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拔魔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ja3260 2014-6-5 17:20:4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5 1541544
彭喫 發表於 2015-12-23 11:11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最高

閱讀她的法力與眾不同,以物用之道從至寶和大量法術里吸取得來,貯藏在神魂之內,用不著依賴內丹。

“沒時間了,封閉法術一旦完成,咱們再也升不上去。”

“鎮魔鐘快要毀掉了!”慕行秋大聲道。

秦凌霜終于停下,眼前的一切雖然搖晃不止,卻很清晰,反倒是小蒿已經看不到兩人,以為他們和左流英一樣已經“升天”,正仰頭揮手,大聲告別。

一塊墻磚掉在地上化為齏粉,這就是慕行秋所說的“毀掉”。

“城里有多少孩子?”慕行秋看不到街巷深處,只知道四處跑的小家伙不少。

“三四百吧,怎么了?”

“前代道士從里轉世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只有一百來個,我讓沈昊他們也加入轉世,數量是前代道士的幾倍。”

“城里的孩子不都是元嬰?”

“一多半不是。”慕行秋很高興當初的計劃成功了,這不能算是救活了沈昊、甘知味等人,但總比魂飛魄散要強一些。

“你忘記一點,在里之前就有道士轉世,禿子是一個,何況還有其它至寶,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件而已。”

“我有證據。”慕行秋找了一會,“證據”正好跑過來,“他叫江火兒,我有理由確信他就是沈昊轉世。”

江火兒跑到小蒿身邊,跟她一塊抬頭仰望,跟沈昊沒有半點相似,無論小時候還是長大以后的他。

慕行秋伸手在江火兒額頭上戳了一下。

江火兒跟小蒿一樣,看不到就站在眼前的兩人,額頭一疼,以為是其他孩子的惡作劇,原地轉了一圈,什么也沒有發現。

小蒿見他舉止古怪。大笑起來。

江火兒生氣了,微微瞇起雙眼,死死盯著正前方,雖是孩童的容貌。眼中卻有一絲兇光。

“有點像。”秦凌霜承認。

“轉世之前,我去除了沈昊他們的記憶,唯獨留下對物用之道這四個字的印象。甘知味,他有物用之道的大部分記憶,如果轉世成功。還能承受得住……”

“我來試試。”秦凌霜仍有余力施法。

禿子從一座墻的后面探出頭來,用力一躍,跳到大街上,大喊一聲:“物用之道!”

差不多一半孩子發出驚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向禿子跑來,江火兒撒腿沖過去,興奮得手舞足蹈。

禿子完全莫名其妙,可是看到這么多孩子跑向自己,他更高興,不停地叫嚷“物用之道”四個字。

一個小孩兒跑得最快。在禿子面前又蹦又跳,禿子將他抱在胸前,面朝后來者,小孩兒說話了,聲音稚嫩,不過字正腔圓十分清晰,“我會!我會物用之道!”

他當眾背誦起來,他還太小,無法修行如此高深的法門,可這段文字總在他腦中縈繞。揮之不去。

“這肯定是甘知味,他記住了差不多一半。”在慕行秋看來,這就是最明確的證據,“封閉通道的法術必須用元嬰。可是這些孩子有一半根本不是。”

“真正的元嬰是服日芒道士轉世,擁有極為堅定的意志,如今摻入了大量雜質……”秦凌霜也推測不出來這會產生什么后果。

“讓我升到空中。”慕行秋正處于鎮魔鐘世界的邊緣,位置卻沒有變化,仍然站在東城門口不遠的地方,幾步之外就是呵呵傻笑的小蒿。

慕行秋的身體慢慢升起。他和秦凌霜都能看得更遠了,斷流城變化不大,個別地方掉落了一些磚瓦,反而更增真實感。可是城外的景象就不同了,秦凌霜一邊繼續上升,一邊施法加持慕行秋的雙眼,以便看得更遠一些,只見離城四五百里的地方霧氣蒙蒙,有些地方快速向外擴散,有些地方卻在回縮。

“至寶世界本應擴展到與真實世界一般大小,看現在的樣子,不可能一直擴張,早晚會停止,甚至縮小。”慕行秋心中感到一絲恐慌,“是我令元嬰不純的,我以為昆沌能分辨出來。”

一直以來,昆沌表現得無所不知,連慕行秋在里與守缺的對話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卻偏偏在轉世元嬰這件事上發生了偏差。

“那就更得抓緊時間了,只要擊敗昆沌,就可以毀掉九大至寶,令法術世界與真實世界重新融為一體。”秦凌霜再度提升法力。

“能讓孩子們先降到下層世界嗎?那里或許比鎮魔鐘安全。”

“在至寶世界里只能上升不能下降,這是法術的規則,就算是昆沌也改變不了。”

景象的晃動逐漸停止,數百里外的云霧散去,最高一層世界不受元嬰的影響。

“你能看到下層世界,那里也跟鎮魔鐘一樣,會有回縮的危險嗎?”慕行秋仍然記掛著其他人。

“在昆沌的世界里,我看不到下層世界。”

慕行秋收束心猿意馬,尋找昆沌的下落,過了一會,秦凌霜提醒道:“在北邊。”

城北的一座小山上,繁茂的樹林中隱約有人,慕行秋開始召喚祖師塔中的符箓,這是他唯一的法術了,一招過后,他的法力就會被最高層世界完全抵消,與凡人無異。

秦凌霜也在蓄勁,她的法力充沛得不可思議,正是靠著這些法力,慕行秋才能飄浮在半空中。

隨時都能施法了,慕行秋卻沒有動,他還有一個疑惑,“左流英呢?他不是提前上升了嗎?”

“‘進得去,出得來’,左流英高估自己的本事,他為昆沌效力太久,已經出不來了。”

慕行秋心中一驚,正想追問,北山林中的那人也升到半空中,望著慕行秋,正是左流英。

“你們來了。”

秦凌霜的魂魄藏在慕行秋的泥丸宮里,左流英還是一眼看破了。

“你究竟是誰?”慕行秋逃出之后見到的左流英全有昆沌附身。所以有此一問,他很難相信左流英會向昆沌屈服,這位道統奇才不是每每在最后一刻反敗為勝嗎?

“我究竟是誰?”左流英緩輕聲嘆息,“你問倒我了。”

“昆沌占據了你的法身?還是你心甘情愿淪為昆沌的爪牙?”

“我已經分不清了。慕行秋,我來找昆沌決戰,可是到了這里我才發現,一切如此完美,處處合我的心意。破壞它乃是最大的罪過。”

慕行秋快速掃了一眼,沒覺得這個世界有什么特別之處。

左流英微微一笑,“這是我的世界,你還不明白嗎?我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器,昆沌的法術用在我身上,這是他一直扶持我的原因。”

慕行秋的心一沉,秦凌霜在腦海中說:“用修身符,法器消亡,昆沌就會露面,我會盡可能吸取你們兩個法術。以增加實力。”

看上去這是唯一的辦法了,慕行秋擊敗左流英,秦凌霜對陣昆沌。

慕行秋同意這個計劃,但是沒有馬上動手,“還記得曾拂嗎?你用為她創建了一個世界。”

“是啊,在那個世界里她會比較安全。”左流英面無表情,目光沒有瞧向慕行秋,而是呆呆地看著斜下方地面上的一棵樹。

“你知不知道鎮魔鐘里的元嬰不純,差不多一半其實是普通道士轉世,也就是當初被你關進的那一批?”

“有意思。”左流英發出一聲無所謂的冷笑。“如此說來鎮魔鐘世界很快就會消亡,封閉通道的法術一敗涂地,其它世界將不受限制地上升,直至毀滅。”

慕行秋能感覺到秦凌霜在催促。可他還想再等一會,“昆沌創建這些世界到底有何用意?”

“你不是準備好了要與我斗法嗎?還關心這種事情?”

