看蕭劍南,結結巴巴道︰「您…您老就是…神探蕭隊長?」

    蕭劍南笑道︰「神探不敢當,我就是蕭劍南!」老人轉頭看了看翠兒,兩人都是一臉惶恐。蕭劍南從劉彪手裡接過一個錢袋,正是老人被偷的那隻,遞給老人,說道︰「這是您的東西,看看少了什麼沒有?」老人誠惶誠恐接下。

    蕭劍南又道︰「老人家,翠兒,實在抱歉,今天要用這種方法將你們請來!」頓了一頓,道︰「我將你們請到警備廳,是希望向你們瞭解一些情況。」

    翠兒問道︰「什麼情況?」蕭劍南沉吟了片刻,道︰「關於你們那家小店!」翠兒衝口而出︰「你們…全知道了?」老人也是一呆,醒過神兒來,使勁拉了拉翠兒衣角。

    蕭劍南微微一笑,點頭道︰「全知道還不敢說,所以希望從你們這裡,進一步瞭解一些情況!」翠兒看了看爺爺,欲言又止,老人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劉彪道︰「明說了吧,我們已經知道你們並不是開店的,這家小店,只是一個幌子!」老人抬起頭來,連聲說道︰「蕭隊長,我和翠兒……都是好人啊,我們……沒做過犯法的事兒啊!」見老人如此慌張,蕭劍南安慰道︰「老人家,您不用害怕,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應該是被雇來的吧?」

    老人看了看蕭劍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翠兒使勁拉了拉老人衣袖︰「爺爺,到了這個地步,您就跟蕭隊長說了吧!」

    老人沉默了片刻,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唉,這都怪我貪財,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應這份差了!」

    老人與翠兒兩人,確是被小店那書生模樣的中年人雇來的!

    祖孫兩人原本祖籍黑龍江龍江府(注1.),九amp;#8226;一八事變後,日軍在黑龍江地區久剿義勇軍不利,於是堅壁清野。其後不久,祖孫倆賴以生計的店舖被日軍焚燬,人也被趕了出來。沒有辦法,兩人靠一點綿薄的積蓄逃到奉天城。老人在路邊支了個餛飩攤,勉強度日。

    三個多月前一天傍晚,攤子上來了幾位頗不尋常的客人。為首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帶了幾個手下,個個面貌兇惡,而且行為舉止流里流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路數。

    翠兒與爺爺犯起了嘀咕。這樣的人多是吃白食的,而且萬一伺候不好,還會挨一頓臭揍。戰戰兢兢挨到那伙兒人吃完。為首的中年人不僅付了賬,還多給了些賞錢,翠兒爺爺受寵若驚。那人很客氣地問道︰「老人家手藝不錯,不知有沒有興趣,到敝號幫幫忙?」

    翠兒爺爺問道︰「不敢問掌櫃的寶號是哪一間?」那人揮了揮手,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說道︰「這你就不必多問了,這樣吧,憑您的手藝,一個月十塊大洋,食宿全免,你們看如何?」

    翠兒和爺爺吃了一驚。

    東北淪陷後,偽政府雖發行了貨幣,但民國貨幣依舊在民間流通,尤其是大洋,也就是俗稱的銀元、袁大頭,極受歡迎。因為是硬通貨,不貶值的。那中年人開出一月十塊大洋的薪水,委實不少,要知當時國統區一個工廠壯工,也不過月俸兩三塊大洋而已。

    見兩人發呆,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說道︰「這樣吧,也不必現在答覆我,明天我還會過來,到時候再說。」說完話,拍拍屁股,帶著幾個手下揚長而去。

    當夜翠兒與爺爺商量了半宿。按翠兒看,這夥人來路不明,又莫名其妙給這麼多薪水,一定沒什麼好事兒,勸爺爺不要答應。老人也知道翠兒人小鬼大,說的有道理。不過如此薪水實在誘人,翻來覆去想了一個晚上,還是決定應這份差。

    第二天傍晚,兩人被領到那中年人所謂的「敝號」。這家小店真可稱得上是間「敝號」,只幾間簡單的木房,四壁空空、陳設粗陋,看來是剛剛搭建而成。除昨天見過的四人外,店裡還有另外兩人,都是二十來歲,神色兇惡。

    當晚那中年人將兩人叫來,宣佈約法三章︰其一,前堂生意從現在起就交給爺孫倆負責。日後若有人過問,一概回答說小店生意不錯;其二,無論生意如何,每日都要好好準備,把店裡弄得熱熱鬧鬧,所有材料均多多備好,如果沒有客人,大不了倒掉,但不能讓小店顯得冷清;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若沒有特別許可,絕不可以踏入後院大屋半步。祖孫兩人應了,當晚,兩人就在小店安頓下來。

    提心吊膽過了數日,並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兩人最開始的擔心慢慢放下了。東家似乎對兩人不錯,不僅按時支付薪水,而且生意好壞從不計較。那幾個看似凶狠的手下,也從不來找麻煩。

    如此過了月餘,一切似乎風平浪靜。可翠兒卻慢慢感到,這家小店似乎平靜的不太正常。首先是他們的東家。平日裡他幾乎整天把自己關在後院大屋,很少到前堂走動。兩人也慢慢發現,東家似乎根本不關心店裡的生意如何。

    從兩人搬到小店,生意一直可以說慘淡之極,每天最多也不過五六桌客人。東家對此幾乎從不過問。不過有一次他卻大發雷霆,原因是兩人沒有按照他的吩咐,多備材料。祖孫倆原本也是好意,因為那幾日每天一個客人也沒有,怕多備了材料,太過浪費。

    翠兒記得很清楚,當時東家的原話是︰「沒有客人也就罷了,材料不多準備點,還像什麼開店的樣子!」翠兒一愣,馬上想到,東家開這家店,難道真的只是在裝樣子麼?那麼東家實際的用意,會是什麼?

    於是從那天起,翠兒開始暗暗留意東家每天把自己關在後院大屋究竟在做什麼。沒想到這一留意,竟讓祖孫兩人大吃一驚︰兩人最初進小店的時候,一共八人,除翠兒祖孫兩人,就是東家和那五個手下。其後不久,又來了一個女人,這樣算起來,小店之中應該是九個人。翠兒觀察之下卻發現,原來後院的大屋住的,根本不僅僅是最開始見到的那幾個人,而是更多!

