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拔魔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ja3260 2014-6-5 17:20:4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5 1541541


【小說作者】:冰臨神下,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仙俠小說 > 修真文明

【內容簡介】:

  道火不熄,魔種永傳。
  逆天之修,順天成丹。
  末日即將到來,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試圖拯救世界。

  道火不熄,魔種永傳。
  逆天之修,順天成丹。
  這是一個被魔種入侵過的少年、在視魔為生死大敵的道門裡修行成長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標籤,註定他的人生軌跡與眾不同。

【其他作品】:《孺子帝》《落榜神仙》《死人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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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3260 發表於 2014-6-5 17:32
第一章 少年的決定

小秋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柳條鞭,深深吸入一股溫熱的草木味道,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他的人生才只有十二年,無從掌握這個決定的全部意義,但是熟悉他的野林鎮居民都知道,這是一名倔強的少年,像只剛學會靈活運用四肢與牙齒的小狼,明知前面是懸崖,也要衝到邊緣探個究竟,誰也拉不回來。

「我需要你們幫忙。」小秋熱切地說,漆黑的眼珠裡滿懷期待。

在他面前,四名年齡差不多的少年蹲在草地上,茫然地抬頭望著小秋,更遠一點,幾群牲畜正在慵懶地吃草,他們都是牧童,其中的十幾匹馬由小秋負責照料。

「你想——搶走芳芳?」大良是小秋最好的朋友,長著一張和善的圓臉,這時卻沒有表現出十足的支持。

「嗯。不是搶,是救,芳芳會自願跟咱們走。」小秋用肯定的語氣糾正道。

「你確定?」大良看了看另外三名牧童,更沒底氣了,「芳芳親口告訴你的?」

「沒有,你們都知道,秦先生不允許我走進學堂。」小秋不會在朋友面前撒謊,「可這是明擺著的,芳芳不可能……不可能……」

小秋正琢磨用詞,大良小兩歲的弟弟二良替他說下去,「芳芳肯定不願意嫁給沈家,巴不得有人帶她逃走。」

「就是這個道理。」小秋又甩了一下柳條鞭,「咱們今天晚上行動,兩個人在外面放哨,三個人進學堂找芳芳,就這麼簡單。」

四名牧童面面相覷,大良推了推頭頂的草帽,不安地說:「沈家是鎮上最有錢的財主,咱們看的這些牛馬羊一多半都是他家的,我覺得……我覺得芳芳未必不願意嫁過去。」

一名黑瘦的牧童為大良的看法提供佐證,「我聽說秦先生特別高興能與沈家結親,明天的良辰吉日就是他選定的。」

「秦先生是個財迷,把芳芳賣給沈家,收了不少銀子。」二良鄙夷地說,雙手比劃出一大堆金銀財寶的樣子。

最後一名牧童開口了,「秦先生倒不是貪財的人,他家是外來戶,希望能在野林鎮立足,所以特別願意跟沈家結親。」

「秦先生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還給我起過名字呢。」大良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自己的正式名字。

小秋有點著急,乾脆也蹲在草地上,與對面的四名夥伴平視,雙眼一眨不眨,「咱們說的不是秦先生,是芳芳,她不願意——誰願意嫁給一個傻子?」

牧童們同時搖頭,二良比較傾向於幫助小秋,接著說:「沈家大傻二十多歲了,連自己吃飯都不會,發脾氣了還會打人。」

野林鎮的孩子們都見過沈家大少爺,同時抬起頭,回想自己被他追打的場景,黑瘦牧童補充道:「大傻從早到晚流哈剌子,芳芳嫁給他,還不得天天替他擦啊?」

「怎麼樣?幫忙嗎?」小秋問,覺得很有希望。

可他失望了,一說到關鍵問題,四名牧童全退卻了,就連一直幫他說話的二良,也低著頭,好像對草葉上的螞蟻更感興趣。

「小秋哥。」大良有點內疚,往常他從來沒拒絕過好朋友的任何提議,可這回不一樣,「你不是……還覺得芳芳是你媳婦兒吧?」

二良等人低頭忍住笑意,鼻子裡發出哧哧的聲音。

小秋冷著臉,將柳條插進鬆軟的草地裡,「我說過的話算數。」

「那不是鬧著玩嗎?」大良小聲說,發現小秋的目光越發倔強固執,他服軟了,雖然名字裡有個「大」字,他在小秋面前總是充當追隨者,「好,我幫忙。」

「我也幫忙。」二良興奮地馬上表明態度。

另外兩名牧童也同意了。

「待會照常回家,吃過晚飯之後,咱們在橋上匯合。」小秋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感到無比輕鬆。^p^p 

 時間飛快,五名少年召集各自放牧的牲畜,一塊回野林鎮,都對今晚的行動充滿熱情,沒有人提出更具體的計畫,就像小秋說的,「就這麼簡單」。

走出林地,在野林鎮東邊的小橋上,他們的熱情遭到第一次打擊。

二栓坐在橋欄上,整個下午都在與夥伴們吹牛、打鬧,等待著人生中第一場爭奪權勢與地位的決戰:今天他要證明,自己才是野林鎮十到十五歲少年的首領。

遠遠望見從林間小路走出來的牛馬,二栓跳到地面,運足了勁,大聲喊道:「嘿,小秋,你媳婦兒明天就要嫁給我哥了,你來不來喝喜酒啊?」這句話二栓在心裡想了一天,放開喉嚨喊出來,心中倍感舒暢。

這是兩群截然不同的少年。

五名牧童身前身後環繞著成群的豬、牛、馬、羊,頭上戴著無頂草帽,袖口、褲腿高高挽起,**的腳上沾滿泥巴,膚色被陽光曬得很黑,橋上的六名少年雖然穿著粗布衣裳,但是都很乾淨,他們剛剛度過一個無所事事的白天,一心希望在天黑之前找點樂趣。

「別理他。」面對二栓的挑釁,大良不想應戰,他現在飢腸轆轆,只想回家填飽肚皮,「咱們繞路趟河過去。」

想到晚上的計畫,小秋差點就要同意大良的建議,可橋上的少年們發出陣陣哄笑,讓他改變了主意。

小秋走在最前面,身後是十幾匹馬,大良等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們還是有點害怕二栓。

二栓是沈家二少爺,一點也不傻,長得人高馬大,那雙細長的眼睛總以斜視的方式警告別人:他不好惹。

小秋居然接受挑戰,二栓非常高興,雙手叉腰站在橋中間,五名夥伴在他兩邊一字排開,徹底堵住了道路。

「你們擋路了。」小秋甕聲甕氣地說,在他身後,溫馴的馬群發現有人攔路,全都停下來,耐心等待問題自行解決。

二栓等這一刻已經好久,笑嘻嘻地說:「我是來給你送請柬的,明天你媳婦兒就要當我嫂子了,你過來說幾句吉祥話,我讓我爹賞你幾枚銅錢。哎呀,請柬呢,剛才還在呢。」

二栓假裝在身上摸來摸去,夥伴們哈哈大笑,比他矮半頭但是同樣壯實的楞子開口幫腔:「小秋沒準從秦先生家裡得到請柬了,誰讓芳芳是他媳婦兒呢。」

橋上的少年們笑得直不起腰來,年紀最小的禿子剛剛獲准加入這個團夥,急於表現,指著小秋說:「你媳婦兒……你媳婦兒要管別人叫丈夫啦,哈哈,小秋……」

小秋聽夠了,在身邊棗紅馬的身上狠狠一拍,棗紅馬一驚,向前躥出一大步。

對於狹窄的橋樑和野林鎮少年來說,棗紅馬相當於龐然大物了,攔路少年們驚慌避讓,排列整齊的隊伍一下子散開。

「小秋,這是我家的馬!你敢……」二栓氣極了。

棗紅馬可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兩三步躥出橋樑,後面的馬群緊緊跟隨,少年們只能惶恐地貼著橋邊的欄杆,眼睜睜看著它們通過。

二栓絕不允許自己策劃多日的決戰就這麼結束,最後兩匹馬還沒有過橋,他已經沒那麼害怕,找準空隙,一躍撲向小秋。

兩名少年在橋上扭打起來,十幾匹馬在岸上轉過身,茫然地望著這一幕,很快失去興趣,低頭啃食路邊的青草。

二栓比小秋高一些,看上去也更壯,卻沒有在打鬥中佔據上風,即使夥伴們高聲助威,他還是沒辦法立刻打倒對手。

撲通一聲,兩名少年同時翻過橋欄,掉進河裡。

河水不深,剛漫過腰,可二栓是橋上的霸主,一沾水就洩氣三分,小秋在河裡靈活得像條魚,完全佔據了主動。

二栓的夥伴們在橋上七嘴八舌地發出威脅,沒有一個敢下水幫忙。「叮……」

一陣少年們從未聽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尖銳得連耳膜都要刺破了,大家轉過頭,看到下游十幾步的岸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奇怪的大人。

怪人身穿藍色對襟長袍,頭髮挽成高聳的圓髻,橫插一根長長的簪子,頷下飄著幾綹鬍鬚,身背一柄長長的寶劍,即使在目光最挑剔的人眼裡,也算得上「仙風道骨」,但是在偏僻的野林鎮,他的裝扮只是顯得怪異。

怪人左手搖晃一隻拳頭大的黃銅鈴鐺,發出與體積不相稱的刺耳響聲。

「你是誰?來野林鎮幹嘛?」二栓站在河裡顫聲發問,面對單獨的陌生人,即使是大人,他也從未害怕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陣鈴聲好像把他的心都給掏空了。

小秋站在二栓身邊,一聲不吭,他將那鈴聲當成了敵人,集中精力與之對抗。

怪人放下鈴鐺,右手又掏出一面顏色暗淡的銅鏡,面對眾少年緩緩晃動,最後指向兩名全身濕漉漉的少年,定了一會,問:「熱嗎?」

他大概很久沒說過話了,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又硬又澀,像他手中的舊銅鏡一樣古怪。

小秋和二栓不由自主同時向後退了一步,他們害怕的不是怪人和他的聲音,而是那面毫無光彩的銅鏡,一面五六寸的小東西,彷彿能遮住整個天空,陽光一下子減弱許多,兩人一塊搖頭,他們一點也不熱,身上甚至感到陣陣發涼。

怪人垂下手臂,不過眨眼之間,銅鏡和鈴鐺都已消失,他臉上的神情略顯放鬆,也更顯疲憊,「遠離妖魔。」他說,目光轉來轉去,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好像附近就藏著妖魔,「遠離妖魔。」他重複道。

少年們嚇壞了,就連小秋也感到心慌意亂,手忙腳亂地跟二栓一塊向岸上爬去,心怦怦直跳,陽光突然又變得灼熱,潮濕的衣裳貼在身上極不舒服,對這些他們都不在乎,只想馬上離這個陌生的怪人遠一點。

兩伙少年的決鬥虎頭蛇尾地結束,忙不迭地向鎮裡跑去,他們要告訴大人,野林鎮闖進來一個瘋子。

二栓一夥沒有牲畜的牽絆,跑得更快一些,身影迅速消失,五名牧童攆著牲畜一路跑到鎮邊,回身遙望怪人曾經站過的地方,人已經沒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消失的、去了哪裡。

「晚上見。」小秋第一個擺脫怪人的影響,他仍要執行當晚的救人計畫。 本帖最後由 ja3260 於 2014-6-5 17:37 編輯

ja3260 發表於 2014-6-5 17:49
第二章 驚馬

  小秋的家在野林鎮後街,馬棚佔據了一多半,還有三間小小的屋子,住著老秋、小秋和二秋爺仨兒。

  老秋四十來歲,身體矮壯,背已經有點駝了,正一個人埋頭鍘草,聽到大兒子回來,頭都不抬。

  二秋六歲,站在院子中間,右手拿著一塊硬饃,吸溜兩行鼻涕,笑嘻嘻地說:「哥哥。」

  小秋沒搭理弟弟,將十幾匹馬送進馬棚,出來之後幫父親鍘草。

  小秋遞草,老秋操縱鍘刀,兩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捆青草變成了碎末,拌上豆子,就是馬匹的夜料了。

