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公子留仙 作者:泛東流(連載中)

 
mk2258 2013-5-17 21:18:4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9 114184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2 20:10
第九章 不可不為

“純陽法器啊!”

楚留仙的手撫摩在朝陽法袍上,心癢難耐。

一件半成品的純陽法器,除非當日在臥龍陰墟中那般特殊情況,幾乎再難有此機會。

楚留仙沈吟了一下,終於決定下手引導。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純陽法器?

如果是的話,又有何威能?!”

楚留仙一念及此,再不猶豫,一手按在朝陽法袍上日出圖案,一手並指點在眉心處,緩緩閉上眼睛

他的心神並未沈入心湖當中,而是任由其發散開來,一點一點地接觸朝陽法袍。

在心神感應中,整個天地一片漆黑,只有朝陽法袍如一團為雲氣包裹的暖日,在散發著淡淡的紅光與暖意。

隨著他的心神越是靠近,這暖意就越是融融,直欲讓人融化在其中。

第一個難關,毫無征兆地襲來。

“不行!清醒!”

楚留仙強自從那種幾欲沈睡的感覺中掙脫出來,連忙觀想大日如來真經,心神化身大日,方才從那種感覺中徹底擺脫出來。

“果然厲害!”

楚留仙一陣後怕,他不知道真的沈浸下去會是什麽結果,但可以肯定的是,引導純陽法器徹底成型,塑造其法術威能的事情,定不得圓滿了。

興許是本質同源故,在楚留仙觀想大日如來真經,心神化作一輪冉冉升起的大日後,朝陽法袍核心處那隱隱的抗拒不見,代之的是近乎雀躍的歡喜。

就好像小孩子孤獨一人玩著泥巴,忽然看到一個同齡人靠近過來,連忙招手歡迎,邀請一起玩一樣。

孤獨得越久,遇到同類的歡喜就越濃。

楚留仙的心神幾乎毫無阻礙地就穿過了遮蔽朝陽光輝的雲團,進入了其中。

那是無邊無盡的海。一望無垠的陸,是浩瀚無邊的天……

一輪紅日,破開迷霧,躍出了地面,放出萬道光芒,遍及每一個角落,宣告著自身的存在。

置身其間,無論海陸之變化,天地之交接,日月之輪轉……。楚留仙毫無障礙地沈浸其中,融入其間。

他隱隱地能感悟到,這不是考驗,不是障礙,而是要讓他在這種狀態下,展現出自身對大日的理解。

日月輪轉中,楚留仙不由自主地開口:

“大日橫空永恒,不隨歲月流逝,不因地理輪轉。它就在那里,不管你見也不見。”

“轟”

黑夜中,某處大放光明,高懸在天際。永恒不墜。

不管見與不見,它就在那里。

整個心神世界不斷變化,楚留仙的化身時而飛入大日之中,與之同為yītǐ。共享不朽;時而立身大地,雙臂高舉,一輪紅日墜落下來。大地化作焦土……

時間,似指縫間的流水,無論手掌攥得再緊,終究悄無聲息地流淌個幹凈。

不知不覺中,九曜古船落下了星帆,掛上日帆,日曜如季風,瞬間兜滿了帆,推動九曜古船如箭而出,在空中留下雲氣形成的痕跡,fǎngfo是長長的尾巴,搖曳虛空。

雙兒習慣性地在日出的一瞬間醒了過來,她下意識地翻身而起,就要去澆灌滿園朝花,動作都做到了一半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是在九曜古船上,陪著自家公子返回神霄府,而不是在早就住慣朝陽府中。

她出了一下神,就麻利地穿戴好溜下船來,想要去服侍楚留仙起身。

剛走出外室,望向內室,一團紅日光從中噴湧而出,撲頭蓋臉地罩在她的身上。

雙兒下意識地伸出白嫩的手掌交疊著擋在眼前,那種感覺恰似在漆黑的房中推開門戶,陽光爭先恐後地湧入,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一時睜不開了一樣。

“啊”

她剛剛驚呼了一聲,又連忙強睜開眼睛望向室內,生怕自家公子出了什麽意外。

“咦?!”

一看之下,雙兒自家先怔住了。

哪里有什麽紅日光,有什麽刺眼亮,內室中平平常常,如尋常清晨時候光線。

楚留仙,施施然走出。

“公子?”

雙兒一頭霧水,本能地趨近,上下為楚留仙打理身上。

“怎麽了?”

楚留仙淡淡地笑著,問道。

“沒,沒有。”

雙兒臉上飛出兩抹嫣紅,低下頭去,以幫楚留仙整理腰間飾物為掩飾。

興許是太長時間沒有為服侍公子起居了,嗯,一定是這樣。雙兒如是自我安慰著。

楚留仙沒有多什麽,張開雙臂任由雙兒整理,隨後沖著她點了點頭,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雙兒並沒有如尋常時候一樣,小碎步地跟在楚留仙身後,好像是他的影子一般,隨時等候其召喚。

她歪著腦袋,疑惑不解:“奇怪,公子身上好像亮了很多。

身上是,笑容也是。

嗯,還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好聞的味道。”

雙兒秀氣的眉頭蹙在一起,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那種味道,好半晌才一拍腦袋,“對啦,那是清晨的味道。”

什麽是清晨?

朝陽初升,朗徹清新,有花兒舒展花瓣,葉片抖落露水,早起的鳥兒歡笑著追逐著,沒有正午的酷烈,夕陽的落寞,那是暖暖的,無盡可能,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雙兒也不知道她在開心什麽,總之覺得亮堂堂的,腳步都輕盈了起來,追著楚留仙的背影而去。

九曜古船的甲板上,楚留仙等人並肩而立,古船本身都降低了速度,承載著他們緩緩飛行著。

下方,昏黃色的河水在席卷著,咆哮著,爭先恐後地從決堤處奔湧而出,如猛獸般撲向了四下逃難的人們。

這一幕,與楚留仙從龍川上回歸道宗時候何其相似,只是情況更要嚴重百倍,平民死難百倍不止。

不過是楚遊龍的老辣,還是秦伯之世故,在場所有人無不是面沈如水。

“更嚴重了。”

楚留仙喃喃自語,想起那次楚遊龍所說的話,回首問道:“還是沒找出辦法嗎?”

楚遊龍點了點頭,無奈地道:“不止是我們,不少路修士都尋找過原因,始終找不到是什麽導致了這一切?”

他兩手一攤,補充道:“無從下手。”

只是說話間的這短暫功夫,洪水追上了逃難的人們,浪頭席卷而起,前方是狂奔的平民。

落在最後的是一對母女。

小女孩跌倒在地,嚎啕大哭,母親掉頭回來,要去拉起女兒,眼看著下一刻,大浪就要將她們卷走。

“出手吧!”

楚留仙嘆息一聲,伸手遙遙一指。

他的頭上,一道清光冒起,隱約海嘯之聲甚至蓋過了下方洪水聲音。

山河珠懸浮而出,隨著楚留仙那一指滴溜溜旋轉著飛出,懸停於那一對母女的頭上。

原本要將她們卷走的浪頭突然轉了一個彎兒,帶著身後的洪水繞過了那對母女。

從天上望去,好像在地面上多出了一個幹燥的漩渦,任憑四面洪水不住地壘高,中間的母女依舊安然。

楚留仙既然出手了,楚遊龍自然也不會坐看。

他嘆息道:“終究是無用。”

楚遊龍堂堂陰神尊者,出手自非楚留仙可比,也不見得他動用什麽法器,只是隨手一揮,卷出去的洪水倒卷而回。

再是一袖,崩潰的堤壩匯聚四面土石,重新圓滿。

洪水在咆哮,在怒吼,在堤壩里面不住疊高,卻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下方,原本還在逃難的人們驚呆了,震撼了,遲疑了,絕大多數都跪倒在地上,沖著天上頂禮膜拜。

更有不少人在猶豫了一會兒後,竟是掉頭往回走,終究故土難離,沒有了眼前禍,便生僥幸心。

“哎,何其之愚。”

楚遊龍收手回來,搖著頭,不以為然。

楚留仙等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眼前之難不過是暫時緩解,終究還會復還的一日。

下一次,又有何人救?

楚遊龍回過頭來,對楚留仙道:“留仙你看,終究是無用啊。”

楚留仙低頭,默然。

的確,等那洪水再此潰堤而出,死的人怕是一點都不會比這次少。

就在楚遊龍以為楚留仙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捋著胡須做欣慰狀的時候,楚留仙豁然擡頭,雙臂高舉過頂。

“轟轟轟”

他的兩臂間,一輪火紅在燃燒,似是朝陽在冉冉升起,懸於其頂。

“縱只能解一時,

亦不可不為之!”

“於我輩隨手事,

對蒼生乃生死難!”

隆隆話音,回蕩虛空,楚留仙搬運純陽,朝陽法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朝陽出雲圖案飛速亮起。

下一刻,隨著楚留仙雙臂一揮,墜日於河!

一輪紅日,墜落河水當中。

“嗤嗤嗤”

無盡水汽升騰而起,化作雲氣隨風散去。

肉眼可見水位在不住地下降,紅光在不住地收縮,當九曜古船駛離這片區域的時候,水位重新降回了警戒線。

或許,一切終不可改。

但,正如楚留仙所言,不可不為之!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6 07:56
第十章 風雷海,神霄府

一番擲地有聲的不可不為,一記焚江煮海的墜日入水。

龍川上一幕為九曜古船遠遠地拋在了身后,只是在當日在場的眾人心中留下了一個痕跡,一個種子。

九曜古船出龍川,乘風掣電,出入青冥之間,向著神霄府去。

當日一幕過后,一路無話,楚留仙等人也沒有了游興,絕大多數時間都各自呆在房中,靜坐修煉不提。

這一日,楚留仙以仙域根本法聚攏精純靈氣修煉完畢,收起吐納,覺得完全鞏固了通幽境界,并且將朝陽法袍和山河珠兩件新得法器揣摩透徹了。

他面露微笑,從云床上長身而起,淡淡地道:“進來吧。”

“公子”

雙兒從外室入,習慣性地先近前為自家公子整理衣裝,楚留仙也是自然而然地張開雙臂,任其施為。

“可是有什么事情嗎?”

楚留仙隨口問道。

即便是在修煉當中,哪怕是身處在九曜古船內部,他依然留著幾分小心,自然能感應到雙兒靜立門外許久了。

雙兒整理完他身上衣裝,倒退兩步,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道:“是楚長老讓婢子在公子出關后告知公子,說我們快到了。”

想到快到神霄府,雙兒的聲音里面不覺得就帶出了幾分激動。

天上七大修仙世家——神霄楚氏重地,那是真正的根本之地,世間不知道多少修士如雷貫耳,神往不已,又有幾人能夠親入其間?

“是嗎?”

楚留仙聲音淡淡的,卻有一點外人察覺不到的失神。

神霄府……神霄楚氏……父親,母親……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雨后空濛,山間景象一點一點地清晰了起來。

這清晰,卻不是從山嵐霧靄中來,而是自夢中,躍入了現實。

以前只是在夢里,終究隔了一層,這次,他卻是要親身踏上那一片土地。

楚留仙深吸了幾口氣,才讓心中激蕩平復下來。

與他曾經到過的道宗清虛天、佛門雷音寺相比,神霄楚氏的神霄府當然算不得什么圣地,更不可能讓他緊張。

真正讓楚留仙幾乎不能自已的,是神霄府后面代表著的東西。

那是即便是到了今時今日,楚留仙依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的。

“公子……公子……”

楚留仙耳中傳來雙兒的聲音,仿佛隔離一層,距離一座山一般,竟是顯得有幾分遙遠與飄忽。

他定下心神,望向面露擔憂之色的雙兒,笑道:“沒事,我們上去吧!”