    聽到這裡,蕭劍南突然打斷翠兒,問道︰「你說小店不止九人?」翠兒點頭道︰「對!」蕭劍南又問︰「總共有多少?」翠兒道︰「最少也有幾十個人!」蕭劍南眉頭一皺,喃喃道︰「果真如此,我原想他們幾個人也做不了這麼大的事情!」

    翠兒問道︰「蕭…蕭隊長,你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了?」蕭劍南微微一笑,說道︰「你叫我蕭大哥就行,對了,你怎麼會知道小店之中不止這九人?」

    翠兒道︰「我和爺爺負責給他們做飯!」蕭劍南點了點頭。翠兒繼續道︰「最開始的時候,每頓給他們送過去兩三斤包子就可以了,但後來卻越來越多,最後,最後每頓飯就要……就要…」

    劉彪問道︰「要多少?」翠兒嚥了口口水,答道︰「二三十斤!」

    「什麼?二三十斤?」劉彪呆住了,看了看蕭劍南,道︰「那不……那不要四五十人?」翠兒點了點頭。

    蕭劍南眉頭緊鎖,沉默了片刻,問翠兒道︰「東家不讓你們進後院大屋麼,你們怎麼給他們送飯?」翠兒道︰「我和爺爺做好飯後,端到大屋門口敲門,他們自己拿進去,吃完後再把碗筷送出來。」

    蕭劍南道︰「這麼說,你從來沒進過那間大屋,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翠兒聽到蕭劍南這句問話,面上瞬間閃過一絲恐懼。愣了半晌兒,喃喃說道︰「蕭……蕭大哥,我……我進過他們的大屋!」說到這裡,翠兒下意識抓住一旁爺爺的手,似乎非常害怕,身子微微發抖。

    蕭劍南與劉彪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回過頭來,蕭劍南拍了拍翠兒肩膀,安慰道︰「翠兒,不用害怕,有蕭大哥和劉大哥在,你慢慢講。」

    翠兒道︰「就在昨天晚上,東家他們好像突然遇到了什麼高興事,讓我和爺爺做兩桌好菜送過去。菜做好後,我們像以往那樣把酒菜送到大屋門口。吃完後,東家兩個手下把碗筷送回來,吩咐我們,說東家累了,準備休息一會兒,叫我們不要去打擾。他們前腳剛回大屋,我忽然想起剛剛給東家熬好的湯藥還沒端過去。東家那幾天受了風寒,每日都是我給他熬藥。」

    說到這裡,翠兒停了下來,使勁嚥了嚥唾沫。劉彪問道︰「後來怎樣?」翠兒抬頭看了看劉彪,繼續道︰「後來,後來我馬上端藥過去,也就是那兩人前腳兒剛進屋,我就到了。我敲了敲門,裡面沒有人答應,又敲了一會兒,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當時就奇怪了,心想,這麼多人,怎麼一個都聽不到呢,莫非都睡著了?我又喊了幾聲,還是沒人理我,於是我輕輕推了推房門。門並沒有鎖,我就大著膽子走了進去,但是一進門,我就發現,就發現……」

    翠兒再一次停了下來,神色惶恐,使勁攥住老人的手,指甲都幾乎陷入爺爺的手裡。老人拍了拍翠兒的手背,安慰道︰「翠兒,不要怕,有蕭隊長給咱們作主呢,你儘管說!」

    蕭劍南也點了點頭,但沒有催促。翠兒緩了好一會兒,說道︰「我發現……發現……」說到這裡,翠兒瞪大眼楮,滿是恐懼,似乎又看到了昨晚大屋內的場景。

    劉彪急道︰「翠兒,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翠兒再次使勁兒嚥了口口水,說道︰「我……我看到,整棟大屋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劉彪一下子呆住了,愣了片刻,問道︰「他們……是不是都出去了?」翠兒拚命地搖了搖頭︰「不可能!別人我不知道,那兩個人是我親眼看著他們進去的,我回屋端藥再走過去,最多幾分鐘時間!」說到這裡,翠兒轉過頭來,一把抓住蕭劍南的手,叫道︰「蕭大哥,他們一定不是人,我……我一定是撞到鬼了!」翠兒聲音尖利,顯然已經害怕之極。

    蕭劍南拍了拍翠兒的手,微微一笑,安慰道︰「不要害怕,沒有鬼的!你告訴我,送藥的時候,有多長時間,你的視線沒停留在那間大屋上?」

    翠兒想了想,答道︰「我眼瞅著他們進大屋,忽然想起藥還沒送,就立刻回屋去取,到我再出來,最多只有半分鐘時間。」

    蕭劍南又問︰「你進入他們的房間,裡面都有什麼?」翠兒神色茫然,道︰「我當時嚇懵了,沒注意別的,而且馬上就退出去了。」

    蕭劍南問道︰「有沒有注意床鋪,上面有多少被褥?」翠兒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有十幾床。」蕭劍南問道︰「你確認麼?」翠兒皺著眉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沒錯,差不多就是十幾床的樣子!」

    蕭劍南站起身踱了幾步,又問︰「除了剛才講的事情,還有其他怪事發生麼?」翠兒低下頭仔細回憶,忽道︰「對了蕭大哥,還有一件怪事,不知和這有沒有關係?」

    蕭劍南微微點頭。翠兒道︰「是這樣的,去那裡以前,爺爺一直有夜裡睡不著覺的毛病,經常起夜。我睡覺也很輕,稍有動靜就會醒,他一起我就知道。但自從搬過去,我夜夜睡到大天亮,後來問爺爺,他起夜的毛病也好了,你說怪不怪?」

    蕭劍南眉頭緊鎖,思索了片刻,對翠兒祖孫兩人道︰「好了,咱們就聊到這兒。」翠兒問道︰「蕭大哥,他們,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蕭劍南道︰「這件事情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你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沉吟了片刻,道︰「小店是不能再回去了,這樣吧,你們先在警備廳呆一段時間,等事情過去了再說!」

    說完話,蕭劍南站起身來。翠兒道︰「蕭大哥,你……能不能放我們走?」蕭劍南微微一笑,答道︰「當然可以,不過現在還不行!」

    走出審訊室,劉彪道︰「蕭隊長,幸虧咱沒輕舉妄動!真沒想到,那小店後面大屋裡,竟藏著幾十口子人,弟兄們要是去了,肯定吃虧!」

    蕭劍南停下腳步,看著劉彪,道︰「小店並沒有幾十號人!」劉彪一驚,半晌兒才道︰「沒有?那他們一頓飯怎麼……吃那麼多?」劉彪瞪大眼楮,看著蕭劍南。

    蕭劍南注視著劉彪,緩緩說道︰「原因很簡單,大屋內的人,正做著一件極重的體力活!」

    劉彪結結巴巴問道︰「蕭隊長,那……他們到底在幹什麼?」蕭劍南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盜墓!盜掘奉天北郊的皇太極清昭陵!」劉彪張大了嘴巴。

    其實早在第一天接觸那間小店,蕭劍南直覺就感到︰這夥人在如此荒郊僻壤開設這樣一家店舖,無疑在掩飾一件其它圖謀。具體是什麼,其實還不得而知。蕭劍南當時的懷疑是,會不會是一些抗聯分子,利用小店在做地下抗日活動?

    若是這樣,自己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然,除非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祁老三正在其中!