“無論誰勝誰負,我都希望明明白白。”

左流英沉默了一會,“昆沌沒有告訴我他的用意,可這個世界如此合乎我的期望,我想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九個至寶世界、一個真實世界、一個昆沌世界。共是十一個世界,下層世界的眾生出于各種目的將會努力上升,從而給最上層的昆沌世界提供源源不斷的法力,但是眾生永遠也不可能進入昆沌世界,他們的努力全都會在鎮魔鐘世界終結,在那里,強者的法力統統會被抵消。”

左流英頓了頓,“如果成功的話,這將是完美的十一個世界,意外與偶然盡可以隨便發生,它們不再是威脅,而是法力來源,像是往火堆里不停添加的木柴。你明白了吧,昆沌其實是將道統三祖的計劃放大了:從前九大至寶的世界非常微小,與真實世界的聯系微弱至極,現在它們成為一條層層向上的能道,最底下連著真實世界,最高處是昆沌自己的世界;從前他只能吸收道士的修行,現在他能吸收所有修行者的力量,永遠處于不敗之地;從前至寶分別掌握在不同人手里,道統隨時都能向里塞入新的囚犯,現在他獨居最高處,誰也不能打擾他了。”

“誰也不能打擾他嗎?你進來了,我和芳芳也進來了。”

“芳芳?”左流英輕聲重復,好像不記得這個名字屬于誰了,“我說過,‘如果成功’,這一切才會成為現實,如今鎮魔鐘出現偏差,混入不純的元嬰,事情就有點復雜了,得有人及時除掉那些非元嬰的孩子,才能讓十一個世界重入正軌。”

“昆沌怎么會不知道這些非元嬰孩子的存在?”慕行秋提出最后一個問題,祖師塔符箓已如箭在弦上,只需他放開拈弦的手指。

“大概只有秦凌霜能解釋吧。”左流英說。

三個人同時施法。
彭喫 發表於 2015-12-23 11:13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下降

三個人同時施法,三個人誰也看不到其他人的法術,一切似乎都未發生,整個世界平靜如初。全文字閱讀

但它終究還是發生了變化。

片刻之后,左流英輕輕吐出一口氣,隨后神情變得僵硬,臉上出現一條條裂紋,像是一根干枯的木頭。

慕行秋腦子里微微一暈,失去了所有法力,向下墜去,離地面還有數尺的時候,被一只手抓住,輕輕落下。

那是一身道裝的秦凌霜,比真幻之軀更像是當年的芳芳,慕行秋甚至能從她的目光中看到羞怯與興奮,好像她的嘴里還缺著幾顆牙齒。

熟悉的感覺轉瞬即逝,慕行秋后退兩步,掙脫她的手掌,“你得到了左流英的法身?”

秦凌霜點點頭,“法身本來就不屬于左流英,這是異史君在止步邦里造出來的,還記得嗎?”

慕行秋當然記得,但他在意的不是這件事,“他呢?”

“被你的法術殺死了,魂飛魄散。”

慕行秋向四周望了一眼,即使在最高層的世界里,魂魄也是無形無跡,“你剛才為什么要出招?昆沌呢?為什么還不露面?”

秦凌霜露出微笑,“沒有昆沌了,左流英就是昆沌,他們兩個已經合二為一,咱們同時施法,你殺死了左流英,我殺死了昆沌。”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咱們都一樣,在一道法術之中積蓄了最多的力量,立分勝負,你和我是勝利者。”

慕行秋茫然若失,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不對,昆沌的法力那么強大……”

“他的強力都用來建造十一層世界了,在最高層,他也沒剩下多少法力,也用不著法力。他以為沒人能上來。”

“可是你和我上來了。”

“因為鎮魔鐘世界里的封閉法術失敗了,這全是你的功勞。”

慕行秋仍覺得難以置信,又退后幾步,離得越遠。秦凌霜在他眼里反而越清晰,“咱們退不回去了,是嗎?”

秦凌霜搖搖頭,“沒辦法,規則如此。”

“鎮魔鐘怎么辦?”

“讓元嬰解決這個問題吧。發現世界回縮之后,他們或許能想出辦法。”

“別再隱瞞了,告訴我真相。”慕行秋開始相信左流英的最后一句提醒:秦凌霜知道的事情比他預料得更多。

沉吟片刻,她說:“元嬰是前代道士轉世。”

“嗯。”

“他們欺騙了昆沌,你將普通道士的魂魄送入輪回隊伍的時候,在昆沌看來那都是服日芒道士。前代道士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敵人是誰,也知道他們來不及長大和修行,因此只能從一開始就將昆沌騙入彀中。”

“昆沌竟然看不出來?”

“昆沌在里提升的只是法力,出來之后才開始學習世間的種種法術,所以他被蒙蔽了。有時候,法力會敗給法術,就像你的祖師塔符箓,集法術之大成,也能向強敵發起致命一擊。你的記憶本來有可能泄漏真相,可昆沌建議你不要太早找回記憶,等你終于找回之后,念心幻術已經強到可以保住泥丸宮。”

“你早就知道這些?”

“你高看我了,道士轉世之后會丟掉絕大部分記憶,沒人能告訴我這些。可是你一說起非元嬰的事情,我就猜出來了。”

慕行秋尋思了一會,疑惑解開了,心中卻仍然沒有勝利的喜悅。“咱們得想辦法回到真實世界。”

“沒有辦法,你的法力已經消失,我的法力所剩無幾,除非咱們重新修行,在這個世界里取得更多法力之后,或許有辦法下降。”

重新修行不知要花費多長時間。慕行秋搖搖頭,心里仍然不踏實,腦子里突然跳出一個想法,“錯了,咱們都錯了!”

“怎么了?”秦凌霜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昆沌根本不在這里,你剛剛殺死的不是他!”

“難道還有更高一層的世界?”

慕行秋將自己一層層上升的情景回想了一遍,終于明白問題在哪,“規則,至寶世界的規則是只能升不能降——所以昆沌躲在最下面一層的祖師塔世界里!那是唯一比真實世界還低一層的地方,我曾經進入過,卻沒有在意……”

慕行秋的心怦怦亂跳,“只升不降,咱們都中計了。”

秦凌霜想了一會,“或許你猜得沒錯,但是咱們已經沒有辦法,規則就是規則,除非咱們擁有比規則本身更強大的力量。”

“那沒用,力量只會將讓咱們與昆沌離得越來越遠……啊,我明白昆沌的用意了,他也不能超越規則,所以必須留在最底層世界,只有這樣才能放出一個又一個的上升者,他們會進入真實世界,鼓勵大家繼續上升……”

“這倒真是一個妙招。”秦凌霜終于完全相信慕行秋的猜測,“這樣一來,真實世界會不停地向上層世界輸送新的修行者,爭斗不斷、推陣出新,連至寶的掌控者也會一代代更換,以此保證平衡,也保證最底層世界的安全。”

“咱們必須下去。”慕行秋有些激動,“鎮魔鐘世界里的元嬰法術根本就沒有意義,不管成功與否,都不影響昆沌的計劃,前代道士騙了昆沌,昆沌也騙了他們!”

慕行秋急躁地來回踱步,突然停下,伸出右手,“我還有第十道法術,弱不禁風,正好能用上,沒準能夠降到下方世界,可是我沒有法力,需要你幫我。”

秦凌霜沉默了一會,說:“這樣不好嗎?”

慕行秋一愣,“當然不好,昆沌會不停地派出干擾者,在這十一個世界里,上層的十個世界永遠混亂不堪,只有昆沌能夠享受平靜。”

“不只是昆沌。”秦凌霜平靜地說,“還有這里,咱們既然猜到了他的計劃,就可以加緊修行,昆沌自己不會上升。他派來的人實力再強,咱們也不怕。”

“咱們……”慕行秋再次后退,“你的道士之心是假的?”

秦凌霜又露出微笑,那是慕行秋再熟悉不過的微笑。羞怯中掩藏著一絲興奮,“道士之心是真的,可我擁有唯一的道士之心,不受其他道士的影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不會破壞我的心境。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與你留在這里。”

慕行秋腦子里轟的一聲響,仿佛遭到重擊,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秦凌霜,而是腦海中終于有一個疑惑解開了,“所以昆沌才要破壞其他人的道士之心,因為道士之心是相連的,就像……就像魔族一樣。”

一切都清晰了,昆沌的計劃再也沒有迷霧籠罩。

“沒有什么比互相監督能夠更有效地保持平靜,魔族如此,道士也如此。你也可以修成道士之心。咱們兩人之間就再也沒有秘密,可是絕不要第三個人,咱們會聯手將所有進入頂層世界的人擊敗,是不是?”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笑容,可這不是慕行秋記憶中的芳芳,呆呆地站了一會,他說:“對不起。”

“為什么?”