“嗯”

雙兒乖巧地應著,小碎步地跟在楚留仙身后,上得九曜古船甲板。

那里,楚游龍、秦伯,早就等候多時了。

楚留仙與楚游龍行禮見過之后,扶欄遠眺,眼前是一幕堪稱壯觀的奇景。

九曜古船緩緩地駛入了一片不平靜的天地。

下方,大海在咆哮,時而卷起巨滔天,時而碰撞出漩渦彌漫,其間星羅棋布島嶼皆是時隱時現,上一刻曝露在海面,下一刻便被海浪淹沒;

上方,狂風在呼嘯,有時排山倒海,縱橫來去,有時聚而成龍吸水,卷出漫天風云。

在狂風中,“隆隆隆”有聲,驚雷乍現,幾個呼吸間已有數十道雷光閃耀天地,數十聲炸雷驚天動地,更有粗如水桶的雷霆砸落在海面上,風雨般密集。

這樣殘酷的環境,海上不能行舟楫,天上不能渡飛鳥。

九曜古船在天空中穿行,或順風,或逆流;有時候一往無前,有時候迂回而動,顯然在循著某種看不見的詭異,穿行這片仿佛隨時可能傾覆的天地游刃有余。

“風雷海!”

楚留仙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任由雷光映照在他臉上,雷聲充斥在耳中。

這個地方,他是久聞大名了。

神霄楚氏根基重地神霄府所在,必須穿過風雷海。往來其間,須得楚氏族人接引,若不識得度過之法,縱然陰神尊者,不是坐困其間,就是飲恨其中。

雙兒跟在楚留仙身后,看得眼前天威般的一幕,駭得臉色發白,喃喃自語:“這是什么地方?”

“這是風雷海。”

秦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雙兒隨口一聲低語也沒能逃過他耳朵,慈眉善目地解釋道:“此處本叫風暴海,原本是一處險地,卻也還稱不上是天塹。”

“千多年前,在我們神霄楚氏于其后開辟神霄府后,先是接引雷澤之力傾瀉其間,形成風雷不絕之天象,再輔以自然形勝,最終形成了眼前的風雷海。”

雙兒聽得似懂非懂,前方楚留仙暗暗點頭。

他的見識自然不是雙兒可比,當然知道所說的是這片風雷海般是自然天成,不是楚氏經營,成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道宗護山大陣般的存在。

穿過了風雷海,就能抵達神霄府。

“近了!”

楚留仙扶在船舷上的雙手一緊,死死地盯著前方,目光似要穿過漫天風雷,直看到深處的神霄府一般。

一切恍如天意,他們上得甲板的時候,九曜古船本就在風雷海中行駛了一段時間,在楚留仙窮極目力望去的同時,前方風雷頓時歇,恰似一道天幕徐徐拉開,露出后面一片風平浪靜。

呼嘯的風,轟鳴的雷,席卷的巨……,所有一切倏忽遠去。

或許是剛從風雷不斷的風雷海中飛出之故,置身在這片平靜的海域,覺得整個世界都清靜了下來,與世隔絕一般的感覺。

隨著九曜古船的前行,一座氣勢恢弘的大島從遠處海平面上“升”起,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遠遠望去的時候,還能分辨出那是一座島嶼,九曜古船越是靠近,大島的地平線就越發地感覺向著兩邊延伸看來,到得近前感覺就好像是一整片的陸地一般。

其島之大,可見一斑。

飛入島嶼所在其余,可見得在大島之東有紫氣沖霄,盡染一片天宇,恢弘、正大、剛烈、尊貴……,于沖天紫氣中顯露無遺。

九曜古船跨越大島,向著紫氣沖霄處去。

途中,楚留仙的身子略略探出船舷,眺望下方。

一路所見,有沃野千里,村落散落,山體起伏,溪流穿梭。

更多的,是人!

這座神霄大島上居有多少人楚留仙并不清楚,可是僅他一路所見,就有不下數萬人,成百上千村落。

這些人或是躬耕,或是漁獵,忙忙碌碌,富足歡樂。

眼前這一幕,若是與龍川上所見那些凡人們凄苦做一對比,無異于云泥之別,天地之差。

楚留仙正自感慨間,楚游龍遙指發現九曜古船,沖著他們所在方向行禮的人們,笑道:“留仙你有段時間沒有回家了,感覺如何?”

他沒有等楚留仙回答的意思,感慨出聲:“這些,就是我們楚氏根基啊!”

“我們神霄楚氏開枝散葉千年,旁支嫡系加起來,亦不過這點人口,絕大多數都集中在神霄島上。”

“他們都是我們神霄楚氏的根基與希望所在!”

楚留仙暗暗點頭,心知楚游龍所言非虛。

一路所見的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楚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們之中但凡有修煉天賦者,都會得到悉心培養。

有著這樣的根基,才有傳承千年,乃至萬年興盛不衰的大家族!

說話間,九曜古船橫渡神霄島,前方一座大山如屏,橫亙于紫氣沖霄處。

此山形狀奇特,沒有雄厚之態,反而寬廣如屏風,通體呈現出紫金顏色,于夕陽余暉映照下顯得熠熠生輝,更有一縷縷的紫氣從中升騰而起,彌漫如云。

山腳下,大片的宮殿、庭院鋪陳開來。

“這,就是神霄府!”

楚留仙心中在吶喊,十六年夢中之地,終于真切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神霄府外,早有族人等候在那里。

楚游龍降下九曜古船,長出了一口氣:“總算平安歸來了,幸不辱命啊。”

他大笑著拍了拍楚留仙的肩膀,道:“留仙,你去見過府主,一敘父子之情,其他的回頭再說。”

當代神霄府府主,正是楚留仙的父親——楚錚,昔日戀上凡人女子,少年逃婚,引出諸般事端的公子錚!

神霄楚氏的府主是名義是的一族之長,管族中所有庶務,歷來由每一代的杰出子弟擔當。

楚錚為楚留仙父,先不論他本身也是英雄了當,單憑他生下一個謫仙人,就該他當這個府主,無人與爭。

神霄楚氏真正掌握一切大權,把握族中命脈的,則是族中的長老會!

九曜古船降落下來,楚留仙帶著秦伯、雙兒從中踏出,踏上了神霄府土地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做好準備,要怎么去面對他的父親、母親。

是坦誠,還是隱瞞?

是坦然,還是怨懟?

楚留仙百感交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內心深處到底是何想法。

一路上,楚留仙渾渾噩噩,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夢中對神霄府的路徑有印象呢,還是融入他神魂當中的昔日公子記憶,他輕車熟路地就走到了神霄府中心,當代府主楚錚的居所。

安步當車前行的小半個時辰中,他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族兄族弟對他行禮,多少族中長輩問候,一直到走入一處遍布奇花異草,珍奇靈獸的園林當中,才豁然清醒了過來。

前方有亭臺,上立一紫袍中年人,負手看湖景。

一個沖淡的聲音,從中年人的背影處傳來:

“留仙,你回來了。”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7 08:31
第十一章 折子戲(上)

“留仙,你回來了。”

紫袍中年人回過身來,面露笑容地看著在一丈開外止步的楚留仙。

他面容清雋,氣質灑脫,一身象征尊貴的紫袍穿在他的身上,也顯得灑然自若如公子錦袍,書生青衣一般。

往回倒退個二十年,此人身上公子氣質只會比楚留仙更甚。

他望著楚留仙時候,臉上露出欣慰、驕傲之色,語氣中更滿是欣然的慈父味道,即便不是在夢中見過,楚留仙也能確認其身份。

當代神霄楚氏府主,他的父親,楚錚!

“拜見府主!”

秦伯、雙兒,忙不迭地行禮。

他們兩人隨著楚留仙一起走入神霄府,一直走到了這處花園,來到亭臺前,楚錚當面。

一直到他們出口為止,楚留仙才如夢初醒,察覺到他們兩人的存在。

此前一路,他沉浸在復雜無比的情緒當中,渾然忘我,壓根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其實如秦伯、雙兒這般的下人本不當跟到此處的,早當有人接走到他處等候,只是一路上楚留仙魂不守舍,視府中下人的示意如不顧,又有誰人敢真的阻攔于他?

“見……見過……”

楚留仙反應過來,這個時候當是他這個當兒子的給父親見禮才是。

他禮數到了,話到口邊,后面的“父親”兩個字卻怎么也吐不出口。

在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里面,似有山一樣的沉重。

楚留仙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個畫面,那是楚錚當日偷偷抱走更強壯的他,夤夜而逃,只是為了給他的弟弟留一條生路。

這個舉動恍若一只大手。直接揭開了序幕,以至于有后來這一場場大戲的登臺。

這里面沒有對錯,有的只是一片為人父者無疆之父愛。

不因為子女的美丑、強弱、慧魯而改變的情感。

楚留仙知道,這聲“父親”他應該叫,楚錚其實并沒有做錯什么。

早在當初第一次得到當年真相時候。他就原諒了這個父親,也從未覺得他的弟弟奪走了本當屬于他的東西,相信自己能坦然地面對從未見過的雙親。

可是,一直到這一刻,一直到真正站在了楚錚的面前,楚留仙才感覺到一聲“父親”。是那么的難以出口。

如鯁在喉。

無關其他,過往的十數年間,類似的字眼從未被他“喚”出過,承歡膝下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更是完全陌生。

“我……”

楚留仙閉上眼睛,再行睜開,吁出一口氣。抬頭望向楚錚。

這一聲父親,至少在現在,他確定叫不出口。

緊接著,奇怪的一幕出現了。

想象中的驚怒、詫異、懷疑等有可能的反應,概未從楚錚的身上出現,反倒是完全沒有想到地,楚錚竟是苦笑搖頭。半點都不覺得奇怪,好像早在預料當中一般。

楚留仙同時聽到,身后傳來秦伯一聲嘆息,仿佛很是失望。

“這是什么情況?”

楚留仙疑惑不解,不管是楚錚還是秦伯的反應,怎么都那么奇怪呢?

要是只有楚錚一人如此,他說不準還會懷疑假冒公子身份的事情敗露,對方完全摸清楚了他的底細呢,可加上秦伯那就完全兩回事情了。

楚錚有點意興闌珊地道:“留仙,你先去看你母親吧。回頭再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

說罷,他揮了揮手,示意楚留仙他們可以離去了。

楚留仙固然弄不清楚眼前情況,但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男人。

“母親……”

想到接下來。就要去見那個曾引起楚氏和云氏兩家齷齪,引得公子錚逃婚私奔,他的親身母親,楚留仙的心情又復雜了起來。

沒有多說什么,楚留仙默然地沖著楚錚又行了一個禮,旋即掉頭離去。

他們一行三人踏出花園,步入回廊,一直到消失于視線范圍外,楚錚才收回了目光,面上流露出苦惱之色。

回廊外,楚留仙也在犯著愁。

“母親她住在哪里……”

見過楚錚后,楚留仙清醒了過來,不再是那個渾渾噩噩的狀態,可這樣一來,也從那種特殊的情境中擺脫了出來,再沒有那種循著本能找到地方的能力。

毫無疑問,他迷路了。

既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何處,也不知道他母親居住所在。

“怎么辦?”