    不過沒有多久,他便推翻了這種假設。原因就是那天早上,他在店外樹林中與翠兒東家幾人的「偶遇」。當蕭劍南走近那幾人時,其中一人明顯將手裡的東西往身後藏了藏。蕭劍南事後回憶,那人手裡拿的,正是只有風水先生才會用到的羅盤!

    風水先生的一項重要工作便是替人尋找風水寶地,以埋葬去世的親人。古來大墓,多是死者生前由風水先生選址。不過反過來講,風水先生既然能根據風水之學為人選擇墓葬地點,自然也更能根據風水學說,尋找到何處埋有大墓。自古以來,風水與盜墓一直有著密切的聯繫,大盜墓賊多是風水大師,例如唐末五代時期名動江湖的楊筠松,早期便以盜墓為生,相傳著名的風水之學三部寶典《撼龍經》、《疑龍經》、《辨龍經》,均是出自他手。(注2.)

    當蕭劍南回憶起那三人確是手持羅盤,腳踏方位,似乎正在尋找著什麼時,他馬上想到,翠兒東家這一夥兒人,會不會正是在利用堪輿之術,尋找墓穴真塚,伺機盜墓呢?

    他立刻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不錯,關外三省陪葬最富庶的幾座陵墓,確實都在奉天北郊外。而其中清太宗皇太極的昭陵,更是就在小店東北不遠處!

    蕭劍南做事謹慎,從不會輕舉妄動,想到這一點之後,他又反覆斟酌了良久。但隨著繼續推敲,他對最初的判斷又產生了懷疑。原因很簡單,歷來盜墓者很少掘盜皇陵!

    其緣由有二,一是皇陵的真塚位置很難精確確認,地宮位置更是難找;另外一點,皇陵地宮往往機關重重,結構亦是複雜牢固,絕非一兩人之力就能打開!盜墓是極為隱秘的行當,不可能大張旗鼓進行,自古以來,最多也就是兩人搭手而已。

    除此以外,清昭陵於民國十六年便被奉天市政府改為北陵公園,現下正是旅遊旺季,遊人不絕,這時候盜掘皇陵,似乎不大現實。唯一的可能,就是從小店處掘土,但小店位於北陵寶頂近兩公里遠,從這裡開始盜墓,除非那人是瘋了。所謂土木之工不可擅動,從幾公里外長距離挖掘,先不說如何控制誤差,即便土方量也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蕭劍南反覆推敲,始終有四點問題無法落實。其一,如果這幫人是在盜墓,如何解決皇陵地宮精確定位問題,其二,如何突破地宮厚重的花崗岩以及重重機關,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何在幾公里外精確定位,能夠準確挖到地宮,這麼長的距離,誤差如何解決?還有,也是最要命的,換氣問題如何解決?

    蕭劍南一生謹慎,自四年前錯抓了倩兒的哥哥譚青,每逢破案,如果沒有充足的證據,他決不會動手。思量再三,他決定用幾天的時間,找到這幾個問題的答案再作打算。

    之後整整三天時間,蕭劍南驅車奔馳了數百公里,分別拜訪了隱居在吉林琵琶頂子的前清盜墓高手,楔子於三以及全東北最著名的土木工程專家,萬啟琛教授。

    楔子於三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二十年前就已收手,不問世事。幾年前因為一件意外事件,蕭劍南和老人打過交道。蕭劍南與老人整整談了一晚,於三告訴他,如果有絕頂的風水高手,尋求皇陵真塚的位置應該是沒有問題,除此以外,要想精確定位地宮,還需要借助一種特殊工具,洛陽鏟。

    至於皇陵內部機關就不好說了,但只要功夫到家再加上不怕死,是一定可以破解的,因為機關畢竟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而蕭劍南一直搞不懂的長距離挖掘的誤差問題,老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有關換氣的事情老人告訴他,只要有洛陽鏟換氣不是難事。

    告別老人後,蕭劍南又趕往長春,拜訪了全東北最著名的土木工程專家萬啟琛教授。教授幫蕭劍南詳細查詢了奉天北郊的地質結構,又認真計算了長距離挖掘的土方量,並且在理論上尋找到了誤差問題的方法。

    這一切都尋找到答案,蕭劍南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匆匆趕回奉天。不過從謹慎出發,他感到還是必須要瞭解到第一手資料才能動手,於是回奉天後他找到左八兒,親自佈置了誘捕翠兒祖孫兩人的行動。

    蕭劍南將這一番經過講與劉彪,劉彪驚得半晌說不出話。愣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蕭隊長,那……咱們下一步怎麼辦?他們……人數可不少!」

    蕭劍南低頭思索了片刻,道︰「你現在就通知弟兄們,無論是否在休假的,全部取消。所有隊員半小時後在警備廳大院整裝待命!」劉彪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劉彪走後,蕭劍南回到辦公室,又把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反覆想了一個周全,再仔細思忖過一遍行動方案,感到這件案子實在重大,有必要向廳長匯報一下。再說自己身邊只有十來個人,也不一定對付得了這幫悍匪。

    想到這裡,蕭劍南給廳長掛了個電話。廳長聽罷蕭劍南匯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廳長問道︰「你打算怎麼辦?」蕭劍南將自己的計劃講了一遍。廳長緩緩出了口長氣,喃喃說道︰「沒想到出了這麼大亂子,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必須再向上面請示一下。你聽著,所有隊員到位後原地待命,等我的消息,半小時後我會再打電話過來。」

    半小時以後,所有隊員列隊完畢,每人一支嶄新的「三八大蓋」,配兩百發子彈。除此以外,還有兩顆「香瓜」式手雷。隊員們見到這次行動所攜帶的武器,無不心中嘀咕,但沒人敢私下議論。蕭劍南簡單訓話之後,讓隊員們原地休息待命,他暫時沒有把這次行動的目的告訴大家。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廳長那邊毫無消息。又過了半個小時,電話總算響了。蕭劍南接起電話,是廳長的聲音。蕭劍南問道︰「怎麼樣?」

    廳長在電話中沉默了半晌兒,對蕭劍南道︰「通知所有隊員,就地解散,一切行動取消!」蕭劍南一下子呆住了,問道︰「廳長,到底怎麼回事兒?」

    廳長突然在電話中罵了句娘,道︰「他娘的,老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個回事兒!」原來廳長接到蕭劍南電話後,立刻聯絡了奉天市長。市長對此事非常重視,馬上給日本憲兵隊去了電話。但非常奇怪,接電話的是日本憲兵隊井川大佐,井川似乎對此事非常冷淡,只淡淡地說他知道了,告訴市長,憲兵隊自會去處理,讓警備廳不要再插手了。

    廳長感到此事蹊蹺,其中必有隱情。於是速速與市長趕往憲兵隊,但兩人說破了大天,日本人死活不讓警備廳插手。

    奉天警備廳廳長是老官油子,他很清楚,盜掘皇陵,尤其是滿洲國皇帝溥儀先祖的陵寢,非同小可。若處理不好,將來萬一有人追查下來,自己脫不了干係,而日本人是絕不會替他開脫的。不過日本人既然已經發了話,他也毫無辦法。

    蕭劍南眉頭緊鎖,事情似乎有點兒出乎意料。按常理講,挖墳盜墓這種事情屬於刑事案件,一直由警備廳負責,可這次日本人怎麼會突然橫加干涉,難道真的如廳長所說,有什麼隱情麼?