  本來父子二人是不用說話的,沉默在這個家裡是常態,可老秋突然住手,對抱來第二捆草的小秋說:「告訴你,明天沈老爺家裡娶親,你給我老實點兒。」

  「我怎麼不老實了?」小秋心虛地反問。

  小秋勤快肯幹,人也聰明,在父親眼裡就有一樣缺點——太倔強,得經常修理一下,「沈大公子娶的是秦先生家女兒,兩家門當戶對,你再敢對別人亂說芳芳是你媳婦兒,瞧我不打斷你的腿。」

  二秋吸進半截鼻涕,笑嘻嘻地說:「打哥哥,打哥哥。」

  小秋將懷中的草往地上一扔,「是不是二栓對你胡說八道?我……」

  老秋指指鍘刀,小秋重新抱起青草,父子二人配合,很快又鍘完一捆,鍘草是個手疾眼快的活兒,期間沒人說話。

  老秋的心眼轉得慢,這時終於想起要說什麼,「二栓這孩子不錯,每次見我都客客氣氣的,真不明白,你怎麼總跟他鬧彆扭。」

  「是他招惹我。」小秋氣憤地說。

  「傻小子,跟你說,小時候打得厲害,長大了沒準是最好的朋友,我瞧二栓其實是想跟你交朋友。」

  小秋覺得這是天下最奇怪的說法,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反駁,乾脆起身向大門口走去。

  「天都要黑了,你又要去哪野?」老秋喝道,真心感到對管教大兒子力不從心。

  小秋在弟弟面前站住,二秋用一嘴豁牙咬著硬饃,抬頭看著哥哥,臉上仍然笑嘻嘻的。

  「聽見沒,爹說了,小時候打得厲害,長大了才是好朋友。」小秋一巴掌拍在弟弟額頭上,撒腿就跑。

  硬饃飛了,二秋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老秋站起身,一邊喝罵一邊追趕,可是早在幾年前,他就已經追不上小秋的兩條腿,等他跑到大門口,小秋已經沒影兒了。

  「唉,不省心的臭小子。」老秋搖頭,回去拽起小兒子,找回硬饃,吹吹上面的灰塵,塞給二秋。

  小秋跑回橋邊的時候,天剛擦黑,他憋了一肚子氣,光是打弟弟一巴掌是發洩不完的,還想找人打一架,可橋上沒人,二栓那夥人大概正在家裡吃飯,在父母面前假裝聽話的好孩子,怪人更是無影無蹤。

  小秋坐在岸邊,看著最後一抹夕陽消失,肚子裡咕咕叫,他一點也不想回家,與其被父親訓斥,他寧願在外面餓肚子。

  太陽完全落山了,夜色像夢鄉一樣溫柔,小秋不覺得黑夜可怕,反而感到心滿意足地安逸,連心中的怨氣都漸漸消失,他揀起一塊扁圓合手的石子,擺好姿勢,向河面打出一記水上漂。

  這是完美的一擲,要是有其他孩子在場,肯定會大聲喝彩。

  一開始小秋還數著這是第幾漂,很快他就數不過來了,石子蹦蹦跳跳地跑過河面,掉進對岸的草叢裡。

  草叢裡似乎有點動靜,小秋猛地站起身,突然間覺得有必要去查看一下,這個想法如此急迫,他直接跳進齊腰的河水裡,向對岸走去。

  他剛剛邁出三步,怪事發生了,那片再普通不過的草叢裡,突然飛起一隻鳥來,也可能不是鳥,小秋只看到一片綠光,連形狀都沒看清,它就消失了。

  小秋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他向來以膽大在同齡少年中聞名,可這陣恐慌從心底升起,根本不給他準備的時間。

  小秋連滾帶爬地轉身上岸。

  沒有任何東西追上來。

  「遠離妖魔。」小秋想起怪人的提醒,他晃晃腦袋,對自己的恐慌嗤之以鼻,這世上的確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可野林鎮是安全的,故老相傳,這裡曾經遭遇過的最大危險,就是某年冬天從遠方闖來一群餓狼,就連這也是幾十年前的傳說了。

  「瘋子。」小秋自言自語,轉身向對岸望去,半人高的草叢在夜風中輕輕搖擺,毫無異樣,他揉揉雙眼,甚至無法確認剛才真有綠光飛起。

  夜色越來越深,野林鎮的居民早早睡下,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一切太平,連野貓都沒出來鬧事,整個鎮上唯一心懷鬼胎的人,大概就只有小秋了。

  約好在橋上見面的夥伴們一個也沒出現。

  失望之餘,小秋還有一點悲憤,在他這個年紀,對朋友的忠誠有著極高的標準,他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邁步向鎮裡走去,決定一個人行動。

  「小秋哥?」屋簷下面傳來試探性的問話。

  小秋在鎮裡還沒走出多遠,止住腳步,心裡一下子云開霧散,「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說好在橋上匯合嗎?其他人呢?」

  大良走出來,沖小秋噓了一聲,街上沒有一絲燈光,他害怕黑夜,鼓起極大的勇氣才走出家門,「別去芳芳家了,二栓一夥人在那等著呢。」

  「怎麼會?」小秋驚訝地問。

  「不知道,可能是消息走露了,也可能是二栓猜到的,反正我聽說他帶人守在秦先生家附近,看見你就要下死手。」

  風勢突起,小秋抬手按住頭頂草帽,「那就打一架,我不怕他。」

  大良攔住去路,「不行,二栓那邊有大人幫忙,咱們打不過,再說……再說這樣也救不出芳芳。」

  後一句話讓小秋洩氣了,他摘下草帽,「那怎麼辦?」

  「沒辦法。」大良無奈地攤開雙手,「反正你也沒真的承諾過什麼,從前說的話都是玩笑,誰都不會當真,你不欠她什麼,就這麼過去吧,過幾天咱們找機會揍二栓一頓,就是他總亂嚼舌頭……」

  「嗯,我知道了。」小秋不甘心地說,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好朋友解釋。

  大良鬆了口氣,「我得趕快回家了,記得白天橋邊的那個怪人嗎?我家老子說他不是瘋子,是個道士,專門收小孩的,看誰順眼就帶走,也不告訴家裡,至少十年八年才放回來,有的根本回不來了,我可不想跟他走。你也快回家吧。」

  「芳芳寧可跟道士走。」小秋說。

  大良愣了一會,「這倒也是一個辦法,就是不知道道士能不能看上她。我得走了……」大良順著街道向家裡跑去,時不時扭頭觀望,好像古怪的道士就躲在陰影裡。

  小秋沒有馬上回家,還是跑去了學堂,大良說得沒錯,一夥人正在附近巡視,二栓那幫少年也在,還有七八個大人,聽他們交談,防的不是小秋,而是按照風俗在驅逐壞運。

  小秋回到家,找出鍋裡的剩飯吃光,上床躺下,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沒一會工夫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小秋進林裡放馬的時候,一直悶悶不樂,其他牧童都對他懷有歉意,找到許多新鮮的野果給他,誰也不提芳芳。
  小秋也沒提。
  放牧結束,小秋折了一根柔韌的柳條當作馬鞭,趕著馬群與夥伴們匯合,一起回鎮裡。

  今天的橋上沒人佔據,二良沒管住自己嘴,說:「對了,今天沈家娶親,所以二栓沒出來。」

  野林鎮的風俗,新娘子要在黃昏時進夫家大門,此刻離吉時已經沒多久。

  過了橋,牧童各回各家,大良臨別時說:「小秋哥,明天咱們找機會收拾二栓吧,讓他再不敢笑話你。」

  「嗯。」小秋悶悶地回道,追趕前面的馬群。

  到了鎮口,小秋聽到遠處傳來的樂器聲,看來沈家的新媳婦就要進門了。

  馬群已經自動拐向後街,小秋衝到前面,將它們攔住,走進前街,他想,自己遠遠看一眼總可以吧。

  沈家是鎮上最大的財主,鎮裡一半人被請去坐客,另一半人站在街上,羨慕地觀望。

  六十多歲的張爺爺搖頭嘆息:「這排場,浪費啊,就是可憐芳芳了,她才多大……」他扭頭看見小秋和那群馬,平舉拐棍,指著小秋說:「泥猴兒,你過來幹嘛?」

  「看看。」

  「再看,芳芳也是沈家的媳婦,難道還能跟你回去不成?」

  街坊們都笑了,將目光從遠處的沈家大門口移到放馬牧童身上。

  劉二是街上的**,沒有受到沈家邀請,很是不滿,說:「小秋,當初怎麼不讓你爹幫你下聘禮啊,這下好,芳芳歸沈大傻了,你不去鬧一場?」

  張爺爺用拐棍擊打劉二,「臭小子,小秋還是孩子,你胡說什麼。」

  小秋默默地跳上棗紅馬,下定了決心。

  「各位街坊!」小秋扯開嗓子喊道,他的聲音還有些稚嫩,傳不出多遠,蓋不過沈家的樂器聲,可是附近的人都聽到了,同時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給我讓條路!」

  馬群裡有一匹頭馬,小秋手起鞭落,狠狠地向馬臀抽去。

  頭馬揚起前蹄,驚訝而不滿地長聲嘶鳴,等到第二鞭下來,它受驚了,四蹄翻飛,沒命地向前跑去,其餘的馬也跟著奔馳,只有棗紅馬還在小秋的控制之下。

  直到這時,街坊們才明白小秋話中的意思,張爺爺丟了拐棍,劉二抱頭鼠躥,李三嬸抱起孩子,趙四叔一屁股坐在地上……野林鎮前街一邊大亂。

  小秋騎在棗紅馬背上,跟在受驚的馬群後面,在野林鎮居民無比驚訝的目光中,跑到沈家大門口。

  原本聚集在門口的人群讓出一大片空地,肥胖的劉媒婆坐倒在地上,頭上的鮮花微微顫動,樂師們仍保持著吹彈樂器的姿勢,只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所有人都看著棗紅馬背上的小秋,不明白這是惡作劇,還是沈家的新花樣。

  小秋甚至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父親,老秋驚得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大兒子真敢做出這種事,之前的提醒全都白說了。

  小秋看到了花轎,還看到了花轎前小小的身影,他在馬背上彎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聲音說:「上來,跟我走。」
ja3260 發表於 2014-6-6 23:11
第三章 風婆婆的孤燈


    小秋在馬背上彎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聲音說:「上來,跟我走。」

    野林鎮像一幅剛剛完成的風俗畫,突然陷入停頓,遠處的居民從驚馬帶來的慌亂中清醒,伸長脖子向沈家大門口觀望,花轎四周的人群還陷在不可思議的驚訝中,馬蹄聲仍在耳中迴蕩,他們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轎前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嚇呆了,一動不動。

    一股慌亂情緒開始在小秋中心中升起,他以為芳芳沒聽到自己的話,或者是聽到了而不接受,如此一來,他將成為鎮上最大的笑話,十年也擺脫不掉。

    如果她不上馬,我就自己逃走,小秋在這一瞬間做出決定。

    那個小小身影的猶豫其實只有片刻工夫,芳芳掀掉了紅色的蓋頭,露出一張小秋對之毫無印象的臉孔。

    他愣住了,他上一次見到芳芳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芳芳的動作從這時起變得迅速利落,一手拎起裙襬,抬腳踩在轎子抬槓上,借勢躍起,另一手握住小秋的手,靈活地跳到他身後,整整衣裳,坐穩了。