楚留仙正想著怎么從秦伯口中套出地點,或者是誘引其前行引路呢,耳中傳來秦伯一聲嘆息:“哎,公子,你還在介懷那件事情嗎?”

“嗯。”

楚留仙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同時悄然放緩了腳步,讓秦伯處在一個跟他并肩的位置。

秦伯本來最注重主仆上下之別,可是這會兒他顯然顧不得這些,毫無所覺地充當了引路人,口中道:“府主的對錯老奴不敢說,只是都過去那么多年了……”

他適時而止,沒有說得太透,依然謹守著主仆之分,不曾僭越。

楚留仙心中暗嘆,他寧愿秦伯僭越上一次。

很明顯,秦伯口中說的“那件事情”,就是楚錚以及秦伯反應古怪的根源所在。

“沒事了。”

看秦伯沒有繼續的意思,楚留仙淡淡地,模糊地應著,不著痕跡地隨著秦伯前行,向著神霄府偏僻處行去。

他勢必無法追問,只能將疑問埋在心里,且待以后。

一行三人,行走在神霄府中,漸離人跡,無車馬之嘈雜,無人生之喧囂,一片鳥語花香,田園風光。

“她怎會居住在這個地方?”

楚留仙臉色稍稍一沉。心中疑惑,他們前進的方向明顯偏往僻靜,實在不像是一府之主正妻的居所。

“公子”

秦伯的腳步遲疑了一下,望了望前方,道:“等會見了主母。最好再行勸慰一番,她還是不愿意原諒府主,離群索居,族中長老都有些意見了,覺得失了體面。”

“嗯?”

楚留仙從鼻子中發聲,在心中盤算。態度模棱兩可。

這番反應落在秦伯的眼中,感覺卻是自家公子在不屑地冷哼,顯然是不以為然。

秦伯索性徹底停下腳步,苦口婆心地勸道:“公子,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府主這兩年也沒有再行納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哎,也就是公子的話,主母有可能聽得進去了。”

秦伯沒有注意到,他說到關鍵處的時候,楚留仙吃了一驚般咽了口唾沫下去。

開什么玩笑……

秦伯說得算隱晦了,可楚留仙留心于此,哪里還聽不出來?

“這怎么可能?”

楚留仙面上不顯。心中著實是驚濤駭浪一般。

在他印象里,楚錚的形象是相當不錯的。他是能為摯愛抗拒家族安排,不惜放棄公子尊崇的情種,是大愛無疆的慈父……

這樣的人物,或許不足以支撐、復興一個家族,但楚留仙一直是欣賞、敬佩的。

可是秦伯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完全顛覆了楚錚留給楚留仙的印象,至少“癡情種子”是絕對稱不上了。

“竟然是……這樣……”

楚留仙禁不住想要苦笑。

弄明白這個之后,很多疑問也就隨之迎刃而解了。

真正的對楚錚的作為介懷于心,應當是很久沒有叫過他一聲父親了。

故而。無論是楚錚還是秦伯,對楚留仙之前的舉動充其量只是失望罷了,不曾萌生過半點懷疑。

楚留仙的生母離群索居,當也是無法原諒楚錚導致。

他還在沉吟著呢,秦伯見得無法勸動楚留仙。只能搖頭嘆息著,接著向前走去。

前行數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木屋,樸實而精致,屋前有井,井旁幾攏田畝,耕牛愜意地臥在樹下,悠然地甩著尾巴。

這般景象,出現在其他地方是林泉悠然之樂,可出現在這神霄府中卻是那樣的讓人格格不入。

遠遠地眺望到木屋輪廓,秦伯就止住了腳步,連帶著把雙兒都給攔了下來。

面對楚留仙疑惑的目光,秦伯苦笑道:“主母還是那樣,除了服侍她的侍女,以及公子外,其他誰都不見,老奴并雙兒就在這里等公子回返吧。”

楚留仙點了點頭,了然于胸。

定然是楚氏族人,多有勸合之意,讓楚母不勝其煩,索性誰也不見了。

今時今日的楚母可不是十幾年前楚氏族人不曾放在眼中的凡人少女,她怎么說也是的親生母親,為神霄楚氏誕下一個謫仙人,地位超然。

族中長輩,沒有人會為了這種家事去難為楚母。

楚留仙走到那處小小的鄉間庭院柴扉外,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按在了柴扉上。

“咿咿呀呀”的聲音,從中傳來。

“戲?”

楚留仙腦海中浮現出戲子那座迷樓玉苑,不休的戲曲歌舞。

不同的是,柴扉內傳來的唱腔如九曲十八彎的河道,婉轉中時而激蕩,時而平復,總體卻透著一股凄涼的味道。

唱戲的,當然不可能是楚母。

楚留仙能清楚地判斷出院中只有兩個平穩、均勻的呼吸,既再無第三人在場,那呼吸也明顯不是在唱曲的樣子。

他沒有去計較戲曲聲何來,又是在演繹著什么,雙手微微用力。

“吱呀”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8 09:15
第十二章 折子戲(下)

“吱呀”

柴扉受力向著一側擋開,院中景象一覽無余。

首先映入楚留仙眼簾的是兩個愕然回首的女子。

兩個女子一坐一立。

坐著的那個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正是女子最是風華絕代時候,只是一回首的姿態,就生出萬種風情。

立著的女子看上去不到雙十,臉上帶著愁容,依稀有些面熟的樣子。

驚鴻一瞥下,楚留仙的目光移回到年長女子的身上,如遇磁石一般,就再也移不開了。

霍地一下,年長女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滿臉激動之色。

“母親……”

楚留仙在看到這個女子的一瞬間,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一聲“母親”喚得自然無比,順暢無比,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與之前“父親”二字的艱難大相徑庭。

那種復雜的感情無法言述,楚留仙也不知道是他太多年太想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喊一聲“母親”,能承歡膝下,還是之前秦伯的說辭讓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同情,不想看到她失落與失望。

各中感情變化,連他這個當事人都不能分明。

“留仙我兒,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楚母上前幾步,驚喜之極。

“她竟然不知道消息?”

楚留仙心中一奇,旋即恍然,想來是楚母一直不愿接觸楚氏中人,故而消息閉塞了,連他要回來都不知曉。

楚母也沒想得到什么回答,站在楚留仙面前上上下下看個不停,踮起腳尖理了理他稍有折痕的衣袍,眼中滿是慈愛之色。

“你瘦了。在外面辛苦不辛苦?道宗那些人可曾苛責了你?”

“修煉歸修煉,莫要太辛苦了。”

楚母似乎怎么也看不夠似的,一邊看一邊說,讓楚留仙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么,隨著楚母的絮叨,楚留仙的心反而沉靜了下來,“母親”二字再從他口中吐出來的時候,愈發地顯得自然。

“母親,孩兒很好。”

他是順著楚母的話說呢。還是指的過往十數年經歷,連楚留仙自己心中也不分明。

楚母似乎說得累了,停了下來,依然拉著楚留仙的手掌,向著桌椅處去。

“公子”

從楚母身后。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

越過楚母的肩膀,楚留仙的目光落到那個年輕女子身上。

此時心中沉靜下來,他終于認出這個女子是誰了。

“辛夷見過公子。”

年輕女子壓抑著激動,大禮拜見。

看著伏在地上的年輕女子,楚留仙恍惚了一下,想起了村莊前畫秋風圖時候,想起了九曜古船上暖玉湯池里的一幕幕。

這個女子。正是“公子”之前的貼身侍女:辛夷!

楚留仙能地就想問“你怎么在這里”,話還沒出口便反應了過來。

當日,是他親口下令,讓秦伯打發辛夷回神霄府。用的是伺候楚母的名義。

看來,那日之后,辛夷就一直伺候在楚母的身邊。

想起往事,楚留仙不由得對辛夷多看了兩眼。

今時今日的辛夷與當初相比。更多了幾分沉靜,又有幾分愁緒。幾分憔悴,氣質上的變化讓楚留仙乍見之下沒能認出來。

楚母微笑地道:“留仙我兒,辛夷這丫頭不錯,這段時間一直陪著為娘,看看戲,說說話,很是乖巧,你要是身邊缺人,就把她叫回去,為娘這邊不需要人伺候。”

這怎么可能?

楚留仙搖了搖頭,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示意辛夷起身,同時攙扶著楚母到位置上坐下。

辛夷沒有聽到朝思暮想的答案,伏在地上的嬌軀顫抖了一下,起來的時候臉上已然恢復了平靜。

服侍楚母坐下后,楚留仙終于知道在柴扉之外所聞的那些“咿咿呀呀”的聲音源自何處了。

在背對柴扉的方向,楚母座位身前,有一面屏風豎立著。

屏風不知何等質地,乍看起來似是羊脂白玉,又有繽紛光澤浮動,光影朦朧間,散發出奪目的光暈。

白玉屏風下,有一不滅的燈盞,發出蒙蒙毫光,映上屏風。

燈盞毫光與白玉屏風交融,屏風表面上就會浮動出諸般光影,最后凝成一個舞臺,有生旦凈末丑在其上放開歌喉,婉轉曲辭,起伏身段。

更奇妙的是,在屏風上方懸掛著的一個個玉鈴鐺,隨著光影浮動而顫動著,發出的配樂與唱腔。

楚留仙這段時間以來,主持神霄楚氏在天道城所有的產業,耳濡目染下見過的珍奇造物不知凡幾,這個白玉屏風雖然奇妙,倒也不至于讓他失態。

“想來,那燈盞上放出的光就是激活這件奇妙法器的引子,那些戲應當是存在白玉屏風內的,只要燈盞放出毫光,戲曲就開始上演。”

楚留仙大致弄清楚后,便收回目光,笑問道:“母親,你這看的是?”

他不是對那些戲曲感興趣,只是從來沒有與“母親”相處過,不知道要如何言語,只好沒話找話說。

楚留仙更不知道他的兄弟是否了解楚母所看的東西,故而只能含糊其辭地問,不至引起懷疑來。

楚母果然沒有懷疑,她拍了拍到現在還握著不放的楚留仙的手,道:“這是折子戲。”

“留仙你一直耽于修煉,不懂得也不奇怪。”

“折子戲?”

楚留仙好奇地望著楚母,他自己也不知道到時是真的感興趣呢,還是想跟母親多說上幾句話。

楚母垂下眼皮,道:“折子戲,就是一整出戲里的一折,單獨提出來的。”

楚留仙有點明白了,事實上從他踏入院中到此時為止,屏風中演繹的已經不是同一出戲了,之前還在納悶呢,原來如此。

“那這折子戲應當很是精彩了。”

楚留仙含笑順著楚母的話說下去。

提取一整出戲的精華段落出來,當然精彩無比。

他這話當全無問題才是,但楚母的神色忽然黯然了下來。

楚留仙察言觀色下,頓覺不對,確切地說,是在提起“折子戲”三個字開始,楚母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勁了。

“留仙我兒。”

楚母伸手一指白玉屏風,指著其中不住上演的悲歡離合,感慨地道:“你看,這就是折子戲,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局,但正因為其殘缺不全,因為其展露出的是最璀璨的部分,也就沒有后面的那么多曲折與不如意。”

聽到這里,楚留仙隱隱地明白了什么。

“要是我們人這一輩子啊,也是如此就好了。穿上鳳冠霞帔,抹上油彩盛裝,演繹一出曠古絕今,然后各自卸下戲服,就此不見,該有多好。”

楚母抓住楚留仙的手,不自覺地多用了幾分力氣,抓得緊緊的。

“我兒,你說是不是這樣?”

