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拔魔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ja3260 2014-6-5 17:20:4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5 1541542
mangoifefe 發表於 2014-6-13 10:57
第一卷 魔侵 第十章 法師與魔種

  光芒落地消散,一名藍衣道士站在蛇妖與少年們之間,正是那名曾經在河邊出現過的怪人,小秋等人對他印象深刻。

  道士左手高舉銅鈴,劇烈晃動,上一次這聲音令少年們驚慌不已,此時此刻卻覺得分外悅耳,急迫的鈴聲不只帶來信心,還給予他們膽量。

  巨大的蛇妖卻對鈴聲極為厭惡,東奔西突,最後又繞回原位,好像突然間失去了方向感,然後它憤怒了,不再逃避,而是高高昂起蛇首,張開上下顎,露出刀劍一般的利齒,鞭子似的蛇信吞吐不停。

  它要發起一次不顧一切的攻擊,首先派出來的是一隊前鋒。

  蛇妖背上的鱗片像波浪一樣掀起,從裡面跳出十幾顆頭顱,在空中蹦蹦跳跳地衝向藍衣道士,臉色各異,其中幾顆顯然已經死去很久。

  少年軍官又看到了自己的十名部名下,嚇得躲在小秋身後簌簌發抖。

  小秋的心也揪緊了,要不是此前已經近身見識過蛇妖的可怕,他大概也會嚇得呆住,現在他只有一個想法:自己曾經將禿子的頭顱扔掉,這件事絕不可告訴任何人。

  藍衣道士面對蛇妖的伎倆毫無懼色,左手銅鈴晃得更快,聲音連成一片,如同一條實實在在的繩索,將蛇妖緊緊束住,然後兩腿微彎,以一種奇特的步伐向左側移動,每一步都如同背負千鈞,右手舉在肩上,食、中指併攏,另三指彎曲,不停地在空中劃來劃去。

  少年們看得莫名其妙,可蛇妖卻像是遭到沉重打擊,頭顱一顆接一顆地爆裂,發出瓜果熟透的響聲,落地之後只有一堆粉末,沒有丁點血跡,蛇首東躲西藏,被迫高高昂起,越來越高,最後衝出樹冠之上。

  月光透過縫隙散落下來,少年們齊聲驚呼,他們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粗壯的蛇身上已經被刺出十幾個窟窿,向外噴射大量血液,像是一株正在生長的巨大青苗。

  蛇妖的反抗結束了,它輕易殺死了十名玄符軍士兵,卻鬥不過一名道士。

  蛇身轟然委頓,大量鮮血迅速滲入鬆軟的泥土裡。

  鈴聲也隨之停止,道士垂下手臂,銅鈴不知去向,他轉過身,右手多了一盞小小的油燈,走出幾步,將油燈順手掛在一根樹枝上,站在燈光中對少年們說:「我叫李越池,龐山五行法師,專職斬妖除魔。」

  這幾句再簡單不過的自我介紹,將在少年們心中生根發芽,對他們的未來產生深遠影響,就連那名少年軍官也不例外,他躲在小秋身後,呆呆地望著道士,心底翻騰著前所未有的崇敬。

  「你……你是來救我們的?」二栓開口問道,聲音謙卑而隨和,比面對父親還要恭敬。

  李越池搖下頭,指著身後的巨蛇屍體,「我是為它而來,我追蹤它整整一個月,兩天前它還只有三尺長,現在……唉。你們收拾一下,待會跟我走。」

  沒什麼可收拾的,少年們立刻筆直地站好,只有小秋跑去牽回棗紅馬,它出奇地鎮定,對剛剛發生的斬妖場景沒有顯露出一點吃驚,倒不是它膽子大,而是太老了,老到全部心思都集中在美味的青草上。

  李越池沒有立刻出發,轉身走到蛇屍邊上,打量了一會,挽起袖子,像鄉下的長工一樣,雙手拽住蛇尾,向空地拖行,很快蛇屍被擺成了一字。

  少年們再一次驚呼,蛇屍長得不可思議,掛在樹枝上的油燈只能映照出短短一截。

  「比鎮裡的橋還長。」小秋說。

  「比二栓家的屋子還要長。」二良說。

  「比鎮上的街還長。」二栓說,他的用語太誇張了,可是沒有人出聲反對,少年們都決定今後就用這個比喻向鎮上的親朋好友吹噓。

  只有少年軍官不合群,「也就十丈左右吧,不短,但是放在在妖怪中間算不上厲害。」

  二栓斜著眼睛睥睨軍官,「我聽說斬妖除魔也是玄符軍的職責之一,你們十一個人怎麼沒打過蛇妖啊?」

  軍官毫不臉紅,「我們沒準備,以為就是來抓幾個孩子和幾匹馬而已,許多武器都沒帶在身上,被蛇妖打了個措手不及。誰能想到你們野林鎮附近會有妖怪啊,早知如此,我就會帶上更厲害的紙符……」

  「嘻嘻,剛才你不是叫得像小女孩,而且被嚇暈過去了嗎?」二良立刻揭穿少年軍官的老底。

  「而且是第三次暈倒啦。」二栓接口道,少年們驚魂未定,正需要說幾句笑話緩解心情,「以後你就叫暈三兒。」

  「我不叫暈三兒,我叫……」軍官稍顯惱怒,最後卻只是哼了一聲,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