    「駕!」小秋喊道。

    棗紅馬似乎知道這次奔馳意義重大,揚頭嘶鳴,向大路盡頭的夕陽跑去。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都很短,小秋已經跑出半裡地,劉媒婆才扒著轎子站起身,手搭眉頭,遙望一馬兩人,說:「新媳婦被搶走了。」

    沈老爺被兩名僕人扶住,驚魂稍定,茫然地重複道:「新媳婦被搶走了?」

    劉媒婆扭過身,鄭重地點點頭,「搶走了。」

    新郎官沈家老大朦朦朧朧地知道有什麼東西不見了,撲通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搶走了!搶走了!」

    二栓一身新衣,跑到大路中間,遙望遠走的棗紅馬,他跟小秋是敵人,這一刻卻對他崇拜得忘乎所以,一跳幾尺高,揮拳叫道:「好樣的,小秋哥!」

    沈老爺被叫聲驚醒了,一拳砸在二栓頭頂,幾步衝到街對面,從人群中揪出老秋,將吐沫星子噴到他臉上,「那是你兒子,對不對?他搶走了我家的新媳婦!」

    老秋嚇得呆住了,訥訥地說:「他還是孩子,等他回來,我狠狠揍他……」

    「等他回來?」沈老爺的臉變成了豬肝色,媳婦兒或許能找回來,可臉面再也找不回來了,「我要報官!我要捉他回來!我要他進大牢!」

    野林鎮的居民從來沒見過沈老爺如此失態地大發雷霆,也跟老秋一樣嚇壞了,全都想,小秋這回可惹**煩了。

    小秋聽不到沈老爺的威脅,棗紅馬已經跑出很遠,正在放慢速度。

    小秋慣常在鎮東頭的林地裡放牧玩耍,很少到西邊來,前面不遠處的緩坡就是他所知的野林鎮西界,過去之後就是另一個天地了。

    他越想越糊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在他身後,芳芳正牢牢抱著他的腰,比眼前的一切都要真實。

    「過了這道檻,就不是橫鎮了。」他說,沒話找話。

    「嗯。」身後的聲音很輕微,環在腰上的手臂放鬆許多。

    上坡,下坡,小秋再一次感到恐慌。

    「你是誰?」芳芳問。

    「小秋,你不記得我啦?」恐慌之外,小秋心中多了一分失望。

    芳芳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又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不知道。」除了逃出野林鎮,小秋還沒想過更多的問題。

    「今天晚上要睡在哪?」

    「不知道。」

    「以後呢?住在哪?」

    「不知道。」小秋感到氣悶,因為芳芳問的這些事情,他一樣也沒考慮過。

    「那咱們吃什麼?」

    小秋被問得煩了,沒好氣地說:「喝西北風。」

    身後好一會沒有聲音,小秋正覺得愧疚,腰上的手臂突然又抱緊了一點,芳芳低聲說:「那就喝西北風吧。」

    天色漸暗,小秋的恐慌卻消失了,「我待會去找吃的,然後找個地方睡覺,明天繼續走,去哪……再說,反正不會讓你挨餓。」

    小秋將自己放牧期間在林地裡學會的本事想了一遍,覺得問題不大。

    「嗯。」芳芳輕聲說,沒有再提問。

    後面沒人追來,橫鎮就這十幾匹馬,全都跑得不知去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說:「前面是風婆婆的家,咱們可以去投宿。」

    小秋老早就看到了前面的一點燈光,驚訝地說:「是那個不准進鎮的老瘋婆子嗎?」

    「風婆婆不是老瘋婆子,她經常進鎮買東西,人很好,因為愛清靜才住在鎮外的。」

    小秋沒有爭論,關於風婆婆的傳言,他從小聽到大,印象中有點可怕,接下來的路程裡,他一直在尋思過門不入的藉口。

    不過,眼看著燈光由黃豆變成一片溫暖的光芒,小秋屈服了,即使住老瘋婆子的家裡,也比露宿荒野要好吧,他累了,心想芳芳肯定更累。

    小秋先跳下馬,然後伸手扶著芳芳下來,第二次直視她的面孔,仍然覺得陌生,但這可能是天色太暗的原因。

    芳芳低著頭,活動活動麻木的腿腳,帶頭向木柵門走去。

    這是一座鑲嵌在茂盛草木中的小院,籬笆牆上爬滿了植物,幾乎看不到人工的痕跡,若不是院中透出的那一點燈光,過路人很可能看不到三間草房的存在。

    院子中間豎著一根碗口粗的木頭,上面端坐著一盞小油燈,小秋立刻將這種不同尋常的做法當作「瘋婆子」的證據,正想叫住芳芳,她已經快步繞過油燈,撲向草房門口的一個人,帶著哭腔叫道:「風婆婆。」

    昏黃的燈光中顯露出一張皺紋叢生卻極為慈祥的臉孔,小秋的緊張與精惕一下子消失了,這絕不可能是瘋子,他慢慢走進來,棗紅馬跟在後面。

    「芳芳?深更半夜的,你怎麼跑來了?你今天不是要出嫁嗎?」風婆婆個子矮小,與十來歲的芳芳差不多一樣高,聲音含糊,好像掉了幾顆牙。

    芳芳哭了,哭得很傷心,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聲音更加含糊,小秋侷促不安地站在院子裡,棗紅馬伸頭在他脖子上嗅來嗅去,給他一些安慰。

    風婆婆摟著芳芳,熱情地邀請兩人進屋。

    坐在凳子上,芳芳終於止住哭泣,「我不要嫁給沈家,小秋……小秋把我救出來的。」

    屋子裡也點著油燈,更亮一些,風婆婆笑吟吟地打量小秋,「嗯,好少年,模樣也挺俊,你為什麼要救芳芳啊?」

    小秋臉上通紅,「沒什麼,就是……芳芳不想嫁給沈家。」

    「小秋,小秋。」風婆婆重複著這名字,「幾年前,是不是你拉著芳芳,到處跟人說她是你媳婦兒?」

    這下子兩人的臉全都紅了,低著頭,誰也不看誰。

    風婆婆笑得更加歡暢,兩眼彎成了細縫,顫顫巍巍去端來半鍋米粥和幾樣小菜,嘴裡不住地嘮叨著真可憐,芳芳想要幫忙,她沒有接受。

    小秋真是餓了,開始還比較矜持,很快就顧不上裝模做樣,大口喝粥,一碗之後又盛了一碗,剛想開口感謝風婆婆,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風婆婆,看沒看到兩個孩子騎馬經過啊?」

    小秋的心一下揪緊了,棗紅馬還留在外面,一眼就會被追趕者看到。

    風婆婆沖兩人笑了笑,示意無需害怕,自己轉身出屋,在門口問:「誰呀?」

    還是那個洪亮的聲音,「是我,鎮上的沈老四……籲……不聽話的倔驢,回去把你宰了……」

    「哦,你是說芳芳吧?」

    「對對,她今天成親,在大門口被人搶走了。」

    「看見了,她還穿著新娘子的衣裳呢,跑過去了,一溜煙跑過去了。」

    外面蹄聲響動,來人走了,不只沈老四一個。

    風婆婆過了一會才進屋,臉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撒謊是家常便飯,「不用擔心,在我家裡你們不會有事的。」

    「我的馬……」小秋茫然不解。

    「你的馬在後面吃草呢。」風婆婆安慰道,又給小秋盛了一碗米粥,然後坐在對面,親暱地摟著芳芳,向少年問道:「你打算把芳芳帶到哪去啊?」

    小秋已經有了一點準備,快速嚥下嘴裡的食物,有些急切地說:「走遠一點,我會放馬,或者做點別的,我都能學會,反正……反正不能讓沈家發現。」

    風婆婆讚許地點頭,「嗯,原來你有計畫,願意聽我一句建議嗎?」

    小秋一點也不覺得這個老太婆可怕了,鎮裡的傳言顯然不可信,「當然,我聽你的。」

    「呵呵。」風婆婆扭頭看了一眼臂彎裡的小姑娘,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足以令觀看的人迷路,「在任何一個小鎮,你們兩個都會顯得十分扎眼,我建議你們去西介城吧,你知道那裡嗎?」

    「那不是咱們的國都嘛。」小秋馬上說,不想顯得無知。

    「嗯,那是一座挺大的都城,順著官道一直走,路過林河鎮、小耳堡和大耳堡,大概一個月能到,你們騎馬,還能再快一點。」

    「西介城、一個月。」小秋麻木地重複,覺得那裡可真遠,彷彿去往天邊的行程。

    風婆婆察覺到了少年的惶恐,笑容愈盛,「待會我寫一處地址,到了西介城你們去找我的一個老姐妹,她會幫助你們立足,等你們再長大幾歲,能拜堂成親了,就不用再怕沈家了。」

    兩個人一塊羞紅了臉,小秋訥訥地不敢開口,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心裡的真實想法:他只是要救出芳芳,沒想過要跟她成親。

    風婆婆安頓兩人分別在裡外屋睡下,獨自走到院子裡,為那盞孤燈添油,仰著頭四處張望了幾眼,嘆了口氣,低聲說:「走吧,走吧,越遠越好,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庭院角落裡卻傳來了回答:「注定的事情為什麼麼要干涉它?你知道咱們的規矩。」

    風婆婆扭頭看著yin影裡的藍衣道士,笑眯眯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嚴格來說,我什麼也沒做,這兩個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鎮的,這不算破壞規矩吧?」

    「唉。」藍衣道士長嘆一聲,「我只是不理解,大廈將傾,你卻將心思花在兩隻螞蟻身上。」

    「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風婆婆的笑容更盛了,「傳言是真的嗎?有一大批魔種出逃?」

    藍衣道士點點頭,「離這裡已經不遠了,你長居此地,沒有一點察覺嗎?」

    風婆婆瞥了一眼院子裡孤零零的小油燈,什麼也沒說,只要這盞燈在,她沒什麼可怕的。

    藍衣道士後退一步,整個人幾乎都隱沒在yin影之中,莊重地說:「道火不熄。」

    風婆婆收起笑容,努力直起身子,整個人瞬間高出一大截,「道火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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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打架的夥伴

       
    小秋睜開雙眼,腦子裡一片空白,感到異常睏倦,可是在習慣的支撐下,還是一骨碌跳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幾步,撞到凳子上才想起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他也不用放馬,而是要去往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

    風婆婆從裡屋走出來,背有些駝,走路還有一點蹣跚,可她極為鎮定,不僅迅速規劃出一個未來,甚至在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做好了所有準備:足夠吃上三天的食物、分別儲藏的散碎銀兩、幾件換洗衣裳,等等,都已經裝進兩個大包袱裡,寫有地址的紙條,則交給芳芳貼身收藏,甚至還提供了一套馬鞍。

