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9362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4 18:05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四十五章 在天書陵裡的約會

  「男人果然都是色鬼,都說小陳院長不近女色,現在看來也是假的,一見聖女生的漂亮,這不立即就生出了悔意?」

  說著這樣的話的人都是些婦人。

  「誰能在見到聖女真容之後還能郎心如鐵?再說了,小陳院長和聖女本來就有婚約,這怎麼控制得住?」

  對陳長生表示謹慎理解,但言語裡依然帶著調笑之意的,都是些男人。

  「你們說院長大人當初怎麼就犯了傻,非要退婚呢?」

  「誰說院長退婚了?不是一直都是傳聞,沒有證實過?」

  「離宮裡早就傳出了消息,折衝殿那邊連婚書契約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就算退婚又怎樣?」

  「我只是好奇當初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話說兩年前的那個春天,院長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叩開了東御神將府的門……」

  「嘖嘖,受到神將府如此羞辱,被如此打壓,便是我也忍不下去,更何況院長。」

  「院長後來奮發圖強,能有現在這般造化,說不得便是當初受到的刺激太大,如今一朝得勢,當然要反過來打神將府的臉,所以說啊,莫欺少年窮,只要咱們努力學習、修行,以後一樣也可以如此意氣風發。」

  「可是……按照那些流言裡的說法,現在院長莫不是後悔了?那豈不是打到了自己的臉上?」

  「這可是你說的。」

  以上這番對話,則是發生在國教學院的學生們之間。

  修行境界提升會帶來很多好處,也會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苦惱,比如你的五識會變得敏銳很多,哪怕是市井婦人掩著嘴巴說是非,哪怕是街坊漢子笑眯眯地低聲打趣或者自家學院學生的悄悄議論,都會清楚地傳進你的耳朵裡。

  陳長生坐在車裡,看著窗外飄過的雪花,看著很平靜,只有微微握緊的手,表明他這時候其實有些尷尬。

  唐三十六派人把那位舞伎送了回去,這時候坐在陳長生的對面,看著他的神情,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陳長生看似專情於雪中,實際上非常在意四周的反應,自從那個流言傳開之後,他就變得有些敏感。

  「你笑什麼?」

  「笑你蠢。」

  車廂裡再次變得安靜起來,尷尬的安靜,唐三十六看著他極其不屑說道:「當初在李子園客棧裡我說過,你和徐有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現在看來,你們也是自己作死的典範。」

  每次只要談到這件事情,唐三十六很隨便的一句話,便能讓陳長生無話可說。

  他對此無話可說,只好轉了話題,很認真地請教道:「我當初曾經請落落幫我查一下那位周園裡的秀靈族姑娘,現在既然知道是誤會,我想寫信告訴她,但又覺得似乎不是很妥當,你怎麼看?」

  唐三十六看著他不屑說道:「怎麼看?如果你連這都不覺得不妥,那你就真的是頭豬了。」

  「那怎麼辦?」

  「我給落落殿下寫封信,然後你再在信裡提一下。」

  唐三十六給出了自己的主意。

  陳長生想著先前王府外聽到的那些竊竊私語,還是覺得有些鬱悶,問道:「她為什麼不同意我去神將府提親?」

  「提親?」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然後呢?」

  陳長生很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去提親,然後她同意,這些流言蜚語不就會結束了?」

  唐三十六問道:「你憑什麼認為她會同意嫁給你?」

  陳長生怔住了,心想難道還用想嗎?

  「你去東御神將府提親,徐世績會同意?還是說你指望徐有容自己堅持?」唐三十六看著他惱火說道:「當初是你自己哭著喊著要解除婚約,現在要她哭著喊著嫁給你?你就不想想,這樣的話她會有多丟臉?」

  陳長生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時候一想,發現確實很有道理。
  「那……我應該怎麼辦?」

  「承受著,忍受著,這些像雪花一樣飄舞的議論與嘲笑,直到她覺得夠了,開始同情你。」

  ……

  ……

  因為南北合流帶來的事務,也因為在京都轉來轉去的流言,陳長生想要見徐有容一面變得越來越不容易。

  就在他看著滿天雪花,有些懵懂地思考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的時候,收到了一封沒有落款的信。

  這封信不是蘇離的,是徐有容的,站在雪湖對面新修的院牆下看完這封信後,他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然後他去了藏書樓,在學生們微異的目光下,揮毫疾書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不是回信,是給教宗陛下的信。

  在信裡他說為了準備明年的煮石大會,想要穩定境界,為聚星夯實基礎,想要再次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

  當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教宗陛下的回信。在信裡教宗陛下對他的好學表示了讚賞與欣慰,對他再次進入天書陵觀碑悟道賜予祝福,然後在信的最後說道,以後如果想進天書陵,只需要在離宮備案便可以,不需要特意寫信給自己。

  看著信上的這些字,陳長生才真正體會到某種改變。

  天書陵不是一個想進就能進的地方,大陸無數修行者為了獲得進入天書陵的資格,或者在北方與魔族浴血奮戰積攢軍功,或者在大朝試上努力前行爭取進入前三甲,而最後能夠成功的依然只是少數人。

  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天書陵就是一個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來自西寧鎮的少年道士。

  他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是教宗的師侄,是未來的教宗。

  他的年齡還很小,已經是大人物。

  ……

  ……

  沉重的石門緩緩地開啟,地面微微地震動。

  看著眼前這座在深冬依然青意不褪的山陵,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一年前初至此地時的震撼。

  駐守天書陵的教士與騎兵們,看著站在數位紅衣主教前方的少年,猜到了他的身份,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陳長生走進了天書陵,這一次他不是遊客,也不是觀碑者,更像是來視察的。

  這種感受因為身旁那些紅衣大主教恭敬的態度變得無比真實。

  他拒絕了離宮替他安排的住所,直接去了荀梅留下的那間草屋。

  草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住人,鍋沿上有些灰,樑上懸著的臘肉還沒有吃完,院子裡的籬笆卻要比當初他在的時候堅固了很多,也不知道是唐三十六還是關飛白修的。

  想著當初在這裡做飯看日觀碑的時光,他的心裡生出了些想念。唐三十六和折袖天天都能在國教學院裡見到,只是苟寒食他們已經有一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離山過的如何。

  一道聲音在籬笆外響起,可能是因為林子裡的臘梅正盛開的緣故,帶著種清冽的香氣。

  「這裡就是荀梅前輩的居所?」

  陳長生從回憶裡醒過神來,轉身望去,便看見徐有容站在籬笆外。

  籬笆外的林子裡,梅花正在盛開,她站在那裡,晨光灑落,好看的就像是花。

  陳長生現在可以隨意進入天書陵,她是聖女,自然也可以。

  他說道:「是的,我們當初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

  徐有容沒有走進籬笆,看著晨光下有些破落的草屋,平靜說道:「有時候想起來真的很好奇,當初你們和離山劍宗的師兄們勢成水火,卻要在同一個屋簷下呆著,難道不會每天夜裡都打架?」

  陳長生說道:「苟寒食是謙謙君子。」

  徐有容說道:「但師兄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

  陳長生想著第一天夜裡,唐三十六和關飛白為了爭奪一床乾淨被縟真的險些大打出手,笑了起來。

  「大朝試後天才開始,現在的天書陵還很清靜。」

  他看著徐有容說道:「這真是個好主意。」

  京都裡的流言傳的沸沸揚揚,雖然基本上是在取笑陳長生,但對徐有容來說,也是一種困擾。

  二人相見有些難,想要安安靜靜說些話更難,她寫信邀他進天書陵,確實是極妙的主意。

  當然,把世間修道者拚命奮鬥努力才能進來的天書陵當作約會的場地,著實有些誇張。

  也只有她和他才能做得到。

  徐有容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還這般直接地說了出來,微生羞意,但沒有什麼惱意。

  因為陳長生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很乾淨,神情很真誠。

  他有熱情,但在平靜之下,他眼睛明亮,卻不灼人。

  如果說秋山君是一輪太陽,給人溫暖與熱,光明正大到了極點。

  陳長生便是一縷清風。

  所有人都喜歡太陽。

  但她更喜歡在清風繚繞間隨意行走。

  隆冬時節的京都,已然萬里如銀,天書陵卻依然鬱鬱蔥蔥。

  走在陵間的樹林裡,拂面來的都是春風,清新怡人至極。

  陳長生和徐有容沿著山道,向照晴碑廬方向走去。

  一個中年人出現在山道中間,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人眼神幽深,境界明顯極高,看著陳長生,眼中有無盡寒意,如果仔細看,甚至還能看到一些怨毒。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4 19:52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7-5 14:48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四十六章 斷碑之前續前事

  紀晉,來自南方槐院,立下血誓成為碑侍,終其一生都不能離開天書陵。

  此人去年曾經試圖幫助槐院弟子鍾會在觀碑悟道途中勝過陳長生和苟寒食,對陳長生和苟寒食的解碑法發表過很多辛辣的嘲諷與訓斥,最後卻被陳長生和苟寒食用事實無言地羞辱了一番。

  紀晉看著陳長生,眼神裡隱有敵意與怨恨。

  雖說身為碑侍,終生不得離開天書陵,但畢竟不是與世隔絕,天書陵外的消息,陸續傳到了他的耳中。

  陳長生一日觀盡前陵碑;他成了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他去了周園;他可能死了卻又活了過來;他與蘇離一道南下;他劍道修為一日千里,破境勝聚星,在奈何橋上勝了一代天驕徐有容;他終於被確定為國教的繼承者……

  被他寄予厚望的槐院弟子鍾會,在去年大朝試裡拿到了首榜第三名,在陳長生和苟寒食之下,在隨後的短短一年多時間裡,獲得了極大的進步,震驚了整個天南,可是又如何能夠與陳長生相提並論?