“當初我不該將你的魂魄收入劍中,孫玉露提醒過我,拘研生魂會有意想不到的后果,可是……我不忍心。我以為你有神魂,會跟別人不一樣。”

“我的確跟別人不一樣,我能以純粹的魂魄狀態修行,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異史君號稱眾魂之妖,也必須擁有一具身軀才行。”

“是我的錯,讓你發生了變化,讓你不再是芳芳。”慕行秋心痛如絞。

秦凌霜仍然微笑,“你也不是從前的小秋,我為什么一定要做從前的芳芳?這里就是咱們的野林鎮。忘記道統和整個世界吧,對咱們來說,它們從前不存在,如今也不存在,中間的一段只是場夢。”

慕行秋邁步走向秦凌霜,離得越近,容貌越模糊,也越就越像是芳芳。

他停下,抬起雙手輕輕捧住那張臉孔,呼吸著她的呼吸與溫熱,整個世界真的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只剩下這唯一的真實。

“如果我有道士之心,或許我會留下。”每一個字都說得那么艱難,慕行秋的雙手都在顫抖,“可是我不能,當初在斷流城失去你,是我一生中最懊悔的錯誤。可是——楊清音、慕冬兒、禿子、沈昊、飛飛、老撞……在那之后,我經歷太多的事情,也得到了太多,對不起,我不能再一次失去,再做一次懊悔的事情。”

秦凌霜的眼睛如湖面一樣清澈,她用道士之心映照慕行秋的悲傷與懊悔,明白那都是真實的,深厚得幾乎裝滿了她的整個心境之湖。

她向慕行秋體內輸入法力,“去吧。”她說,玩味著他的悲傷與懊悔,想將它們據為己有,可心境卻依然平靜。

“留著你的第十道法術,我還有辦法能將你送到下層世界去。”

慕行秋說不出話來,也不能動,就那樣一直捧著她的臉頰。

“左流英已經替你開辟了一條道路,他留下了法身,但是沒有死,魂魄回到鎮魔鐘世界,那里有他真正的身。”

她希望他能靠得更近一些,果然,他微微前傾。

“你的身會留在這里,只有魂魄一直下降,沒有內丹與法力,每一層你都要找一個愿意容納你的身軀才行。如果一切如你所料,最底層世界里的昆沌也不會剩下多少法力,殺死他,十一個世界只升不降的規則有可能失效,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將身還給你。”

慕行秋努力想說出“謝謝”兩個字,秦凌霜微笑道:“我不要你的謝謝,我要你有一天還這個人情。”

“你身上還有再滅之法,如果你選擇留在真實的世界里,那你的壽命就與凡人無異,從今天開始,所有人類與妖族死后,魂魄都會進入我的世界,直到你也進來。你說你經歷了太多、得到了太多,死亡是不是能終結這一切?”

慕行秋笑了一下,沒錯,死亡能終結一切,也能開始一切,他只是不確信這算不算背叛。

“世間終無完美,法術也是一樣。或許這樣更好……”秦凌霜喃喃道。

慕行秋發現自己在漸漸后退,身卻停留在原處,微微前傾,雙手捧著不變的臉頰。

斷流城在搖晃。片刻之后,慕行秋看到了城里的孩子、小蒿,還有左流英。

左流英剛剛回到從前的身之中,形容憔悴,蒼老了幾十歲。小蒿全不在意,舉著小烏龜在跳舞。

左流英正在施法,將元嬰與非元嬰區分開,突然住手,看著孩子群中唯一的高個子。

慕行秋進入禿子的身軀,沒有遭到半點抗拒。

左流英什么也沒問,反而開口做解釋,“我必須死一次,才能擺脫昆沌的束縛,現在我自由了。去吧。完成你的任務,破掉昆沌和他的規則,從此所有世界再無上下之分,它們只是不同。我將留在這里,繼續完成封閉法術,道士們會與我在一起,確保鎮魔鐘的完整,將不同的世界隔開,妖族與人類的仇恨不可化解,那就讓他們互不見面吧。”

“你在跟誰說話?”小蒿驚奇地問。

慕行秋的魂魄離開禿子。繼續下降,他必須在封閉法術完成之前下降到最底層。

龍魔在微笑,“秦凌霜告訴我了,原來這么復雜啊。歡迎你暫時寄居在我的體內。讓我送你一程。如果可能的話,以后我的世界會與慕冬兒的世界融為一個,專門容納妖魔鬼怪,他們當中總會有一只會喜歡我吧?”

魂魄再次下降。

慕冬兒孤守珍奇樓,也已提前接到秦凌霜的提醒:“哈哈,下方的世界沒有升上來。我不是最弱的。父親,來我的身軀里吧,既然是你猜出了真相,自然就要由你去向昆沌挑戰。”

魂魄將龍魔說過的話傳給慕冬兒,他很高興,“太好了,我喜歡妖魔,但是我一定要將禿子要過來。請你告訴母親,我不回去了,我會讓自己長大,沒有妖魔敢欺負我……”

魂魄只停留了一小會,不由自主地下降。

不熄爐的世界里,一群道士、妖術師正面面相覷,飛飛容納了魂魄,大聲說:“咱們剛得到的信息是真的,大家選擇吧,待會你們或去妖魔世界,或去左流英那里,也可以返回真實世界,但是將失去全部法力或妖力,這不是我制定的規則……”

魂魄無法停留,還要下降。

異史君和守缺的世界仍糾纏在一起,但他們已經停止爭斗,驚愕地互相看著。

“一個純粹的魂魄世界?我愿意加入。”守缺說,用自己的法身容納下降的魂魄。

“我不愿意……我愿意……”異史君的幾百魂魄意見不一致。

魂魄還得下降。

瞬息臺的世界里,戰斗也結束了,人類與妖族分守兩邊,比守缺和異史君要驚愕得多。

容納魂魄的是張香兒,她相信那個神秘的聲音,輕聲道:“請轉告沈存異……還是什么也不要說了吧。”

慕行秋將自己學過的幾種法門留在張香兒的腦海中,繼續下降,耳邊傳來殷不沉的聲音,“妖族不再卑躬屈膝了,跟我去慕冬兒和龍魔的世界……”

的世界太脆弱,幾乎與真實世界完全融合,慕烈提刀站在街上,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聲音,可他還是允許魂魄進入自己的身體。

“左流英到底在哪啊?”慕烈大聲問。

“握緊你的刀,跟我一塊去向真正的元兇挑戰。”慕行秋說,他沒有法力,也用不著法力,施展那第十道法術,擊碎早已脆弱不堪的世界,這也是第一個消失的至寶世界,他相信,遠方的公主與曾拂不會察覺到變化。

徹底毀滅,生發出的最后一點力量將慕烈的身與慕行秋的魂魄再送一程。

慕烈遵從腦海中的聲音,大步走出東城門。

祖師塔還聳立在那里,塔前站著一名老者,隱約是昆沌的模樣。

唯有最上、最下兩層世界的執掌者擁有道士之心,秦凌霜的心境映照悲傷與懊悔,昆沌的心境里卻裝滿了失落。

“再等一會。”他說,神情平靜,“只需一小會,左流英封閉鎮魔鐘之后,你就再也下不來了。為什么秦凌霜留不住你呢?奇怪,真是奇怪。”

“你首先得有一顆凡人之心,才能理解這件事。”慕烈不自覺地說出這句話,但他見怪不怪,提著刀走向老者。

“道火不熄。”老者說,這就是他僅剩的法術,讓他能夠平靜地面對死亡。

(全書完,明天晚上還有一篇后記,同時也是感謝貼,并且說一下今后的安排。
died 發表於 2016-1-27 15:10
【冰大原話】完本感言

  千言萬語,落筆又刪。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寫這麼長的小說,原因無它,自己的體力快要跟不上了,它向我發出暗示,我不能置之不理,只好向它妥協,跟它商量商量,看看大家能不能各退一步:我少寫一點,它少折騰一點;我每天多走幾步路,它每天多給我一些靈感;我按時給它補充營養,它按時給我應有的支持……
  
  不管怎樣,小說還是要寫的,它若是不肯退讓,我也不會輕易屈服的。
  
  我喜歡寫作,我以寫作謀生,能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
  
  我曾經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每天前往工作單位的路上都會問自己:這樣的生活到底時候才能徹底結束?下班回家的時候又覺得惶恐不安,因為自己這一天實在沒做出什麼貢獻,值得單位按月發我工資。
  
  當我終於辭職的時候,整個人既恐懼又輕鬆,背著包走了一個多小時回家,一點都不覺得累。
  
  寫作卻是另一種感受,也累,也有不安,但是從來不會期盼它「徹底結束」,反而希望能一直寫下去,唯一的不安是自己有一天無小說可寫,讀者連吐槽的想法都沒有。
  
  「喜歡」能與「謀生」結合,是我能想到的最佳職業了。
  
  因此,在《拔魔》最後的感言裡,我必須再一次感謝所有的讀者。
  
  感謝你們在茫茫書海中將這本書當作選擇之一,我知道,這意味著多麼大的一種信任。
  
  感謝那些在各種場合宣傳本書的讀者,在信任之外,你們又給我一份鼓勵。
  
  感謝那些訂閱、打賞、推薦、投票的讀者,你們給予我實實在在的支持,讓寫作不僅僅是愛好,也成為我的事業。
  
  這兩天有不少讀者飄紅打賞,按慣例要特別感謝一次:為冰大受、天風煞、月上浮雲、海藍珠、fzf37471、heathers、木子Jen、嚴潤清、leonwang1216、jovanni、一腳踢到石(按時間排序)。
  
  感謝本書版主木子Jen,他對網站規則的瞭解比我熟得多,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
  
  感謝海藍珠和貼吧的吧主們,他們建立了《拔魔》的另一個陣地,如同牢固的側翼,令我能夠專心寫作,能隨時看到讀者的反饋,獲益良多。
  
  下一步的安排:
  