“去留戀,去惋惜,也比將后面的不如意,后面的殘酷演出來更好吧?”

楚留仙默然無語,下意識地反握住楚母的手。

聯系之前秦伯的話語,他徹底明白了楚母的心思,明白她為什么獨鐘于折子戲。

楚母幽居于此,沉浸其中的不是折子戲里他人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而是她一生中無怨無悔的最璀璨一幕。

她惟愿那一幕是一出折子戲,一直停留在那里。

楚留仙靜靜地看著楚母,看著她回憶往昔,臉上放出讓人不敢直視的光。

她好像還是那個沉浸在幸福當中,哪怕隨著公子錚餐風露宿,朝不保夕,依然覺得幸福得如同在童話中的少女。

殘陽西斜,燃盡紅云,壯觀瑰麗,只是近黃昏。

“童話終究只是童話,它只會止于公子與庶女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卻不知道情會由濃而淡,情種也可能是多情種……”

折子戲亦如童話,里面醉著楚母。

柴扉外,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沉浸在感慨中的母子主仆三人。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8 22:51
第十三章 無想壁

“老奴求見主母、公子。”

一個謙卑的老人聲音,從柴扉外傳來。

無巧不巧地,白玉屏風上折子戲正到了一出落幕時候,院中陡然安靜下來,顯得老人聲音分外的突兀。

楚留仙的眉頭,不禁一皺。

楚母嘆息一聲,道:“崔老請進。”

柴扉應聲而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躬身而入。

楚留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將這個神霄府主的大管家好生打量了一番。

崔老其人,他早就從秦伯口中得知,歷三任府主,一直是府中大管事,于家族中份位遠在秦伯之上,就是楚氏嫡子也得以“崔老”稱呼之。

他雖然弓著身子,依然能看出骨架甚大,身材展揚,若是作勃然之怒,一樣有雄獅之風。

“老奴見過主母,公子。”

崔老一絲不茍地行禮,又沖著辛夷點了點頭示意免禮,接著歉然對楚母道:“主母,時候不早了,府主讓老奴來……”

他話沒有說完,但無論是楚母還是楚留仙,都不會會錯了他的意思去。

楚母搖了搖頭,面露不舍,還是拍了拍從入門后就一直沒有放開過的,楚留仙的手掌,道:“我兒且去吧,回頭得空了,記得多來為娘這里看看。”

楚留仙頷首,起身,有點不甘心地道:“母親可愿同去?”

楚母苦笑搖頭,道:“為娘就不去壞了人家的好興致了。”

她欲言又止,終究是不想在自家孩子面前言其父之非,嘆息而已。

楚留仙神色一沉,深吸一口氣道:“母親,那孩兒先告辭了。回頭再來陪母親看戲。”

緊接著他從容向著楚母行禮告別,當先踏出了院子。

崔老連忙跟了出去,快步跟上,當先引路,一臉苦笑之色。

在他看來,這父子二人之間的關系,怕是夠嗆啊。

帶上秦伯與雙兒兩人,在崔老的引領下,三人到了楚錚的正式府邸,美輪美奐的府主府。

此時。夕陽西下,皓月當空,已是入夜時分。

崔老與秦伯他們止步,楚留仙一人踏入大堂當中。

但見得,四面燈火通明。堂中以楚錚居中而坐。

這座大堂中并不僅此是楚錚一人,而是足足有十余人之多。眾人的座次卻有講究。

這里采取的是分案制。正中的楚錚旁邊另有食案,對面又設一空案。其余眾人則在側面坐下,不敢占正堂之位。

楚留仙進來后先是一怔,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旋即恍然。

這本是家宴,他還以為只會是他與楚錚父子而人。不曾想多出了這么多人等。

這個疑問,在他是一眼掃過后,就蕩然無存了。

除了楚錚外,其余人等多是孩童。年長的不過六七歲年紀,年幼的則勉強能坐在桌案前進食。

不用說,這些都當是他的弟妹,楚錚的子女。

看的這一幕,楚留仙本就面沉如水的臉色,愈發地黑了下來。

按楚氏規矩,這些弟妹都只能算是庶出,故而只能偏于一側,嚴格來說并不算有座位。

整個大堂中真正的座位只有三個,兩個是楚錚夫婦,一個是楚留仙的。

楚母幽居在那個小院中,不與楚氏族人相見,那個主母的位置自然是空置的。

楚留仙一經入內,上首處的楚錚眉目就活泛了一下,似要問些什么,結果不等他話問出口來,楚留仙就別過頭去,不去看他。

旁邊那些庶出的弟妹忙不迭地起身,恭敬地行禮,稚聲稚氣地喊著“留仙哥哥”。

他們一個個怯生生的模樣,既是好奇,又是膽怯的目光,讓楚留仙一口氣堵在胸口不得發作,只得悶悶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場的沒有外人,楚錚這個時候始開口,向楚留仙介紹各個弟妹名諱,不問可知,之前的公子甚至連這些孩子的面都不愿見,遑論知曉他們姓名了。

楚留仙既不熱情,也不冷淡,點頭而已。

好不容易挨到介紹完諸子女,楚錚忍了又忍,終究沒有能忍住,問道:“留仙,你母親……她可還安好?”

楚留仙眉頭一挑,冷笑道:“母親也無他事,惟聽折子戲而已,你若是關心,何不親去看望她?”

這回他不叫“父親”,僅僅以“你”字稱呼,卻覺得暢快非常。

楚錚嘆了口氣,頹然靠了座位上,苦笑道:“她若是肯見過為父就好了,罷了,都是為父做的孽。”

他這一臉頹喪的樣子卻不是裝出來的。

“是為父對她不起。可為父當初對你母親的感情并無虛假,即便是到了今日也是這般。”

楚留仙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這段時間他算是看出來了,他這個父親其實并不是為府主的料子,遑論整個神霄楚氏的庶務,就是自家家務何嘗擺平過?

這是典型的情種,見一個愛一個,每一個都投入了真感情,一時或許感天動地,回過頭來同樣的感情一樣會在其他女子的身上爆發出來。

楚留仙還能說什么呢?

此刻,他心思沉靜下來,不似之前見面那么紛亂,頓時察覺出楚錚身上的修為。

楚錚身上散發出來的,赫然是如楚天歌、楚游龍等人一般的陰神氣息。

他竟也是陰神尊者。

一開始楚留仙也大吃了一驚,楚錚不過是三十許人,竟然已經是陰神尊者了?

不過他很快就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楚錚之前在提及楚母時候情緒波動,氣息外露,若泄閘之水,潰堤之洪,無法收束,而且精純不足。駁雜有余,當不是自家修來的境界。

“外道陰神嗎?”。

楚留仙暗暗猜到了什么,想來歷任神霄楚氏府主,不管之前修為如何,族中都會以外道之法,或接外物,或憑旁門,生生造出一個陰神尊者來。

這一來是為了神霄楚氏門面,二來或是另有因緣,那就不是楚留仙所能得知的。

一頓飯味如嚼蠟。別說他們父子兩個各懷心事,就是那些庶出的子女們不管長幼,也無不噤若寒蟬,一片沉悶地吃完了這頓飯。

楚留仙不耐在這種氣氛中多呆,就要起身離去。恰在這時候,楚錚開口了。

“留仙。為父你也不多留你。飯后讓崔老引你去一個地方,族中有所安排。”

楚錚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多有不舍,這幾年來,他與這個為之驕傲的兒子著實是生分了,本想著趁著這段時間多做彌補,可惜族中安排。卻不是他這個府主所能左右的。

“族中安排嗎?”。

楚留仙心神陡然一清。

甫一回到神霄府,他就沉浸在自身復雜的情緒當中,緊接著又卷入父母間的矛盾,一直到這一刻才猛然清醒過來。

楚留仙此次回來。為的是雷澤,為的是不久之后的七罪之訣,而不是這些家長里短,沒有個是非對錯的家務是非。

“嗯!”

楚留仙應了一聲,再沖著如釋重負的弟妹們點了點頭,掉頭就出了大堂。

外面,崔老一直守候,大堂中發生的事情他恍若不覺,恭敬地行禮道:“公子,且隨老奴來。”

楚留仙也問前去何處,只是隨著崔老一路穿過神霄府,一直走到了其背靠的那座屏風般的大山下。

遠遠望去已是壯觀,此時走到近了,更感覺整座山體占去了全部視野,月華星輝灑落在其上,映出一個個漆黑斑點。

楚留仙極目望去,輕易地就判斷出來那每一個斑點都是一處洞穴,類似的洞穴在整個山壁上幾近無算。

“崔老,我們這是要往何處?”

楚留仙到了這個時候,方才說出了離開大堂后的第一句話來。

前方崔老松了口氣,好像之前那種壓抑的氣氛也快讓他受不了了一般,滿臉堆笑地道:“我們要去的是無想壁下,那里有長老團安排的人在等著公子。”

“之后如何,就不是老奴這等身份的人所能知曉的了。”

楚留仙點了點頭,在心中默念了幾聲“無想壁”,不再多問。

神霄楚氏以無想空念秘法為鎮族秘法,這面規模宏大的山壁又以無想壁為名,他不由得就往那個方向聯想過去。

說話功夫,在崔老的引領下,楚留仙走到了山壁下。

前方,有田畝,有屋舍,有水井,有耕牛,田畝中或植花草,或種稻谷,也有諸般靈草隨意地種在天間。

田畝旁,屋舍前,老樹下,不少老漢、老婦散落其間,依稀談笑聲音傳來。

看到這一幕,楚留仙腳步放緩,有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田是靈田,種植那些尋常稻谷花草自是暴殄天物;靈草是天材地寶,卻又雜亂種植如野草。

這些自是怪異處,更讓楚留仙感覺怪異地是那些在月下閑談納涼如尋常凡間村中老漢老婦的人們,他們身上的氣息莫名地就讓他產生了一種熟悉無比的感覺。

在勉強能將村落中情況看個大概的地方,前面引路的崔老忽然止步,一個側身將楚留仙讓了出來,道:“公子,前方就是族中禁地,非長老團特許不得靠近,老奴只能送到這里了。”

“禁地?”