  更關鍵的是,這裡是天書陵,是自己願意獻出生命與自由才能留下的天書陵!

  你憑什麼就能如此隨意地來去!

  徐有容不認識紀晉,但能感覺得到,這位境界高深的碑侍對陳長生明顯有敵意。

  陳長生大概明白紀晉的憤怒來自於何處,微微欠身,沒有說話。

  按道理來說,應該是紀晉向他行禮,但他想著對方畢竟年齡和輩份都在這裡,所以先行了禮。

  然而,紀晉卻依然沒有向他行禮的意思,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靜,看著紀晉的眼睛卻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陳長生搖了搖頭,帶著她從山道另一邊走過。

  紀晉露在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尤其是當陳長生和徐有容擦著他的身邊走過時,更是青筋畢露。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因為他不敢。

  他這些年過得很苦悶,他很想要發洩,陳長生自然是最好的目標。

  但他在天書陵裡,家人與槐院還在天書陵外。

  他如果不想自己的家人和槐院被國教憤怒的火焰燒成灰燼,便什麼都不能做。

  他可以不向陳長生行禮,但他不可以向陳長生動手。

  ……

  ……

  太陽漸起,雪雲已散,冬天的京都有著一種別樣的、帶著疏曠意味的美感。

  站在陵間的樹林旁,看著遠處的京都街巷,陳長生想起當初在國教學院和落落站在榕樹上看街巷,說道:「我曾經請落落幫著查妳的消息,既然……現在找到妳了,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和她說一聲,所以在給她的信裡提了兩句。」

  徐有容輕聲說道:「當初在離山的時候,我最開始以為你死了,把周園裡的事情說給了師兄聽,師兄有些擔心我,前些天吃過牛骨頭後,我寫了封信給他。」

  那天在奈何橋見過,然後吃了牛骨頭鍋,確認了一些事情,於是便應該把別的一些事情確認清楚——這是一種很負責任的態度,雖然他和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沒有想過太具體的事情,但都這樣做了。

  此時提到這兩封信,自然也是另一種表明心意的方法。

  從周園到現在,他和她已經表明過很多次心意,只是那些方法都有些特殊,比如撣雪,比如沾一沾肩,比如給別人寫信。

  陳長生的眼睛很清澈,像小溪,很容易看到那些像魚兒般游動的悅色。

  徐有容輕聲說道:「讓你來天書陵,不是為了……是有正事的。」

  言有不盡之意——這句話裡的不是為了四字,其實應該是不僅僅為了。

  天書陵裡相見,能有什麼正事?自然是天書碑的事。

  在他們的身後便是照晴碑廬,黑色的石碑上,那些詩句是如此的清晰,那些線條卻還是那般難懂。

  陳長生走到碑廬前,回想著去年在這裡觀碑的時光,略有感慨。

  「我當時在草屋裡煮飯,看見光線落在籬笆上……」

  他把自己觀碑悟道時的體會經驗以及數種方法,毫無保留地說了一遍。

  徐有容靜靜聆聽,背在身後的雙手在清風裡輕輕地顫抖,如在推動命星盤,按照他的話不停地進行著推演。

  當陳長生說完後,她開始講述自己最初觀照晴碑時的經驗與所得:「……所以本質而言,所謂濃淡,亦是光線變幻。」

  陳長生有些不確定,說道:「搨本的筆墨濃淡本就不一,會不會因形失意?」

  徐有容說道:「南溪齋保留的天書碑搨本,乃是初代聖女用天心印於神魂之中,再反諸石碑,真意能存二三。」

  陳長生聞言,對那位開創國教南派的聖女不由生出無限敬畏。

  真意能存二三,這聽上去是個有些寒酸的比例,但要知道這裡的真意乃是天書碑的真義,那位初代聖女居然能夠將那些真義直接複印在自己的神魂之中,還能再重新釋為線條形狀,真可謂是大神通。

  這種天書碑的搨本,自然與李子園客棧門前小攤販們賣的搨本完全不同。

  「而且我剛才說的不是搨本。」徐有容說道:「我說的濃淡,就是天書碑的筆痕濃淡。」

  陳長生有些沒反應過來,問道:「妳來天書陵觀過碑?」

  徐有容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五歲的時候,被娘娘抱進來過。」

  陳長生默然,心想果然是讓人無話可說的人啊。

  看完了照晴碑,便去了第二座天書碑,偶爾能看到一些觀碑者,但人數不多,而且那些人長年留在天書陵裡,一顆道心早已沉寂,注意力只在石碑之上,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二人在山陵裡隨意行走,交流著當初觀碑時的經驗與感悟,彼此對照,又有所獲益。

  當他們來到那座斷碑前時,冬日已至中天。

  斷碑廬前空無一人,陳長生走到廬裡,看著那座斷碑沉思不語。

  徐有容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搖了搖頭,輕聲卻堅定地說道:「不要。」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5 14:5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5 20:08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四十七章 同修

  不要做什麼?陳長生自然明白,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這座斷碑是被周獨夫斬斷的,原先在這的那座天書碑被他帶走,應該是安置在了周園裡。這也就等於說,那座天書碑現在極有可能就在他和徐有容的身上。剛才看到斷碑的那瞬間,他生出一種極強烈的渴望,想要看看這座天書碑完整的模樣。

  他想試試二人身上哪顆石珠是這座天書碑,然後重新裝上去……

  徐有容沒有讓他這樣做,因為她很清楚,天書碑重歸舊陵,一定會令天地變色,世間所有強者有所察覺。

  「流落在外的天書碑一共有十一座。」

  他看著天書陵的峰頂,低聲說道:「如果前陵是以斷碑為分界,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這裡一共分成十二座陵?」

  天書陵是很神奇的地方。

  那處峰頂彷彿很近,卻又遠的似乎要接到了天空。

  陳長生和徐有容都知道,在周獨夫奪走這些天書碑之前,天書陵其實沒有前陵之類的說法。

  徐有容說道:「這些事情可以問人。」

  陳長生神情微驚,說道:「問誰?」

  「我問過娘娘,但她不肯說。」

  徐有容望向天書陵下某個地方:「不過肯定還有別人知道。」

  陳長生說道:「什麼時候開始?」

  徐有容掀起前襟,在碑廬前盤膝坐下,然後伸手,請他坐在右手邊的草地裡。

  纖細的手指隔著數尺的距離,落在殘餘的斷碑上,落筆如風,變成一個又一個的字跡。

  她寫的很快,但筆畫之間絕對沒有任何斷絕,非常清楚,就像當時在奈何橋上破風雪而至的那一劍。

  就算是踏入神聖領域的聖人,大概也只能隱約捕捉她的手指留下的痕跡一二,無法完全看清楚。

  能夠看清楚那些字跡的,只有與她併肩坐在草地裡的陳長生。

  當她寫完之後,便輪到了陳長生,他的手指穩定至極,一筆一畫彷彿刀削斧鑿。

  手指破空,帶起的是風,風散後,自然痕跡也就沒了,至於殘碑上,更不可能留下些什麼。

  陳長生和徐有容,卻很專注認真地看著那座殘碑。

  因為他們把剛才那些字跡都記了下來。

  那些字跡是文字,也是圖畫。

  分成三段,一百零八式,合在一起,便是兩斷刀訣。

  當初在周園裡,黑矅石山般的巨棺開啟,他們在棺壁上,發現了這套世間最著名也是最強大的刀法。

  周獨夫留下的刀訣非常神奇,一百零八刀看似都是單獨的刀法,但實際上是一個整體,只有把所有的一百零八刀完全掌握,才能真正明白這套兩斷刀訣的真義。

  當時南客帶著獸潮來襲,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只好分頭背,徐有容正背,背下了三十七刀,陳長生倒背,記住了六十九招,然後,就在他們的雙肩相遇,對視微笑的那瞬間,棺壁上的兩斷刀訣就此消失無蹤!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讓兩斷刀訣重新現世。

  離開周園後,他們曾經分別嘗試過,要將這些刀法抄錄下來,卻震驚地發現,周獨夫在棺壁上刻下刀訣時的手法,竟然隱隱有天書碑的幾分神妙,以他們現在的境界,根本沒有辦法把識海裡的那些線條重現於紙上。

  這又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能練兩斷刀。

  當初在周陵裡,陳長生曾經說過:「我們一起練。」

  現在看來,這句話真的是無比準確的預言。

  隔了很久很久,他們終於重逢,終於有機會可以一起來練這套刀法了。

  廬下的斷碑是周獨夫當年用兩斷刀砍斷的,雖然歷經數百年甚至千年的風吹雨打,依然保留著一些刀意的殘餘。

  在斷碑前,兩斷刀訣這樣的絕世神功重現,感悟然後修練,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情。

  他們進天書陵當然有正事,這就是。

  時間緩慢地流逝,冬日緩慢地移動。

  斷碑廬前一片安靜。

  接天的高台上,天井分割的天空下,清澈的水渠前,有數雙目光落在了這裡。

  那對年輕的男女肩依著肩,靜靜地坐在草叢裡。

  任誰來看,這都是在談情說愛。

  誰能想到,他們是在學刀,是在修道。

  當然,學刀和修道也有可能就是他們談情說愛的方法。

  ……

  ……

  十座天書碑,周園的秘密,陣營的對峙,有太多理由讓陳長生和徐有容對彼此生出警惕與擔心。

  不要說什麼相愛,在歷史的長河裡,父子相殘,夫妻反目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太多次。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都擁有能夠看穿俗世紅塵的慧眼。可他們依然最終陷入彼此傷害的泥潭。為什麼?因為那些利益大到已經超越了世俗的範疇。