  元旦之前打算徹底休息幾天,明後天是平安夜和聖誕,提前祝大家節日快樂,節日的起源並不重要,快樂本身才是真正的意義。
  
  12月26日晚7時,我會進拔魔月票群,跟大家聊聊下本書的計劃,稍晚一些也會進另外兩個群,聽聽大家的意見。
  
  新書大概要到明年三月才能上傳,對網絡寫作來說,間隔有點長,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優秀寫手的素質,但這是我與身體的妥協內容之一,請大家理解。
  
  元旦過後,我會以每周至少一篇的速度寫些短篇,既是練筆,也是為新書做個鋪墊,主要將發佈在新浪的微博上。微博名字已經改為「冰臨神下的微博」,請大家關注,有問題可以在微博上提出來,那裡將是我與讀者聯絡的主要工具。
  
  既然寫了感言,總得求下月票,要不然好像沒盡到作者的義務:最後幾天了,月票全投過來吧,全訂閱的讀者最好能點下滿意度,非常感謝。
  
  總覺得還有話沒有說完,今後想起來也都發在微博上吧。
  
  再見。
died 發表於 2016-1-27 15:21

《拔魔》後記第一篇

《拔魔》後記第一篇

「道火不熄。」楊清音站在池塘前,凝視著微微搖晃的水草,在這一刻猛然醒悟,識破了眼前的幻境,想起了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混蛋。」她輕聲咒罵了一句,池塘水面蕩漾得越來越明顯,很快波及整座山谷。

幻境消失了。

楊清音回到真實世界中,斷流城仍然聳立在原處,冰雪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祖師塔也不見了,她站在河邊,腳下是一片微黃的草地,獨自一人,視線所及,看不到多餘的活物。

這個世界如實冷清,看上去比幻境還要虛假。

剛剛清醒過來的楊清音又糊塗了。

緊接著,她覺得胸內憋悶,必須大口喘息才能恢復正常,這可有點奇怪,自從十幾歲凝丹以來,她的呼吸從未有過半點不適。

接連施展三道不同的法術,楊清音終於發現令她驚訝的真相:她吸不到天地靈氣,正是因此感到氣悶,也因此施法變得困難,法術效力大大折扣。

「難道他沒有贏?」楊清音更加惱怒,覺得自己被遺棄了,丈夫、兒子、朋友、部下……全都離自己而去,連一句提示都沒留。

「喂!」終於有一個人聲響起。

楊清音向不遠處的斷流城望去,看到城牆上站著一個陌生女子,於是縱身躍起,要飛過去問個明白,這一躍本應升起十餘丈高,結果她只是離地七八尺,而且沒能留在空中,迅速向地面降去。

楊清音急忙增加法力,才勉強穩住身形,然後緩緩上升,慢慢飛向城牆,速度比蝴蝶快不了多少。

她可以加快速度,可是為了飛行就消耗大部分法力,實在不值得,何況陌生女子身份未明,需要時時防備。

「真是太好了,你果然還能施法。」城牆上的女子笑了,雙手按在牆垛上,風並不大,她卻好像不勝風力,隨時都會被吹上天。

「你是誰?」楊清音停在空中發問。

「你最好還是落下吧,照這樣下去,你的法力很快就會耗光的。」女子臉上笑容不減。

維持飛行狀態的確比從前困難得多,楊清音落在城牆上,與女子保持十幾步的距離。

「你是楊清音?」

「嗯。」

「怎麼介紹我自己呢?就當我是守缺吧。」

「你就是那個念心科傳人?」楊清音吃了一驚,隨後就是一連串的疑問,「慕行秋呢?大家都在哪?昆沌被打敗了嗎?」

「我正是為這件事找你幫忙的?」

「我?」楊清音恨不得立刻參戰,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尤其是現在,想不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正是,慕行秋的魂魄去找昆沌鬥法,至今勝負未知、下落不明,需要一個人找到他並幫助他,昆沌若是勝了,各個世界裡的眾生都會成為他的奴隸。」

楊清音沒吱聲,因為她根本沒聽懂。

守缺將慕行秋在十一個世界中上升又下降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已經過去三天了,最底層的祖師塔世界一直沒有消息,只升不降的規則也沒有改變。」

「你又是怎麼下來的?」楊清音問。

守缺走到楊清音面前,微笑著伸出手臂,楊清音沒有躲,任憑守缺的手掌觸碰到她的肩膀,然後毫無阻礙地穿過去。

「你也是魂魄?」

「不只是魂魄。」守缺收回手掌,後退一步,容貌瞬間發生變化,由美麗的女子一下子變成了笑吟吟的老者。

楊清音向後連退三步,「異史君?」

老者馬上變回了女子形象,「我就知道你不信任老妖。我的一道殘魂和異史君的一道妖魂聯手,借助秦凌霜的法術下降到真實世界,可是只能下降到這裡,再往下就不行了,而且不能待得太久。這是我們第三十五次下降,終於等到你醒過來。」

楊清音試著施法,法力運轉還是凝滯,「我該怎麼做?斷流城好像沒有天地靈氣,我的法術……」

「不止斷流城,整個真實世界的天地靈氣都已經被其它至寶世界帶走,這是昆沌計劃的一部分,在這裡,眾生可以照常繁衍,但是再也無法修行,世間種種法門皆已失效,你感到施法困難嗎?不久之後,你的全部法力都會消失,成為普通人類,除非你能及時進入更上層的至寶世界,重新吸入天地靈氣。」

「我還有多少時間?」楊清音明白,她必須在法力消失之前找回慕行秋的魂魄,這正是守缺和異史君三十五次下降等她甦醒的原因。

「大概一整天吧,這種事情誰也沒有經驗……」

「告訴我該怎麼做吧?」楊清音不想再浪費時間。

「先找到拔魔洞。它已經徹底毀掉,失去全部力量,變成了一隻普通的銅葫蘆,可慕行秋和慕烈是通過它進入祖師塔世界的,那上面謊話還留有唯一的通道,從高層世界下降已經耗盡了我的法力,在真實世界中,只有你還保留著一點法力。」

守缺的身形變得透明,第三十五次下降即將結束,她伸手指向西北方,「龐山老祖峰是曾拂和辛幼熏的藏身之地,拔魔洞也在那裡……」

「斷流城離老祖峰一千七百多里,以我現在的法力,一天之內怕是飛不到。」

守缺的形象如煙一般消散,頻繁變成異史君的模樣,聲音也變得沙啞,「你能做到,你是真實世界中僅剩的修行者……」

魂魄消失了。

楊清音沒有察覺到法術的痕跡,於是恍然,守缺和異史君的魂魄並非一次次重複下降,所有下降到真實世界的魂魄再也不能上升,就此魂飛魄散,為了找到她,已經犧牲了三十五對魂魄。

楊清音不再耽擱,縱身升起,向老祖峰的方向飛去,還沒離開斷流城,她就確信自己無法及時飛到目的地,速度實在太慢了,即使用盡全力也只是相當於餐霞一二重的水平,她對此非常不習慣。

「黑凰還在就好了。」楊清音喃喃道,明知其他修行者都已離開真實世界,還是習慣性地施展了靈犀之術。

她沒有感受到黑凰的法力,只好全力飛行,希望體內的法力能多堅持一陣。

剛剛飛越斷流城,楊清音發現一陣風從頭頂吹來,抬頭望去,竟然看到了黑凰的身影。

黑色的大鳥從天而降,卻不能像從前那樣停在空中,而是落在地面上,歪頭打量半空中的楊清音。

這肯定是黑凰,獨腳就是最明顯的證據,體內的法力跡象卻非常微弱,對靈犀之術也沒有做出反應。

這已經不是女妖黑凰,而是一隻純粹的黑色大鳥。

便它仍然記得楊清音,發出一聲清亮的叫聲,振翅躍起,飛向高空,它的體形太大,不適合在接近地面的半空中飛行。

楊清音追上去,輕輕落在黑凰背上,「去老祖峰。」

黑凰順著楊清音指點的方向飛去,速度比楊清音本人快多了。

真實的世界裡並非一無所有,冷清的只是斷流城,飛出數百里之後,楊清音看到了地面上跋涉的人群,其中有她認識的沈存異,他顯然已經失去全部的法力,跟普通人一樣靠雙腳前進。

沈存異沒有因此而煩惱,他曾有機會跟隨其他修行者一塊進入更高層的世界,但他放棄了,抬頭望見一飛而過的黑影,興奮地大聲叫道:「快看,鳳凰!」

楊清音沒有停下來,她一點時間也不想浪費。

一千七百多里,沒有法術的支撐,這是一個極為遙遠的距離,黑凰不歇不停地飛了七八個時辰,夜色降臨,天光重又放亮的時候,它的速度明顯慢下來。

楊清音從黑鳥背上飛起,離老祖峰沒有多遠,她已養足精神,自己能飛過去,「我會再來找你的。」

鳳鳴嘹亮,經久不逝。

不到一個時辰之後,楊清音趕到了老祖峰故地,飛過一座座峰巒山谷,以法術發聲,叫喊曾拂和辛幼熏的名字。

幾個月前,楊清音曾經與萬子聖母一塊觀看龐山地勢,那時她就已經指不出舊日的地勢,現在更是糊塗,若非妖火之山造成的溝壑還在,她甚至不能肯定這裡就是老祖峰故地。

她的叫喊很快得到回應,可是聲音太小,她險些錯過。法力下降之後,她的耳力也隨之變弱。

曾拂和辛幼熏就住在當年的牧馬谷裡,如今沒有錦尾馬的蹤影,倒有成群的牛羊,這裡從前有拔魔洞和左流英的法術保護,外人探查不到,等到拔魔洞毀掉,牧馬谷和谷中的一切重新回到真實世界。