    看了看表,時間已過八點。蕭劍南道︰「廳長,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廳長道︰「你我兄弟,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儘管說」蕭劍南思索了片刻,說道︰「這件事情按道理講,本該由警備廳負責,現在日本人橫加干涉,不出亂子則以,萬一出了亂子,日本人絕不會為我們頂雷,我們肯定是替死鬼!」

    廳長倒吸了一口冷氣,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日本人既不讓我們插手,還能有什麼辦法?」

    蕭劍南道︰「是否能直接與長春方面聯繫!」廳長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直接聯絡皇上?」所謂的皇上,就是滿清最後一任皇帝宣統,愛新覺羅amp;#8226;溥儀。民國二十年日本佔領東三省,三年以後將溥儀請過來,做了偽滿洲國傀儡皇帝,年號康德,這一年正是康德元年。蕭劍南道︰「不錯,我記得廳長說過,溥儀的親信軍機大臣鹿傳霖,曾與廳長有師生之誼。」廳長沉默了片刻,道︰「好,就這麼辦!你們原地待命,我立刻去聯絡,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放下電話,蕭劍南暗自思量,這件事情看來有些蹊蹺,盜墓的事情跟日本人有何關係,怎麼會突然橫加插手?

    思來想去,蕭劍南暗下決定,無論如何決不能讓這幫匪徒就這麼放跑了,萬一祁老三在裡面,自己將追悔莫及。如果日本人再不鬆口,自己只有私自行動了。

    主意打定,看了看表,時間已指向八點半。翠兒祖孫兩人已在警備廳呆了多時,再呆下去,恐怕要打草驚蛇!

    蕭劍南出了房間,直奔審訊室。翠兒祖孫兩人剛剛用過晚飯,見蕭劍南進屋,翠兒問道︰「蕭大哥,我們能走了麼!」蕭劍南點頭道︰「我現在就放你們出去,不過,你們還要回小店一趟!」

    老人和翠兒齊聲問道︰「還要回去?」蕭劍南道︰「對,一定要回去,不能打草驚蛇,我們現在暫時還不能行動!」翠兒看了看爺爺,回過頭來,問道︰「為什麼?」

    蕭劍南道︰「來不及解釋了,記住,回去以後找個理由搪塞他們一下。晚上你們照常睡覺,千萬不要有異常舉動。」祖孫兩人點了點頭。蕭劍南又道︰「還有,千萬不要睡著,找濕毛巾把口鼻捂上,等到十二點半整你們悄悄起來,用枕頭放在被子底下裝做床上有人的樣子,馬上離開小店,我們會在外面接應你們。」

    將兩人送走後,蕭劍南回到辦公室,焦急地等候。劉彪一連進來催了三次,都被蕭劍南轟了出去。

    十一點整,廳長終於來了電話。告訴蕭劍南他已順利聯絡到鹿傳霖。皇上知道此事後立刻給長春關東軍司令總部施壓,日方已同意奉天警備廳與日軍協同抓捕,由中方人員——也就是廳長與蕭劍南全權負責此事。抓捕時間定在今晚12點30分整!

    蕭劍南鬆了口氣。廳長又告訴他,上面有命令,關於這件事情要嚴格保密,對外只能宣稱抓捕抗日分子,日本人會立刻派出一個小隊配合蕭劍南行動。

    半小時後,日軍派來支援蕭劍南的山田小隊長帶一隊鬼子兵趕到。蕭劍南皺著眉將行動方案做了簡單佈置,按照他的命令,所有參與行動人員再次整裝檢查裝備,五分鐘後出發。

    十一點四十五分整,卡車載著蕭劍南和他的八個手下,以及十幾個鬼子兵悄悄駛出了奉天城。按著蕭劍南的指示,卡車在距離小店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停下原地待命,所有隊員徒步包抄到小店。

    注1︰龍江府,即今日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

    注2︰楊筠松,唐代風水大師,字叔茂,號救貧。生於唐文宗太和八年(公元834年),卒於唐天祐三年(公元906年),官至金紫光祿大夫,正三品,拜國師。公元880年,黃巢起義軍攻陷長安,楊筠松避難至虔州(今江西贛州),為當地風水勝境吸引,於是定居下來,潛心研究風水,後留下了《青襄奧語》、《憾龍經》、《疑隆經》等風水學傳世之作。至於書中所提楊筠松早年盜墓一說,史料上並無記載。
mk2258 發表於 2013-3-10 22:01
第一卷 第九章 深夜抓捕

    民國二十三年六月,深夜的奉天北郊外密林中,疾走著一隊身揣武器、勁裝結束的漢子。為首一人二十七八歲年紀,手執駁殼槍,滿臉英氣,不過若細看可以發現他眼角已現皺紋,眉頭微蹙,嘴角微微下垂,讓人感覺到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滄桑淒苦之狀。正是奉天警備廳刑偵大隊長蕭劍南。

    蕭劍南身後,是副隊長劉彪及八名手執長槍的警員。隊伍最後跟著十來個手端三八式步槍,身材矮小的鬼子兵。一眾人腳步輕盈,落地無聲,在密林中急速而行。

    行不多時,來到密林盡頭一處岔路口,眾人停下。蕭劍南輕輕挪至林邊,四處觀察了一番,揮了揮手,大夥兒四下散開。

    眾人在密林間隙處一座土崗伏好,蕭劍南看了看手錶,十二點二十分。放眼望去,四圍裡一片漆黑,沉寂中透著一股肅殺的氣息。

    雖已是六月天時,夜晚依舊寒冷,呼吸之間還可以隱隱看到白霧。不過蕭劍南拿槍的右手已微現冷汗,他將槍交左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放眼向土崗下面望去。

    土崗下面不遠處,正是那家神秘的小店。星光之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整座小店除後院正中一間大屋外,均已熄燈。大屋內燈影綽綽,似乎還有人在走動。

    關外的夜晚,露水頗重。大夥兒的衣服很快被露水打濕,又凍上一層薄冰,感覺刺骨的寒冷。不過蕭劍南沒有心情顧及這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待的時間顯得異常漫長。四下裡一片死寂,只有蕭劍南手腕上的夜光表,還在發出輕微的嘀嗒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副隊長劉彪悄悄爬了過來,低聲問道︰「蕭隊長,到時候了,怎麼不見動靜?」蕭劍南再次看表,已是十二點三十分整,抬眼往小店前屋望去,大門緊閉,沒有任何反應。莫非翠兒祖孫兩人忘了時間?