  好在十座天書碑,周園的秘密,只能同修的絕世神功,有太多相同或者不同的理由,讓他們此世似乎注定了無法分離。

  觀天書碑,參兩斷刀,讀光陰卷,思考如何破解王之策留下的陣法,時間走的很快,天書陵裡的約會結束了,他們二人對天書的感悟更深一層,終於把兩斷刀變成了真正擁有的知識,雖然還沒能完全掌握光陰卷,但有了一段美好的光陰。

  他們從斷碑廬前離開,沒有直接向出陵,而是沿著天書陵腳下的道路,向南走到了那片淺渠。

  淺淺清清的水渠在石坪間穿行,形成一個極為複雜的圖案,而在上方的山麓間則是一條簡單到極點的山道,山道非常直,從山腳直通最高處的峰頂,石階由白砌成,這便是傳說中的神道。

  對這些風景與畫面陳長生並不陌生,當初進入天書陵後的第一天,他便來過這裡。

  那天夜裡,他和同伴們看著荀梅從天書陵這場夢裡醒來,離開小院,來到這裡,踏過這些渠裡的淺水,踩碎水裡的星痕,走向那間涼亭,想要通過這條神道,登上天書陵的頂峰,然後,倒在了他的懷裡。

  荀梅在神道前的絕然前行,給他和苟寒食等人留下了難以抹滅的精神衝擊,比留給他們的那個筆記更重要。看著山崖間筆直的神道和神道盡頭彷彿無比遙遠直要接觸到天穹的頂峰,陳長生沉默不語,想著總有一天自己要從這裡走上去。

  想要走上神道,便需要經過那方涼亭,涼亭下有個人,渾身覆蓋沉重而陳舊的盔甲,連臉與手也都被帶著鏽跡的金屬遮住,看著就像是一座雕像,但沒有死寂的感覺,只是令人覺得無比滄桑。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5 22:3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6 15:16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四十八章 十三陵裡說舊事

  前些天徐有容說過,如果想要知道天書陵裡的情況可以問人。哪怕聖后娘娘不說肯定也有人知道,既然是天書陵的事情,這世間還有誰能比此人更瞭解?這個人已經在天書陵裡枯坐了數百載。

  她和陳長生走過清澈的渠水,來到了涼亭前,向亭下那人行禮。

  世間有資格讓她和陳長生同時行禮的人已經很少了,但亭下那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大陸第一神將汗青,輩份極高、歲數最大,境界深厚至極,多年之前便已無限接近神聖領域,戰場之上堪稱無敵,當今世間唯一堪與當年那些傳奇神將相提並論,徐世績、薛河之流根本無法比擬,就連當今的八方風雨也不敢說穩勝他。

  最令世人敬畏感嘆的是,這位守著天書陵已經數百年時間,未曾離開,彷彿要在這裡一直坐到生命的終點。

  「您好,我是徐有容,奉家師之命,前來請教前輩幾個問題。」

  徐有容看著盔甲裡的男人輕聲說道。

  因為被遮著的原因,沒有辦法確認盔甲裡的男人有沒有睜開眼睛,但陳長生看得很清楚,盔甲縫隙裡的一些灰塵忽然飛了起來,像極小的蛾子一般在陽光下飛舞,同時感受得很清楚,一雙彷彿鐵槍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徐有容的身上。

  「妳的老師是誰?」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盔甲深處傳了出來,彷彿帶著斑斑的銹跡,顯得無比滄桑。

  徐有容說道:「我來自南溪齋。」

  南溪齋分為外門內門,但只有當代聖女或嫡系傳人,才能在世間以南溪齋的名義行走。

  冬日的光線落在盔甲的表面,沒有增添暖意,反而顯得更加寒冽,便如從盔甲裡傳出的聲音。

  「她為何自己不來?」

  「家師說了,她的問題前輩當年回答不了,現在同樣也回答不了,所以把這個機會留給了我。」

  「那妳問吧。」

  「天書陵裡究竟有多少天書碑被搶走了?」

  徐有容的視線隔著飛舞的塵埃與冬日的光線,落在了神將的盔甲上,很平靜也很溫和。

  但她的問題卻是那樣的直接凜冽,彷彿天書陵南麓的這條神道,直接便要把天刺破。

  陳長生看了她一眼,心想汗青神將枯守天書陵數百載,守的便是天書陵的神道與秘密,有很多座天書碑不在天書陵裡,而是流失在外,這毫無疑問是天書陵最大的秘密,他怎麼可能回答妳?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那道蒼老而冷硬的聲音便從盔甲裡傳了出來。

  「十二座。」

  聽到這個答案,陳長生有些吃驚,首先是汗青神將居然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其次是這個答案本身。

  他和徐有容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驚訝——有十二座天書碑流落在外?

  「所有都是那個人拿走的?」徐有容看著亭下的人繼續問道。

  「十一座。」

  「那還有一座呢?」

  「太祖皇帝取走的。」

  聽到這裡,陳長生想起王之策藏在凌煙閣裡的那本筆記。

  在筆記裡,王之策曾經提到過,太祖晚年被幽禁在宮中,縱情於聲色,最後給了他一個東西……

  「周獨夫拿走了天書碑,所以才有了前陵的說法?」

  「不錯,所以現在的天書陵,實際上是十三座陵。」

  一座斷碑便是界碑,十二座碑自然便是十三座陵,這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計算題。

  「那些天書碑……現在在哪裡?」

  徐有容終於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在來到神道涼亭之前,她和陳長生都以為,所有的天書碑都在他們的手中,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那人搶走的天書碑現在在何處,沒有任何人知道。」

  聽到盔甲裡傳出的聲音,陳長生低頭不語,心想自己卻是知道的。

  「但有一座天書碑……應該是在魔君的手裡。」

  聽到這裡,陳長生和徐有容終於震驚了。

  山陵寂靜無聲,渠裡清澈的淺水緩緩地流淌著,也沒有什麼聲音。

  「他們搶走這些天書碑究竟有什麼用?」

  「首先,這已經超過了我當初答應南溪齋的範圍,其次,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何至於在這裡枯坐了數百年?」

  說完這番話後,再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冬風在涼亭裡外呼嘯著,帶著盔甲上面的灰塵,拂亂了清冽的寒光,那位神將彷彿再次變成了一座雕像。

  離開涼亭,回到荀梅的小院裡,陳長生和徐有容看著籬笆外的那幾株梅花,沉默了片刻。

  「周陵四周最開始一共有十一座天書碑,如果說王之策從太祖皇帝那裡得到的天書碑並不是原先就在那裡,那也就意味著,我們最開始都猜錯了,當初進入周園拿走那座天書碑,讓周獨夫不得不用萬劍鎮壓的人,不是王之策,是魔君。」

  「那座天書碑如今在魔君的手裡,還有十一座在我們手裡。」

  徐有容轉過身來,看著他輕聲說道:「不需要太過擔心。」

  除了陳長生,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親眼見過周陵四周的那十座天書碑,以及陳長生從劍鞘裡取出的那塊黑石。既然周園重啟,陳長生的手裡應該有十一座天書碑,但那天夜裡在皇宮窗畔,他拿出來的是十顆。

  徐有容一直沒有問他,還有一座天書碑在哪裡,她大概猜得到,而且就算按照陳長生說的平分,他們本來也應該十顆,那顆太祖皇帝偷偷給王之策,然後又傳到陳長生手裡的黑石,本來就是他帶進周園的,是他自己的事物。

  「我從來不會擔心那些自己還沒有能力進入的世界會不會讓自己迷路。」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我只是擔心妳會不會因為我的緣故承受一些不需要承受的壓力。」

  這是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的問題。

  徐有容是當代南方聖女,她自幼便被視為人類世界未來的領袖,她從出生開始便習慣了帶著責任感生活。

  當初在日不落草原雪廟裡,她曾經對他說過,這種生活確實有些累,但她已經習慣。天書碑重新現世,對人類世界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影響到人類與魔族之間的實力對比。以她懷抱天下的道心,如果這件事情不是與陳長生有關,她大概早就已經把這件事情昭告天下,然後把這些天書碑重新放回天書陵中。

  那個雪夜,陳長生把五顆石珠交到她的手裡後,才想起來這個問題。

  他不想她承受這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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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6 20:13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四十九章 生命難以承受的……

  「我會學著習慣把這些石珠當成漂亮的飾物,而不是天書碑。」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說道:「然後,我這時候有些餓了。」

  荀梅的草屋已經很久沒有人住,灰塵很多,但各類用具都還齊備。

  陳長生去園子裡摘了兩把青菜,掐了十幾顆尖椒,切了半方腊肉切片鋪上蜜糖蒸熟,配上白米飯便是香甜的一餐。

  徐有容吃的很滿意,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來他們討論了一下大朝試以及明年煮石大會的事情,以及怎樣離開天書陵。

  為了避免被人看到、從而猜到些什麼,繼而讓京都裡的流言更加沸沸揚揚,二人商議好了,分頭離開,徐有容先走,陳長生則會在天書陵裡再多留一天,卻沒有想到,這完全是在欲蓋彌彰,哪裡瞞得過人。