她們像凡人一樣正常變老,曾拂的眼裡仍然洋溢著笑意,辛幼熏還殘留著公主的幾分矜持,布裙木釵也遮掩不住。

兩人什麼也不知道,既沒聽說過斷流城的鬥法,也不瞭解自己受到過的保護。

楊清音沒有時間多做解釋,一落地就問:「拔魔洞在哪?」

「拔魔洞?」曾拂驚訝萬分。

「是那隻銅葫蘆吧?」辛幼熏猜出來了,她一直覺得那隻銅葫蘆不同尋常。

楊清音點點頭。

「原來那個東西是拔魔洞,真是想不到——它在小秋手裡。」曾拂說。

楊清音一愣,曾拂笑道:「別誤會,小秋是我們揀來的一個小孩兒,因為太淘氣了,我們就給他起名叫『小秋』。」

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從辛幼熏身後探出頭來,在曾拂的連聲鼓勵下終於走出,盯著外來者,雙手抱著一隻三尺高的銅葫蘆,葫蘆太沉重,不停地下墜,孩子一次次地將它抱起,就是不肯鬆手。

「他是元嬰?」楊清音又吃一驚,孩子頭頂有淡紅色的圓形印記,十有八九是元嬰,卻沒有被左流英帶走。

「我不知道元嬰是什麼,可我知道小秋一定是個修行奇才!」曾拂興奮地說,隨後皺起眉頭,「可是三天前他的本事全沒了,從前能將葫蘆拋上拋下,現在連抱著都困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清音盡可能簡潔地解釋慕行秋與昆沌的鬥法,曾拂與辛幼熏完全聽不懂,但是都知道事情緊急,於是一個伸手、一個下令,從孩子手裡要來了拔魔洞。

「葫蘆裡的東西跑掉了。」小秋第一次在楊清音面前開口,神情膽怯,還有幾分怕生,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外人,淘氣的本性沒有顯露出來。

「嗯,總待在一個地方,當然會感到膩煩。」楊清音沖小秋笑了笑,開始對拔魔洞施法。

銅葫蘆已經沒有半分法力,全靠楊清音的法術懸在半空中,小秋睜大了眼睛,辛幼熏卻輕輕地歎息一聲,「你想學習法術嗎?那樣的話你就得離開我們。」

小秋尋思了一會,搖搖頭。

楊清音在一道裂紋中找到了守缺說過的通道,她的法力若是消失得再多一些,很可能無法通過。

她施法穿了進去,經過一段很長的黑暗,眼前驟然一亮。

仍是龐山牧馬谷,沒有曾拂、辛幼熏、小秋和拔魔洞。

「還得趕回斷流城。」楊清音喃喃道,不過返程容易多了,她又呼吸到了天地靈氣,而且是濃郁的天地靈氣,內丹歡快地加速旋轉,法力也在迅速滋生,連頭腦也變得更加清醒,許多不起眼的往事重新回到腦海中。

楊清音花了一刻鐘用於存想修行,再次睜眼之後,她又能施展瞬移之術了,接連三次之後,她回到了斷流城,立刻就看見了祖師塔。

昆沌站在塔門前,肩上扛著一把入骨三分的刀,刀柄握在慕烈手中,兩人全都一動不動,像是栩栩如生的雕像。

楊清音走到近前,對慕烈的泥丸宮施法,慕行秋的魂魄一定就在裡面。

可是在泥丸宮裡對楊清音說話的不是慕行秋,也不是慕烈,而是一個陌生的聲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哈,慕行秋居然還沒有殺死你,這就是他不帶著我的下場。」楊清音一時沒有找到魂魄的所在。

「我即至寶,至寶即我,殺死我,九個世界會因此毀滅,所有修行者也將隨之身消魂滅,為了一群普通的凡人與妖族,值得這麼做嗎?慕行秋在思考,你也應該想一想。」

「慕行秋!」楊清音在泥丸宮裡叫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

「我有道士之心,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你呢?他呢?還有那些不知情的修行者呢?」昆沌的語氣很平靜,似乎真的只是為其他人著想。

楊清音沉默了一會,突然冷哼一聲,「沒有人真能做好死亡的準備,道士之心也不行,道士們甘願赴死是因為不得不,可你根本不覺得自己應該死。」

昆沌也沉默了一會,「我為什麼要死呢?道火不熄,而我就是道火,我死了,道火就會熄滅,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應該的。相信我,道與魔的戰爭還沒有結束,遠古的魔種與魔魂可以消滅,新的魔族很快就會在不起眼的地方誕生,只有我能將新魔扼殺在萌芽之中。無論新魔在哪裡產生,都會不由自主地逐漸上升,只要他們活在至寶世界裡,我就有辦法消滅他們。」

「你連肩上的刀都控制不了。」

「這是意外,不應該有人下降到這裡的,慕行秋破壞了我的計劃,但是還沒有完全破壞,仍有挽救的可能。帶著他的魂魄離開吧,一直上升,到達最上層的世界,秦凌霜在那裡扣押著慕行秋的肉身。我會給你們力量,每上升一層,這力量就會增加數倍,到了最高層,足夠讓你們輕易打敗秦凌霜,奪回肉身,從此以後,你們就是最高層世界的主宰者,永遠不死,唯一的任務就是消滅今後可能上升的新魔族,他們沒有我給予的力量,遠遠不是你們的對手。」

「聽上去不錯,可是慕行秋和慕烈能下來砍你一刀,你好像也沒有多厲害。」

「你還沒有理解至寶世界的真諦,你們能下來,是因為至寶世界剛剛成形,好比混沌初分,絕大多數人都已分清上下前後,卻有極個別人不辨方向,以天為地,以地為天,但這只是暫時的,很快所有人、所有生物都會生出上下之心,再也不會認錯方向……」

「所以機會就這一次。」楊清音終於找到了慕行秋的魂魄,他正用微弱的力量對抗另一股同樣微弱的進攻。

「道火不熄,我心不亡。」昆沌的聲音仍然平靜。

慕烈手中的刀終於深深地砍下去,鮮血迸飛,昆沌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肩上帶著刀,整個身體緩緩倒下。

慕烈如夢初醒,向後跳出一步,驚訝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靈王。

楊清音將慕行秋的魂魄帶到自己的泥丸宮裡。

「你到的太及時了,我真的快要堅持不住,還好你沒有聽信昆沌……」慕行秋在她的腦海中說話。

「早有這種自知之明,你就不應該丟下我。」楊清音心中仍有惱怒,然後對略顯恐慌的慕烈說:「得把你送回真實世界,如果你看見兩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兒,別意外,他們是普通人,需要你的保護。」

「是……」慕烈甚至不明白自己答應的是什麼。

「祖師塔在上升。」慕行秋察覺到了。

「這就是昆沌所謂的至寶世界與他一塊毀滅吧。」楊清音覺得大量法力從四面八方湧入自己體內,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強大,以至於只需要一道法術就能將慕烈送到近兩千里以外的牧馬谷。

經過拔魔洞的通道,慕烈回到了真實世界,果然看到了兩名女子和一個小孩兒。

眼前的斷流城搖晃不已,祖師塔越過了真實世界,很快搖晃停止,它帶著整個幻境世界繼續上升。

「你有辦法阻止祖師塔毀滅其它至寶世界嗎?起碼救出裡面的修行者。」楊清音問。

「嗯……為什麼你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昆沌和我卻不能?」慕行秋對此深感奇怪。

「如果還能撞見左流英,你問他吧。」楊清音解釋不了,越來越多的法力湧入她的體內,根本拒絕不了。

斷流城再次搖晃,拔魔洞已毀,他們正在接近第四層的瞬息台,這裡聚集著數量最多的修行者,人類、妖族都有。

其它至寶世界上升,只會超越更上層的世界,祖師塔卻帶來了毀滅,斷流城搖晃之後,開始分裂、崩潰。

大量修行者驚慌失措地逃亡,整個世界都被撕成碎片,他們無處可逃。

「將大家都帶進祖師塔。」這是慕行秋唯一能想出的主意。

楊清音已經在施法了,盡快減緩祖師塔上升的速度,同時將修行者們一個個拉進來,目標不只是斷流城內外,還有遍佈天下的其他修行者,他們不自覺地進入瞬息台世界,又不自覺地被帶入祖師塔,因此倍感恐慌。