楚留仙的疑問只能藏在心中,此處雖然處處給他怪異的感覺,但與神霄楚氏禁地這樣的名頭相比,還是各種不相稱。

此時多說無益,楚留仙與崔老告別后,獨自一人踏入了村中。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10 06:39
第十四章 鎮神頭,近黃昏

桑樹成陰,上掛累累紫紅色碩果,淡淡甜香味四散。

大樹成蓋,下陰涼處有眾村老或閑談,或弈棋,或納涼,或飲酒,陣陣嘈雜聲音隨風而來。

楚留仙走在簡陋的村道上,穿田畝,近村莊。

越是靠近,那嘈雜聲音就越是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無非家長里短,吹噓少年時候如何,弈棋的說當時思路清晰,落子如飛,非快棋不下;飲酒的言斗酒一口盡,面不紅來氣不喘……

楚留仙踏入村中,踏入這月下田園景象,感覺整個人都隨之沉靜了下來。

無車馳馬驟之喧嘩,無衣冠朱紫之富貴,有的只是田野鄉間,怡然恬淡。

楚留仙終究是少年人,縱心中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險,對這林泉之樂,恬淡悠然還不是很向往,稍一沉迷就拔了出來。

旋即,他就發現了一件詭異事情。

小小一個村落當中,如羅蓋般的一株株大樹下,三三兩兩無論在做著什么的村人,不是老漢就是老嫗,無有青壯年,更沒有稚子幼童嬉鬧。

這,儼然是一座全然有老者所組成的村落。

楚留仙的靠近,他的近村,乃至于他走到大樹羅傘下,停留在一對弈棋中老漢旁,至始至終都沒有人望來一眼,就好像他是透明的一般。

“有趣。”

楚留仙一笑,索性不管此來的目的,將目光落在對弈老者,以及棋局上。

兩個對弈老者,一個羽扇綸巾,山羊胡子,滿臉自矜之色,勝似鄉野間附庸風雅學究;一個袒胸露腹。胡須根根炸起如刺,胸毛虬結如稻草,好像殺豬的屠夫。

這樣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老人對坐弈棋,渾然忘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多了一個注目過來的人,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間。

楚留仙打量了兩個老者一番后,便將目光落在棋局上。

棋子是冷暖玉制成,棋盤以楸木為材。落子聲聲,鏗然清脆。

楚留仙觀戰時候,兩個老者剛剛結束了上一場廝殺,重新下了座子開始新的一局。

一開始楚留仙還不是很在意。漸漸地沉浸入其中,心里盡是縱橫間烽煙四起。

“高手!”

“兩個堪稱國手的紋枰高人。”

楚留仙只是看了幾步,就知道眼前這兩個老人棋力遠在他之上。不知不覺地。就被棋局給吸引住了。

片刻功夫,三十二手棋過去,“屠夫”老者得意洋洋,捻著胸毛咧開嘴巴大笑;“學究”面如苦瓜,扯下山羊胡子數撮而不自知。

顯而易見,棋局上是“屠夫”占了大大的上風。

楚留仙不由得代入其中,想著若自己坐在“學究”這個位置。該當如何落子。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著,一次長考,竟是一個時辰過去。

楚留仙從未長考過如此長的時間,固然頭緒全無,胸中憋悶,頭里眩暈,腹內直欲嘔吐,依然不覺得時間之流逝,心緒也不覺煩躁。

以為是暴躁性子的“屠夫”也賴得住性子,除了白了“學究”幾眼以示不滿外,再無其他舉動。

整個村子好似都籠罩在一片恬淡與無為當中,再是急躁的人置身其間都會變得耐心十足,沉靜如水。

好半晌,就在楚留仙以為這一手會一直長考到天明的時候,“學究”眼中忽然放出光來,整個人險些趴到棋盤上,接著大叫一聲,拈起一枚棋子拍落。

“啪”

落子清脆,其聲悠揚。

楚留仙,“屠夫”兩人皆是一震,不是為了落子聲音,而是“學究”這一手棋。

“妙絕!”

楚留仙如因瓊漿,禁不住脫口而出:“鎮神頭,一子解雙征,絕妙!”

“學究”捻須自得,笑得矜持。

“屠夫”面如土色,不敢置信。

旋即,“屠夫”抓起一把棋子灑在棋盤上,這是認輸了。

不過,棋可以輸,人顯然是輸不得的。

“屠夫”一臉憤憤之色,道:“老窮酸你是走了什么狗屎運氣,竟被你蒙到這一手,叫什么呢?恩恩,鎮神頭不錯,一子解雙征啊!”

“你這一子還是子嗎?我看是刀子,插在老子的心窩上了,真真氣煞我也。”

“學究”也不惱,更不在狗屎運什么的糾纏,悠然道:“這一子不是子還能是什么?”

“屠夫”憤憤不平,嚷嚷道:“你說是‘子’,那跟其他的‘子’能一樣嗎?”

“學究”也來了興致,將羽扇往棋盤上一扔:“呔,你這負犬,何其能吠。子非子,難道黃牛還非牛了嗎?”

在兩人之旁,一頭悠然自得地躺在樹下啃著夜草的老黃牛疑惑地回過頭來,總有種躺著挨了一刀的感覺。

緊接著,兩個半截身子都入了黃土的老人就著“黃牛是牛還是非牛”的問題爭論了起來,你不服氣我,我不服氣你,爭得那是個面紅耳赤,就差挽袖子動手腳了。

楚留仙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哭笑不得,不知道這是鬧得哪一出。

“這一村子,未免太過有趣了吧?”

楚留仙這邊看戲看得不亦樂乎,同時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發現村中有人抬頭,移目,看上他哪怕一眼,可是始終都感覺到一種異樣,數十道無形的目光聚焦一般的感覺。

兩個老人吵得累了,默契地停了下來,“學究”抬頭,看了楚留仙一眼,搖著羽毛扇子道:“這位小友既能看出老夫這一手一子解雙征妙處,還取得鎮神頭的好名,想來也當是紋枰好手……”

他話都沒說完呢,對面“屠夫”聽得他那自矜之意,冷哼一聲,怒目而視。

“學究”就當沒聽到,云淡風氣地繼續道:“不知小友能弈否?愿弈否?”

這話一出。別說是“學究”自己了,就是“屠夫”也顧不上跟他斗氣,期待地望向楚留仙。

這兩老人顯然是寂寞慣了,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期待之色。儼然是小孩子邀請朋友一起嬉戲一般的神色。

楚留仙微微一笑,拱手道:“晚輩能弈,不過今日非是為了弈棋而至,乃是應邀而來。改日再來向兩位前輩請教。”

兩個老人毫無掩飾地露出失望之色,收拾起棋子的動作也顯得有氣無力,漫不經心起來。

“是啊。”

“學究”嘆息:“若非是有事,有誰能來?有誰會來?卻是老夫想到差了。”

“屠夫”冷笑:“老窮酸你就酸吧。別耽擱年輕人正事。”

他長身而起,走到村旁山壁下,雙手叉腰。沖著上面大喊:“老狄”

中氣十足。齊聲隆隆,如悶雷炸響,滾滾而過。

“你等的人來了”

他頭頂上,山壁間,一個個漆黑洞穴深不見底,只有風吹山壁,打著旋兒卷入其中。稍稍能緩解幾分寂寞。

楚留仙望向山壁,臉上忽露出凝重之色。

他清晰地感覺到,隨著“屠夫”一聲喊,山壁上洞穴中隱隱約約,不知道多少道氣息若隱若現,更有不知道是目光還是精神的無形力量,落在他的身上。

這一刻,楚留仙的感覺比起當初在通天峰面對那么多宗門弟子還要來得清晰,依稀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他在村中如“屠夫”,“學究”等人身上感覺到的一樣。

那種熟悉,不是源自氣息,而是更在其上,玄之又玄的東西。

論及氣息,楚留仙踏入到這個村落開始,就完全沒有在“屠夫”等人的身上感覺到哪怕一丁點兒的氣息,閉上眼睛,他怕是會覺得整個村子空空蕩蕩,一人不存。

很快,一個身影從一處山壁上一處洞穴里踏出,只是一步,落到了“屠夫”面前。

頓時“屠夫”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般,喊聲戛然而止,又好像是被生生憋了回去一樣,“屠夫”的臉都漲紅了。

那也是一個老人,身如老松而筆直,白如銀絲的長須垂落至腹,雙手落下來直至膝蓋,滿頭銀發披散開來,隨風揚灑,霸氣外露。

這老人一出,“屠夫”收斂了幾分大大咧咧,“學究”也停止了捻須自矜的樣子,顯然其人在村中老人心中頗有地位。

“大半夜的,小心別驚醒了楚大姐,不然須有你好看。”

長須老人淡淡一句話,“屠夫”就縮了縮脖子,好像對那個“楚大姐”很是忌憚。

老人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楚留仙臉上一僵,想笑又不好笑,憋得好生辛苦。

“就是沒有吵醒楚大姐,吵醒了老黃。”老人伸手一指又一次無辜挨刀的老黃牛,“吵醒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楚留仙面前,落在他身后的“屠夫”臉色尤其精彩。

好不容易順過氣了,“屠夫”壓低了嗓子嚷嚷道:“老狄,怎么說都是在娃娃面前,給咱留點面子嘛。”

“老狄”背影處飄忽一句話,就讓“屠夫”,“學究”,乃至于村中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

“既入無想壁,還有什么面子?!”

楚留仙只見得眾人臉色落寞下來,那種寂寥恰似夕陽西下,縱無限好,終近黃昏一般。

“狄老。”

楚留仙剛行了一禮,還沒來得及問話呢,便覺得手臂一緊,狄老把著他的手臂,一步跨出,便將他帶到了九天之上。

腳下,浮云如車駕,倏忽之間,向著遠方去。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11 06:43
第十五章 心性(上)

“這是要去往何處?”

“不是要去雷澤嗎?”

雷澤是一個獨立的小方域,亦可稱之為“洞天”,其入口定然是在神霄府中,而此刻狄老帶著他,分明是往遠離神霄府的方向去。

這是怎么回事?

楚留仙疑惑地回望,無想壁落在身后,龐大的身軀不住縮小,遠遠望之真如一扇屏風一般。

“怎么,對無想壁感興趣?”

楚留仙的耳畔傳來狄老悠悠然的聲音。

“嗯!”

楚留仙點了點頭,并沒有馬上去問雷澤事,而是以好奇地目光望向狄老。

此時近距離看來,這狄老又與留給他的第一印象大相徑庭。

須發潔白,面上皺紋層疊,連一雙提起精神來如鷹如隼的眸子,絕大多數時候也昏暗無光,恰似那些眼中生了白障的鄉間老農一般,鋒芒內斂。

楚留仙感覺愈發地明顯,他在狄老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是相貌,無關修為,是精氣神內斂,無一點浪費,如守財奴般謹守每一點精神,匯之成江河。

無想空念秘法!

毫無疑問,這個狄老也是修有楚氏秘法無想空念者。

在確定了這一點后,楚留仙恍然大悟,終于知道在那詭異的村莊中,在無想壁上,他始終感覺到的熟悉感覺源自何處了?!

就是這無想空念秘法!

“怎么可能會這樣?”

楚留仙為他的發現震驚了,“神霄楚氏秘法怎會讓這么多人習去?那村中就有數十人之多,無想壁上又有幾人?”

正因為想到這一點,心中無比的好奇,他才毫不猶豫地點頭。

楚留仙現在對神霄府中禁地——無想壁,悠然神往。好奇不已。

“我想你也發現了,我們都修有無想空念秘法。”

狄老的聲音悠悠傳來,絲毫不影響他把著楚留仙的臂膀,出入青冥,縱橫云間。

無須借助任何法術任何法器,一個縱躍,一個呼吸,自然騰云駕霧,視天涯如咫尺。有古仙人之風。

換在平時,楚留仙定然對這狄老的手段乃至于他身好奇無比,然而在這個時候,他的心神全部為無想壁所吸引,只是眼中放著光。盯視著狄老等待他的講解。

狄老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之色,道:“剛剛書生下出了一手好棋是吧?”