  或者說,這叫掩耳盜鈴。

  然而,徐有容還沒有來得及離開,小院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是那位出身槐院的碑侍紀晉,不知道是不是認出了徐有容的身份,還是猜到了些什麼,他站在籬笆那邊,神情顯得有些落寞,臉色有些蒼白,眼神裡的怨毒不甘意味也沒有了,很是複雜,卻無法說明。

  陳長生準備說些什麼,徐有容示意他稍候。

  她衣袖輕飄,走到籬笆前,看著紀晉神情漠然說道:「我會提請取消你的碑侍資格,將你逐出天書陵。」

  天光從橘林梅樹的枝丫間漏過來,落在她的臉上。

  那張美麗至極的臉,頓時平添了數分神聖莊嚴的感覺。

  因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南方聖女。

  想要成為天書陵碑侍,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需要立下非常極端、而且冥冥中真的有某種天道之力的血誓。

  一旦發下血誓,成為碑侍,便擁有了修行者夢寐以求的與天書碑朝夕相處的自由,同時也失去了離開天書陵的自由,終生只能在陵裡研讀天書碑,做學問,而不能離開天書陵一步。

  從當初國教定下這個規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無數年的時間,只有一次破例——那就是蘇離闖進天書陵,把出身離山劍宗的兩名碑侍罵的狗血淋頭,然後強行帶回了離山。

  那兩位碑侍,便是後來離山戒律堂的兩位長老,也正是離山內亂的主因之一。

  天書陵對修道者的誘惑力太大,就像一場無法結束的美夢。

  越是道法精深,研讀天書碑時間越長,越是捨不得離開這裡。

  就連荀梅這樣天資卓異的修道大家,也用了數十年時間才能醒來。

  要取消一名碑侍的血誓,將他逐出天書陵,就只有教宗與聖女才有此資格,而且那位碑侍會受到血誓的反噬,非常痛苦。

  聽著徐有容的話,看著臉色瞬間蒼白,身體不停顫抖的紀晉,陳長生心生警意。

  在他想來,紀晉受到這樣的羞辱,如此大的懲罰,必然會憤怒到極點,甚至有可能發瘋,對徐有容出手。

  然而紀晉沒有暴怒出手,片刻後,他漸漸冷靜下來,隔著籬笆對著徐有容鞠躬行禮。

  他長揖及地,顯得無比恭敬。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很是激動,略帶惘然。

  「多謝聖女垂憐,紀晉感恩不盡,必以死相報。」

  看著紀晉漸漸消失在樹林裡的身影,陳長生有些不解。

  「為什麼?」

  「因為他想出去。」

  「聽說……血誓的反噬很可怕。」

  「終究比不自由更可怕。」

  「可是,他們成為碑侍難道不是自願的嗎?」

  「人的想法,隨著時間的流逝,往往會發生一些他們當初怎麼都想不到的變化。」

  徐有容走到他身邊,說道:「天書陵對很多修道者來說,是最美的夢,也是最長的幽禁。」

  陳長生隱約記得自己當初聽過相似的說法。

  她繼續說道:「其實我很早就有想法,準備說服齋裡的師叔們,與離宮商議,把這個規矩改掉。」

  陳長生看著她清麗無雙的眉眼,覺得她越來越發好看,發自內心說道:「妳是個好人。」

  然後他又說道:「如果離宮不答應南溪齋的要求,等我將來當教宗了,也會爭取廢掉這條規矩。」

  徐有容輕聲說道:「你也是個好人。」

  ……

  第二天,陳長生出了天書陵,在數位紅衣主教的護送下,回到了國教學院。

  其時晨光熹微,西天如夜,時間還很早,他正準備去湖對面剛剛新修好的竈房找軒轅破要些吃食,卻忽然間在大榕樹上看到了一個完全沒有想到的人,不由微驚問道:「出什麼事了?」

  除了極少數特殊情況,唐三十六絕對不會這麼早就起床,但這時候他卻站在大榕樹的樹臂上眺望著遠方,也不知道是整夜未睡,還是怎麼回事,他沒有看陳長生,依然望著遠方,神情漠然問道:「你知道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

  陳長生搖了搖頭。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當我們這些人累的像豬狗一般的時候,某些人卻還有閒情逸致去約會,而且你還要替某人保守秘密,可以啊……居然在天書陵裡幽會。」

  國教學院招新之後,新生們面臨的第一次考驗就是大朝試,為了即將到來的大朝試,無論唐三十六還是蘇墨虞都忙碌到了極點,就連折袖都偶爾會給學生們上課,用痛苦與鮮血告訴他們什麼是真正的戰鬥。

  然而陳長生身為國教學院的院長,卻完全沒有理會此事。

  唐三十六真正的痛苦,還是要說到保守秘密四字。

  陳長生和徐有容在周園裡便曾相識,互有情意,經常私下相會,這個秘密,現在京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所謂秘密,一旦被人知曉之後,身懷秘密的人往往會放鬆很多,就好像這些天的陳長生和徐有容。

  但知道了秘密,卻不能往外說的那個人,便繼承了他們的痛苦與壓力,甚至還要更大一些。

  流言傳遍京都,所有人都在說陳長生苦戀徐有容而不得,唐三十六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噴到那些人的臉上,恨不得重開澄湖樓,然後站在樓頂上對著萬千民眾講述這個故事,把那兩個人的秘密昭告天下。

  但他不能這樣做,所以他很痛苦,甚至有些憤怒。

  陳長生看著他,有些不理解地說道:「當初是你說我要忍下去。」

  唐三十六看著遠方說道:「可是我已經快要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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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7 16:05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五十章 天地之間諸事更新

  大朝試如期來臨。

  還是在離宮。

  離宮外依然人山人海。

  各大賭坊早已做好準備,說書先生用最好的毛尖漱著嘴。

  但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比如看熱鬧的民眾們的神情還有眼光,不再像去年那般熾熱與興奮,很多人不停地打著呵欠,以及從外地州郡趕過來的遊客明顯要比去年少了很多。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去年的大朝試乃是大年,青雲榜上靠前的很多少年天才都來與會,與去年相比,今年的大朝試真的是乏善可陳,竟沒有幾個出名的人物,而曾經被很多人期望的徐有容,隨著她接任聖女一位,徹底沒了指望。

  事實上,無論秋山君還是徐有容,現在都已經不可能參加大朝試了。他們本來就不需要大朝試來肯定自己,而且現在有資格與他們平等較量的那幾個人,去年便已經來了,比如陳長生。

  當然,陳長生還是來了離宮,引來了民眾的熱情歡呼,當然還有最近這些天一直沒有減弱的議論。

  小陳院長真的可能是皇族之後?他真的就是昭明太子?好吧,這種說法太過荒唐,那麼他是不是真的在試圖重續婚約,聽說他在聖女殿外痴痴等了一夜是不是真的?那夜的雪不是很大嗎?

  ……

  唐三十六和蘇墨虞帶著國教學院艱難通過預科考試的三名新生進了離宮考場。

  陳長生則是在一位紅衣主教的引領下,向重重深宮的最遠處走去,不是他不願意負起院長的責任,實在是國教學院第一年招新,新生的基礎著實太差,能夠通過預科已經算是意外之喜,對他們在大朝試裡的表現實在沒有辦法給予太多希望,再加上現在離宮等於是國教學院的主場,他也不用擔心會遇到去年那樣的的問題。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看著彷彿無窮無盡的清水,從木瓢裡注入那盆青葉,他再次生出以往曾經有過的疑問。

  青葉世界和周園一樣,既然不會變大,那麼為何要如此細心照料、讓它不停茁壯成長?

  教宗擱下木瓢,取過軟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水珠,示意他坐下,說道:「有些規矩或者確實過於陳腐,需要改變,但你也要清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生活在星空之下,怎能不需要敬畏?都像蘇離那樣活著,自然快活,但不要忘記,規矩對強者來說是束縛,但對弱者而言,有時候則是保護,我們需要更多的考慮這個世界如何運轉,而不是自己的想法。」

  先前陳長生提出了黑龍與碑侍的問題,教宗對後一個問題做出了明確的回答,卻提都沒有提前者一個字,態度已經很明顯。

  「師叔您對世界的看法與聖后娘娘不同,所以才會有現在這些問題?」

  「你可以這樣認為。」

  「可是……」陳長生還想再爭取一下。

  教宗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看著他說道:「就算你想實踐自己對世界的看法,也不用急在一時。」

  陳長生想著那片橫亙在前方的陰影,心道自己不得不急。

  「等你做了教宗,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到時候也不用再來問我。」

  「師叔……」

  「聽完這句話,是不是很想我像梅裡砂一樣,早點去死?」教宗看著他微笑說道。

  陳長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放心吧,要不了多長時間了。」

  教宗走到盆栽旁,用手帕很仔細地將青葉上的水珠擦掉。

  陳長生在那座幽靜的宮殿裡,沒有得到任何好消息,離開之後不久,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大朝試正式結束,喜訊傳來,國教學院居然有兩名學生進了三甲,那個從天道院轉校而來的初文彬,甚至排到了二甲第十七名。

  當夜百花巷裡的酒樓燈火通明,國教學院的師生們很是開心地慶賀了一番。

  至於今次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是誰,除了那些嗜賭的賭徒之外,還真沒有誰關心。

  世人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南北合流,就在大朝試結束之後不久,雙方的談判終於取得了堪稱完美的成果。秋天的時候,南北合流便會正式簽署協議,擁有無數修道強者與財富的南方諸宗派山門和世家,終於被併入大周王朝的版圖,雖然很大程度上只是名義上的併入,但這終究是當年太宗皇帝都沒能做到的事情,一時間,整個大陸都在宣揚聖后娘娘的威名。

  被很多人擔心可能會出現的隱流,被朝廷嚴密地控制住了,北兵馬司胡同裡不知道斷了多少根手指,添了多少縷幽魂,周通和效忠天海聖后的那些官員們,在功績簿上又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

  至於最擔心的魔族南侵,也很幸運地沒有變成現實,據說今年魔域雪原連降暴雪,雪老城裡的魔族皇族與貴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救濟自己的部落和藉機併吞攻擊方面,顧不得向南邊多看兩眼。

  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陳長生也很高興,因為這意味著人類世界在面對魔族時會更加團結,更加強大,更加不容易被擊敗,這也意味著徐有容的地位可以更加超然,同時,白帝夫婦據說到時候會來參加簽署儀式,那麼落落也會跟著回來吧?