「靈王!」殷不沉從城裡衝出來,再也不管重新作妖的誓言,喜極而泣。

楊清音想將所有修行者都送回真實世界,可是祖師塔已經升得太高,拔魔洞唯一的通道失效了。

「想活命就不要施法,修行丹轉得越慢越好,最好乾脆別用。」楊清音體內聚集的法力太多,沒有特意施法,聲音也遠遠地傳出去,尤其是在幻境世界裡,比在真實世界中效果更佳,沒多久就傳遍整個世界。

法力越強,祖師塔上升得越快,大多數修行者聽從了楊清音的命令,可祖師塔還在上升,最大的力量來源正是楊清音本人。

她控制不住外來法力的湧入。

瞬息台已經毀掉,沒多久,第五層不熄爐世界近在眼前,裡面的飛飛知曉正在發生的危機,帶著一些實力強大的修行者主動進入祖師塔,楊清音則將距離更遠的散落修行者拉進來。

「守缺和異史君升上去了,咱們不用放慢速度,一塊升上去與左流英匯合。」飛飛說。

楊清音稍稍鬆了口氣。

第六層世界裡只有慕冬兒一個人,他跳進入祖師塔世界,一臉的不服氣,「異史君竟然升得比我更高!」

楊清音的法術已經強大到隨心所欲,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腕。

守缺、異史君和龍魔的世界都升上去了,第七層世界就是左流英所在的鎮魔鐘,所有修行者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十八科的道士都齊了嗎?」鎮魔鍾世界在搖晃,半空中左流英的聲音卻很鎮定。
本帖最後由 died 於 2016-1-27 15:22 編輯

died 發表於 2016-1-27 15:30

《拔魔》後記第二篇

《拔魔》後記第二篇

左流英浮在半空中,周圍是一圈圈的元嬰,他的肉身完成恢復了舊時的模樣,更精緻、更完美,不像是真實的人類,更像是由法術創造出來的幻象。

祖師塔與鎮魔鍾世界離得太近,全都失去平衡,搖晃不已,楊清音早已失去對至寶的控制,只能任由法力不停湧入體內,泥丸宮裡裝著慕行秋的魂魄,一手握住慕冬兒的手腕,大聲道:「左流英,你最好還有辦法……」

祖師塔停下了,兩個世界仍在搖晃,卻沒有進一步崩潰。

是左流英讓祖師塔停下的,世上的所有人類與妖族,沒有誰比他更瞭解昆沌,也只有他能夠稍微揣摩到昆沌的想法。

他對另一個世界說:「把慕行秋的肉身送回來吧。」

秦凌霜的聲音傳來,她是極少數能將法術下降到下層世界的人,「你知道這不可能,肉身無法下降,必須先改變至寶世界的規則。可昆沌已經死了,為什麼規則沒有變化?」

這也是所有修行者的疑惑,昆沌已經死了,為什麼一切還是要毀滅?

「因為昆沌的魂魄還在,這只魂魄在拔魔洞裡生存了十幾萬年,與眾不同,即使死後也能施法。」

「怪不得昆沌說自己不能死、不應該死。昆沌的魂魄在哪?」楊清音左右看了看,斷流城內外站滿了修行者,人類與妖族不分彼此,城牆上,小青桃和辛幼陶正向浮在空中的一個小孩子奮力招手,可他們現在處於兩個世界,離得再近也觸碰不著。

左流英的目光轉到楊清音這邊,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可能……」楊清音心中一緊,然後明白過來,這是唯一的可能。

慕行秋在她的腦海中笑了一聲,「每當我以為鬥法已經結束的時候,其實才剛剛開始,昆沌真不愧不是天下最強的修行者,這些年來他學會不少新法術啊。」

「你還高興?」楊清音一點也笑不出來。

慕行秋說話時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她的聲音卻是正常傳播,慕冬兒仰頭驚訝地看著她,「母親,你在跟我說話嗎?我一點也不高興啊。」

楊清音沒理他,鎮魔鍾世界裡的左流英聽不到慕行秋的聲音,卻知道發生了什麼,「必須回到自己的肉身裡,慕行秋才有可能擺脫昆沌的魂魄,既然肉身不能下降,魂魄只好上升。」

「我帶著魂魄一塊上升。」

「現在你是祖師塔的執掌者,你若上升,祖師塔也會上升,剩下的至寶世界都會被毀掉。」

「又是昆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想昆沌準備了幾個計劃,十一層世界是第一個計劃,被慕行秋破壞了,所以他執行第二個計劃,退而求其次,乾脆毀掉所有世界,讓一切重新開始,可他自己不能這麼做,那會連他自己的魂魄一塊消滅。當時慕行秋只有魂魄,慕烈不會法術,沒人能替他完成毀滅世界的任務,所以他才會僵持三天三夜,直到你進入祖師塔,才解決了這個難題。」

「早知如此……」楊清音其實沒有選擇,無論怎樣,她都會去救慕行秋,「不對,真實世界還在,祖師塔沒將它毀掉。」

「真實世界是不可能毀掉的,可裡面的眾生會,等到法術世界全都滅亡,所有的天地靈氣、不潔之氣又將湧回到真實世界,攜帶著無數的法術,足夠殺死所有生靈。這是昆沌的目標:他活,世界隨他心意,他死,世界與之偕亡。」

楊清音咬咬牙,低聲對泥丸宮裡的慕行秋說:「去吧,你若是再丟下我……」

「我已經沒地方讓你去了。」慕行秋笑著說,不知道為什麼,面臨著毀滅一切的危機,他一點也緊張不起來。

慕行秋的魂魄開始上升,離開楊清音,進入江火兒的體內,小孩作與左流英都在鎮魔種世界裡,浮在空中,相距只有數步。

「我堅持不了太久,大概一刻鐘之後,祖師塔就會繼續上升。」左流英扭頭對江火兒說。

江火兒啊啊幾聲,慕行秋直接以魂魄說話,在這裡,左流英能聽到他的聲音,「別再替任何人安排命運了。」

左流英沒吱聲,施法送魂魄一程。

諸多修行者消失了,慕行秋的魂魄進入更高層的世界。

異史君的洗劍池、守缺的司命鼎和龍魔的大光明鏡三個世界勢均力敵,糾纏在一起,彼此無法毀滅,也無法超越。

龍魔的真幻之軀容納了上升的魂魄,「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異史君變成了烏鴉的形態,嘎嘎地叫喚,「三十五!三十五!犧牲了這麼多的魂魄,居然還沒將昆沌消滅。秦凌霜,你的主意大錯特錯,不配留在最高層世界裡。左流英,怎麼早沒猜出昆沌的詭計?事後明白可沒用。慕行秋,太讓我失望啦,魂魄裡多了東西都不知道……」

慕行秋的魂魄又回到了最高層世界,進入自己的肉身。

一切與離開時完全一樣,他仍然微微傾身捧著慕凌霜的雙頰,一恢復對身體的控制,慕行秋就鬆開手,後退幾步,看著她的眼睛,什麼也沒說。

他們相互間的瞭解太深,甚至不需要神遊式的交流。

秦凌霜露出一絲微笑,開始施法,只有她能將昆沌的魂魄分離出來,慕行秋所要做的就是憑借身魂之間的深切融合,保住自己的魂魄,不讓它離身而去。

片刻之後,慕行秋發現自己的感覺越來越敏銳,甚至能夠聽到下層世界的聲音。

左流英也在施法,只是猜出昆沌的第二個計劃沒有用,必須終結這只獨特的魂魄才行。

「左流英知昆沌,昆沌更知左流英,他能有什麼辦法?」秦凌霜既是對慕行秋說話,也是在詢問下層的左流英本人。

「別急。」慕行秋更相信左流英,只是擔心一件事,這回要犧牲誰?