    芳芳換了一身風婆婆的舊衣裳,長短適中,稍顯肥大,似乎也沒太睡醒,臉上一片茫然,只在與風婆婆擁抱告別的時候顯出十分不捨,流了不少眼淚,自己跳上馬背,從此低頭不語。

    雖然感謝風婆婆的照顧與指點,小秋還是很高興能離開這裡,老太婆和善的目光中總像是帶著一股質問,讓小秋不敢與她對視。

    棗紅馬對未來的行程一無所知,走出院門之後自然而然地拐向東邊的野林鎮,還想去往熟悉的林地吃草,小秋糾正方向,它也沒有反對,默默地走在大道上。

    兩人凌晨出發,陽光很快變得灼人,棗紅馬自覺地走在樹蔭下,總想停下來吃草,小秋跑前跑後,攆著它繼續走路,時不時抬起頭偷眼觀瞧馬背上的芳芳。

    太沉默了,單調的馬蹄聲讓小秋心裡發慌,「風婆婆。」一個時辰之後,他終於想出可說的話題。

    「嗯。」芳芳仍然垂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

    「她可真厲害,在西介城還有熟人,心腸也好,給咱們準備了這麼多東西,連馬鞍都有,好像早就知道咱們……你會離開野林鎮似的。」

    「她很好。」芳芳低聲說,嘴唇似乎根本沒動。

    小秋覺得沒趣,不明白昨天還顯得興奮的芳芳為何一覺醒來會這麼無精打采,他躥進路邊的樹林裡,採摘五顏六色的野花,很快編成一頂花環。

    他做這些事情是無意識的,直到手裡拿著成型的美麗花環,才感到只有芳芳配戴它,可他開不了口,甚至不好意思做出暗示,馬背上的小姑娘實在太陌生了,他現在也沒看清她的真實模樣。

    快到晌午的時候,花環還留在小秋手裡。

    官道在不遠處拐了一個大彎,由西轉南,正是從那裡開始,茂盛的樹木將漸漸稀少,過渡為一人高的成片蒿草。

    小秋跑在前面,離拐角還有幾丈遠,小秋止住腳步,被路面上的一道奇怪痕跡吸引住了。

    那是一道橫貫路面的浮土,像是螞蟻挖出的穴道,可是土質過於粗糙,更像是小孩子的傑作。

    芳芳騎馬趕上來,勒住韁繩,問:「那是什麼?」

    這是她整個上午第一次開口發問,小秋卻沒有注意到,心思全集中在那道浮土上,「好像是誰劃下的線,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兩個人馬上就知道它的意思了,浮土裡蹦出來一條長長的繩索,樹皮編制,又粗又長,隨之而來的還有道路兩邊的呼喊聲,撕心裂肺,直破雲霄,驚飛了附近幾十隻鳥。

    二人一馬同時嚇了一跳,小秋本能地向後跳出一步,棗紅馬揚起前蹄長聲嘶鳴,上面的芳芳哎喲一聲跌落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兩邊的草叢裡各衝出數道身影,小秋來不及幫助芳芳,迎向跑得最快的埋伏者,也張嘴發出響亮的吶喊,絕不在氣勢上輸給對方。

    小秋打倒了第一個埋伏者,然後陷入了包圍與混戰,到處都是人,用不著尋找目標,隨便伸手就能打到,也沒辦法防守,拳頭雨點般襲來。

    「停停,別打了,全都住手!」

    混戰停止了,小秋雙臂與一個人糾纏在一起,脖子被另一個勒住,身邊還有兩個人舉著拳頭準備參戰。

    幾步之外,二栓威嚴地掃視全場,發現大家都很聽話,只有一個人例外。

    禿子年紀小,個頭也小,很聰明地沒有撲向小秋,而是將跌在地上的芳芳當成對手,此刻兩人還在廝打,禿子沒有取得明顯的優勢。

    「我說住手。」二栓抬高聲音。

    禿子終於聽到頭領的命令,他倒是聽話,立刻放鬆全身力氣,被芳芳雙手推在胸前,雙臂亂劃,仰天倒在地上,可他沒有喊疼,反而哈哈大笑。

    「咱們不是來抓人的。」二栓說。

    所有少年都鬆開手,連小秋也鬆開了,他看到了大良、二良兄弟兩個,有幾分相信二栓的話。

    二栓在禿子身上踢了一腳,止住他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後走到小秋面前,一本正經地說:「小秋哥,你是好樣的,讓我們來幫你吧。」

    小秋更加莫名其妙,精惕地問:「你不是來抓我們回鎮上的?」

    「當然不是,我就猜那個老瘋婆子在說謊,所以留在這裡等你。」

    「那你弄這個幹嘛?」小秋指著地上的繩索,對方的行為更像攔截而不是幫忙。

    「怕你跑了啊。」二栓似乎覺得這事簡單到無需更多解釋。

    大良急忙開口,「是我的主意,我想你看到……二栓,沒準會加快速度跑掉,可我沒讓他們跳出來打架。」大良惱怒地看了愣子一眼,剛才他硬是沒攔住。

    攔路的一共八名少年,除了大良、二良兄弟兩,其他六人都是二栓一夥,小秋要是看見他們,當然早就跳上馬與芳芳一塊加速逃跑,「你幹嘛要幫我?」

    「因為你做的是好事啊。」二栓轉向芳芳,聲音莊重得有點拿腔作調,「芳芳,我代沈家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做出彌補。」

    二栓的轉變出人意料,小秋與芳芳驚呆了,互相望了一眼,全都半信半疑,小秋終於看清了芳芳的模樣。

    跟他記憶中的小女孩不太一樣,僅僅相隔數年,芳芳發生了許多變化,只有一點還跟從前一樣:大大的眼睛裡總有一種惶恐不安的神情,好像隨時都會被叫出去在成群陌生人面前講話。

    她將決定的權力交給了小秋。

    「我不相信你。」小秋說,雖然有大良、二良兄弟在,他還是難以接受二栓一夥人的轉變。

    「我能讓你相信我。」二栓很自信,頓了一下,「你們要去哪?」

    「不用你管。」

    「反正是要走官道,跟你說,你們頂多走到林河鎮,再往前就會被抓起來,我爹派人去小耳堡報官了,玄符軍這時候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你們哪也去不了。」

    小秋嚇了一跳,他在七歲的時候見過一次玄符軍,對那些全身罩在黑色盔甲中的軍人印象極其深刻,心中充滿了敬畏,絕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他們追捕的對象,可他不肯認輸,「我自有辦法躲過去。」

    「要是躲不過去呢?芳芳還是要嫁給我哥哥,我爹現在已經不喜歡她了,還有你,我爹氣得暴跳如雷,說是要打死你呢。」

    小秋有點氣餒,他對野林鎮以外的世界近乎一無所知,根本沒辦法躲過玄符軍,他向芳芳看了一眼,芳芳比他還要茫然,又向大良望去,大良點點頭,顯然已經被二栓說服。

    「好,我相信你。」小秋說出這句話很是艱難,可話一旦出口,他反而覺得輕鬆了,少年心性,恨一個人和原諒一個人總是非常容易,「我們要去西介城,那裡……那裡有熟人。」

    「西介城!」少年們齊聲驚呼,他們跟小秋一樣,對本國都城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覺得那是遠在天邊的地方。

    二栓是唯一沒露出驚訝神色的人,「西介城不錯,你們可以躲藏得很好,我舅舅一家住在那裡,我曾經住過幾個月。」

    少年們看向二栓的神情都變了,他的個頭本來就最高,這時越發顯得高大。

    「你有辦法躲過玄符軍?」小秋問。

    二栓點點頭,「大路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小秋連大路都沒走過,當然更不知道小路,只能點點頭。

    「我家裡有一幅地圖。」二栓的這句話徹底奠定了他的首領地位,大良、二良兄弟倆倒吸一口氣,就連小秋也不由得雙唇微張,他們連地圖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二栓蹲在地上,順手拿起一塊尖長的石子,先是畫一個圓圈,接著是幾道或橫或豎的線條,「咱們野林鎮在東邊,西介城位於西南,其實相隔距離不太遠,只是中間有一座大山和一大片森林,官道繞來繞去一下子變得遠了。我的計畫是走近路,進森林順著河一直向西南走,我估計五六天就能走出去,然後拐到官道上,離西介城也就只剩下幾天路程了。」

    二栓說得那麼肯定,好像曾經走過這條捷徑似的,因此沒人提出異議,離家的第一天,他們感受到的全是興奮。

    「好。」小秋完全相信二栓了,「我們走小路,你們幫我拖延時間,別讓玄符軍追來。」

    二栓站起身,使勁搖頭,「咱們一塊去西介城,我帶路。」

    小秋還是沒有完全明白,「你……幹嘛要幫我們?」

    二栓在頭頂揉了兩下,「就因為叫了一聲好,我爹昨天揍了我一頓,說我吃裡扒外,我要讓他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吃裡扒外』。」

    事情就這麼定了,剛才還跟小秋廝打的少年們,轉眼之間成為同舟共濟的夥伴,挨個上來與他互拍肩膀。

    只有一名少年稍顯猶豫,「林子裡安全嗎?聽說妖魔鬼怪最喜歡住在深山老林裡,前天鎮上來了一位道士,我爹說他其實不是要抓小孩,是來抓妖的。」

    「怕什麼?」二栓挺起胸膛,「咱們一塊上,把妖怪打得跪地求饒。」

    二栓邁開大步,第一個走進少年們一無所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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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穿黑甲的士兵


    野林鎮的十名少年和一匹棗紅馬拐進森林,對接下來幾天的行程充滿期待,兩三個時辰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的準備是多麼不充分。

    風婆婆準備了足夠兩人吃三天的乾糧,沒一會工夫就被十名少年吃光了,而且只是當零食,誰也不覺得吃飽了。

    離家闖蕩的興奮勁兒逐漸消失,臨近黃昏,少年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喊餓,只有十歲的禿子甚至哭咧咧地要回家,到這個時候,二栓可就沒辦法了,在他的宏偉計畫裡,從來沒考慮過食物的問題。

    二栓不得不暫時將首領的位置讓給小秋。

    小秋分派任務,大良帶著兩個人去附近採摘果實,二良帶兩人拾柴,小秋親自下河尋找魚蚌,芳芳和棗紅馬留在原地。

    半個時辰之後夜幕降臨,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燒烤魚蚌的香氣四溢,二良身上永遠帶著鹽巴一類的東西,正好大展身手,酸甜的野果用來佐餐,就連禿子也忘記了家裡的飯菜,聲稱這是他吃過的最香的一頓飯,然後他透露了一個小秘密,「芳芳是豁牙,跟我一樣。」

    禿子其實並不禿,圓圓的臉上鑲嵌著兩粒滴溜轉的眼珠,本來沒資格跟二栓一夥人玩的,直到他從家裡雜貨鋪偷偷帶出一批蜜餞賄賂二栓,並許諾以後每隔幾天就貢獻一包,才得以成為其中一員。

    在這個小團體當中,他還沒有找準位置,經常冒出不合時宜的話,這回也是一樣,大家正吃得高興,聽見他的話都向芳芳望去。

    禿子主動張開嘴,展示自己的豁牙,嗯嗯啊啊地表示芳芳跟他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他跟芳芳打架之後哈哈大笑,也是芳芳一直不愛說話的原因。

    芳芳剛吃完半條燒魚,雙唇緊閉,臉頰緋紅,雙手捂在嘴前,不讓任何人看。

    少年們是不大懂得禮貌的,經過半天的相處,相互間已經很熟,芳芳越是掩飾,眾人越是目不轉睛,二良好奇地問:「芳芳連牙還沒長齊,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這也太著急了吧。」

    芳芳不說話,倒是二栓說:「是我爹著急,他請來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說我哥流年不利,必須在盛夏的時候成親沖煞,所以……」

    「你哥是個傻子,本來就不利,還怕什麼啊?」二良不解地問。

    二栓的臉比芳芳還紅,大聲說:「那是我哥,再怎麼著也得活著,我只是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一看他就是個騙子。」

    二良還想說話,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終於開口了,雙手仍擋在嘴前,聲音有點含糊,「其實是我父親主動提出盡快成親的。」

    「為什麼?」禿子嘴裡塞滿了果子,聲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錢花嗎?」

    芳芳緩緩搖頭,「不是,我父親覺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沒人照顧。」

    「咦,那你還要逃跑,我看見了,你是自己跳上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不解地說。

    「我能照顧自己。」芳芳生硬地說,飛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說我父親也沒什麼大病,就是身子有點弱,想得太多。」