  南方使團漸漸離開京都,南溪齋的車隊最後離開,但終究也是要離開的。

  對徐有容來說,京都是故鄉,而聖女峰才會是她今後度過漫長修道歲月的地方。

  風雪落在奈何橋上,彷彿回到那一天。

  「煮石大會再見。」

  「再見。」

  陳長生和徐有容站在雪橋上,互道珍重,然後告別。

  他撐著黃紙傘,看著她漸漸消失在風雪裡的身影,沒有太多離愁別緒。

  煮石大會就在夏天,很快便會重逢,而且他總會去南溪齋的。

  相反,他的心意變得更加平靜而沉穩。

  不僅僅是對她,也是對他自己。

  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夠逆天改命成功,能夠活過二十歲,然後活過二百歲,年年歲歲。

  因為現在,他不再是一個人,他要和她一起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

  他以前只是想著一定要活下去,卻很少去想、當然也沒有體驗過太多活著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直到那天在奈何橋上白紗落下,看到了她的眼睛,他才明白了些什麼。

  從那天之後,他改變了很多,依然平靜而專注地活著,但是活的要更加自然隨意了很多。

  換句話說,現在的陳長生,活的更加生動,不再像以往那般沉悶甚至木訥。

  這種精神世界發生的變化,也反過來影響了他為了活著做出的那些努力。

  他依然繼續讀書、學習、冥想修行,手腕上串著的五顆石珠,雖然連最渺淡的氣息都沒有釋出一絲,卻要比最珍貴的晶石還要更加好用,他繼續學習蘇離教給自己的劍以及世間所有的劍,也沒有忘記學習那一百零八刀。

  他的境界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接近通幽巔峰,每夜引落的星輝,在他的身體經脈與諸竅間緩慢地積蓄,等待著將來某日大放光明的那一刻,而他的將來必將一片光明。

  他來到京都已經快要兩年。

  進入凌煙閣,看到王之策的筆記,已經有一年。

  他還有三年。

  在這一年裡,他一次都沒有想過按照王之策筆記裡的說法去逆天改命,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得到了全世界承認的下一代教宗,按道理來說,他最有機會也最有條件去讓整個世界起舞,從而改變星海的模樣。

  但他不會那樣做,因為那樣會死太多人。

  他相信自己能夠用三年的時間修至從聖境界,踏入神聖領域,嘗試重續經脈。

  這聽上去是件不可思議、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既然他只用了兩年時間,便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鄉下少年道士變成現在的候補教宗、已看到了聚星境那道門檻的年輕強者,那麼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不可能這個詞,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不能不可能。

  ……

  陳長生在進步,整個世界也在進步。

  不愧是野花盛開的年代,王破、肖張、荀梅、梁王孫那代天才之後,更多的天才湧現了出來。

  天機閣頒佈的諸多榜單,在這一年的春天,正式更新。

  這一次榜單上面的變化非常大。

  首先是已經多年來沒有變化的百器榜,終於迎來了改變。

  霜余神槍依然排在首位。

  兩斷刀列第二。

  木劍小鳳第三。

  重新現世的遮天劍排到了第四!

  誰都知道,這是用劍的人太過強大的緣故。

  事實也是如此,哪怕再如何強大的神兵,終究也要在更強大的人手中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威力。

  因為失傳而被塗成灰色的國教法器——藏鋒,再次登上修行界的舞臺,新寫的墨字異常清晰。那把名為無垢的劍,排了第九十五位,在六禦神甲之前,但依然遠遠不及第六十九位的龍鱗劍,或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百器榜上的神兵利器當然引人注意,但人們真正關心的還是人本身。

  逍遙、點金,青雲三榜也換榜了。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7 17:3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8 16:26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五十一章 消逝的名字

  新青雲榜沒有什麼新意思,最出名的竟然是軒轅破,在天機老人言簡意賅的點評裡,對這位熊族少年的功法與自身的契合程度,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而其餘新出現的名字,大多數都是不滿十五歲的少年少女,沒有多少人認識。

  去年那夜,陳長生在天書陵引落滿天星光,修道者們最難踰越的通幽一境,被很多人輕而易舉地通過,往年十中難以留存三四的慘烈畫面沒有發生,青雲榜上那些曾經熟悉的名字自然下榜,去了點金榜。

  唐三十六離開了青雲榜,卻沒能進入點金榜,以他現在通幽上境的水準來說,這在往年是很難想像的事情,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在國教學院裡安靜了很長時間,直到確認折袖和蘇墨虞也沒有登榜,才變得重新高興起來。

  在陳長生的幫助下,折袖的心血來潮沒能治好,但境界已然再有突破,再加上他先天強大可怕的戰鬥能力,之所以沒能進入點金榜,只是因為他在周獄裡受的傷太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任何表現。

  唐三十六和蘇墨虞未能進榜,只能說明今年的點金榜競爭的太過慘烈。

  在青雲榜裡人數極少的妖族,在點金榜中充分發揮了妖族修行中期發力的特點,佔了整整四分之一的名額,其中排名最前的三位妖族青年強者,甚至被天機閣認為將來有可能威脅到逍遙榜第五妖族強者小德的地位。

  最令人吃驚的是鐘會,這位去年的大朝試首榜第三名,被陳長生和苟寒食的光彩襯托的非常黯淡,甚至很多人都沒能記住他的名字,誰能想到他竟在短短的一年時間裡突破到了通幽巔峰,奪了點金榜第四的位置。

  可惜的是,這位槐院的少年書生哪怕表現的再如何優異,還是沒有辦法完全壓過某些人的奪目光彩。

  苟寒食在天書陵裡觀碑半年時間,回歸離山後與小松宮派系的一位聚星初境強者於寒澗決鬥,輕鬆勝之。

  只憑此役,便足以讓天機老人親自把他排在點金榜第三。

  沒有第二,因為榜首是並列的兩個人。

  看見那兩個人的名字,無論是京都百姓還是南溪齋外門的女弟子,都生出很多感慨,搖頭無語。

  陳長生和徐有容。

  無論那份婚書到底有沒有失效,但看起來,這兩個名字始終會在一起出現。

  在很多人看來,這並不是緣份,是宿命的糾纏,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麼以往這些年總會和徐有容聯繫在一起的那個名字呢?

  秋山君已經聚星成功,自然不再停留在點金榜內,把榜首的位置讓給了陳長生和徐有容。

  但令整個大陸感到震驚的是,居然也沒有在逍遙榜上看到他的名字。

  秋山君太過年輕,當然無法與逍遙榜前列的那些強者相提並論,誰都不會認為,現在的他就可以挑戰像王破、肖張這樣強大的人物,可是以他的實力境界,怎麼也應該進入逍遙榜末段才對。

  如果他真的能夠進入逍遙榜,哪怕是最後數位,也會是百年來最年輕的逍遙榜強者。

  整個大陸都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結果卻落了空。

  天機閣對此事的解釋是,因為周園開啟以及隨後的魔族陰謀,再加上離山內亂裡的自戮一劍,秋山君身受重傷,整整一年時間未曾出手,所以無法評判他現在的境界實力到底如何,只能留待後論。

  這個解釋很清楚,但非常沒有說服力,天機閣是什麼地方?就算秋山君沒有出手迎敵,難道還會判斷不出來他的水準?更何況去年青雲榜換榜的時候,軒轅破同樣是毫無戰績,怎麼就被排了進去呢?