    劉彪道︰「會不會出什麼岔子?」蕭劍南搖了搖頭,低聲道︰「再等等!」。劉彪不再說話,在蕭劍南身旁伏下。

    又等了大約一盞茶工夫,黑暗中猛然間傳來一陣「吱呀呀」的門響。深夜的寂靜中,這一聲響動顯得異常刺耳,小店後院樹上的老鴰呱呱叫了起來,撲愣著翅膀飛向遠處。兩人放眼望去,小店後院那間大屋房門已經打開,兩名大漢正抬了一口沉重的木箱,慢慢從門裡走出。另有一人身背包袱,往後院走去。藉著門裡傳出的一點微光,蕭劍南猛然注意到,大屋不遠處正停著一輛套好牲口的大車。

    劉彪低呼道︰「不好,兔崽子要跑!」蕭劍南微一沉吟,抬槍瞄準了當先那名大漢的右腿。「啪」的一聲槍響,那人身子一晃,但沒有倒下,一個踉蹌閃到大車後面。幾乎同時,蕭劍南注意到他迅速抬起了右手。蕭劍南本能地拉住了身旁的劉彪,二人伏下的同時,「啪啪啪」三顆子彈貼著兩人的頭皮飛了過去。

    「好槍法!」蕭劍南不由暗自喝道。回過頭來,一旁劉彪早已嚇得臉色慘白。此時蕭劍南八名手下與十來個鬼子兵也已開火,小鬼子的歪把子突突起來,瞬間小店周圍槍聲響成一片。

    蕭劍南不敢再抬頭,低身退了下來。嘈雜的槍聲中可以聽出,匪徒的火力並不猛。沒有重武器,清一色二十響快慢機。不過槍聲異常沉穩,即使在機關鎗與幾十隻長槍的壓制下也絲毫不亂,每一個點射之後,這邊就會有一隻槍啞了。

    「他***,這回遇到高手了!」劉彪已經緩過神兒來,一邊還擊,一邊向蕭劍南大聲呼道。蕭劍南已迅速換到另一處隱蔽位置。再次抬起頭來時,大屋的燈已經滅了。槍聲中可以判斷,對方有一支槍是從大屋窗戶打出來,另外兩隻在大車後面。蕭劍南皺了皺眉,對方一共十幾號人,莫非只有三支槍?

    正狐疑間,大車後「啪啪」一個點射,鬼子的機槍啞了。小鬼子再也沉不住氣,山田小隊長拔出戰刀,鬼哭狼嗥般一聲大喊︰「休死給給!」

    鬼子兵扔出幾顆手雷,藉著煙霧的掩護,迅速從掩體後面竄了出來。但沒跑幾步,大屋和車後的三把駁殼槍同時響了,兩個鬼子見了閻王。剩下人不敢再跑,全部趴在地上向大屋投擲手雷。但距離太遠,手雷都在離大屋數米外的地方爆炸了。

    見形勢不對,蕭劍南沒再開槍。仔細觀察了大屋周圍環境,他注意到,大屋左前方不遠處,有一棵大樹。他迅速將手槍插回腰中,伏下身藉著夜色的掩護,慢慢向那棵大樹爬去。

    夜色很濃,交火的雙方都沒有注意到他。爬了五分鐘左右,終於到了大樹後面。緩緩站直身子,他稍稍探出頭來,目測了一下到大屋的距離,約有十五米左右。

    緩了緩神兒,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香瓜式手雷。再次觀察大屋的窗戶,雖然遠遠看不真切,但也可大致感覺到,窗戶上應該都是窗格子,最多只有拳頭大小,估計直接將手雷扔進的可能不大。但如果一擊不中,以敵人的槍法他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思忖了片刻,他注意到大屋兩扇大門似乎沒有關緊,中間露了一個一尺多寬的縫子。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心想︰「夠了!」

    蕭劍南拿起手雷向大門瞄了一瞄,再次鎮定了一下,拉下手雷保險。手雷茲茲冒著白煙,蕭劍南靜靜數了三秒鐘,用盡全力扔了過去。

    「砰」地一聲巨響,大屋內的槍聲啞了。蕭劍南趁亂從樹後退了下來,遠遠兜了個***繞到小店大屋後面,三下兩下竄上了屋頂。

    槍聲還在繼續響著,只是沒有方纔那麼密集了,這邊還有七八支長槍,而對方只剩大車後面兩支。蕭劍南慢慢爬到大屋頂左前角,放眼向下望去,原來屋下的大車後面只有一人雙槍,而並非兩人。蕭劍南拔出手槍,暗道︰「還是個高手!」

    抬腿正要往下跳,猛見下面那人放下手槍,迅速解下背上包裹,打開大車上一個暗格將包裹塞了進去。再撿起手槍,一瘸一拐開始向大屋後面撤退。

    蕭劍南等對方走至簷下,縱身跳下。剛一落地,右腳已踢飛了對方的左手搶,同時伸左手抓向對方的右手腕子,而自己的手槍也頂向了對方的腦門。

    蕭劍南左手這一抓本是十拿九穩的,但就在他感到左手已將將踫到對方手腕時,對方右手猛然一滑,竟然抓空了。幾乎同時,那人的槍已頂在了自己太陽穴上,而蕭劍南的槍還在半途,好快的身手!

    蕭劍南後背的冷汗瞬間淌了下來,對方不等他再做動作,已然扣動扳機。蕭劍南心猛往下一沉,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他眼前浮現起自己妻子倩兒如水的眼神,心中陡然閃過無數念頭︰「我死之後,倩兒怎麼辦?祁老三至今沒有抓到,再不會有人去救她?而自己與倩兒唯一的骨血,小寶,也就沒人照顧!還有,倩兒家祖傳絕技,就此失傳!」

    蕭劍南閉目待死,但對方的槍並沒有響,居然是臭彈!這回輪到對方愣住了,但他已沒有機會。蕭劍南猛一睜眼,手槍已頂到對方額頭,低聲喝道︰「放下槍!」

    那人一愣,冷冷看了蕭劍南一眼。蕭劍南這才注意到,對方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禿頭、深眉、闊目,一臉驃悍桀驁之色。蕭劍南抬高了聲音,再次吼道︰「放下槍!」

    禿頭不再看蕭劍南,而是仰面望了望天,沉默了片刻,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駁殼槍,慢慢將槍扔到地下。呼了口長氣,喃喃說道︰「只可惜,沒死在小鬼子手裡!」蕭劍南神色一變,心頭瞬間掠過一陣巨大的羞愧與絞痛。

    一旁劉彪已帶著幾名弟兄衝了上來,問道︰「蕭隊長,你沒事吧?」蕭劍南搖了搖頭,低聲命令道︰「通知其他弟兄,戰鬥結束,打掃戰場。」說完話,頭也不回,快步走向前院。他還惦記著前面大屋那祖孫兩人,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來到前院,大門從內反鎖著,蕭劍南用力踹開房門。剛一進屋,猛然聞到一股甜甜的香氣,隨即腦子一暈。蕭劍南暗想不好,立刻退了出來,吸了幾口氣,眩暈稍減,暗道︰「好厲害的迷香!」