    禿子嚥下嘴裡的食物,目光熱切,還有點得意,身處這一群人當中,他是最興奮的,「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當著全鎮人的面搶走新娘,我聽劉二對人說是他鼓動你搶人的,結果沈家找上門,他一聲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聽到別人的讚揚,小秋也有點臉紅,突然間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變主意幫忙,不只是為了與父親鬥氣,也是為了爭奪「名聲」,小秋抬頭瞥了一眼,二栓果然顯得很不服氣。

    禿子還是沒有滿足,兩隻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小秋哥,你怎麼想到用驚馬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嚇了一跳,我娘摔傷了腿,一直嚷疼,說等你回去也要揍你兩下呢。」

    話是這麼說,禿子可沒有一點記恨的意思,簡直羨慕極了。

    小秋臉更紅,撓撓頭,「臨時想到的,看見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還向我們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說,當初要不是哥哥攔著,他就跟小秋一塊成為野林鎮的「少年英雄」了,周圍的人都已經吃飽喝足,只有他一個人手裡還端著最後半扇肥大的河蚌,硬著頭皮吞下去,他絕不浪費食物,然後邊嚼邊問:「小秋哥,你怎麼想到要救芳芳?」

    禿子搶著說:「因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婦兒。」

    芳芳整張臉都埋進手掌裡,小秋急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跟那個沒關係。」

    「咦,那是為什麼?行俠仗義、拔刀相助嗎?」禿子追問。

    小秋更不願意開口了,一個勁兒地搖頭,可是當芳芳從手掌後面露出滿懷好奇的目光時,他猶豫了,侷促不安地摘下無頂草帽,在身前扇了兩下,「真熱。」

    「小秋哥做了一個夢。」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夢到芳芳向他求助。」

    少年們同時發出怪聲,他們對情愛只有朦朦朧朧的概念,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感到好笑,小秋漲紅了臉,順手抓起一隻蚌殼擲過去,「讓你多嘴。」

    大良笑著躲過去,直起身子之後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來,大聲道:「讓小秋哥和芳芳成親吧。」

    少年們填飽了肚皮,正想做點事情宣洩過盛的精力,一塊起鬨叫好,芳芳的臉又躲在手掌後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間她倍感孤立,極少開口說話。

    小秋頭搖得更厲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倆帶頭,幾名少年一擁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則在周圍吶喊助興,驚得森林裡的宿鳥成片地飛起。

    小秋奮力掙扎,最後將他救下的卻是二栓。

    二栓攔住歡鬧的眾人,「好了好了,到此為止吧,你們聽我的。」夥伴們住手,二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說:「不用著急,你早晚會和芳芳成親的。」

    「我本來就沒著急。」小秋甩開對方的手,「不對,我不是為了成親才救芳芳的。」

    誰也不相信小秋的說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讓我舅舅做主,替你們主持婚禮,到時才名正言順。」

    「你爹怎麼辦?他能同意嗎?」禿子擔心地說。

    「沒事,我舅舅跟我爹關係不好。」二栓鐵了心要促成這件事,令自己成為野林鎮少年的首領,就算得罪父親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發話,沒人再堅持,圍著篝火閒聊。

    「玄符軍來啦!」樹後一個聲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幾乎同時跳了起來,緊張地四處張望。

    跑出來的是愣子,他剛才去樹後小解,決定跟大家開個玩笑。

    「你不是玄符軍,你是蠻族妖怪!」發現真相之後,二栓全速撲上去,「我才是玄符軍!」

    沒一會工夫,吃飽喝足的少年紛紛參戰,捉對打鬥,年紀最小的禿子在邊上手舞足蹈,為大家助威,芳芳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

    這是野林鎮少年常玩的遊戲,簡單而野蠻,正適合消耗過多的精力,一刻鐘之後,少年們東倒西歪地躺下睡覺,小秋和二栓還在爭論誰有資格當玄符軍。

    誰也沒帶被縟,只有芳芳枕著風婆婆準備的包袱,獨自睡在篝火的另一邊,直到完全睡著,雙手才從嘴上滑落。

    連續兩天奔波,打亂了小秋的睡眠習慣,他沒能在太陽升起之前自然醒來,而是被什麼東西拍醒,他睜開眼,發現天已經亮了,四周鳥聲啁啾,眼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來,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裡的士兵正低頭看著他,剛剛用來拍打他的東西是黑漆漆的劍鞘。

    這是真正的玄符軍。

    小秋像是在抬頭仰望一棵大樹,只是這樹沒有一絲綠意,全身都是黑色的金屬,就連眼睛也藏在裡面,不知道是怎麼觀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鐫刻著奇怪的圖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騰的雲霧,小秋曾經遠遠地望見過玄符軍士兵,當時只看到一團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上面的圖案,整個人都被震住了,呆呆地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秋是第一個醒來的,其他少年陸續被拍醒,全都嚇壞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狀態下試圖逃跑,被一名士兵單手拎在空中,然後狠狠摔在地上,從這之後,再沒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軍士兵,十一匹戰馬,將逃亡少年們團團包圍。

    雖然二栓早就提醒過此事,他們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跟所有鎮上的少年一樣,他們鬧過不少事,有一些比搶親還要嚴重,也沒有惹來玄符軍,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小股部隊。

    沒人敢吱聲,少年們像一群溫順的綿羊,老老實實地擠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起,看著那張驚恐萬分的小臉,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氣,擠到最前面,挺胸大聲道:「是我搶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們都沒有關係,芳芳……芳芳已經嫁給我了,不能再嫁給沈家,你們把她抓回去也沒用。」

    玄符軍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根本聽不懂少年的話。

    好一會過去,終於有一名士兵開口,十一人當中只有他從來沒有下馬,筆直地端坐在馬背上,聲音冷硬無情:「違反國法罪不容赦,你們都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禿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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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兵的提醒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繫著細繩,連成一串,前後相隔丈餘,順著舊路往回走,就連芳芳也沒有得到優待,她走在最後面,低聲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聲的不只她一個人,在禿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臉上都掛著淚痕,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會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玄符軍比傳說中還要可怕,他們是大人,騎在馬上越發顯得高大,身上都配帶著長劍與盾牌,偶爾碰撞,發出的聲音令少年們心驚肉跳。

    唯一發出過聲音的那名玄符軍顯然是頭目,只有他腰上繫著紅色絲絛,從右肩斜下披著一條同樣顏色的綬帶。

    玄符軍顯然不是按個頭選拔頭目的,因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當中最矮的一個,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們的手腕上被繫上細繩,像犯人一樣走在前後兩伙士兵中間。

    回程無精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結果還不到一天就落網,他後悔極了,如果再來一次,他覺得應該強迫夥伴們連夜趕路,而不是停下來吃飯休息,或者乾脆將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鎮。望著那些全身烏黑的玄符軍,二栓更傾向於後一種選擇,遺憾的是他沒辦法重新選擇。

    「我爹會救我的,本來就是他報的官,對不對?」二栓小聲說,給自己一點信心,也是安慰身後的夥伴。

    「咱們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後,帶著哭腔問,「咱們就說……就說是小秋強迫咱們進森林的。」

    「用不著,只要說服我爹……我能做到,你們不用擔心。」二栓雖然後悔幫助小秋,這時候還沒想著要出賣他。

    楞子沮喪地點點頭,「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喪情緒立刻傳染了整支隊伍,禿子哭得雙肩不停抖動,深一腳淺一腳,幾乎跟不上前面的人,「我不想進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發出聲音。」玄符軍軍官又開口了,他顯然是個非常嚴厲的人,騎馬停在路邊,看著小犯人們一一走過,在他的命令下,少年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過去的時候抬頭掃了一眼,他心中的驚慌已經消失,恢復了觀察能力,突然有一種感覺,這位聲音冰冷的軍官好像沒有多大。

    軍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後面,發現小秋居然敢抬頭觀看,威脅性地揚了一下馬鞭。

    小秋更加確定軍官並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個孩子怎麼有資格指揮十名全副武裝的玄符軍士兵?接著,他開始思索逃跑計畫。

    棗紅馬還在,溫馴地跟在最後面,只要能解開繩索,帶著芳芳騎上馬,沒準能擺脫士兵們的追捕,小秋的計畫向來簡單,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開繩索的機會很快就有了。

    出發兩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們驚訝地發現,他們昨天走了多半天,其實並沒有進入森林多遠。

    軍官決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頭盔,露出飽經滄桑的堅毅面孔,「大人,咱們還是繼續趕路為好,無論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軍官不說話,也沒有摘下頭盔,固執地盯著敢於提出不同意見的士兵,好像受到了極大冒犯。

    老兵臉色微紅,但仍然堅持己見,這本就是他的職責,稍稍壓低聲音,頭也垂下一些,「符籙師提醒過,這裡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說……」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還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種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的出來,難道咱們堂堂西介國玄符軍還打不過它?」

    少年們聽老兵說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鎮最大的「魔頭」就是他們這群孩子,在玄符軍手裡跟小雞一樣老實,哪裡來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沖其他士兵點頭,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們倒是很高興,紛紛下馬,掀開盔罩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和水,輪流去叢林後面排泄,相互間一語不發,似乎非常忌憚那名矮矮的軍官,在他面前盡力展現士兵的嚴肅。

    軍官沒有下馬,低頭監視他捉到的犯人們,好像他們是十惡不赦的逆賊。

    禿子憋得直發抖,小秋壯起膽子,抬頭大聲對軍官說:「我要撒尿。」

    「我也要。」禿子忍了半天,連坐牢的恐懼也擋不住這種感覺。一串犯人七嘴八舌地發出同樣的呼籲,二良甚至想要一塊乾糧,看別人吃東西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不得喧嘩。」軍官嚴厲地說。

    少年們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著那名軍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們快要憋不住了。」

    軍官沉默了一會,「別人可以輪流去,你不行。」

    「為什麼?」小秋驚訝地問,他還想趁這個機會擺脫繩索執行逃跑計畫呢。

    「因為你罪行重大。」

    小秋憤怒了,四周的玄符軍沒有初看上去那麼偉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揀回自己的倔脾氣,「芳芳不願意嫁到沈家,這也算罪行?你們一群大人,非得強迫一個小姑娘嗎?」

    軍官不屑地哼了一聲,「民間女子的婚嫁,西介國才不關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官馬,還偷走一匹,這是重罪。」

    小秋張大嘴巴,他放牧的馬匹都屬於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養馬。

    其他少年聽到這番話卻鬆了一口氣,愣子立刻說出心中的想法,「原來是為了官馬,那沒我們什麼事,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們是從犯。」軍官一點也不客氣,「也要受到懲罰。」

    「懲罰」這個不常聽到的字眼嚇住了眾少年,他們寧可接受「教訓」、「收拾」,卻不敢想像「懲罰」會有多可怕。兩名士兵在軍官的示意下開始為犯人解開繩索,只有小秋仍被繫著,停留在玄符軍的視線範圍內。

    輪到芳芳的時候,她搖搖頭,拒絕鬆開繩索,與小秋仍然連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個方案尚未執行就告失敗,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種是什麼?你們這麼害怕?我們野林鎮什麼種都有,可從來沒聽說過魔種。」

    軍官又哼了一聲,沒料到這名犯人的膽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問話,他拒絕做出回答,而是下令:「把他綁得更緊一點。」一名士兵走過來,將小秋右腕上的繩索拽得更緊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還有她。」軍官用馬鞭指著芳芳。

    「關她什麼事?」小秋擋在芳芳身前。

    「因為你的嘴不老實。」軍官很享受自己的權威,聲音裡流露出一絲得意,「這只是一點懲罰而已。」

    士兵撥開小秋,將芳芳手腕上的繩索也系得更緊。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輕輕地叫了一聲。小秋怒視軍官,卻不敢再說話了。