  天機閣沒有再作解釋,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

  ……

  世界很熱鬧,離山卻很安靜。

  蘇離臨行之前有交待,離山劍宗的弟子們不要怕事,但也不要惹事。

  南北合流,風雲激盪,那些周人和南方世家的人們太過陰狡詐,既然不是他們的對手,那就留在山裡安靜地過生活吧。

  這是他的原話。

  蘇離走後,有些沉渣意欲再次泛起。

  離山實力最強的二代劍堂強者們,因為受傷的緣故都在靜養。現在主持事務的是苟寒食等三代弟子,很多人都以為這些年輕的劍客們,很難穩定離山的局面,然而山澗裡的那場血戰和隨後關飛白發飆時砍斷了十六隻手,向整個天南證明了神國七律為什麼叫做神國七律,那是因為他們嚴守戒律,劍心通明,將來必將進入星海之上的神國。

  消除內亂的最後一些影響之後,離山終於恢復了完全的安靜。

  苟寒食等人專心讀書、修行、種菜,在平靜的日子裡,感悟著劍道的真義。

  某天夜裡,苟寒食從冥想中醒來,向遠山望去,只見星光如銀,曾經熟悉的風景忽然間多出了很多不一樣的意韻。

  他想著童年時弱母孤兒相攜度日的艱難時光,眼裡隱約有些晶瑩之意。

  他的身上隱有星光溢出,亦是晶瑩一片。

  「恭喜二師兄!」

  關飛白、梁半湖、白菜及數十名離山劍宗的三代弟子,看著懸崖畔的美麗畫面,開心地喊道。

  苟寒食轉身看著師弟們,說道:「劍海茫茫,你我當奮勇前行。」

  關飛白說道:「當初在大朝試上,若不是陳長生發瘋了要拚命,師兄你憐他修道不易,怎會讓他奪了首榜首名?如今師兄已經成功聚星,也不知道後日在煮石大會上相見,他可還有臉提起此事。」

  苟寒食平靜說道:「陳長生未曾拿此事說事,再說敗便是敗,不敢拚命難道便是光彩?更不要說,我本來便比他年長,在修道途中先行一步,又有甚值得驕傲的地方?師弟你此言極是不妥。」

  「他倒是沒說過,可是所有人都在說……未來的教宗,嘖嘖,真是好生風光。」

  關飛白一臉冷傲說道:「師兄你宅心仁厚,不想落他面子,我可不管,到時候定要打上一場。」

  苟寒食搖頭說道:「若真有爭勝之心,不妨待與魔族開戰之後,你與他比較一番誰殺的魔族更多。」

  聽到魔族二字,梁半湖微微低頭,白菜有些擔心地向身後星光下的洞府看了一眼。

  梁笑曉與魔族勾結,他是梁半湖的同胞兄弟。

  至於洞府裡那位……的母親就是魔族。

  按道理來說,苟寒食應該會比較注意這些細節,但卻是刻意不刻意避諱,因為在他看來,既然都是離山弟子,注定要生死相依,朝夕相處,早些把這些事情說破說透說到沒有人在意,才符合離山的劍道。

  見場間氣氛有些低沉,不知是誰笑著打趣說道:「如果真以殺敵論功,我看不管是四師兄還是陳長生,只怕都沒辦法趕上那個狼崽子,這種事情可不是看誰劍法好就行。」

  本是想著打趣,結果氣氛變得更加低沉。

  在現在的離山,有些名字是不能提的。

  洞府的門緩緩打開,七間從裡面走了出來。

  現在的她已經換作女裝,眉間稚意猶存,身形瘦削,極是令人憐惜。

  關飛白說道:「小師……妹,夜深露寒,妳病還沒好,怎麼出來了?」

  七間輕聲說道:「我聽見你們在提他。」

  關飛白勸道:「哪怕在大朝試對戰上,那個狼崽子連贏了我們幾場,但我對他也沒有任何惡感,相反,他是我很難得有些佩服的人,可是師叔祖是為了妳好,他終究是個妖人……」

  「那又如何?」七間蒼白的小臉上滿是倔強的意味:「我母親是魔族公主,他能娶,那我為什麼不能嫁給妖族?」

  關飛白語塞,喃喃說道:「可是師叔祖說了,他命不久矣。」

  七間的小臉變得更加蒼白,說道:「難道他說的話就是對的?」

  自從蘇離下了禁足令後,七間便再沒喊過他一聲父親。

  苟寒食嘆了口氣,準備勸說兩句。

  「不用說了。」

  七間傷心說道:「如果大師兄在,他肯定會幫我想辦法,而不是像你們一樣,只知道把我困在山裡。」

  ……

  ……

  離山的師叔祖走了,離山的大師兄也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逍遙榜上看不到他的名字,世間似乎再也找不到他這個人。

  在遙遠的北方雪原,有座不是很出名的軍寨,名為七里奚。

  相傳很多年前,這裡是奚族的領地,後來奚族被南下的魔族屠戮乾淨,人類的軍隊北伐得勝,便把這裡佔了下來。

  這裡距離魔族的軍隊最近,距離人間最遠。

  今天,軍寨裡的將軍與副官們連夜召開會議,煙霧繚繞間,全部是他們愁眉不展的臉。

  不是魔族的狼騎又來騷擾殺人,也不是後方的糧草輸送出了問題,相反,最近這些天的七里奚很是太平,就連城裡酒館賣的酒都少摻了很多水,那些神情冷漠的修道強者們臉上都多了很多笑容。

  在與魔族狼騎的交鋒裡,七里奚的遊騎連續獲得了多場不可思議的勝利。

  將軍與副官們這時候愁的便是如何給那支遊騎部隊尤其是那個青年軍官計算戰功。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10 20:2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9 16:23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五十二章 我在這裡的理由是血與酒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完美的軍官,實力強大,而且還能夠把隊伍裡所有人的潛力都挖掘出來。陳酬,你是他們的主官應該很清楚,那支遊騎小隊裡的成員當初那些懶而無能的模樣。」

  「誰都承認他在這幾場遭遇戰裡發揮的作用,但要說完美……天天吃酒打架,這哪裡完美了?軍紀還要不要了?我同意給他計功,但相對應的,是不是應該對他違反禁令進行懲處?」

  「如果他是我的下屬,每次出巡都能帶著十幾頭狼騎的屍體回來,不要說喝酒打架,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什麼都能接受,懲處?我恨不得天天給他洗腳!」

  「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他是征北庭軍府派過來的屬員……據說是在那邊得罪了什麼大人物,才會被發配到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如果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戰功冊裡,軍府那邊會不會有想法?」

  「就算軍府有想法,難道就要把他的戰功給壓下來?你們這是要讓軍士寒心啊!」

  「誰說要壓他的戰功,這不是想找一個最合適的方法嘛。」

  「都不要說了!戰功就是戰功,該罰的也得罰……以他這些天立下的軍功,便是受爵都有可能,但以他這些天違反的禁令,殺頭也有道理,我看兩相抵沖,給他頒嘉獎令,至於賞銀都先扣下。」

  嘈雜的軍帳裡瞬間安靜,人們望向坐在最上方的將軍,下意識裡想要反對,但仔細一想,如此處置倒也是最好的方法,不由齊齊望向那名叫做陳酬的副將,眼神裡滿是同情或幸災樂禍。

  陳酬很是惱火,從桌上拾起自己的頭盔,掀簾而出。

  ……

  ……

  同僚之所以幸災樂禍或者同情,他為何惱火,都是因為所有人都清楚,以那位青年軍官的性情,聽到這個消息後,肯定會發飆,而沒有誰,哪怕是將軍閣下願意直面那個傢伙的怒火。

  「什麼?只給嘉獎不給賞銀?」

  營房裡的陳設很是簡陋,同時笨重,幸虧如此,中間那張承著油燈與十餘個酒壺的木桌才沒有掀翻。

  得知了軍帳的議事結果,陳酬當然沒有看到任何好臉色,卻也沒有想到,對方的反應會如此劇烈,趕緊拚命地抱住對方,連連安慰說道:「嘉獎令才是好東西!將軍這可是頂著軍府的壓力才頒給你的!」

  被他死死抱住,才沒有把帳子裡的所有事物憑怒火撕成碎片的人,是一個軍官。

  那軍官的盔甲上到處都是灰塵,臉上同樣如此,加上很久沒有修理過的鬍鬚,看著很是骯髒。

  他的眼睛卻是那般的明亮清湛,只有看到他的眼睛,人們才會發現,他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年輕軍官掙開陳酬的手,走到桌旁拿起一壺酒灌進腹中,生氣說道:「我就是不服。」

  陳酬無奈說道:「我的小祖宗,難道你就差那幾個錢嗎?」

  年輕軍官重重地把酒壺拍到桌上,說道:「我就是覺得不服,憑什麼,我立了這麼多戰功,難道還換不到五十兩銀子?」

  陳酬看了眼營房外面,說道:「上次……你殺俘殺的太狠了。」

  年輕軍官擺擺手說道:「這是哪裡傳來的流言,我怎麼可能做這麼血腥的事情,只有你們周軍才愛做這種事。」

  「注意你的言辭,雖然你是南人,但現在我們只有一個軍隊。」

  「好吧,既然都是一家人了,為什麼不肯給錢?」

  「你這麼想要錢做什麼?」

  「不要錢能要什麼?」

  「將軍說了,如果你肯登記入冊,以你積累軍功的速度,很快便會超過七里奚的所有人,甚至……」

  陳酬看著他,情緒有些複雜說道:「五年之後,你就有可能成為新的神將。」

  聽到這句話,那位年輕軍官微怔片刻,然後笑了起來,說道:「我對這可不感興趣。」

  在大周軍隊裡,如果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認為那個人是個瘋子。

  但陳酬沒有什麼吃驚的反應,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話。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看著那名年輕軍官問道。

  年輕軍官說道:「我就是一個愛錢、易怒的年輕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非常平靜。

  事實上,先前他要掀桌子、大罵將軍母親的時候,眼神也同樣平靜,根本沒有真正的怒意。

  陳酬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你們這種人有什麼怪癖,為什麼就要裝成一個粗人呢?」

  年輕軍官湊到他身前認真問道:「難道我裝的不像?」

  陳酬打量了他一番,說道:「裝束容貌氣質都有些像了,就是這雙眼睛不像。」

  當初他能夠看破這個年輕軍官不是普通人,便是通過這雙眼睛。

  無論遇著一百餘狼騎,還是遇到那位魔族強者時,這名年輕軍官的眼神永遠是那樣的平靜——這種平靜代表著絕對的自信,可以帶給人很多自信,無論是年輕軍官自身,還是他麾下的四十餘名遊騎兵,以及陳酬這位名義上的直屬副將。

  經過這段時間的交流後,陳酬愈發確認,這名年輕軍官是個真正的大人物。

  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會擁有這樣的眼神,也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會對成為神將這種事情不屑一顧。