    深呼吸了幾口,他閉氣衝進房間,迅速打開前後門及所有窗戶,隨即奔出。等了片刻,待迷香味道稍散,他再次衝到房內。

    這是一棟前後三間的門臉,最大一間是小店大堂,並沒有人居住。進入後面第一間,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兒,正是翠兒。蕭劍南伸手探了探翠兒鼻息,還好,只是被迷倒了,又到最後一間,翠兒爺爺正躺在床上埋頭大睡。

    蕭劍南到前堂弄了條濕毛巾,回來給翠兒擦了擦臉。片刻,翠兒睜開雙眼,看見身邊蕭劍南,一臉茫然,問道︰「蕭大哥,怎……怎麼是你?」

    蕭劍南嘆了口氣,道︰「翠兒,我低估了他們的迷香。」翠兒皺了皺眉,這才真正清醒過來,猛然問到︰「對了蕭大哥,我爺爺呢?還有,我們東家呢?」

    蕭劍南安慰道︰「你爺爺沒事,還在睡著,東家的人已被我們抓了。對了翠兒,這裡你們不能再呆了,小店已被查封,還是先跟我回奉天城吧!」頓了一頓,道︰「這個案子,也需要你們作證。」翠兒點頭道︰「蕭大哥,我聽你的,等我先把爺爺救醒。」當下二人來到後堂將老人救醒。翠兒把前因後果講給爺爺,老人慢不迭地道謝。

    出了房間,劉彪飛跑過來報告,戰場已清理完畢,警備廳這邊輕傷兩個,小鬼子死了四個,傷了四個。劉彪講到這裡,一臉幸災樂禍之狀。

    蕭劍南問道︰「這邊沒有兄弟出事?」劉彪一臉壞笑,答道︰「沒有!弟兄們記住了你的吩咐,讓小鬼子衝到前面送死!」蕭劍南點了點頭。

    劉彪又道︰「對了蕭隊長,大屋裡又抓了一個活的,這小子躲在桌子底下,哆嗦得像篩了糠,肯定是個軟蛋子。」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整座小店我們都搜過了,只有這三個人,並不像我們當時想的,有十幾二十個人!」蕭劍南眉頭微鎖,難道自己判斷錯了,又或是,已經有人事先跑掉了?

    想到這裡,蕭劍南問道︰「還發現了什麼?」劉彪嚥了口口水,道︰「還有……就是他們抬的那個大箱子,我剛才看了,全是金銀珠寶,看來值扯了錢了,他***……」說到這裡,劉彪忍不住罵出一句髒話。

    蕭劍南又問︰「有沒有發現盜洞口?」劉彪道︰「我帶弟兄們都找過了,沒有發現!不過大屋裡確實有許多鐵鍬鋤頭,還有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工具,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另外,後院其它幾間大屋內,都堆滿了黃土!」蕭劍南沉吟不語,看來自己估計得不錯,這幫人確是來盜墓的。猛然間想起一件事情,對劉彪道︰「對了,你馬上到後院大車那裡看看,車上應該有個夾層,裡面有個包袱!」劉彪應了,轉身離開。

    蕭劍南揮手叫過一個弟兄照顧翠兒兩人,自己徑直往後院大屋而去。大屋內的煤油燈已重新點亮,屍首也已抬了出去,窗邊留下一灘血跡。蕭劍南細細檢查了屋子每一個角落,除了幾個打好的包袱外,還有許多工具,諸如撬槓、鐵鍬、鎬頭,另有一種形狀頗為奇怪的鏟子,看外形,很像楔子於三爺所講的洛陽鏟。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看來盜墓之事,可以落實了。又細細檢查了一遍,確如劉彪所講,屋內似乎並沒有盜洞的入口,蕭劍南皺了皺眉,心中暗感奇怪。

    不多時,劉彪拿著一個包裹匆匆走了進來,對蕭劍南道︰「報告隊長,大車裡的東西找到了!」蕭劍南點了點頭,示意劉彪打開。

    劉彪伸手取過一旁油燈照亮,輕手輕腳將包裹打開。青布碎花的包袱內,是一個黃綢包裹的物品,劉彪輕輕將黃綢揭下,兩人看到包內物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個精美絕倫、巧奪天工的盒子,所用木質,竟是早已寸木寸金的紅木。整個盒子除底面外,五面均刻有不同內容的浮雕圖案,所用線條渾厚純樸,大巧若拙,一眼就可以看出,絕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由於年代久遠,盒子的木色已變為一種深沉的暗紅色,在油燈的照射之下,發出一種奪目的光芒。

    劉彪瞪大了眼楮︰「蕭…蕭隊長,這…這可是個寶物啊……」蕭劍南點了點頭,猛然之間想起倩兒對自己說過的一個傳說,蕭劍南眉頭緊鎖,琢磨了片刻,一時無法確定,讓劉彪將盒子包好,二人走出房間。

    小店大院內,警備廳八名警員與未死的小鬼子已整裝集結完畢。蕭劍南略作佈置,自己帶所有警員押送犯人、贓物以及翠兒祖孫兩人先行回城。而剩下的鬼子兵留守看護現場。安排完畢,蕭劍南將命令翻譯給山田小隊長。山田聽罷,臉色鐵青,不過沒有辦法,蕭劍南是這裡的最高長官,他只能執行命令。

    半小時以後,卡車載著蕭劍南及全部手下、翠兒祖孫兩人、被抓獲的兩名犯人,還有那一大箱子珠寶,以及最後啟獲的紅木盒子,駛回奉天警備廳。

    蕭劍南吩咐兩名警員留下陪伴翠兒祖孫兩人。其他人直接將木箱及俘虜押往刑訊室。劉彪叫來軍醫,為禿頭大漢與弟兄們處理傷口,而受傷鬼子則由卡車拉回憲兵隊再作安排。

    兩名弟兄與被抓捕的大漢均是輕傷,在小店處又做過簡單的包紮。軍醫檢查後告訴蕭劍南,禿頭大腿上的子彈已從外側穿過,並未傷及動脈,沒有危險。蕭劍南略感寬慰。軍醫處理傷口過程中,那禿頭大漢一直冷冷看著蕭劍南,嘴角掛著一個嘲諷的笑容。包紮完畢,蕭劍南讓軍醫回去休息,有什麼情況再通知他。

    軍醫走後,整座刑訊室內出奇地寧靜。蕭劍南與劉彪坐在審訊台後,劉彪拿著紙筆,等待蕭劍南開始。四名警員持槍分別站在屋子四角。

    蕭劍南默默點上一支煙,開始思考如何進行審訊。從抓捕的情況看,這伙匪徒並不好對付,審訊工作恐怕也不會順利。

    在蕭劍南所處年代,所謂的「審訊」,絕大多數就是刑訊逼供而已。不大強硬的犯人只要見到刑具,立刻會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說出來;即便再驃悍的匪徒,只要兩**刑下來,也沒有不招供的。這就是所謂「三**刑,鐵嘴也給你撬開!」。

