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慘烈的回憶（下）
“他在大吼，一個字就是一口血沫，他說：‘我娘親的……’就只說了幾個字，一支黑翎鐵箭已經將他的手定在了他的胸口。”
“他到死都看著我們，帶著祈求……”
“黃大傻是後來戰死的，他死的時候，身上中了十多刀，他戰到最後，沒了武器，流血過多讓他也沒了力氣，但卻依舊死死的抱著一個敵人，硬是用牙齒咬在那人脖子上，將敵人的喉嚨咬住，給生生咬死！”
“敵人的袍澤為了救同伴，快把黃大傻的脖子都砍斷了，可他到死都沒鬆口……”
“我們後來從草叢中爬出來，看見黃大傻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睜著的，他媽的！一直睜著的！死不瞑目！他不甘啊！他到底沒聽見自己的兒子親口叫他一聲爹，到底沒親到他兒子的臉蛋沒喝到他兒子的童子尿啊……嗚嗚，到底沒聽見啊！”
李魚嚎啕大哭，面目猙獰無比，一旁的壯漢湯勇，也是淚水滂沱，泣不成聲。
“三百死士，加上三千援軍，還有前鋒吳將軍，差不多死傷殆盡，我們兄弟幾個，當時都身負重傷，掉到長滿草叢的深溝裡，這才僥倖撿了條命！”
“後來我們傷癒，來到帝都，想找大將軍問個明白，為什麼……明知道那是個圈套，卻讓我們去送死？我們不相信敵國大量軍隊調動，大將軍會一點消息都得不到！”
“可結果呢……你也知道了。”
湯勇接替已經說不出話來的李魚，說的這段經過，跟徐洛這段時間暗中調查的結果差不多，唯一的出入，便出在袁智的身上！
因為無論是大將軍徐稷，還是當年身為神兵的聯絡官袁智，都堅持一個觀點，那就是，當年傳的那份軍令，上面寫的是：計劃有變，按兵不動！
“當年袁智找你們，都說了些什麼？”徐洛問道。
“還能說什麼，當然是指責俺們，嘿，那傢伙竟然說，他的密令上面寫的是計劃有變，按兵不動！這簡直就是個笑話！俺們接到的命令上面寫的分明是立即出擊！難道俺們連字都不識嗎？難道身為六神兵之一的袁智是叛徒嗎？難道那上面蓋著的不是大將軍的印璽嗎？！”
湯勇一臉憤怒的道。
“當年我們見面大吵一架，最後不歡而散，可沒想到的是，袁智跟俺們分開沒多久就被人殺了，俺們當時幾個兄弟察覺到事情不對，又心灰意冷，便立即準備離開。”
湯勇咬牙說道：“可俺跟李魚兩個，卻不甘心，俺們就想有朝一日，親口問問大將軍，為什麼要下這樣的軍令！”
李魚這時候在一旁喘息著咆哮道：“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想要當面問大將軍一句：為什麼？為什麼？！”
“前鋒吳將軍幾乎剛衝進來，就被圍攻，連人帶馬，在眨眨眼的時間裡就變成了刺蝟，他的親兵拚命往他身上撲，想用身體為他擋箭，但，所有人都變成了一個大刺蝟……”
“你見過一個人身上瞬間被幾十支箭插滿的樣子嗎？啊！！！見過嗎？”李魚歇斯底里的咆哮著。
“我至今記得吳將軍臨死前在慘厲的大呼：為什麼？為什麼？！”
李漁咬著牙，流著淚：“這三個字，這些年來一直在我心裡叫，我每晚上睡不著，就自己在心裡問：為什麼？為什麼？……”
“每問一次，我的恨意就多一分！二少爺，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對著徐洛大叫起來，神情猙獰無比。就像當年的吳將軍，在萬箭齊發的時候大叫一樣。
“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想要當面問大將軍一句：為什麼？為什麼？！”
“這麼多年過去，刀光劍影不見了，鼓角爭鳴沒有了，可那一張張鮮活無比的臉孔……想娶大屁股女人給他生兒子的二十五歲窮光棍小順子、想給老娘治老寒腿的宋老三、想喝他兒子童子尿聽他兒子叫聲爹的黃大傻……
還有那麼多生死袍澤兄弟……一直就這樣在我腦子裡面，從沒忘過！也不能忘！更不敢忘！他們……死的冤啊！”
李魚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完全嘶啞的不成樣子，那猙獰的臉孔，涕淚滿面。
徐洛深吸一口氣，紅著眼珠子，默然不語。無論當年的事情真相是什麼，面對李魚這泣血般的痛訴，他都無法坐視，更不能不動容。
就算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他們這群鐵錚錚漢子的悲慘遭遇感到心酸、心痛！
“好了，這事情埋藏在心裡年頭太多了，憋屈得我們生不如死，如今說出來，心裡終於痛快了很多！”
李魚最後沙啞著嗓子，緩緩說著，可淚水卻依舊順著眼角往下流。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湯勇用力的抽著鼻子，微微皺著眉頭，看著李魚道：“袁智那個傢伙當年跟咱們大吵一頓，臨走的時候，似乎神情有些恍惚的咕噥了一句話，你聽見沒？”