  如果不是確認派職文書沒有任何問題,陳酬絕對不敢把這名年輕軍官繼續留在自己的部隊裡。但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有想明白,這樣的大人物為什麼會來七里溪這樣荒涼又危險的地方,來這裡做什麼。

  今夜他終於忍不住當面問了出來。

  年輕軍官望向營帳外的風雪,微笑著,有些疲憊,但很寧靜,沒有任何焦躁的意味。

  他沒有回答陳酬的問題,淡然說道:「喝酒。」

  陳酬雖然知道對方是大人物,但在軍寨裡畢竟是自己的下屬,而且這些日子彼此沐雪浴霜,同生共死,與魔族狼騎血戰多次,早已熟悉的不行,此時不禁有些惱火,說道:「就知道喝酒喝酒!我是認真在問!」

  年輕軍官微愕,然後大聲笑了起來,說道:「我也是在很認真地回答啊。」

  然後他笑容漸斂,看著風雪平靜說道:「這裡的酒最烈,能殺的魔族最多,可以助人靜心。」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10 20:3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7-9 20:12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五十三章 煮石大會

  以烈酒敵血靜心,這話細細品來,何其豪壯。

  陳酬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最開始的時候,你是因為女人借酒澆愁。」

  年輕軍官微笑說道:「昨天收到她從南方寄來的一封信,她找到了那個本以為已經死去的人,而且……很巧,那個人就是她以前最不喜歡的那位未婚夫,你說我應該恭喜他們還是恭喜他們呢?」

  陳酬看著他的目光裡多出了很多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那就真的完了,別再想這事兒了。」

  當初在雪原裡被狼騎圍困的那一夜,二人聊過很多事情,最多的當然是男女,他大概知道那個故事是怎麼回事。

  年輕軍官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彷彿要照亮眼前的黑夜、黑夜裡的風雪、風雪裡的前路。他平靜而堅定地說道:「不,如果那人真的死了,我自然敵不過,沒有任何希望,但現在他活了過來,對我來說便意味著希望重現。」

  ……

  ……

  夏末秋初,煮石大會即將召開,大陸各處都有人開始出發。

  和大朝試或周園不同,煮石大會並不出名,只在修行界上層流傳,也只有那些有資格受到邀請的人們才知道,每次煮石大會召開的地點都在遙遠的大陸東北寒山裡的天池。無論從京都出發還是從天涼郡出發,或者自天南趕去,想要抵達天池都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對很多人來說,煮石大會與其說是一場修行界的盛會,不如說是一場旅行。

  當然,對於到了那種層次的修行者來說,旅行本來也就是一種修行,所以沒有多少人會動用仙禽或者是陣法,而是會沿著人類世界裡四通八達的官道,渡過密如蛛網的河流,感受風景,真誠前行。

  相傳無數年前,無數隕石化作流火落在大陸上,其中很多隕石落在當今京都的位置,黃土自最為陵,那些隕石化作天書碑,開啟大陸生命智識,這便是現在的天書陵。除了落在天書陵的那些隕石,還有很多隕石在天空裡化作了灰燼,還有很多隕石重新回歸了星海,也有些幸運或者不幸的隕石,沒有落到天書陵裡,也沒有燃盡,變成了殘缺的真正石塊,落在了大地上,被稱為天石。

  很神奇的是,那些天石並沒有散落在大陸各處,而是像天書陵的情況一樣,絕大多數都落在了相同的地方。

  那就是現在大陸東北的寒山,尤以寒山之巔的天池附近最多。

  那些天石燃燒的太過,上面沒能留下任何神秘的線條,更沒有天書碑的神妙,但畢竟是與天書碑同源的存在,對於修道者來說依然無比珍貴,據說有很多強者都是通過這些天石成功突破了原有境界。

  煮石大會煮的就是天石,當然,不可能為此在天池畔生起無數爐灶燒水。煮石本來就是在天池裡煮,因為天池裡的水都是熱泉匯聚而成,溫度極高,彷彿天地造化的一座爐。

  煮石大會,就是人類世界為了提升修道者的修行速度,而舉辦的一場盛會。但凡能夠在煮石大會裡排進前列的修行者,都有資格獲得一塊天石用以參悟感知。天石的神妙遠遠不及天書碑,但天書碑在天書陵裡,天石卻可以帶在身邊朝夕相處,所以對修行者而言,天石的重要性其實不在天書碑之上,甚至對某些人來說,還尤有過之。

  何時舉辦煮石大會,在太宗皇帝回歸星海之後,便由五位聖人與八方風雨共同擬定,由天機老人組織安排,具體的舉辦時間則要看當時修行世界裡後輩強者們的修行狀況,確認他們的境界足以參悟天石,才會舉辦。

  太宗皇帝那一代人逐漸退出歷史舞台後,修行界日漸冷清,煮石大會往往數十年都不會舉辦一次,直到當年王破一鳴驚人之後,修行界再次進入野花盛開的年代,煮石大會的召開頻率才逐漸變得高了起來。

  煮石大會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讓人類世界的修道天才,在修行關鍵時刻獲得助益,從而盡快地突破知見障,獲得提升,所以被邀請的人數很少,比如今?便只有三十餘位年輕的修道者在名單上。

  在那份名單上有天道院關白的大名,理所當然的有秋山君,自然也有徐有容和陳長生,還有苟寒食,還有點金榜第四的槐院鐘會,折袖與唐三十六沒能登上點金榜,卻不代表天機閣就不看好他們,所以他們也在名單上。

  除了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名單上還有些名聲不顯的散修與小宗派的高手,那些散修與高手大概都已四十餘歲,在修道者裡還算是相當年輕,但和上面那些年輕的天才們比起來,則要明顯大了一大截。

  數百名國教騎兵護送著數輛車輦行走了京都。

  這些國教騎兵神將漠然,渾身肅殺意味,卻無法阻止京都百姓們看熱鬧的決心與勇氣。

  茅秋雨與凌海之王分別坐在兩座車輦裡,閉目養神,彷彿聽不到窗外傳來的呼喊聲。

  那些呼喊聲,都是給後面那輛車子裡的人的。

  在車廂裡,唐三十六放下手裡的名單,撓了撓被喊聲弄的有些發癢的耳朵,搖頭說道:「又不知道我們做什麼去,喊的這麼大聲做什麼,還有柔兒……我昨夜才給了妳一千兩銀子,這時候又來演這一場送夫做什麼?」

  他看著街畔樓上那個倚欄悲切的少女舞伎,臉上的神情很是有些不自然。

  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關注他,不然或者他會更加尷尬。

  折袖閉著眼睛在養神,真元在有些畸形的經脈裡像小刀般刮弄,眉眼間卻看不到痛意。

  陳長生拿著一卷道藏在看,神情很是專注認真,識海裡則是在不停計算怎樣破掉王之策留下的那個陣法。

  唐三十六有些慚愧,心想為什麼自己就做不到他們這樣萬事不繫心懷?

  「你聽……有人居然猜你是去南溪齋提親!」

  街畔的人群裡忽然暴起一陣呼喊聲,唐三十六聽著了,笑的前仰後合,好不快活。

  「也虧這些人能想得出來,不過這陣勢確實有些像,想娶聖女,當然得出動兩位國教巨頭。」

  這說的是前面車裡的茅秋雨及凌海之王。

  今次去煮石大會只有陳長生等人,出動的陣勢卻極大,竟由兩位大主教親自護送。

  因為現在陳長生的身份已經不同,而且路途遙遠,寒山距離魔域不遠,誰知道魔族會不會對這位未來的教宗動什麼主意,由兩位聚星巔峰境的大強者坐鎮,想來會安全很多。

  陳長生依然低著頭,看著書,沒有什麼反應。

  唐三十六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拍了拍他,說道:「在想什麼呢?」

  陳長生抬起頭來,從耳中取出兩團裘絨,有些茫然問道:「怎麼了?」

  唐三十六很是無語,指著那張紙說道:「你是不是應該關心一下煮石大會上會遇到怎樣的對手?」

  陳長生怔了怔,然後微笑說道:「我不打算落場。」

  對修道者而言,天石當然是極珍貴的參悟對象,但對他和徐有容來說,這種參悟的效用近乎於無。

  天書碑在他們的懷裡,哪裡還需要在乎什麼天石。

  他之所以去參加煮石大會,除了增廣見聞,也是想見見一些人。比如可能會因為槐院鐘會在天池現身的王破。比如已經很久沒見的苟寒食等離山劍宗弟子。比如剛剛分別還沒有多久的她。

  唐三十六說道:「也對,你是未來的教宗,確實不適合再與我們這些人爭,再說你現在可以隨意進入天書陵,想看哪座天書碑就看哪座天書碑,想帶著姑娘一起看天書碑就一起看……」

  陳長生看了折袖一眼,發現折袖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才放下心來。

  看著他緊張的神情,唐三十六搖了搖頭,把紙條遞到他手裡,說道:「既然你不會落場,那我們最強的對手肯定還是離山劍宗的這些傢伙,妖族也會來人,聽說就連那位逍遙榜上的小德也會來。」

  聽到小德這個名字,折袖忽然睜開了眼睛,問道:「確認?」

  「基本確認。」唐三十六看著他皺眉問道:「你和那個傢伙有仇?」

  折袖問道:「如果有仇,你會幫我?」

  唐三十六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不會,那可是逍遙榜前五的高手,我和你有這麼熟嗎?」