“嗯。”

楚留仙微微頷首,一頭霧水,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了那盤棋上去。

“你取的名字不錯,鎮神頭,好一個鎮神頭,一子解雙征。真是好棋!”

狄老嘖嘖贊嘆,眼中波動一下,神光躍躍欲試,終究緊鎖不曾外泄。他接著又搖頭苦笑道:“可惜在這修行路不是縱橫十九路的棋盤,下不出這樣兩全其美的妙招。”

觀其神色黯然,似有很多無奈、不甘盤繞在心中。

楚留仙沉吟了一下,腦海中回想起不久前所見的那一手“鎮神頭”妙棋。

鎮神頭。一子解雙征,什么叫做“征”?

圍棋當中。三面合圍,僅留下一氣于對方,不管對方如何長出,始終緊緊貼住,保證對方只有一氣,時刻處在被打吃的狀態下,就叫做“征子”。

一子解雙征,意為一子即落,解兩個方向征子之危局。

“兩全其美?逆天改命嗎?”

楚留仙配合著那一招妙手,揣摩著狄老心意,結合狄老神色間黯然,在無想壁上下感受到那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氣氛,臉上現出了恍然之色。

“難道……”

楚留仙有點懂了,若真是如此,那么無想壁上下那么多人,都修煉有無想空念秘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果不其然,狄老結束了片刻失神,道:“我等修士,有神魂精力,亦有肉身靈力,兩者既是相輔相成,又是各自獨立。”

楚留仙知道他即將說到關鍵了,于是默然不語,傾聽而已。

“無想壁存在逾千年,族中上下,但凡至于窮途,再無前進余地,只能坐等壽元枯竭者,族中會擇其優者,傳授以無想空念秘法。

兩全既不可得,雙征不可解,與其過幾年與草木同朽,化作一杯黃土,不如蘊養精神,延長壽數,頤養天年之余,隨時準備為我神霄楚氏在危難時刻做出貢獻,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

狄老并沒有說得太透徹,然而楚留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說白了,就是一群如黃昏般的族中老人,在修行路上前進無望,只能坐等衰亡的時候,會得到傳授鎮族秘法,既能延長壽數,又能保持住一擊之力!

代價怕是一入其間,幾乎沒有再現人間的機會了。

千年以降,楚氏族人、客卿當中,有多少人步入其中?又還有多少人依然存活?

想到這里,楚留仙悚然而驚,終于知道那里為什么是神霄楚氏的禁地了。

“竟然是……這樣……”

楚留仙喃喃自語,他是徹底明白了。

假若有那一天,外敵破風雷海,欲覆滅神霄府,滅神霄楚氏根基。

關鍵時刻,無想壁中走出一群絕跡人間多年的垂垂老朽,他們基上都走到了生命終點,氣血枯竭,靈力凝滯,甚至可能再施展不出哪怕一個法術了。

可是這些老朽,一個個都修煉有無想空念秘法,將積蓄多年的精神一并放出,如楚伯雄臨死時候作為一般,形成雷霆風暴……

試問,那又將是何等威能?

即便是陽神真人當面,又有何人不可殺?!

楚留仙的眼中恍惚間似已密布無盡電光,遮天蔽日,湮滅一切,順昌逆亡,無可抵擋。

“恐怖,無限恐怖。”

楚留仙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后感慨不已,他卻是不知道神霄楚氏還有這樣的最后手段在。

無想壁當然是禁地,能知道其中隱藏著什么的怕是整個神霄楚氏當中也沒有幾人,楚留仙若不是因為其特殊身份,以他目前的修為遠遠不到能得知這般隱秘的地步。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得見那一幕。”

楚留仙悠然神往,卻也知道那一幕還是不見為妙。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定然是神霄楚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驀然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句話,那是之前在離開無想壁前,狄老隨口而出的話:

“既入無想壁,還要什么面子?”

楚留仙當時聽了便算,現在洞悉了無想壁的真相,一股無法言述的悲涼感覺涌出。

恰似晚照猶自絢爛,夕陽西下,黃昏落幕。

那是一群走到盡頭,茍延殘喘的垂暮老人。

楚留仙終于能理解狄老言語間流露出來之暮氣,之哀傷了。

“這又是一個什么人物?曾經又有過怎樣的輝煌呢?”

楚留仙不禁以探究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狄老。

此人既稱狄老,當不是神霄楚氏族人,估計是前代的客卿長老一流人物。再怎樣的客卿也只是客卿,這狄老竟能在無想壁中人里占有崇高的地位,甚至能出入無想壁,帶著楚留仙遨游九天之上遠去!

這樣的人物,若是普通才叫有鬼呢,如“屠夫”那一類的人,興許除非神霄楚氏真走到了最后關頭,歷代宿老踏出無想壁的時候,不然怕是永無再見天日之機了。

狄老自然能感受到楚留仙探究的目光,不過一笑置之,顯然沒有多說的意思。

楚留仙收回目光后,亦是默然不語。

他心中還有疑問,現在卻還不到問的時候,他更想知道,狄老帶他離開神霄府遠走,又是為了什么?

在狄老這樣修為通神的大修士腳下,天涯,亦不過咫尺。

沒過多長時間,越過一片冰天雪地,在另外一頭,遠離了神霄府所在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城鎮進入了楚留仙的視線范圍。

飛至城鎮上空,楚留仙身子一沉,被狄老帶著不為人注意地落入了城中。

站在城中最高的一座浮屠塔上,狄老沖著人群中遙遙一指,道:“留仙,你看那邊。”

楚留仙不明所以,還是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但見得,街市繁榮,人頭涌動,接踵摩肩,川流不息。

這般市井紅塵景象,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角落每一天都在不斷發生著,沒有什么稀奇。

楚留仙打量一番,最后目光一凝,落到了人群的一個人身上。

那人中等身材,尋常面貌,普通衣著,按說應當很不起眼才對,可是楚留仙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這不是他的目光有什么敏銳處,著實是這人身上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味道,不僅是他,就是那些普通人也感覺到了,下意識地遠離。

“這是一個百戰余生者,習慣了鐵與血的味道,即便是離開行伍,回到人間,有些東西卻扭轉不過來。”

狄老的聲音在楚留仙耳邊響起,“你注意看他的眼睛。”

雙方距離甚遠,但以楚留仙現在的修為來說,要做到這一點并不為難。

全神貫注下,那人無論一個表情,一個眼神,皆洞若觀火,清晰無比。

“嗯?”

楚留仙的神色一變,隱隱把握住了狄老想讓他看到什么了。

在那人的眼中,他分明看到了如視螻蟻一般的冷漠與輕蔑。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12 06:50
第十六章 心性(下)

“力量啊,如醇酒醉人,亦如酗酒有癮,更容易讓人在醉中癡狂,迷失了自己。”

狄老的聲音在楚留仙耳中悠悠地回響著。

楚留仙暗暗點頭。

他能理解那個百戰老兵的想法。

曾經縱橫沙場,百戰余生,一手殺人術,普通人在他的眼中,與那引頸就戮的雞鴨有什么區別?

看人時候,見得脖子,想的是用多大力氣,發力在哪里能致人死命;一人靠近之際,第一反應是警惕,是先下手為強。

百戰老兵,回歸城鎮,卻再也適應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楚留仙收回目光,那個百戰老兵看人的眼神讓他難受。

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類似的想法,掌能移山填海之法器,可呼風喚雨之法術,回頭再看凡人,乃至于孱弱一些的修士,感覺就好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魚。

楚留仙畢竟是修士,坐擁神霄楚氏和道宗典籍,又有名師指導,他能知道那是心魔,是心性失衡,于是克制,于是扭轉。

那個百戰老兵則不同。

他完全不知道自身出了什么問題,只是看其他同類如螻蟻,格格不入,平靜中掩藏著瘋狂。

“這樣下去,此人早晚迷失,為心魔所趁,做出讓自己后悔終生的事情來。”

楚留仙心中剛剛閃過此念,城鎮中百戰老兵走到一處巷子口,“哎呦”一聲,一個穿著一身紅,像火一樣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歡笑著從中沖了出來,撞在了老兵身上。

楚留仙“咯噔”一下,知道不好。

在那一瞬間,他能看到老兵如受驚的戰馬。眼睛一下就紅了,本能出手“扶”住了小女孩。

一手握住小女孩纖細的脖頸,渾身肌肉繃緊,就待發力!

眼看著不忍言的事情就要發生。百戰老兵忽然怔住了,如六片頂陽骨全開,一盆冷水灌入,打了一個寒顫。冷靜了下來。

他放松繃緊的肌肉,原本作勢要扭斷小女孩脖子的手下滑,把嚇呆了的小女孩攙扶起來。

從頭到尾,除了高處的楚留仙和狄老外。包括那個小女孩自己都沒有發現異常,人群依舊川流不息,小女孩站直了。甜甜笑著道謝揮手告別。

喧鬧的街市中。百戰老兵心有余悸,呆呆地站在那里,說不盡的落寞……

楚留仙長吁出一口氣,從老兵身上收回目光,瞥了身旁狄老一眼。

狄老正將手重新納回袖中。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若非他隱秘地出手,怕是街市中已經喧鬧成一片。一個花蕾般的生命消失,一個老兵沉浸在悔恨當中,悲劇不可挽回。

“走吧!”

“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狄老重新出手把住楚留仙的胳膊,再次騰云而起。

一直到兩人騰云駕霧,街市的喧鬧聲漸不可聞的時候,那個百戰老兵依然雕像一般地出著神。

楚留仙這次沒有再多問什么,隱隱約約地把握住了神霄楚氏長老會以及狄老的目的所在。

甚至,他隱隱地還有著一種期待的感覺。

默然跟著狄老,他們去到了下一處。

湖如明鏡,水鄉如畫,有拱橋似天上彩虹,烏篷船狀水中彎月,美不勝收。

水鄉人家,不如城鎮中繁榮喧嘩擁擠,卻多了幾分悠然自在淳樸。

循例找了一個高處,狄老與楚留仙落了下來。

這一回,狄老并沒有給楚留仙指明要觀察什么,只是在他身旁靜靜地負手而立,似也陶醉在這水鄉風光當中一般。

狄老不言,楚留仙亦不問,只是凝神望向下面。

水鄉小鎮,稀稀落落人群,多有賣魚兒,棱角一類水產者走街串巷。

有少女,與老翁,亦有一個老乞婆滿臉愁苦,連乞討都顯得心不在焉,不住地在街旁張望著什么。

頃刻之間,楚留仙在那個老乞婆堆滿了褶子、塵土的臉上,看盡了痛苦、絕望、不舍、痛恨等諸般神色。

不由自主地,他就將絕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老乞婆身上,懷疑她就是狄老想讓他看到的。

好半晌,楚留仙見得老乞婆佝僂的身子一下子僵硬,挺直。

街的另外一邊,幾個衙役壓著一個帶著刑拘的年輕人,由遠及近而來。

年輕人渾身是傷,跌跌撞撞,滿臉悲憤,卻只能拖著鎖鏈,勉力跟上衙役的腳步。

經行處,血滴落在青石板上,幾乎要暈出一個“冤”字來。

“我的兒啊”

老乞婆如遭雷擊一般地蹦了起來,哭喊著撲上去,為衙役所止不能靠近,任由她如何伸長了胳膊,還是觸碰不到年輕人。

母子之間,數尺之隔,直如天塹。

高處,楚留仙的眉頭皺了起來。

“留仙。”

狄老的聲音適時地響起,“你看那邊。”

楚留仙循著狄老所指方向望去,但見得湖面拱橋上,一個八抬大轎正在上橋。

八抬大轎前后都是仆人,肆意地驅趕著路人,其兇橫暴虐,讓眾人皆不敢上橋與其爭道。

寬大的橋面上,只有轎子在晃晃悠悠地前行著。

似乎是聽聞到了老乞婆的哭喊聲音,轎子里伸出一只手來,撥開帷幕,向著街中望了一眼。

“哼!”