    蕭劍南並不主張刑訊逼供,原因很簡單︰這樣的審訊確會節省許多時間,不過從審訊效果看並不滿意。多數犯人在刑訊之下,往往會為減少痛苦而順著審訊人員的意圖去講,造成大量冤假錯案。

    蕭劍南常用的方法,翻譯成中文叫作「多次重複出錯法」。這種審訊方式還是他在英國甦格蘭場留學時,從英國最著名的審訊專家,也是大不列顛最著名的反諜報人員——平托上校裡學來的。審訊人員會採取一種極為輕鬆的聊天方式,在幾天的審訊過程中,不厭其煩多次問及案件的重要細節。如果罪犯在說謊,遍數越多,出差錯的可能性就越大。當然,這種高明的審訊方式,必須要求審訊人員有極好的記憶力。因為現場絕不能有筆錄人員,否則罪犯將會產生很強的心理牴觸暗示,使審訊工作事倍功半。而蕭劍南,恰恰有這種特殊的才能。

    思索完畢,蕭劍南掐熄了香煙,細細觀察坐在面前的兩人。大瓦數刑訊燈直接照在兩名犯人臉上,那禿頭大漢身量明顯比另一人高大許多,即使坐在椅子上,也要比另一人高出半個頭。此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年紀,禿頭、寬額,一雙虎目閃著精光,雖然由於失血過多而臉色略顯蒼白,也壓不住一股颯爽的豪氣。蕭劍南不禁心中暗叫道︰「好一條大漢!」另一人與他相比,明顯要猥瑣得多,縮著腦袋,哆哩哆嗦,看樣子就差要喊娘了,正是那天清晨小店外見過的三人之一。

    蕭劍南沉聲問道︰「你們東家去哪裡了?還有,和你們一起的其他人呢?」禿頭抬眼看了看蕭劍南,撇了撇嘴,並不答話。矮個子動了動嘴剛想說什麼,看到禿頭大漢劍一般的目光,又縮了回去。蕭劍南見兩人都不言語,改口問那禿頭道︰「你叫什麼名字?」

    禿頭聽到蕭劍南這句問話,仰頭大笑了兩聲。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震的刑訊室窗戶嗡嗡作響,劉彪手中的鋼筆「啪」地一下掉在桌上,蕭劍南眉頭微微一皺,劉彪趕忙拾起筆,狠狠瞪了那禿頭大漢一眼。

    那人笑過之後,目光直視蕭劍南,朗聲說道︰「這個倒可以告訴你,大爺既落到你們這幫只會給小鬼子舔卵蛋的漢奸手裡,就沒想活著出去!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們聽好了,人稱關外綠林十虎之一的崔二胯子,就是我!」蕭劍南猛然一震,心中暗叫︰「居然是他!」

    崔二胯子,與其大哥崔大胯子,蕭劍南如雷貫耳,兩人都是聞名關外的綠林十虎之一,東三省響噹噹的好漢。民國二十年不服日軍改編,幾百人的隊伍被殺得只剩十二人十二騎突圍出來,後轉戰長白山白山黑水之間,誓死不作亡國奴,是兩條響噹噹的英雄好漢!

    蕭劍南微覺詫異,暗想︰以崔二胯子的為人,怎麼會前來奉天做這種挖墳掘墓,斷子絕孫的勾當,難道是自己搞錯了?又或是,這個禿頭大漢在說謊?

    蕭劍南眉頭緊鎖,拿不定主意,屋內其他警員聽了那禿頭大漢自報家門,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眾人正驚愕間,一名警員敲門而入,逕直走到蕭劍南身旁,低聲耳語了幾句。蕭劍南點了點頭,吩咐劉彪繼續審訊,隨即跟隨那名警員走出了房間。

    回到辦公室,蕭劍南拿起了電話。電話是廳長打來,詢問了抓捕情況後,沉默了片刻,道︰「暫時停止審訊!」

    蕭劍南微微一怔。廳長道︰「剛剛接到長春方面電話,皇上已派出兩名特派專員從長春趕過來,一小時前就已出發,審訊工作要等他們到了再說!」蕭劍南點了點頭,看來,溥儀對這次盜墓事件確實非常重視。

    廳長又道︰「這件事情現在看來非同小可,你務必多派人手,將那兩名犯人以及珠寶看好了,千萬別出什麼差錯,此外,那祖孫兩人也暫時不能放,就先把他們安頓在警備廳吧!」蕭劍南一一答應。

    回到刑訊室,蕭劍南命令劉彪暫停審訊,將犯人押到警備廳地牢,派重兵看守。那一箱子珠寶,暫時放在會議室看管起來。至於翠兒祖孫兩人,就先安排在蕭劍南辦公室休息,一切等自長春過來的專員到了再說。

    不大會兒功夫,劉彪回來一一覆命,神秘兮兮對蕭劍南道︰「蕭隊長,那兩人招了!」蕭劍南眉頭一皺︰「招了?」劉彪道︰「方纔您走後,我們把那倆人分開了,然後,給那小個子用了點兒刑!」說到這裡,劉彪嘿嘿一笑。

    蕭劍南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問道︰「他說了什麼?」劉彪道︰「蕭隊長,您真是神了,那小個子說他叫劉二子,他們還真是來盜墓的!」蕭劍南點頭「嗯」了一聲,問道︰「還有沒有說別的?」劉彪道︰「還沒來及,您不是就回來讓暫停審訊麼?」

    蕭劍南沉默了半晌兒,突然問道︰「你覺得那名禿頭大漢,果真是崔二胯子麼?」

    劉彪呵呵一笑,道︰「管他是不是,犯到咱們手裡,甭管他崔大胯子還是崔二胯子,就算是催命無常來了,也跑不出咱們的手掌心兒!」

    蕭劍南嘆了口氣,道︰「他要真是崔二胯子……」劉彪立刻明白了蕭劍南的意思,道︰「我想起來了,前兩年我見過崔二胯子兄弟的通緝令,上面的畫像,和這個人很像!」

    蕭劍南點了點頭,劉彪說的他也知道。劉彪又道︰「對了,我還聽人說過,崔二胯子兄弟都是武當派俗家弟子,擅長點穴,據說全東北也只有他們二人還有這個絕活,這事兒應該是錯不了的!」蕭劍南問道︰「還有什麼其它特徵?」劉彪搖了搖頭,道︰「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蕭劍南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劉彪道︰「對了蕭隊長,關於祁老三的事情,現在怎麼辦?」

    蕭劍南嘆了口氣,緩緩道︰「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先去吧!」劉彪不再說話,敬了個禮,轉身離開房間。

    蕭劍南慢慢將手槍解下,揉了揉發木的雙眼,輕輕出了口長氣。現在的蕭劍南,可以說頭腦混亂之極,他萬沒想到,事情竟會進展成這樣!