  ……

  ……

  漫漫旅途,有新鮮風景,卻沒有太多新鮮的故事。

  陳長生絕大多數時候都在車上讀書修行思考,給折袖治病療傷,然後兩個人一起看著唐三十六因為無聊而變得越來越尖酸刻薄。偶爾茅秋雨也會找他聊些事情,但除了在野地裡進食之外,他竟從來沒有看見過凌海之王。

  就在夏天快要離開的時候,車隊終於來到了寒山。

  這裡已經極北,越過眼前那片綿延不斷的山峰,便要進入魔域雪原的範疇,而且隨著山勢地面也在升高,溫度變得越來越低,竟彷彿提前來到了深冬,國教騎兵的盔甲上面都漸漸凝起了淺淺的霜。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10 20:54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7-10 16:24
第四卷:東方欲曉 第五十四章 萬眾之前,其峰自孤

  寒山就是這片山峰,也特指最高的那座孤峰。

  陳長生掀起窗簾,看著那座孤峰沉默不語,與西寧鎮後方那座孤峰做著比較,卻不知道哪座山峰更高。

  他熟悉的那座孤峰在雲墓中,佔地無比廣闊,卻永遠不知道有多高,因為被雲遮住了。

  忽然間,他有些想念西寧鎮外的舊廟,想念老師和師兄。

  在進入寒山之前,有座小鎮,據說這是普通人最後能夠長期定居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池常年修道者行跡不斷的緣故,小鎮並不荒涼,還有些熱鬧,生活著兩千餘人。

  和別的地方的普通人不同,小鎮上的人們都很清楚煮石大會的事情,見著來自離宮的車隊與那些國教騎兵,早就神情恭謹地避讓開來,他們受著天機閣的照拂與管轄,但也是國教的信徒,哪裡敢有半點不敬。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車隊在小鎮外停下了。

  片刻後陳長生聽到了茅秋雨的傳音:「鎮上的百姓聽說你也在車隊裡,想要見見。」

  陳長生微怔,沒有想那麼多,心想既然要見那便見好了,起身便準備向車外走去,卻被唐三十六攔了下來。

  「你就準備這麼出去?」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

  折袖看著陳長生,也搖了搖頭。

  「我這樣怎麼了?」陳長生往身上看了看。因為長途旅行的緣故,他穿著最舒服的棉質院服,坐的時間久了,難免有些發皺,但還很乾淨,他沒有覺得這身打扮有什麼不妥。

  唐三十六取出一件嶄新的衣服扔了過去,說道:「這種時候認真一些,因為他們很認真。」

  陳長生接過衣服一看,發現是離宮春天的時候送過來的一件道袍。

  那件道袍用料極為講究,剪裁極為用心,最重要的是,上面繪著代表身份地位的繁錦圖案。

  他現在還不是教宗,所以不能著神袍,這件是特製的,代表著他未來教宗的身份。

  凌海之王一路上都不肯與他朝面,大概就是不想見著他穿著這件道袍。

  誰能想到,陳長生一次都沒有穿過。

  穿上嶄新的道袍,在唐三十六的幫助下,整理好所有細節,陳長生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慎重。

  唐三十六說得對,此時等著拜見他的那些民眾很認真,很嚴肅,那麼他確實應該認真嚴肅些。

  「可以了嗎?」

  將道袍穿好後,他看著唐三十六和折袖問道。

  折袖點了點頭,唐三十六說道:「你還忘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陳長生的手落在了劍柄上,然後緩緩離開。

  一根散發著淡淡神聖氣息的木杖,出現在他的手裡。

  「我去了。」他對唐三十六和折袖說道。

  然後他拿著神杖,腳步穩定地走出了馬車。

  小鎮外的世界頓時變得安靜起來,遠處寒山的雪嶺裡響起雛鷹的叫聲。

  無數信徒民眾如潮水一般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

  數百名國教騎兵也跪了下來。

  陳長生身著道袍,手握神杖,站在潮水之前,年輕的臉上有些緊張。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這樣的場面。

  他很努力地回想著自己見過的那些大人物:教宗陛下,蘇離,還有聖女。

  最後後他想起了徐有容,緊張的情緒漸漸淡去,變成平靜與真摯的感謝。

  他看著那些虔誠向自己行禮的普通民眾們,用儘可能平穩的聲音說道:「願聖光與你們同在。」

  ……

  ……

  「○○╳╳,他這句話是從哪裡學來的?真是……這下沒辦法看他笑話了。」

  唐三十六用手指把窗簾掀起一條縫,看著外面的動靜,很是吃驚。

  折袖沒有下車,因為他對這種場面不感興趣。

  唐三十六之所以沒有下車,是因為別的原因。

  像這種情況,他是打死都不會出去的,因為他一旦現身,便要向陳長生跪拜行禮。

  去年教宗陛下確認陳長生的地位之後,唐三十六便在國教學院裡緊急召開過一次會議。在那次會議上他明確表示,如果真的沒辦法需要在外面對陳長生行跪拜大禮,那麼回國教學院後,陳長生必須跪回來。

  折袖很清楚唐三十六沒有下車的原因,只是有些不解,為何他今天沒有像往常那般對陳長生冷嘲熱諷一番。

  唐三十六看著車窗外的場景,神情很平靜,很滿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在想當初在國教學院大榕樹上與陳長生的那番對話。

  或者過不了多長時間,他便要回到汶水,去繼承自己的家業,去承擔自己的責任,富有天下,卻困於一城。但在此之前,他輕狂過,努力過,奮鬥過,與同伴一起,並且踐行了曾經的承諾。

  ……

  ……

  離開小鎮,不遠處便是寒山的山門。

  陳長生有些好奇,問道:「過了這裡,便是天機閣嗎?」

  天機閣是世間最出名的地方,但有意思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天機閣在哪裡。

  以陳長生現在的身份地位,如果要查,自然能查到,但就像他初入京都那時節經常表現出對修行界的常識很無知,他對這些事情確實不是太感興趣,與之相比,書籍上的那些知識要重要的多。

  「你白痴啊,天機閣如果在這裡,每次換榜得多慢。」

  不問而知,現在還敢對陳長生這樣說話、並且喜歡這樣說話的人,當然是唐三十六。

  陳長生指著山門說道:「可上面寫著天機閣三個字。」

  唐三十六受夠了他這方面的弱智,說道:「天機閣在何地主持何事,何地便是天機閣,比如現在要召開煮石大會,那麼這裡就是天機閣,如果天機閣要在東川開拍賣會,那麼東川便是天機閣。」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折袖在旁說道:「故弄玄虛。」

  在山門之前,國教騎兵停了下來。

  凌海之王看著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不要給離宮丟臉。」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便往山道下方走去。

  陳長生有些不明白。

  茅秋雨對他說道:「我們就送到這裡了,下面的路,你們得自己走。」

  「啊?」唐三十六明顯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規矩,問道:「為什麼?」

  茅秋雨說道:「此去寒山五百里,非請勿入,這是天機閣的規矩。」

  陳長生問道:「難道除了名單上的人,其他人都不能進去?」

  唐三十六說道:「當然不是,我父親當年參加煮石大會的時候,家中的供奉就一直跟著的。」

  「非請勿入,天機老人沒有請我們這些人進寒山,我們自然進不去。」

  茅秋雨說到此事時,情緒有些複雜。

  陳長生更加不解,心想國教乃是天下道門,天機閣就算實力再強,又憑什麼對國教如此輕慢?

  唐三十六隨口說道:「肯定是教宗陛下和天機老人當初出過什麼問題。」

  茅秋雨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與國教騎兵一道向山下走去。

  ……

  ……

  進入寒山,便是天機閣的控制範圍,安全自然也由天機閣負責。

  唐三十六猜對了,教宗陛下和天機老人之間肯定有某些不為人知的恩怨,所以天機老人對國教很不客氣,禁止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等人進入寒山,但對未來的教宗還是沒有失了禮數。

  一位天機閣的管事早已經在山道上候著,神情很是恭敬。

  陳長生識得此人,正是當初國教學院門前演武時,負責紀錄的那位聚星境畫師。

  今天寒山開山,從大陸各處趕來的修道者,都在進山的道路上。

  陳長生三人在那位天機閣管事的引領下往前行了不遠,便遇著了好幾批修行者。

  果然,那條非請勿入的規矩是針對國教的,這些修行者裡明顯有些是前來給晚輩弟子壓陣的強者。

  但無論是境界深厚的前輩強者,還是自信驕傲的青年強者,見著陳長生等人行來,都趕緊避讓。

  能夠進入寒山的沒有普通人,眼力自然不凡,所有修道者都沒有人引領,自行沿山道前行,只有陳長生三人有天機閣高級管事專程引領,當然不是普通人。

  當陳長生三人行過他們身邊時,不知被誰認了出來,山道上頓時響起一陣吸氣的聲音與壓抑的輕呼,這一下避讓便已經不足夠,人們趕緊紛紛行禮,有位虔誠的散修更是直接在山道上跪倒,對著陳長生行了一個大禮。

  陳長生正準備做些什麼時候,忽然看見了前方一人。

  那人容顏清俊,眉間隱有寒意,身上穿著一件黃色長衫,正是槐院鐘會。

  去年大朝試上的少年書生,現在已經變得沉穩了很多,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變得強了很多。

  山道上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去年大朝試上,陳長生與國教學院眾人與槐院諸生之間的故事,甚至天書陵裡的後續事宜,早已被人知曉。

  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誰也不知道鐘會接下來會怎樣做,陳長生又會怎樣做。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鐘會緩緩地彎下腰,長揖及地。

  他的姿式異常標準,禮數無可挑剔。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10 16: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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