李魚想了想，嘶啞著嗓子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傢伙恍恍惚惚的，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楚，說‘難道當年密令被掉包了？’”
湯勇說道：“沒錯，就是這句……”
說著，湯勇突然有些傻眼，咕噥道：“這……這不會是真相吧？這怎麼可能呢？”
李魚也呆在那裡，喃喃道：“我不相信，袁智是六神兵之一，是大將軍絶對的心腹！而且身手比我們好多了！再說當年袁智走的那條線路，本身就是敵軍的領土，遇到伏擊簡直再正常不過！
敵人怎麼可能有機會做這種事？敵人知道大將軍筆跡嗎？敵人知道大將軍璽印的樣子嗎？難道軍中還能出奸細不成？我不相信！”
徐洛聽到這，心中基本上已經有了一條明晰的線，他看著湯勇和李魚兩人，忍不住微微一嘆，心道：一連串的誤會，竟然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後果，讓那些當年的鐵血戰士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讓九死一生的湯勇和李魚背負著沉重的壓力活到今天……
徐洛心中又想到：當年前線兵敗，損失慘重，我父親受到嚴重指責，無數人彈劾他，在那件事情當中，魏風宰相得到的好處最大，再想想魏家對自家的態度……袁智的死，還有魏子亭刻意的針對自己……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說明了，魏家極有可能在當年那件事情當中，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
軍中的密令，敵軍又怎能得到？自己父親又不是書法名家，又有誰會去閒著無聊研究他的筆跡？
篡改密令，模仿筆跡，最後獲得巨大利益！
這種事，怎麼看，都像是文官的手筆！
想到這個可能，徐洛不由得渾身有些發冷。為了一己私慾，難道魏風他……真的敢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來嗎？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不過，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哪怕不是為了父親的清白，只為當年那群鐵錚錚但卻屈死的戰士，我也絶對要查清楚，還他們一個公道！”
徐洛心中發誓：若是真的查出來是誰幹的……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也決不妥協，絶不放過！
這時候，李魚跟湯勇對視了一眼，兩人用目光交流了一番，隨即，湯勇一咬牙，說道：“二少爺，其實俺們之所以想要找大將軍的筆跡，是因為當年那份密令……俺們並沒有來得及銷毀掉，而是保留了下來！”
徐洛微微一怔，隨即大喜，忍不住驚呼道：“什麼？當年那份密令……還在你們手上？”
這對追查當年的案情，簡直太重要了，掌握了這份密令，就等於掌握了一份鐵一樣的證據！
李魚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們一直想拿這東西，去皇帝面前告狀，為當年死去那群兄弟們平反，我們不求別的，只求讓死去的兄弟們可以瞑目！不過我們這些年瞭解的越多，就越失望，指望那群文官給我們平反，恐怕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湯勇說道：“今天，俺們兄弟把這個交給你，二少爺，俺老湯看人眼光還行，若是你騙了俺們兄弟，那俺們哥倆也認了，要殺，給俺們哥倆一個痛快就是。反正這些年賺的錢，也夠那些孤兒老小過活了。雖然心中依然不甘，但也正好，可以下去跟兄弟們團聚了！”
李魚說道：“沒錯，這些年，一直背負著這件事，太累了！”
“放心好了，既然你們願意相信我，那我在這裡便給你們一個承諾，這件事，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徐洛一臉肅然的看著兄弟兩人，然後說道：“只是在這件事查明之前，就只能先委屈你們了，畢竟……”
“二少爺不必多說，俺們兄弟會怕這點罪？嘿，當年俺們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什麼罪沒遭過？二少爺真想幫俺們兄弟，就快點把這件事的真相查明吧！”
湯勇說著，告訴了徐洛當年那份密令的隱藏地點，徐洛匆匆離去。
過了一會功夫，有人進來，送上來一堆美食，還有兩罈子酒。
然後來人將捆在柱子上的兩人綁繩解開，沒有多說什麼，逕自離去，也不怕這兩人趁機逃走。
地牢裡，湯勇和李魚兩人哭得很狼狽的男人相視苦笑。
現在他們終於差不多完全相信了，二少爺真的是想查明這件事，而不是在欺騙或者應付他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