    蕭劍南自詡不是一個有著遠大抱負、崇高理想之人。他不懂政治,更不喜勾心鬥角。所謂理想主義,在他看來遠遠沒有破案有興趣。因為他搞不懂千千萬萬人為某一目標流血犧牲,最終換回的究竟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就如推翻了滿清政府,隨之而來的民國政府也同樣不怎麼樣。

    蕭劍南所希望的,只是老百姓能過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而自己,能夠安安心心地做一名小警察,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給四方百姓帶來一個安寧祥和的生存環境。然而生逢亂世,沒想到做一個好警察居然也並不容易!先有三年前抓捕倩兒哥哥譚青,現在又有抓捕全東北人心中的大英雄崔二胯子!

    蕭劍南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浮起一陣深深的悔意,而這種悔意,甚至比三年之前抓捕倩兒的哥哥譚青時,更為痛楚,更為劇烈。

    蕭劍南自己也很清楚,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並不適合做刑警。雖然他有著極好的記憶力。極強的分析推理能力。極其冷靜的頭腦,但他更清楚,自己不具備做刑警那種狠心和六親不認的性格。

    三年前九amp;#8226;一八事變之後,他曾在去留之間做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他很清楚︰留在奉天,就是做了漢奸;不留下來,沒有了刑警大隊長這個位置,就永遠不可能再抓到祁老三!而抓不到祁老三,他也就永遠不可能再找到倩兒。雖然他也知道,即便是最終抓到祁老三,倩兒生還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最終,他還是為倩兒選擇留了下來,背上了一個「漢奸」的惡名。不過這三年之中,他所偵破的只限於普通民事、刑事案件,基本是些偷摸拐騙,搶劫綁票之類。從不曾為日本人抓過一個所謂的「抗日分子」、「共黨分子」。但凡此類有關的案子,蕭劍南就變得異常無能,不是查不出來,就是偵破過程中打草驚蛇,最後弄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好在日本人設立奉天警備廳刑警大隊,主要也是為了維持正常治安,至於抓捕抗日分子的事情,還有專門的特務組織負責。因而這三年以來,蕭劍南的良心還算過得去,但他自己早就做好決定,只要抓到祁老三,無論是否能找到倩兒,他是一定要走了!

    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在三年後終於又一次查到祁老三線索的時候,所抓的人竟會是崔二胯子,東北人心目中的抗日英雄!蕭劍南一時心亂如麻。

    思前想後,足足抽了有半包香煙,蕭劍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只要查清此人確是崔二胯子,一定要想辦法將他救出來!」

    不過從戒備森嚴的警備廳將一名重犯救出,談何容易?三年之前祁老三抓走倩兒時,他曾動過念頭,試圖想辦法將祁家老大放出,待倩兒獲救之後,再把他們一網打盡。但苦思良久,也未能想出辦法將祁家老大從大獄中放出,何況崔二胯子是偽滿皇帝欽點重犯?

    蕭劍南坐在刑訊室中,足足抽完一包香煙也未能想出對策,但有一件事情他非常堅定︰那就是一旦確認對方是崔二胯子,無論用什麼方法,即便捨棄身家性命,也要將崔二胯子救出!他不能讓將來幾十年,每天都有人在背後戳脊樑骨,更重要的,他不能違背一個做中國人的良心,這一次就算搭上自己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把人救出來!

    想到這裡,蕭劍南略感輕鬆。隨即想到,此次救人恐怕生死未卜,至少要安排小寶先行逃到關內,孩子才不滿五歲,他是倩兒留給自己的唯一骨血。琢磨了片刻,這件事看來要托付給劉彪和吳媽了,不過自己準備救人的事情,絕不能告訴他們,否則兩人會受牽連。

    考慮停當,蕭劍南站起身來,正準備出屋,猛然聽到警備廳大院一片嘈雜,汽車剎車的聲音混雜著小鬼子的叫喊。蕭劍南眉頭一皺,暗想︰「怎麼又有日本兵到?」

    走出房間,只見廳長站在大院中間,一小隊日本憲兵正走下卡車,整裝列隊。蕭劍南匆匆走上前去,跟廳長打了個招呼,問道︰「廳長,怎麼回事兒?」廳長道︰「這是被派來協助保護犯人與贓物的!」蕭劍南又問︰「怎麼會是日本憲兵?」廳長道︰「這是日本關東軍最高司令部的命令,估計是皇上的意思。」蕭劍南點了點頭,崔二胯子挖的是溥儀祖墳,難怪這麼大的動靜。

    當下廳長與蕭劍南留下六個鬼子負責看守放在警備廳會議室的證物,其他幾人則由鬼子籐田小隊長帶領,到警備廳地牢保護犯人。蕭劍南親自領著廳長走進會議室,崔二胯子所盜取寶物,都放在會議室大廳地板上。

    蕭劍南命手下打開箱子,將寶物一件一件擺放到條案上。廳長看過箱內取出的珍玩玉器,不由得罵道︰「他***,還真他娘的都是好東西!」隨手取了一件如意,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對蕭劍南道︰「你看,這如意便是前明古董,看看這行字。」廳長將如意遞給蕭劍南,果見如意背面刻著一行小字︰「大明嘉靖年制」。

    廳長搖了搖頭,道︰「這亂子,看來是捅大嘍!」頓了一頓,道︰「剛剛長春宮裡打來電話,再次叮囑此事要嚴格保密,目前除你我以外,剩下知情的人,就只有奉天市長,皇上本人和日本關東軍最高司令部籐田大佐,以及即將到來這裡的特派專員了,總共不會超過十人。」廳長說到這裡,嘴角浮起一個嘲諷的微笑,道︰「也是啊,祖墳被挖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啊,報應呀!」蕭劍南微微一笑,問道︰「上面會如何處理?」

    廳長道︰「這個目前還不太清楚,但我估計此事決不會外傳,我們還是等他們人來了再說吧。」廳長放下手中的古董,伸了個懶腰,道︰「***,忙活半宿了,先歇一會兒吧,這亂子,沒個頭兒!」抬腕看了看表,又道︰「快四點了,估計最多再有三個小時那兩位專員就要到了,你也忙了一宿,睡會兒吧!」

    蕭劍南道︰「我看著,您先睡吧!」廳長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找了張長椅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嚕。蕭劍南一個人坐到沙發後,又點上一支煙,繼續思索如何才能把人營救出來。

    注1︰奧萊斯特amp;#8226;平托上校(荷蘭人),著名反間諜專家。1914年起開始在法國、比利時、德國等地為法國情報部門工作。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他應英國政府請求,替英國建立反間諜組織,後又在總部設在倫敦的自由荷蘭政府領導的外事警察局工作。1944年6月盟軍發動全面反攻,他隨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進入歐洲大陸,擔負反間諜工作。著有《我的反間諜生涯》一書。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