    前往叢林裡小解的少年們陸續回來,軍官默默點數,「還差一個。」

    愣子惶恐地指著叢林,「禿子,他……他在拉屎。」

    軍官鄙夷地扭過頭,邊鎮少年的粗俗語言在他聽來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會最後一名犯人還是沒出來,他有點不耐煩了,「叫他出來,即刻啟程。」

    「禿子。」愣子叫道。

    「禿子!」二栓抬高聲音。

    正是午時前後,枝條低垂,連小蟲都倦怠得不肯出聲,叢林裡更是悄無聲息。

    軍官惱怒了,「把犯人抓來,重打五鞭。」

    「禿子,快滾出來。」少年們一塊叫道,希望他還來得及躲過鞭刑。

    一名士兵邁著大步走向叢林,對這趟任務很不開心,即使沒有軍官的命令,他也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名少年。

    士兵進入叢林,枝條的晃動很快停止,裡面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少年們面面相覷,禿子如此膽大,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玄符軍卻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幾乎同時拔出長劍,並且從馬背上取下盾牌,並肩站立,面朝叢林。

    軍官似乎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陣勢,略顯緊張,勒住韁繩,控馬原地轉了一圈,「再去兩個人。」

    兩名士兵領命動身,步步謹慎,相隔七八步距離,剛走出幾步,又停住了。叢林樹隙地裡露出一張小臉,正是那名不肯出來的犯人。

    禿子笑嘻嘻地看著眾人,沒有說話,只是不住點頭,好像在招喚夥伴過去觀看好玩的東西,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根本沒將玄符軍士兵當回事。

    這可不是少年們記憶中的禿子。

    軍官看到人,慌張頓消,怒氣勃發,「大膽犯人,不想活了嗎?」

    老兵扭過頭,對軍官說:「不對勁兒,小心……」

    前面的兩名士兵繼續向叢林逼近,左手執盾,右手高舉長劍,如臨大敵。

    禿子仍然滿面笑容,頭點得更頻繁了,他在鼓勵士兵接近。

    兩名士兵消失得頗為突然,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拽,張開雙臂撲進叢林,劍盾掉在地上。

    「獸妖!」一名士兵大聲道,不等軍官下令,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以劍擊盾,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叢林逼近,目標不是笑嘻嘻的禿子,而是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

    在他們身後,軍官勒馬倒退,幾步之後才鎮定下來,也拔出長劍舉起橢圓大盾,卻沒敢前進。

    野林鎮的少年們沒太明白獸妖的含義,那明明是眾人熟識的禿子,而且他們剛剛也在叢林裡待過,哪裡來的「妖怪」?

    小秋心中卻是一震,猛然想起橋邊道士的提醒——遠離妖魔。

    就在少年們毫無准的情況下,妖魔真的出現了,一隻碩大無比的蛇頭從叢林裡顯露出來,它顯然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因此捨棄花招,要直接與玄符軍士兵對抗了。

    蛇頭高懸在半空中,黃色的眼珠俯視著人類,顎中的兩枚巨齒幾乎跟玄符軍的劍一樣長、一樣鋒利。

    打眼的一瞬間,小秋覺得自己看到一道綠光在蛇眼裡閃過。
ja3260 發表於 2014-6-8 23:16
第七章 暈倒的軍官


    小秋跑得飛快,兩條腿都快不屬於自己了,那隻巨大的蛇頭好像就追在身後,長長的蛇信緊緊貼著後背。

    他是名膽大的少年,可也沒見過這種情景,野林鎮是偏遠平靜的小地方,妖魔到了這裡只剩下荒誕不經的傳說,第一次顯露實體,怎能不令人魂飛魄散?

    柔韌的枝條抽打著臉頰,地面儘是盤根錯節的障礙,這些都阻擋不住小秋,他拚命向前跑,不分東南西北,不管前面有沒有路,不知道多久之後,他才猛然察覺到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

    芳芳跟他一塊飛奔,速度快得一點也不像家教甚嚴的先生家女兒,她也沒有更多選擇,兩人的右手腕還連在一起,一條長長的繩子拖在身後,奇蹟般地竟然沒有纏在樹上。

    小秋扭頭,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有放慢速度,因為太過驚駭,他們的眼神裡反而沒有任何情緒,好像只是偶然跑到一塊的陌生人。

    腳下一空,兩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已經同時向山坡下面滾落。

    這是一條長長的背陰斜坡,堆滿多年積累的新老樹葉,散發出森林中特有的腐爛香氣,身體滾在上面倒是頗為柔軟。

    終於到底,小秋和芳芳一前一後坐在地上,暈頭轉向,身上沾滿了泥土與敗葉,兩人喘著粗氣,又互相看了一眼,誰也站不起來。

    好在後面沒有巨蛇追來,小秋壯起膽回頭望去,只見厚厚一層殘枝枯葉,頭頂靜悄悄的,他稍稍鬆了口氣,心裡的恐慌卻沒有減輕多少。

    芳芳嚇呆了,眼睛一直盯著小秋,等到呼吸稍微均勻一些,她突然問:「你真的夢到我了?」

    「啊?」小秋一時沒弄懂芳芳的意思,想了一會才記起來大良昨晚洩密,說他曾經夢到芳芳向自己求助,可他不明白生死關頭芳芳問這個做什麼,「是……我夢……」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一片沙沙響聲,小秋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抱住芳芳,和身滾了幾圈,躲在最近的一棵大樹後面。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驚恐地向斜坡窺望。

    撲通,一個人跌落在坡底,是二栓,呆頭呆腦,跟小秋、芳芳剛才一樣,只能坐著,站不起來。

    撲通撲通……接二連三有人從上面滾下來,野林鎮的少年像熟透的果子一樣紛紛墜落。

    小秋心中稍安,居然能站起來了,拉著芳芳從樹後轉出來,問:「大蛇沒追來吧?」

    就這麼簡單一句話,差點令少年們陷入癲狂,一半人跳了起來,一半人趴在地上抱頭髮抖,狠不得將腦袋埋進爛樹葉當中。

    當發現說話者是小秋,少年們又軟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伸展著躺下。

    「你倆跑得真快。」二栓說,半是疑惑半是敬佩。

    「大蛇呢?」小秋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一直跑,沒回過頭。」大良氣喘吁吁地說,臉色蒼白。

    小秋查點人頭,「大良、二良、二栓、愣子、小狗、小順、柱子,都在,就差……禿子。」

    大良顫聲說:「禿子、禿子不會被大蛇殺死了吧?」

    「他明明在樹後衝咱們笑,應該沒死吧。」二栓不太肯定地說,禿子的笑容實在太詭異,是個不祥之兆。

    「玄符軍還在後面,他們能打過大蛇。」小秋也不太肯定,回想起來,那條蛇實在太大了,似乎能將整個野林鎮吞下。

    少年們點頭,與其說是同意小秋的猜測,不如說是給自己一點信心,他們寧願當玄符軍的犯人,也不想成為大蛇的午餐。

    「咱們不能停在這兒,還得跑遠一點。」小秋說,玄符軍就算打敗大蛇,也要捉人問罪,他希望再也見不著那群黑甲士兵。

    少年們只想遠離大蛇,於是一個攙扶一個,勉強站起,他們不知道身處森林何處,更不認得路徑,正七嘴八舌出主意,坡上再次傳來聲響。

    一匹馬高高飛在空中,落地之後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從馬背上摔下一名騎士,騎士慘叫一聲,一路翻滾,跌在少年們面前,那匹馬沒有理睬主人,自顧跑走了。

    是那名嚴厲的軍官,全身仍然裹在漆黑的甲冑裡,臉朝下躺在那裡,不知死活。

    少年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不知如何處理這個意外。

    軍官動了一下,從盔罩裡傳出一聲**。

    小秋第一個反應過來,縱身欲撲,抬起手臂才發現自己仍握著芳芳的手,兩人右臂被繩索連著,芳芳只能站在他身後。小秋張嘴去咬繩結,可那是玄符軍士兵用力繫緊的,十多歲的少年根本啃不動。

    大良、二良兄弟倆最先撲上去,二栓等人緊隨其後,幾個人一塊動手,按腿的按腿,壓身的壓身,將軍官制伏,二良手快,將頭盔掀開。

    「咦,原來也是個半大小子。」

    野林鎮少年對軍官的最後一點敬畏之情消失了,七手八腳地將軍官全身黑甲扒下來。

    二栓歡呼一聲,他手疾眼快搶到了軍官腰上的長劍,立刻拔出來,對著陽光細細觀賞,向夥伴們炫耀,對蛇妖的恐懼忘掉一多半。

    少年們圍上來觀賞,劍長三尺,劍刃雪白,劍身卻是黑色的,形成極鮮明的對比。

    「上面刻著字。」大良豔羨地說。

    果然,黑色劍身上刻著一排古怪文字,筆劃極細,若非衝著陽光,還真不容易看到,可是誰也認不出文字的具體內容。

    「芳芳識字多,讓她看看寫的是什麼。」大良說。

    二栓雙手握劍,平舉在腰前。

    芳芳從小秋身後走出來,低頭看了一會,小聲說:「我也不認識,這可能是符籙。」

    少年們若有所悟地點頭,「那這把劍肯定非常貴重。」二栓臉上發亮,「我聽說寫在紙上的最普通符籙都能賣十幾兩銀子,這柄劍怎麼也得值上百兩吧。」

    上百兩銀子在野林鎮少年們眼裡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幾乎夠花一輩子,於是嘖嘖稱讚,甚至不關心符籙到底是什麼東西。

    「讓開,我要試試這把劍,小秋、芳芳,你們離遠一點,我把繩子斬斷。」

    眾人立刻散開,小秋與芳芳還是一前一後,將連接兩人的繩子儘量拉直。

    二栓雙手高高舉起長劍,奮力劈下去,繩子應聲而斷,他向前猛衝一步,險些摔倒,他一點也不在意,「真是好劍,我都沒感到繩子的阻力。」

    「他身上沒準還有好東西。」大良指著地上的軍官,這回他第一個沖上去,開始仔細搜查。

    小秋重獲自由,也跟其他少年一塊參與搜身行動,芳芳留在原地,耐心地解手腕上的繩結,二栓也沒動,他正在欣賞到手的長劍,別的都不在乎。

    沒一會工夫,少年們將軍官的裝備瓜分一空,頭盔、黑甲各部件、絲絛、綬帶、皮囊,還有藏在甲衣內的一些小物什,都有了新主人。

    二良歡呼一聲,他找到一套打火裝備,精緻小巧,比他自己攜帶的好多了。

    小秋晚了一步,但是眼睛尖,居然搜到一柄匕首,匕首看上去很平常,手柄是木製的,可是拔出鞘之後卻讓大家眼前一亮,刃身上鑲嵌著一枚扁扁的橢圓形紅色寶石,光芒四射,就算對珠寶一無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它價值不菲。

    小秋將右腕上的繩子挑開,然後幫芳芳擺脫繩索,心裡非常高興,因為這柄匕首不只好看,也很鋒利。

    愣子是唯一不滿的人,他只搶到頭盔,戴在頭上,結果什麼也看不到,「玄符軍戴著沒事,我怎麼成瞎子啦。」

    大良手裡握著一疊紙,大概十餘張,翻來翻去,「這是符籙嗎?能值幾個錢?」

    二栓瞥了一眼,「瞧上面的筆劃,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值錢,留著擦屁股吧。」

    大良可捨不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懷裡。

    人人都在欣賞搶到的好東西,只有芳芳例外,所以她第一個看到軍官坐起來。

    軍官也是一名少年,看樣子不比小秋等人大多少,眉清目秀,貼身的衣裳細密柔軟,就算是野林鎮最富裕的沈家也拿不出幾件。

    他這時的神情一點也不嚴厲,滿臉惶惑,低頭看了一眼沒有甲冑的身體,眉頭微皺,突然一躍而起,拔腿就跑。

    芳芳叫出了聲,少年們再次一擁而上,小秋跑在最前面,一縱將軍官撲倒在地,死死壓住,叫道:「拿繩子來。」

    繩子還剩下好長一截,小秋動手將軍官雙手縛在身後。

    軍官轉過身,吐出嘴裡的枯葉,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沒有被蛇妖吞在肚子裡,而是落入一群窮小子手裡,「放了我。」他命令道。