身體像是要分裂成兩半,慕行秋這才明白,原來感覺變得敏銳是為了讓他承受更大的痛苦,昆沌還沒有認輸。

慕行秋進入存想狀態,以此減輕身魂的痛苦,外界的響動逐漸減弱,只有左流英的聲音還是能鑽進耳中,越來越清晰。

「禁秘、明鏡、洪爐、燈燭、戒律、丹藥、符菉、誦經、陰陽、念心、洞府、漱玉、神工、五行、彈劍、全形、辨氣、指訣——道統十八科共燃道火……」

慕行秋突然生出好奇之心,道統十八科盛衰不一,有幾科的道士他一個也沒見過,不知會是誰,尤其是念心科中斷多年,只有兩個半傳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守缺,半個是小蒿……

慕行秋的好奇心消失,連意識也變得模糊,身魂的痛苦沒有減弱,卻不再難以忍受,好像轉移到了別人身上。

「你即將擁有道士之心。」一個聲音說,非男非女、非老非少。

慕行秋不在意聲音的來源,一切原封不動地映照在心境之湖中,不掀絲毫波瀾,道士之心的確就擺在眼前,唾手可得。

「我若得道……」這個念頭一起,心境之湖不再平靜,身魂的痛苦又變得清晰起來,慕行秋明白,這是一次選擇,他還來得及向前邁出一步,獲得道士之心,擁有強大至極的力量,不僅能夠忍受痛苦,還能與昆沌的魂魄真正一戰,像之前的若干次危機一樣,由自己決定勝負存亡。

可他還是慢慢後退,看著湖浪翻湧,咬牙忍受加諸於身魂之上的折磨,將這次鬥法交給別人進行。

得到必有失去,對於道士之心來說,失去就是得到。

那是一個更高、更強大的境界,卻未必更加美好,慕行秋離道士之心越來越遠,直到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去,「起碼我看過了。」

痛苦達到極致,慕行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當他再次視物時,秦凌霜已經消失,他整個僵住,連眼珠都不能轉動,被一陣風托著,緩緩飄行。

他猜自己又在下降,因為視線中出現了龍魔、守缺和異史君,可是有些不對,他們本應各自執掌一個至寶世界,現在卻已融為一體,景物穩定,沒有半點搖晃,而且他們好像都沒有看到慕行秋。

烏鴉焦急地走來走去,「是去修行世界,還是留在這裡度引魂魄?我覺得昆沌沒有死絕,還是……留在這裡吧。秦凌霜,你說過要傳我物用之道,龍魔、守缺,咱們最好分工明確,永遠不用再見面……」

三道身影沒有消失,更多身影卻出現了,這是鎮魔鍾世界,見不到楊清音等人,祖師塔世界大概是落後了。

小蒿抱著左流英的身軀,對全體元嬰說:「昆沌將自己的力量變成了世界的規則,不可能被徹底殺死,總會有一點魂魄留下,慢慢壯大,最終恢復原樣,可是有一件事他料不到:左流英沒有殺他,而是殺死了自己。道統十八科共同將左流英的魂魄與昆沌的魂魄融為一體,昆沌不死,但他不再是那個昆沌了,他的意志被左流英中和,再也不會試圖操縱世界。規則就是規則,不生不滅、無喜無悲,永遠沒有傾向。至於你們,現在就得做出選擇,是回到真實世界當普通人,還是進入法術世界當修行者,這兩個世界將被隔離,互不影響。」

小孩兒們交頭接耳,小蒿突然一笑,看著慕行秋的方向說:「左流英這回只決定自己的命運,嗯,我跟你一樣,也有點不相信他,左流英沒準會被昆沌說服,變得跟他一模一樣,所以——」小蒿又笑了一下,「他們兩個的魂魄裡缺少一點東西,需要我去補充。這也算一種結緣吧,可惜多了一個昆沌,萬事如此,總是不能完美……」

慕行秋想說點什麼,可他根本不能張嘴說話,眼前的景物在變化,他甚至不知道元嬰們的選擇是什麼。

眼前的世界消失了,沒有人類與妖族,也沒有城池與土地,卻懸浮著兩座建築,一個是祖師塔,一個是鎮魔鐘。

沒有聲音給出提示,慕行秋就已明白真相:通過祖師塔能夠回到真實世界,鎮魔鍾裡則是法術世界,所有修行者的歸宿。

慕行秋早已做出選擇,當他遠離道士之心的時候,就意味著放棄修行,只有一件事讓他感到忐忑:楊清音會怎麼選擇?他們事先可沒有說好。

慕行秋希望能有人給他一個答案,可是秦凌霜、小蒿等人的聲音都沒有傳來。

他還是向祖師塔飄去。

塔內陰森森的,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甚至沒有空氣,他感到憋悶,努力想要吸入一點新鮮空氣。

當光亮和空氣一塊出現的時候,慕行秋發現自己在仰頭望著天空,陽光刺眼、聲響含糊、身體疲乏,都是他好久沒有過的感覺。

「冬兒……冬兒不肯跟我走。」楊清音又急又氣地說,聲音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迅速接近,很快就到了慕行秋耳邊。

「讓他去吧,咱們還有時間再生一個。」慕行秋想笑,可是看到楊清音羞怒的神情,他忍住笑意,「這很公平,道火在另一個世界裡繼續燃燒,野草可以在這個世界裡自由生長了。」

「你再也沒有本事拯救世界了。」

「放馬更適合我。咦?不是還有十萬聖符軍嗎?他們去哪了?」

楊清音臉色一冷,「自然有熏皇后統率他們,跟你這個慕將軍無關。」

慕行秋終於笑出聲來,一躍而起,感到身軀分外沉重,卻也分外真實。
died 發表於 2016-1-27 15:41

《拔魔》後記第三篇



這是一篇胡思亂想的文章,請大家胡亂看之。



假如世上真有修仙成功者,當其飛昇上天、至高無上時,接下來會做什麼?《拔魔》裡的至強者昆沌為什麼要選擇居於十一世界的最底層?



先從一些不甚相關的事情說起吧。

近些年來,關於轉基因食物的爭論很激烈,甚至有人因此反目成仇。我學的是文科,對其中的細節問題一頭霧水,更不用說分辨孰是孰非,只是對其中一件事情特別感興趣。

爭論過程中,反對轉基因的一些人要求權威部門和生物學家證明轉基因的絕對安全性,表面看上去,這是一個極其簡單也極其合理的要求,但卻沒有得到完全的滿足。

他們得到的回答是一個奇怪的說法——實質等同原則。

按照百度百科的說法,所謂實質等同原則的定義是這樣的:若一種生物工程食物或食物成分與其相應的傳統食物或食物成分基本相同,則可以認為具有相同的安全性。

想要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需要耗費一點精力。

語言的「準確」與「易懂」就像是量子的速度與位置,一個準確,另一個就會模糊。追求準確,就要加入諸多前提條件,對幾乎每一個詞的含義做出嚴格限定,結果一個簡單的問題變成了對一個領域的綜述,沒有一點專業知識,很難聽懂;追求易懂,就要乾淨利索,最好舉幾個形象的比喻——每一個比喻都是對準確的背離,就像那只赫赫有名的薛定諤的貓,人們越關心那隻貓的生死,對量子理論的理解就越少。

歸根結底,科學已經發展到這樣一種程度:在某些最基本的問題上,科學與常識分道揚鑣,甚至背道而馳。

人們懷念早期的科學,那時候科學還是個叛逆期少年,站在宗教、政治、軍事、哲學這群成年人中間,像是一部傳奇小說中的主角,倔強地揮舞著拳頭,視死如歸,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如雷貫耳、非此即彼:地球是圓的,地球不是宇宙中心,不同重量的鐵球下降速度是一樣的,人類不是神創造的……

人們討厭甚至憎惡這個每每口出狂言的少年,但是對於理解少年說出的話一點也不困難,相比於哲學、宗教等等成熟學科的體系,早年間的科學語言絕對稱得上簡潔易懂,也因為如此,這些話才會被當時的世界視為離經叛道。

科學在牛頓時代長大成人,不再急於用非此即彼的宣言挑戰大眾和那些成熟的學科,科學家們像是一群很少落空的預言者,說出的話有一點費解,離常識卻不遠,人人都能按照那些簡明的公式推導出同樣的結論。

這時候也是科學與大眾的蜜月期,經歷過蒙昧的童年、叛逆的少年,科學現在是剛剛參加工作的壯勞力,不僅能夠輕鬆地自食其力,還能供養家中的親戚。

科學的崇高地位大部分是這一時期獲得的,在全家人一塊吃飯的餐桌上,科學可以無所顧及的高談闊論,同桌的人即使聽不懂,也會笑臉相待,畢竟他們是親人。

很難說蜜月是什麼時候結束的,科學依然能夠供養全家,比從前還要輕鬆,儼然已經取得家長的地位,可是面對親友,新任家長越來越沉默寡言。因為他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會被當成金科玉律,他的錯誤很快就會變成全家人的錯誤,所以他寧願少說,不得不開口的時候,要盡可能的照顧周全,努力不讓聽者產生誤解。

結果產生的卻是困惑。

家人們不理解,明明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為什麼得不到簡單的回答?科學不是證明自己在這些領域中無所不知嗎?