轎中人冷哼一聲,似有不屑,垂下簾子吩咐轎夫快行。

楚留仙借著那一掀簾子的功夫看得真切,轎子中是一個體胖如豬的中年人,無怪八個壯漢轎夫依然抬得氣喘吁吁,其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本來他還沒有太過在意這個轎中人,關鍵時刻狄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此人是老乞婆的長子,刑徒的大兄!”

“嗯?!”

楚留仙愕然回首,不敢置信地望向狄老。他從轎中人的反應中沒有看出哪怕一丁點兒血脈至親的感覺,有的只是無盡的冷酷、不屑,乃至得意。

狄老對他的目光恍若不覺,繼續慢悠悠地道:“其人傾盡家財。豢養強人以為寇,洗劫數個村莊,明面上則是一個大商人。”

“他驅趕老母出門,誣陷自家兄弟囹圄。為的不過是些許錢財,以及他們兩人的規勸讓其厭煩。”

“其人之狠毒,為了財勢泯滅人性,可謂之曰:‘人魔’。”

楚留仙默默地聽著。大致明白了狄老讓他看這一幕的意思。

若是之前那個百戰老兵是身有力量,從而迷失在力量當中不可自拔,那么這個“人魔”就是為了力量,泯滅人性。孜孜以求,為心魔吞噬。

“下一個,又會是什么呢?

楚留仙心中好奇。口中卻是淡淡地道:“狄老。我們走吧。”

說話時候,他輕輕地一揮衣袖,似是要甩去落在衣服上的塵埃一般。

此刻,八臺大轎至橋中央,下面是萬頃波濤;老乞婆被衙役一推倒地,年輕刑徒使命掙扎亦無法去攙扶自家母親一下。

下一刻,隆隆之聲如雷。湖上橫跨的拱橋毫無征兆地坍塌,八抬大轎墜入湖中,連帶著其中體胖如豬的人魔一起再沒有浮起來;

纖細的電光游走,幾個衙役僵硬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年輕刑徒的刑具斷裂開來,脫離他們的掌控。

最后,當湖中恢復平靜,年輕刑徒扶著老母遠走,原本楚留仙和狄老所在地方空蕩蕩的,再無一人……

“這又是要看什么?”

楚留仙有哭笑不得之感。

看過了百戰老兵與人魔之后,他可是抱著很大期待,也是做好了再見人間慘劇的心理準備,結果出現在他面前的一幕卻是一群放課孩童從私塾中涌出,嬉戲著、打鬧著。

“這是什么情況?”

楚留仙很是無語地望向狄老,卻見得狄老也在東張西望,有點失望的樣子。

“怎么會沒有呢?”

狄老撓頭,一拽楚留仙的胳膊,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走遍了數十個私塾,總算在一處族學上空停了下來。

他長出了一口氣,訕訕然道:“很常見的啊,今天真是見鬼了,你看!”

狄老伸手一指下方。

按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楚留仙只見得有七八個男孩子躲開塾師的目光,在角落處打鬧著。

一看之下,他愈發地無語,腹誹道:“是常見,能不常見嗎?一群小毛孩子打架……”

狄老想讓楚留仙看的,的確是一群孩子的打鬧。

“看出點什么來了嗎?”

狄老恢復云淡風輕樣子,若有所指地問道。

“嗯!”

楚留仙自然知道狄老這般人物不會無的放矢,靜下心來觀察,很快就發現了狄老想讓他看什么了。

在那群孩子當中,有一個滿臉稚氣,但身高體壯如成年人的孩子,正一臉無辜,被另外一個孩子推在肩膀上步步后退,很快退無可退地困到了墻角處。

讓人吃驚的是那個動手推搡的孩子個子只是到那個高大孩子的胸口處,卻一臉兇悍,將高大孩子逼到墻角后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那個高大孩子完全不敢還手,雙手抱頭任由踢打,最后還嚎啕大哭了起來。

小個孩子打得累了,得意洋洋地在其他孩子簇擁下揚長而去,留下高大孩子抽泣不止。

楚留仙看到這里,除了為那個高大孩子怒其不爭外,大致悟到了狄老的用意。

這些孩子都是一族中人,觀其服飾也無高低貴賤之分,導致這個結果的只能是個人心性問題。

類似的情況屢見不鮮,任是誰人都曾見過。

“你明白了嗎?”

狄老面帶微笑地問道。

“嗯。”楚留仙微微頷首,道:“空有力量,無有匹配的心性,為人所欺。”

“還有呢?”

狄老刨根問底地追問。

楚留仙心知肚明,狄老想聽的是他對所見三個場景的評論與感悟,不過這回他卻是不打算按照對方的戲本子走了。

他看著狄老的眼睛,問:

“雷澤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13 06:50
第十七章 紫霄宮

“雷澤出問題?”

狄老奇怪地看了楚留仙一眼,道:“你怎會這么想?”

他的回答閃躲,頓時讓楚留仙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狄老,你帶留仙來看這些,不就是為了讓我qīngchu地意識到心性之重要嗎?”

楚留仙笑著說道:“正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心性之成長,豈是如此輕易?想來不過是增加我的警惕心罷了

若無變故,長老們怎會如此做?

現階段唯一會跟我有關的變故,不就是雷澤嗎?”

楚留仙話說完,昂首挺胸地看著狄老,對自家判斷全無懷疑。

“好!”

狄老撫掌而笑,“不愧是,果然見事明白。”

他接著道:“你既然能明白老夫帶你來看這些的用意,自不會失去警惕之心,這老夫就放心了。”

楚留仙看著狄老的眼睛,追問道:“狄老,雷澤到底是發生了什么變故?”

他對此頗為重視。

雷澤一行,關乎他能不能在短時間內真正掌握無想空念秘法,又牽涉到不久之后的七罪之訣,由不得他不上心。

“雷澤的確是出變故了。”

狄老收回了贊嘆不已的目光,嘆道:“原本長老會的決議是讓你肉身進入雷澤,這樣即便是會收到雷澤本源意志的排斥與壓制,卻不妨礙你感悟雷法,只是……”

他搖了搖頭,道:“這說來話長,我們路上分說吧。”

話音落下,狄老把著楚留仙的臂膀,騰云駕霧,向著神霄府無想壁處飛去。

當夜,無想壁下村中。楚留仙徘徊夜下,周遭清冷一片,無蛙鳴鳥啼,無人聲低語,靜謐安寧。

第二次進入這個村莊,并且留宿其中,抬頭望向無想壁上在月色下形如斑駁的一處處洞穴,楚留仙既覺恬淡,亦感凄涼。

暮氣沉沉,籠于山壁。罩在野村。

楚留仙的心神并不在這方面,他在月下徘徊,為的卻是狄老在歸途上對他所說的那些內容。

尋常時候,神霄楚氏弟子入雷澤,那是肉身入內,行走雷澤大地,在被雷澤意志壓制的情況下,對雷澤土著生靈依然是神靈一般的存在,能從容地感悟雷法規則。從而有所收獲。

楚留仙原本該進行的,也當是這樣一個流程。

在雷澤當中,神霄楚氏還立有一個據點,名為:紫霄宮。是歷代神霄楚氏弟子進入雷澤時候的落腳點,也能從中得到幫助。

只是這次別說tongguo紫霄宮,在雷澤土著當中有神靈般的地位了,就是連肉身進入雷澤。也不能夠。

這就得從頭說起了。

從千多年前,神霄楚氏先祖得到神霄宗寶藏雷澤方域后,一共發生過七次變故。

每當雷澤出現變故的時候。整個雷澤世界都會被毀去,一切重歸混沌,再次衍化。

每次變故都全無征兆,只有在變故一開始的時候,借助那短時間內的空隙,神霄楚氏能將自家子弟接引歸來,其余的就再也無法插手了。

雷澤方域重歸混沌,持續時間可長可短,從過去七次得到的精yàn來看,長則三年五載,短則十天八天,完全沒有規律可言。

在這次之前,神霄楚氏中人都以為雷澤有這個特性是相當好的事情,想來當年神霄宗之所以看重雷澤這個小方域,除了其特殊的雷霆屬性外,這一點當是至關重要。

正是有了這重回混沌,再次衍化世界的變故,這才能限制住整個雷澤世界只能是一個洞天,一個福地,一個歷練所在,而不會養虎為患,誕生出絕世強者,以至于出現無法掌控的情況。

楚留仙的腦海中,閃過狄老嘆息著講述完這一切,對他所說的結語:

“要在這種情況下進入雷澤,只有神魂入內一個辦法。”

“如此一來,自然難度大增,沒有肉身可倚仗,只能靠著降臨奪舍之法存身;好處也有,在雷澤世界重歸混沌時候,雷澤意志尚未誕生,不會受到壓制排斥,更能在最本源的情況下,感悟到雷法真諦。”

“其中各有利弊,憑你自選,明日清晨,留仙你再做決斷!”

楚留仙一直在琢磨狄老所說的那一番話,顯然長老們的意見是讓他進入的,畢竟七罪之訣牽涉到當世七大修仙世家,不是輕易能過關的,這個時候能多一分實力,就要多上一分把握。

他此時心中已經有了決斷,為的卻不是長老們的意志,而是狄老最后的那番話。

“能在最本源的情況下,感悟到雷法真諦?”

楚留仙自語出聲:“那邊走上一趟,又有何妨?!”

他的眼前,恍惚間似又出現了臥龍山被夷為平地后的景象,楚伯雄以無想空念秘法一擊之下,如此威勢,只要一想就讓他悠然神往,恨不得立時掌握、發揮出這一秘法來。

這次,就是一個機會!

心意已決,眼看天色將明,楚留仙索性也不回去休息,就這樣面向東方,調勻呼吸,等待著晨輝噴薄而出的時候……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爬上了無想壁,如水般漫過一處洞穴的時候,狄老從中大踏步而出。

走到楚留仙的面前,看到他面上笑容,眼中堅定,狄老便知道他做出了怎樣的決定,問都不問上一聲,只是面露贊賞之色,道:“跟上。”

狄老當前引路,楚留仙緊隨其后,來到了一座通體紫色巨石砌成的巨大宮殿外。

構成宮殿的每一塊巨石都大過一頭大象,其上每一個浮雕都超過一人大小,即便是通體紫色,飽蘊雷光的大門,亦高至十丈,讓人只能仰著脖子才能看到全貌。

大門早已洞開,兩人徑直入內。

在進入的一瞬間,楚留仙才在大門的最高處看到一處與宮殿渾然yītǐ的匾額。上書三個大字:紫霄宮!

紫霄宮!