    沒有黑色甲冑的掩護,他的聲音立刻顯得稚嫩,嚇不住野林鎮少年了。

    「我宣佈,從現在起你是我們的犯人。」小秋晃著匕首,「說,什麼是魔種?那條大蛇怎麼會跑來野林鎮附近?」

    「你們知道我是誰?」軍官使勁搖晃身體,聲音裡充滿蔑視與威脅,沒有回答小秋的疑問。

    「你是一個笨蛋。」小秋揪著軍官的衣襟,「還是一個膽小鬼,其他玄符軍呢?大蛇呢?你是軍官,自己逃跑了嗎?」

    少年軍官臉色驟變,「蛇妖!蛇妖就在後面,快把東西還給我。」

    沒人肯將到手的寶貝物歸還主,野林鎮民風純樸,再過幾年,少年們在父輩的影響和教訓之下也會變得遵紀守法,現在的他們只服從最直接最簡單的規矩:誰搶到了,東西就歸誰。

    「魔種……魔種是非常可怕的東西。」軍官說,希望能用恐懼說服這群野蠻的少年,「只要碰到一丁點魔種,野獸會立刻變成妖怪,人類……會失去本性,六親不認,感覺不到疼痛,能自己把自己吃掉……」

    軍官做出誇張的表情,將野林鎮少年們著實嚇了一跳,彷彿是為了驗證他的說法,坡頂再次傳來響聲,很快,一隻空空的黑色頭盔滾落下來,裡裡外外沾滿了血跡。
ja3260 發表於 2014-6-8 23:17
第八章 紙符


    少年們拔腿就跑,仍然分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向下坡跑,這樣可以節省一些體力。小秋、大良、二良三個人從小在樹林裡放牧,對地型更瞭解一些,因此跑在最前面。

    不知過去多久,連身體最靈活的小秋也跑不動了,一頭倒在地上,就算大蛇這時出現在頭頂,張嘴準備吃人,他也不想動彈。

    大良、二良跟著栽倒,張著嘴喘息。

    芳芳竟然沒有落下,她被一股力量支撐著,一直沒離開小秋五步之外,臉色白得嚇人,卻沒有摔倒,而是慢慢坐下。

    接下來趕到的是那名少年軍官,他的雙手被綁縛,可是身上沒有盔甲拖累,求生**強,跑得比大多數少年都要快。

    沒過多久其他人也追上來了,那些沉重的「戰利品」大都在半路上被丟棄了。最後一個是二栓,他仍然拽著那柄長劍,死活不肯鬆手。

    他們已經進入密林深處,地面幾乎不長野草,只有厚厚一層枯葉,抬頭不見天日,外面隱約已是黃昏。

    這裡更像是妖魔喜歡出沒的地方,可是誰也沒有提出轉移的意見。

    過了許久,二良第一個說話了,「我快要餓死了。」

    他提醒了大家這世上還有比蛇妖更真實的痛苦,幾個肚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接二連三發出咕咕的聲響。

    即使是慣常在林中闖蕩的小秋,在這種荒涼的密林當中也找不著可吃的野果,他勉強站起身,四處望瞭望,「咱們得先找到那條小河。」

    二栓坐在地上直搖頭,「怎麼找啊?」

    「大家分別朝不同方向走,一路做記號,一會再回來,沒準能有發現。」小秋想出個主意。

    愣子頭搖得更快,「我可不單獨走,那條蛇……咱們都不夠給它塞牙縫的。」

    提起巨大的蛇妖,少年們警醒了,沒人敢於獨走一個方向,兩三個人也不行,他們只想待在一起。

    少年軍官這時已經沒有半分威嚴,順滑的衣裳損壞得比別人都厲害,臉上全是汗水與泥土,眼神裡卻仍然帶著不屑,「現在知道蛇妖的可怕了吧,我有辦法安全走出森林。」

    「你?」小秋叉腰站在他面前,「你有辦法早就自己逃跑了。」

    軍官站起身,個頭跟小秋差不多,看上去不是特別結實,「那是因為我的東西被你們搶走了。」

    「那不是搶,你是犯人,東西當然歸我們,就像你把我們抓起來的時候,不也將我們的東西都拿走了?」小秋立刻加以反駁,他的說法得到少年們一致同意,就算「戰利品」已經丟棄,他們也堅持自己樸素的權利。

    軍官有一肚子話,最後化為一聲短促的哼,他向來將自己當成大人看待,不屑於跟小孩子爭論,「好吧,東西歸你們,可你們會用嗎?」他的目光掃視,落在大良身上,「那些紙符還在嗎?」

    「紙符?」大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那摞紙張,「這叫紙符?值多少錢?」

    軍官沒回答大良的問題,目光在小秋和二栓身上轉來轉去,判斷誰才是這群孩子的頭目,最後對小秋說:「把紙符還給我,我帶你們避開蛇妖走出森林。我瞧那條蛇妖有點古怪,沒準已經被魔種侵襲了,離他越遠越好。」

    「你一開始怎麼不用紙符?」小秋對這名少年懷著深深的警惕,而且記得他對自己和芳芳的凶狠態度。

    軍官髒髒的臉上神色不變,「嗯……紙符只能用來躲避妖魔,不能用來殺死妖魔。把它們還給我,蛇妖早晚會追上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小秋向大良伸出手,「給我。」

    大良有點猶豫,「好幾張呢,都給你?」

    「暫時放在我這兒,以後還是你的。」

    大良這才放心地交給小秋。

    小秋數了一下,十二張紙符,紙張白中透著淡黃,上面的符籙倒是漆黑,彷彿剛寫出來一樣清新,正常文字他都不認得幾個,更不用說玄奧的符籙了,「告訴我用哪一張、怎麼用?」

    軍官笑了,「你在開玩笑,就算是最普通的符籙,像你們這樣的人也用不了,況且我這些還都是高品質的紙符……」

    「我們這樣的人怎麼了?比你少胳膊少腿?你不一樣被我們抓住當犯人了?」

    軍官慢慢搖頭,可是看到周圍的目光不太友善,他改口了,「第三張是隱身符,第七張是指南符,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上下一甩,別太用力,紙符要是能燒著,就能釋放出法術,燒不著——那就是你不能了。」

    小秋先揀出第七張,照著軍官說的方法甩了幾次,紙符只是嘩啦一響,連點火星都沒飛出來。

    「我來試試。」二良說,結果還是一樣,少年們輪流嘗試,紙符倒是頗為結實,沒有分毫損壞,就是沒像軍官所說的那樣燃燒起來。

    芳芳從小秋身後探出頭,小聲說:「紙符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你知道方法?」二栓正甩得不耐煩,將紙符遞給芳芳。

    芳芳沒有接,「我也不會,但我看過一本書,裡面說紙符好像要用什麼祭火把它燒掉,不需要甩來甩去。」

    二栓轉向軍官,惡狠狠地說:「騙人很好玩吧?把祭火交出來。」

    軍官的把戲被當場拆穿,他一點也不在意,以教訓人的口吻說:「祭火是交不出來的,只能自己學自己用,像你們……聰明一點的話大概也要用十年時間學會吧。」

    二栓一拳擊出,將軍官打翻在上,隨後騎在他身上,雙拳輪流狠揍,「讓你騙人……」

    少年們都呆住了,芳芳嚇得又縮在小秋身後,好一會大良等人才圍上去將二栓強行拉開。

    二栓最後還踢了一腳,又說了一句「讓你騙人」。

    軍官一動不動,二良彎腰看了一會,抬頭膽怯地小聲說:「好像死了。」

    一說到「死」字,氣氛立刻變了,就連二栓也有點害怕,吞了吞口水,嘴裡嘟囔著,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大良在軍官鼻口探了一下,「還有氣,暈過去了。」

    二栓惱怒地還要上去揍人,被夥伴死死拽住。

    「先休息,等他醒了再說。」小秋說。

    少年們分成兩伙,小秋、芳芳、大良、二良坐在一邊,二栓、愣子、小狗、柱子、小順坐在另一邊,他們本來就不在一塊玩,這時又有點生分了。

    天色越來越暗,真正的黑夜降臨,四周寂靜無聲,森林更加顯得心懷叵測,小秋騰地站起身,「先把火生起來。」

    少年們茫然無措,正等著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聞言立刻起身,就在附近找些枯枝,聚在一堆,二良拿出新到手的打火器具,用火鐮在火石上使勁敲打,點燃火絨,雙手護著,小心地點起篝火。

    火苗漸漸旺盛,熱量與火光驅散了少年們心中許多恐懼,但還是沒人願意說話,也沒人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你們這是在找死嗎?」軍官終於甦醒,第一句話就充滿鄙夷,那頓揍好像對他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你說啥?」二栓舉起拳頭晃了兩下。

    軍官已經坐起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昨天晚上就是火光洩露你們的行蹤,沒想到你們一點記性也沒有,在這林子裡生火,老遠就能看見,你們是在邀請蛇妖過來嗎?」

    二栓無話可說,小秋再次跳起來,將篝火踢翻,燃燒的枯枝碰到潮濕的地面,很快熄滅了。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怪聲,像是河水冒泡,又像是野獸低吼。

    野林鎮的少年再也不分夥了,緊張地聚成一團,躲在一棵粗大的樹後,二栓緊緊握著手裡的長劍,心想非得讓所有人都承認自己是首領不可。

    軍官沒想到自己的猜測居然這麼快應驗,跳起來,搖搖擺擺地加入到少年們中間。

    森林裡夜色深厚,只能看見幾丈遠,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遠處有一個龐然大物正在逐漸接近,越來越近,然後它停住了,又發出跟剛才一樣的怪聲。

    小秋跑出去,在眾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中衝向怪物,沒一會,牽著一匹馬走回來,「是棗紅馬,我真是嚇傻了,連它的聲音也沒聽出來。」

    棗紅馬親暱地在小秋頭上蹭來蹭去,背上還帶著風婆婆送給芳芳的兩個包袱。

    少年們都走出來,圍著棗紅馬站立,能在密林裡看見熟悉的動物,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安慰,當芳芳從包袱裡搜出幾塊剩餘的乾糧時,大家簡直要歡呼了。

    乾糧平分下去,雖然遠遠不夠填飽肚皮,但是他們的心沒那麼慌了。

    小秋甚至分給軍官一塊乾糧,並用匕首割斷他手上的繩索,「吃完乾糧,帶我們出森林。」

    「太晚了。」軍官聞了聞不認識的乾糧,露出厭惡的表情,好在天黑,沒人注意到,「指南符只能指明方向,天太黑,咱們沒法行走,等明天早晨吧。」

    小秋沒意見,其他人也不反對,他們都累壞了,背靠大樹坐著,沒心思聊天,慢慢入睡。

    小秋臨睡前對軍官說:「別想逃跑。」

    「我不認識路,也沒有紙符幫助,能往哪跑?」軍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真誠。

    野林鎮的少年都很單純,沒有多少防人之心,即使在恐懼中也睡得非常踏實,小秋和芳芳身體慢慢傾斜,最後頭靠著頭。

    軍官可睡不著,他對睡覺的地方是有要求的,而且他還藏著一個計畫。

    半夜時分,軍官悄悄起身,輕輕活動兩下,躡手躡腳地走近小秋,觀察了一會,發現很難盜回紙符,只得放棄,轉而走向棗紅馬。

    老馬識途,有了這匹馬,還用什麼紙符?軍官暗自恥笑這群少年的愚蠢。

    棗紅馬性子溫馴,即使是陌生人接近,它也不在意。

    軍官抓住韁繩,回頭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們,心想很快這些鄉下小子就會明白他們犯下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尤其是那個敢打自己的二栓和語氣很橫的小秋。