「什麼叫『無所不知』?這是一個問題……」科學含糊地說,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可這個答案過於複雜,說出來肯定會遭到誤解,不如不說,自己只需專心養家就好,只要還能帶回來足夠的錢,家長的地位就不會動搖。

科學家寧願與科學家交流,如果是同一領域的科學家,那就最好不過。

科學正變得內斂,大眾卻在懷念那個熱情洋溢的青年。於是我們看到,多少年過去了,代表大眾視角的電影,展示的「科學」仍然是機器人、星際、大腦開發這些老梗,全然聽不到科學家在一邊的嘀咕:

「戰鬥機器人是怎麼回事?真實的坦克越來越低矮、飛機越來越隱形,所有武器都在追求扁平化,電影裡的未來機器士兵卻毫無必要的高大威猛,在戰場上成為最明顯不過的靶子。」

「為什麼外星人總是這幾副模樣,多樣性甚至不如巴西一座熱帶雨林裡的動物?他們能跨越百千光年的遙遠距離,戰鬥的時候卻像是古代的野蠻人一樣貼身肉搏。」

「已經說過一百遍啦,所謂大腦只有一部分被開發是偽科學,這可是現代科學家難得的明確答案之一,為什麼它還是被當成嚴肅的科學理論對待?」

要跟大眾好好談談嗎?不,科學不想再挑起一場無謂的爭鬥,曾經的鬥士如今是家長,對他來說穩定比什麼都重要,日子還是要繼續,無波無浪的生活就是幸福。

於是,科學只是嘀嘀咕咕,工作的時候更加努力,帶回的工資也更多,他的地位比任何時候都要穩固,足以令宗教與哲學汗顏,用不著像求職的年輕人一樣,到處對人講述自己的優點。

或許,科學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科學已經發展到如此精細的程度,與之相比,語言是一件過於粗糙的過時工具,越來越不稱手,言多必失,科學只能退回自己的核心圈子裡,在那裡,科學仍然大踏步地前進,科學家們用自己的獨特語言針鋒相對、激烈辯論,他們對世界的改造越來越深刻,離這個世界卻越來越遠。

作為科學的代言人,科普作家的黃金時代也已經結束,幾十年前,他們得到科學與大眾的共同喜愛,現在卻必須做出無法妥協的選擇:迎合大眾,免不了被逐出科學之殿,成為神棍似的人物;固守科學,對大眾就得謹言慎行,對與錯、是與非、全安與危險、空間與時間、粒子與宇宙……這些問題本身就是陷阱,每一個確定的回答都暗含著無數錯誤的前提。

一個空檔出現了,科學的語言過於專業、過於深奧,需不需要向大眾講解?由誰講解?如何講解?應該讓大眾努力理解科學?還是應該由科學家努力說清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科學攀登得足夠高了,腳踏實地的跋涉已經結束,至高之上還有什麼?路該怎麼走?

科學之前的那些先行者或許可以提供一些借鑒,畢竟,他們都曾從至高之處跌落。



首先說,我是無神論者,對宗教的看法自然是典型的外人的看法。

先說說佛教,跟科學一樣,它也經歷過蒙昧的童年、叛逆的少年、成熟的壯年,相比之下,它多了衰老這個階段。

與幾乎所有宗教一樣,佛教的教義是平和的,傳播過程卻是熱情甚至激進的,也曾經如叛逆少年般向世界揮舞憤怒的拳頭,經典裡叫做「摧折外道」。歷史上真實的玄奘對相關歷史極感興趣,在他口述的《大唐西域記》裡,每到一處,必去佛教遺跡憑弔,說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某某僧曾在此處「摧折外道」,取得某王某地的信奉。

與科學一樣,早期的佛教語言簡單易懂:這樣做是對的,那樣做是錯的,做對了會得到什麼,做錯了該如何改正,信者得道,不信者輪迴……一切疑問都能得到明確的解答。

佛教迅速長大成人,分裂為大小乘,更準確的叫法是大眾部與上座部,兩方首先爭論一個技術問題,這個問題看似無關痛癢,其實非常重要,因為它幾乎出現在所有宗教的中後期,並且總是引發重大的變革。

問題是:當最初一代傳教者逝去,權威隕落,信眾再有新疑惑產生的時候,誰有權力解釋那些凝固為語言的教義?

上座部認為,唯有僧團長老有資格掌握這項權力,他們是精英,師承清晰明瞭,上溯佛祖本人。大眾部認為,眾生平等,沒有任何理論或跡象表明長老就比普通信眾更能理解佛祖的本意。

在這場爭論之後,大眾部才得以發展,成為大乘佛教,在教義上與小乘佛教漸行漸遠,生出種種區別。

大乘佛教一度大獲全勝,經論大量增加,但是衰落也同樣迅速。當玄奘不辭辛苦來到印度的時候,一路所見儘是傾毀的寺廟遺跡,外道重又興起,佛教雖然還佔據著重要地位,卻已不復當年盛景。

玄奘信奉大乘佛教唯識宗,在眾多宗派當中,這一派的教義最為精奧繁複,傳到中國的典籍十分稀少,這也是促使玄奘西行求經的最直接原因,他希望能在佛教的故土找到答案。

可是彼時的印度佛教已不再關心這一類問題,那裡的高僧們繼承的是因明學說,簡單地說這是一種辯論邏輯。佛教的宗派太多了,各執己見,「摧折外道」的鬥爭也一直沒有結束,反而越來越激烈,辯論技巧因此變得十分重要,因明學說應運而生,與希臘的語言邏輯學異曲而同工。

它是一種工具、一種武器,玄奘到達印度時,因明學說的大發展也已結束,僧人們正在爭論一個在外人看來很是古怪的問題:作為辯論雙方都應遵守的邏輯,是否屬於佛教的一部分?如果屬於,意味著外道也有佛的因素,如果不屬於,那就更加危險,意味著佛教之外居然還有一個裁判。

普通人無需理解這樣的爭論,因為這場爭論與普通人沒有關係,當時的印度佛教陷入了自我鬥爭,在架構了大乘的宏偉宮殿、登頂至高之後,佛教開始在最為根基的底部進行細緻的檢察,從延續的角度說,這是一種上升,從架構的角度說,這是一種下降。

佛教在印度徹底衰落了,以外人的角度看,理由非常簡單:佛教越來越高深,越來越遠離錯誤,但是在理論根基上「摧折外道」的同時,佛教也割裂了自己與大眾的聯繫,有些話說得太「對」了,以至大眾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玄奘在印度經常參與辯論,獲得了很大的名聲,但是回國之後卻一心譯經,我沒看到過任何國內論爭的記載,唯識宗因他而興,也隨他而逝,由於典籍的存在,作為宗派的唯識宗一直存在,卻從來沒有過淨土宗、禪宗等宗派的興盛。

回過頭來再看,玄奘的這一選擇何其正確,深奧的唯識宗過於孤聳,專注於邏輯的因明學說一頭扎進地基之下,遠離一切錯誤的同時,也遠離了大眾。

佛教的發展並非特例。

公元前後的基督教就是在類似的爭論中誕生的:《舊約》的最終解釋權在誰手裡?是那些德高望眾的教師?還是人人皆有資格?持後一種觀點的人寫出了大量篇章,彙集成為《新約》。

同樣是在這場爭論之後,基督教才得以成為一種獨立宗教,向猶太人以外傳播,從教義到規儀都與猶太教有了種種區別。

基督教自身的歷史也未逃脫類似的過程,中世紀的神學家們非常認真地爭論過一個問題:柏拉圖和亞理士多德顯然是異教徒,可他們的學說卻能用來證明上帝的存在,如果他們的學說屬於基督教,意味著異教徒也有可能獲得上帝的靈寵,如果不屬於,則意味著上帝之外還有裁判者。

與佛教的爭議何其相似。

若干年後,又是一場關於誰有權力解釋聖經的爭論,結果促生了宗教改革,新教紛紛興起,羅馬天主教失去了大部分世俗權力,從巔峰跌落。

科學還沒有發展到這麼高的地位,可是類似的爭論已經產生。



至高之上還有什麼?從宗教的發展脈絡中我們能看到一點端倪,至高意味著至廣、至重,意味著無所不能,至高者不僅要站得比所有人都高,還要證明自己能夠托起整個世界,這是一個悖論,至高之上如何俯身托起?

對於至高者來說,悖論是不存在的。

對於大眾來說,悖論就擺在眼前。

所以,在大眾看來是衰落的種種現象,對至高者來說卻是不可避免的最後一步跨越。



有機會登頂至高的人風毛麟角,推測他們的行為因此十分困難,也十分冒險,需大量的臆斷,所以只能稱之為胡思亂想。

可是有一個特殊的團體,是最佳的觀察對象,那就是中國的皇帝。

首先得是皇帝,大多數時候,這都是一個至高的位置。

其次得是中國的皇帝,二十四史獨一無二,放眼整個世界,再沒有針對某一職業如此連續、如此詳實的記錄,由於種種原因,這些記載肯定經過了大量加工,可是加工過的記錄也比毫無記載、口口相傳強,比如亞瑟王,英國人可以無限度地描述這位偉大的國王,但是永遠也沒辦法將他變成一個人,因為他只是傳說。

關於皇帝就不細說了,他將是我下一部小說的主角。



將胡思亂想寫出來是有風險的,以上的文字肯定稱不上準確,或許會惹怒一些人,更稱不上有趣,會令更多人感到無聊,所以就此打住吧,從下週一開始,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為大家奉獻故事。

它們將是關於江湖的系列故事,不長,都是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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