神霄府核心所在,當年神霄宗輝煌時候的重要宮殿,非核心人員不可踏足。

今時今日之神霄楚氏弟子,絕大多數連遠遠望上一眼這座宮殿的資格都沒有。

進出其間者,無不是神霄楚氏長老一流的人物。

唯一的例外,便是要進入雷澤方域的家族子弟。

雷澤之門,便在紫霄宮中,千年不曾移動過wèizhì。

楚留仙隨著狄老進入其中,狄老就fǎngfo把跟在身后的他給忘了一般,徑直走到一處蒲團處坐了下來。老僧入定般閉上了眼睛。

在那周圍,星羅棋布蒲團成百上千,其中落座十余人,皆如狄老般模樣。

他們之中有幾人身上氣息最是晦澀,如在古墓前屹立數千年的石人一般,完全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更像是一尊尊雕像。

所有人所坐的wèizhì,有意無意地面向大殿的最中央。

那里,一道門戶。靜靜地立在那里。

說是門戶,其實就是一道大門。

大門兩側皆空,四周雕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如雷電。如烏云,放射出無數紫電般的細紋,爬滿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個角落。

門的中間不是實體,而是濃郁的幾乎要化成了液體的紫光。

“雷澤?!”

楚留仙向著四面眾人行禮罷。起身望向那道門戶,不由出神。

雷澤門戶內紫光流轉,fǎngfo是一個巨大的漩渦。連目光都要吸入其中,再不得出。

隱隱約約地,似還有轟鳴之聲從中傳出來,只是感覺就好像聲音是在一個又一個的罩子下回蕩著,聽不真切。

楚留仙站在雷澤大門外,終于真切地感受到狄老之前的擔憂為何了。

只是這片刻功夫,距離他進入紫霄宮不過數十息的功夫,雷澤大門上紫光就juliè波動了數十次之多,甚至大門本身都如有生命般地顫動了數次。

楚留仙在感受到那種顫動的時候,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真像是……胎動!”

雷澤此時的情況,fǎngfo是一個婦人懷胎十月,孕育著新的生命。

“留仙,你可想好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紫霄宮中回蕩,楚留仙甚至不能分辨出這話到底是出自何人之口。

“我想好了。”

楚留仙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

“好!”

“去吧!”

話音落下,紫霄宮中重回靜謐,楚留仙心領神會漫步向前,至雷澤大門前坐下。

雷澤世界,到底是依附在什么地方存在,區區一道門戶,為何就能將其固定在紫霄宮中,千年不易?

這些疑問,都暫時從楚留仙的腦海中散得干凈。

他靜坐片刻,調勻呼吸,真靈離體,人形真靈飛起,向著雷澤大門伸出手來。

當真靈的手即將要觸碰到雷澤大門的一瞬間,澎湃的吸力從中迸發出來,不僅僅是真靈,連楚留仙的神魂一起被從身體中吸出,鯨吞虎噬般地卷入了雷澤大門中。

頃刻之間,雷澤大門上紫光波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遍及整個門戶,其中隱約透出的氣息滿是一陣混沌、蠻荒的氣息。

大門前,楚留仙的身軀神韻盡去,陡然放松了下來,恍如沉睡。

無聲無息地,又有一個個人影從紫霄宮外飄然而入,沒有寒暄,沒有廢話,一一落座,眾星拱月般地落座蒲團。

到底來了多少人,沒有人去數過,只知道能在此時入得紫霄宮者,無非是家族長老,陰神尊者!

不知何人一聲嘆息,隱含擔憂:

“希望留仙這孩子能平安歸來”

楚留仙自然不知道他走后紫霄宮中發生的事情,此時進入他視線的,正是一派世界初生時候的模樣……
h0110022 發表於 2013-9-14 06:49
第十八章降臨

詩云:

我昔未生時,冥冥無所知。

天公強生我,生我復何為?

無衣使我寒,無食使我饑。

還你天公我,還我未生時。

詩詞之力,動人心魄,然而歸根結底,不過是文人臆測,難入修士之眼。

人生世間,知冷暖饑飽,可又豈能知道未生時候狀態?

于母親腹中十月,能知冷暖否?

未曾投生前,是天地交感而生,還是真靈轉世而來?

不成修士,不洞徹天地之秘,無人能夠知曉,說到底不過是寄托罷了。

人的一己之事都是如此,遑論天地之態?

誰能知道,偌大天地,在誕生時候是什么模樣?是天工造物,是外來造成,還是冥冥之中,真有至高的神靈捏土而成眾生?

楚留仙面前就有這個機會,能一窺視一方世界初生時候模樣。

其他不論,單純這一點,就讓他覺得不虛此行,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在艱難的仙路上,能讓他走得更穩,更遠!

神魂之體,在一片混沌虛空中連保持原本的樣子都不能做到,散成一道氣流,從九天之上墜落下來。

至高之處,橫亙長空的一道門戶在合攏,歸路斷絕。

楚留仙想要離開雷澤,重回紫霄宮中,怕是得外界接引,方才能夠。

他此刻已經無暇去想那個問題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下方世界不住發生的,世界初生時候最關鍵的一幕。

天上是無窮無盡的混沌之氣,碰撞著,融匯著,傾瀉而下暴雨,無休無止。

更有一道道雷霆被激發,轟隆隆的雷聲,閃爍天際的電光。便是一切。

下方,一望無垠的汪洋在涌動,陸地只是一小塊一小塊如荒漠中的綠洲一般。

肉眼可見在海水不住地褪去,陸地、島嶼不住地浮現出來,然而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時不時地更有火山在海中爆發,煮沸方圓數百里的海域。

偌大天地。竟無生靈。

楚留仙不由得感到一陣陣的焦慮。

他現在是神魂之體,無憑無依,降臨到這個世界中必須得奪舍后才能生存。

問題來了,整個雷澤世界還處在重歸混沌,諸般衍化的階段,哪里有生靈能提他奪舍?

當兩界穿梭。雷澤對方給予他的保護力量消散后,楚留仙要是還沒有找到奪舍之體,那問題就大了,死得就太過冤枉了。

唯一讓楚留仙能安心等待的便是雷澤大門外的那些神霄楚氏長老們。

他們自然知道雷澤中的情況,依然讓楚留仙入內應當是有一定的把握吧?

楚留仙沉下心來,仔細觀察。

很快便被他發現了異狀。

“咦?!”

“難道……”

楚留仙眼見得一整個島嶼從海水中浮出來,然后又在火山爆發中沉沒。整個過程如皮影戲般在眼前一閃而過。

“時間!”

“重歸混沌,衍化世界,乃至于此后很漫長的時間里,時間本身都是紊亂了。”

“原來如此!”

楚留仙恍然大悟,明白外面那些長老們的打算了。

長老們之所以明知道危險,還愿意讓楚留仙在這個當口兒進入雷澤,看重的就是這一點。

由于重回混沌,在一切平穩下來前。雷澤中的時間都是紊亂的,相當于一個時光流嵐方域,外界數月,這里不知何年?

再加上楚留仙進入雷澤的目的,在這種狀態下本就更容易達成,為了不久后的七罪之訣計,長老們方才會下此狠心。

楚留仙有放聲大笑的沖動。

原本他還擔心無法在短時間內修煉成無想空念秘法。現在有了充足的時間,有了揭開層層面紗更顯得真實的雷澤世界,這一切也就有了可能。

在他心思浮動的這么片刻功夫,雷澤中又生劇變。

退海還陸的過程繼續到了終點。島嶼、大陸、汪洋的格局基本形成,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是還有小變,大致也平穩了。

然而,一個世界最精彩,最主要的——生命,依然沒有在雷澤當中出現。

楚留仙正自擔憂間,一道雷霆自九天之上落下,砸入無盡汪洋當中,散開做無數雷光。

類似的一幕,在他進入雷澤當中發生了不知道多少次,本來不當得注意,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楚留仙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生命!”

“這是生命的氣息……”

楚留仙驚駭莫名,他想過無數的可能,卻從沒有想過生命竟是這樣誕生的。

沒有外來的生命,沒有遠古的神祇,只是一道道的雷霆擊于海中,無數次或許都沒有變化,但有那么一次竟然就導致了生命的誕生。

楚留仙將全部心神全部注意力都從外放中收回來,投入到那片海域當中,沉浸在生命萌芽時候的感動里不可自拔。

肉眼不可見的生命……

水中的植物……地上的植物……水中的生命……兩棲的生命……陸上的生命……空中的生命……

紊亂的時間流將億萬年的流程集合在一起,如一幅生命衍化的畫卷,在楚留仙眼前徐徐展開。

若非是神魂之體而非血肉之軀,楚留仙有感動落淚的感覺。

生命之僥幸、艱難,之頑強、堅定,好像一波波的大浪,拍擊在他的身上。

周遭依然是雷霆如雨般轟落下來,時而擊死了動物,打焦了植物,引起了山林的大火……,可這一幕幕落在楚留仙的眼中,始終無法掩蓋那導致生命萌芽的一擊生命之雷霆。

“既是毀滅,亦是創生!”

楚留仙喃喃自語著,腦海中那道生命之雷如烙印般盤亙不去,直到永遠。

某一刻,楚留仙醒了!

“不好!”

他大驚失色,才發現自己沉浸在生命的感動當中太久太久,似是頓悟一般的狀態里。

這樣的狀態平時求之不得,但出現在這個時候卻是大兇險。

楚留仙清晰地感受到籠罩在自家身上,保護著他神魂之體不為雷霆,不為混沌湮滅的兩界屏障之力稀薄至幾乎不存。

要不是生的本能將其喚醒,打斷了他的頓悟,楚留仙真的要實踐一下什么叫做“朝聞道夕死可矣”了。

“沒多少時間了!”

楚留仙連想都不想地,席卷神魂所化的氣流向著下方俯沖而下。

在兩界屏障之力消融前,他必須降臨下去,不然就真是嗚呼哀哉了。

如隕石般從九天之上墜落,楚留仙能清晰地感覺到混沌氣流,夾雜著雷霆威能,拍打在護體屏障上發出的高熱。

當其時,雷澤當中無數生靈都抬起頭來,遙見在空中有一片火燒云般的火紅氣流在飛速墜落下來,最終砸落向三岔大河所在的范圍。

“啪”

一聲脆響,楚留仙感受到護住神魂的屏障被燃燒殆盡,龐大的壓力,暴虐的雷霆,磨盤般碾壓的混沌氣流,就要將他的神魂撕得粉碎。

楚留仙亡魂大冒,意識也模糊了起來,壓根就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本能地向著感覺到生命存在的方向,一頭扎了下去……

“咔嚓咔嚓”

一窩蛋在顫動著,龜裂出無數的裂紋,顯然里面的小生命忍不住要冒出頭來了。

這些蛋每一個上面都遍布著雷電紋路,黃白色的蛋殼,紫金色的雷紋,看上去如藝術品一般。

這些藝術品,正一件件地被毀壞。

從蛋殼中破出的小生命大口大口地啃著自己的蛋殼,很快從蔫蔫的狀態變成精神抖擻。

一只只有巴掌大小,四肢著地,有著長長尾巴的小生命們,開始不懷好意地盯著兄弟們的蛋殼,接著是那些還沒有破殼征兆的蛋,目露兇光。

唯一的例外,卻是一只最早出生的小生命,它呆呆地趴在青石上,卷起尾巴,伸出爪子,在腦袋前端詳著。

“竟然……竟然……降臨成了一只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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