    他熟練地跳上馬背,正要催馬逃跑,突然看見左前方十幾步遠露出一個東西來。

    是白天不肯從叢林裡走出來的少年,別人都叫他「禿子」,此時此刻,正衝軍官笑嘻嘻,好像跟他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軍官覺得體內的血液瞬間冷成了冰塊。
ja3260 發表於 2014-6-8 23:19
第九章 蛇妖的凝視

  少年軍官屏住呼吸,這並不難,因為他壓根連怎麼呼吸都給忘記了。

  禿子衝他笑了一會,發現沒有效果,縮回樹後。很快,樹後又露出另一副面孔來,軍官認得此人,這是他帶來的一名老兵副手,雖然不記得姓名,但相貌是不會錯的,唯一古怪的是他也笑嘻嘻的,不住點頭,沒有半分玄符軍的威嚴。

  軍官還是不動,樹後的面孔因此不停地更換,彷彿非要用這種方法將他吸引過去。

  此前,軍官拋下士兵獨自逃跑,並沒有看到拚殺的現場,可他這時非常肯定,這些對他嬉笑的面孔只剩下頭顱。

  一想到十餘顆孤零零的頭顱在輪流衝自己微笑,軍官的忍耐馬上就到頭了,失聲尖叫,一個跟頭跌落,棗紅馬被嚇了一跳,躥出幾步,又停下了,它一點也沒察覺到危險。

  尖叫聲驚醒了所有人,小秋跟芳芳的頭撞在了一起,痛得兩人也同時叫了一聲。

  少年們亂成一團,暈頭暈腦地好一會才看到還在尖叫的軍官。

  那些輪流出現的頭顱終於失去耐心,引誘不成,背後的操縱者露出了真面目,兩三丈高的地方,巨大的蛇首懸浮在空中,兩隻燈籠大小的黃眼閃爍著冷冷的光芒。

  這回沒有玄符軍士兵打前陣了,蛇妖似乎也知道這是一群沒有多少戰鬥力的人類,慢慢降低高度,對著他們挨個打量。

  少年軍官終於止住尖叫,不到一天工夫,第三次暈倒。

  野林鎮的少年們曾經兩次跑逃,可這一次在蛇妖的直接注視下,他們的腿都像是僵住了,一下也動不了,只能乖乖站在原地,極度的恐慌導致腦子裡一片麻木。

  蛇妖圍著少年們爬行,接近頭尾相連的時候停止,將他們圈在身體裡,然後繼續盯著人類,沖每個人都吐出長長的蛇信,似乎在尋找什麼。

  少年們能開口了,二良最先想到一種可能,顫聲說:「它白天吃飽了,現在把咱們圍起來,留著當早點呢。」

  這樣的景象將大家嚇得不輕,愣子比別人都要胖一點,聽到這話尤其害怕,緊緊靠在二栓身邊,「怎麼辦?要不咱們把你家的棗紅馬交出去吧。」

  蛇妖對更龐大的食物竟然不感興趣,棗紅馬被圈在了外面,它跑遠了一些,到處嗅聞尋找青草,沒有拋棄主人,可以也沒想過要挽救主人。

  二栓乾嚥口水,將長劍藏在身後,低聲說:「找準機會,能跑就跑。」

  望著夜色中比自己還要高的蛇身,少年們想不出來怎麼才能有機會逃命。

  「它在抓俘虜。」小秋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蛇妖的巨首漸漸低垂,最後離地面只有數尺,目光與少年們平行,嘴裡發出噝噝的響聲,像是在下達某種命令。

  小秋邁出一步,少年們緊張得聚攏在一起,心裡卻也敬佩不已。

  「我。」小秋與蛇妖的碩大圓眼對視,努力做到不眨眼,伸手指著自己,隨後又指向不遠處暈倒的軍官,「把他弄醒,然後我們跟你一塊走。」

  蛇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小小人類說出的話,然後點了點頭,竟然聽懂了。

  愣子握住二栓的胳膊,「小秋什麼意思?跟它走?要去哪啊?」

  二栓掙脫愣子的手,沖夥伴們微微眨眼,示意他們不要害怕,小秋自有主意。

  小秋慢慢走向軍官。

  軍官正好暈倒在蛇妖身體中段附近,小秋背對蛇首,跪在地上用力推搡。

  軍官緩緩睜開雙眼,先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小秋,然後發現了身邊巨大而滑膩的蛇身,騰地坐起來,張大嘴又要尖叫。

  小秋一把摀住軍官的嘴,「別叫了,有什麼用?」

  軍官的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勉強點點頭。

  「你現在冷靜了?」

  軍官再次點頭。

  「能站起來嗎?」

  軍官仍然點頭。

  小秋挪開捂嘴的手,另一手順勢將一摞紙符塞給軍官。

  軍官一愣,明白了小秋的用意,他終於拿回了自己的護身紙符,可是卻沒有使用的勇氣,「我的腿……」

  小秋扶著軍官站起來,抓住他的肩膀晃了兩下,「好點沒有?能不能走路?」

  軍官先是點頭,接著搖頭,甚至不敢看蛇妖一眼。

  小秋真想跟二栓一樣狠狠揍軍官一頓,堂堂玄符軍成員,面對犯人時嚴厲而冷酷,需要他出頭的時候卻嚇得跟綿羊似的,比野林鎮膽子最小的少年還不如,芳芳是一個女孩子,也沒像他這樣無能。

  蛇妖的頭移了過來,停在數尺之外觀察這兩名人類,軍官嚇得又要癱倒,小秋一把扶住他,然後儘可能擋在前面,不讓蛇妖看到那摞紙符

  「你要是動不了,就只好先把你送給它填肚子了。」小秋說,右手暗自握住那柄匕首,無路可走的時候他反而不怎麼害怕,反正不會坐以待斃。

  軍官則在極度恐慌之後找回了鎮定,「我能動了,別、別把我給它。」

  小秋邁出一步,面對比他還要高的蛇首,大聲說:「要去哪?這就出發嗎?」

  蛇首慢慢抬起,上升到一丈餘高時停下,低頭看著渺小的人類,燈籠般的黃眼珠裡詭異地閃過一道綠光,從左向右移動,很快消失,接著,它張開了嘴,露出長長的尖牙和深不可測的黑洞。

  「它在幹嘛?不是要抓俘虜嗎?」小秋疑惑地問。

  軍官是唯一對妖魔稍有瞭解的人,剛剛聚集起來的勇氣又有脫身而去的意思,「它不是要帶咱們走,它是要吸取人類精髓修煉妖體,所以它要讓咱們都活著,因為只有活人……」

  他說不下去了,恨不得再次暈倒,好讓蛇妖對自己不感興趣。

  小秋心裡其實很害怕,可這害怕沒有讓他失去膽量,反而生出一股絕境中的鬥志,猛然拔出匕首,衝著頭頂的黑洞高聲吶喊,擺出架勢準備迎敵。

  蛇妖不為所動,獵物越活潑修煉妖體的效果越好。

  小秋的勇猛舉動對被圍困的少年們卻是一種激勵,二栓雙手舉起身後的長劍,邁開大步衝向最近的蛇身,發出的吶喊比小秋還要響亮。

  二栓一劍砍在蛇身上,希望開出一條通道來,砰的一聲,鋒利的符籙劍連一枚鱗片都沒砍下來,反而被彈到空中,重重落在地上,二栓自有一股狠勁兒,沒有了兵器,撲上蛇身張嘴就咬。

  蛇妖對這樣的攻擊毫不在意,張著大嘴奔向最近的人類。

  黑洞越來越近,小秋還在大聲吶喊,在他身後,軍官終於積聚起足夠的勇氣,右手向上一揚,「輪空斬!」

  一道車輪似的白光從軍官手裡極速飛起,直奔蛇妖的黃色眼珠。

  這可不是小鎮少年的奮力一擊,而是西介國第一等紙符發出的強大力量,蛇妖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招,蛇首一擺,讓過了那道光。

  蛇妖竟然做出躲避的動作,這讓軍官信心倍增,右手不停,發出一道又一道紙符,嘴裡大叫大嚷,儘是「百步擊」、「爆冰神刺」一類的名字,卻沒有他此前提過的隱身符和指南符。

  小秋倒沒想到這件事,只是覺得軍官出招太快了些,而且沒有準頭,十餘道紙符發出,只是令蛇首抬高了一些,一下也沒擊中。

  「打蛇身!打蛇身!」小秋大聲提醒,可是軍官就像瘋了一樣,根本停不下來,直到兩手空空才張嘴結舌地看著小秋,「沒、沒了。」

  蛇妖被惹怒了,蛇首在空中晃了兩下,猛地俯衝下來,打算速戰速決。

  同一時刻,小秋也做出了動作,撲到蛇身上,緊握匕首用力刺下,明知此舉無用,還是不肯就此退讓。

  噗!

  這一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穿透鱗片,扎進了蛇身。

  蛇妖更加意外,匕首雖然不長,它卻有點忌憚,蛇首再次上升,身子劇烈地搖擺,將小秋連同匕首一塊甩了出去。

  「對,用匕首!用匕首!這是殺過妖怪的寶物。」軍官叫道,剛剛想起這匕首就是自己的東西,是一件頗有來歷的神奇之物,一邊嘴裡說著,一邊手腳並用向後面跑去,希望離蛇首遠一點。

  小秋從地上爬起來,一擊見效,他的膽氣更壯了,大喝一聲又沖了過去。

  後面的二栓怔了一會,跑出幾步,揀起地上的長劍,同樣大喝一聲,跟在小秋身後攻向蛇首。

  爭奪野林鎮少年首領位置的慾望壓過了一切恐懼,就算前面是萬丈深淵,二栓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去。

  其他少年也大叫起來,他們仍然不敢動,助威聲卻不留餘力,聲嘶力竭,好幾個人臉憋得通紅也不肯停歇。

  尖銳的聲音匯成一片,倒也有幾分高亢入雲的氣勢,對面的蛇妖似乎被鎮住了,兩隻黃眼向後縮回數尺,隨後迅速改變方向,竟然有要逃走的意思。

  小秋和二栓信心倍增,也不想十名玄符軍士兵都打不過的蛇妖,怎麼可能害怕兩個孩子,反而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蛇妖真的要逃,而且是慌不擇路地逃,圍著一棵大樹繞了一圈,幾乎與樹幹同樣粗的蛇身像一座會移動的小山,從兩名膽大少年面前滑過,最後尾尖一掃,將兩人拍出十幾步遠。

  小秋覺得有東西落在自己懷裡,順手抱住,落地之後低頭看去,竟然是禿子的頭顱,臉上還凝固著滑稽的笑容,小秋汗毛直豎,本能地雙手用力向後一拋,禿子剩餘的最後一部分就這麼被丟棄了。

  小秋和二栓如此輕易地被擊飛,少年們的吶喊聲變弱了,這時才恍然明白,嚇退蛇妖的另有其人。

  「叮……」

  銅鈴聲驟響,一道光斜斜從天而降,正落在蛇妖與少年們之間,光芒散去,顯露出來的是一個人,除了芳芳和軍官,其他少年都認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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