  「快看。」小秋的目光一直盯著五行法師,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細細觀察,心中滿懷敬意。

  李越池擺好蛇屍,取出一面圓鏡來,野林鎮少年們也都眼熟,尤其是小秋和二栓,兩人被這面鏡子照過,當時心跳不已,這時卻備感親切,二栓甚至向芳芳和少年軍官吹噓起來。

  李越池舉著銅鏡,從蛇尾開始,仔仔細細地照射,嘴裡時不時嘀咕著什麼。

  少年們不敢喧嘩了,生怕影響到五行法師的工作,雖然他們一點也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看了一會,軍官小聲說:「他在找妖丹。」

  「啥是妖丹?」二栓好奇地問,忘了自己曾經狠狠揍過軍官。

  「野獸吞吃萬物精髓化妖,期間會將大部分妖力集中在身上的某個部位,那就是妖丹,非常珍貴,修道之士能用它煉製法器。」

  「哇。」少年們只聽懂了「非常珍貴」這四個字,仍然佩服得五體投地。

  軍官說得沒錯,五行法師李越池走到蛇屍中部的時候停下腳步,暗淡的銅鏡閃了一下,比油燈還要亮。

  李越池收起銅鏡,手中又變出一柄匕首,遠遠望去,那匕首似乎是銅製的,連刃都沒有,卻一點也不耽誤李越池的動作,他飛快地在蛇屍上剜了幾下,切下一枚鱗片,對著油燈查看片刻,收在腰間的一隻布袋裡。

  軍官看樣子的確見過不少世面,小聲說:「將鱗片煉成妖丹,是蛇妖最常見的手段,它算不上大妖。」

  李越池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拿出銅鏡繼續在蛇屍上照射,越接近頭部的時候越慢,終於在照到一隻蛇眼時停住了,「果然在這裡。」

  他身上的法器層出不窮,這回手裡多了一隻葫蘆。

  李越池後退三步,左手擎著葫蘆,葫蘆嘴對著蛇眼,右手捏劍訣,又像殺妖時那樣雙腿微彎,忽左忽右,口中唸唸有詞。

  少年們這次看得更細緻一些,芳芳最先發現異象,用極低的聲音說:「瞧,他背後的劍。」

  少年們的目光都望了過去,盯了一會,終於隱隱約約看見劍柄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不斷飛出。

  「金木水火木,劍屬金,這是一位五行金法師,怪不得他能如此輕鬆地殺死蛇妖。」軍官以早就知道的語氣說,小秋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剛才也跟大家一樣沒看出半分門道。

  沒過多久,蛇眼裡發生變化,一線綠光緩慢升起,好像極不情願似地鑽進葫蘆。

  整個過程比較長,綠光極細,足足一刻鐘之後,才被葫蘆全部吸光。

  軍官顯然也看不明白,所以一句解釋也沒有。

  小秋卻感到有點眼熟,他想起獨自在河邊草叢裡看到的綠光,顏色跟蛇眼裡的這一線極為相似。

  李越池終於完成工作,收起所有法器,他從少年們的目光中看到了好奇與疑惑,於是說:「這就是魔種,它比蛇妖要惡毒百倍,還好沒有成形,只是寄存在蛇妖眼睛裡,記住,永遠不要被它碰到。」

  軍官跟所有少年一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聽說過不少魔種的事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它的真實模樣,心裡略有失望。

  「遠離妖魔。」二栓還記得道士當時的提醒,順口說出來,他跟小秋一樣,對五行法師滿懷艷羨。

  何止是他們兩人,就連膽子最小的少年也對李越池充滿崇拜之情。

  「我前天剛見過一位龐山道士。」軍官討好道,從小秋身後走出來。

  李越池對此似乎不太感興趣,冷淡地點點頭,「你是西介國玄符軍?」

  軍官連連點頭,「是是,玄符軍昨天跟蛇妖大戰一場,可惜……」

  「嗯,你身上有祭火神印,就該好好利用,不要再像剛才那樣手忙腳亂,那十二道符箓足以克制一般妖魔,這只蛇妖虛有其表,擋不住你的攻擊。不過也算你們幸運,魔種不喜歡弱者,可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也會退而求其次,你們要是殺死蛇妖,自己就會成為魔種的目標。」

  二栓上下打量軍官,突然伸手掀起他身上骯髒的外衣,露出光溜溜的後背。

  軍官急忙轉身拽下衣服,可少年們還是看到他背上有一個巴掌大小的圖案,顯然就是所謂的「祭火神印」。

  「哦,這就是你能用紙符的原因。」二栓恍然大悟,對軍官更加不屑,「還說我們得花十年工夫學習,原來在背上畫個印就行了。」

  「沒那麼簡單!」軍官秘密被揭穿,臉色稍紅。

  小秋沒參加爭論,他向前邁出一步,指著李越池身後的蛇屍,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確有其事:蛇嘴裡又冒出一線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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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oifefe 發表於 2014-6-13 11:01
第一卷 魔侵 第十一章 內丹

  在未來的很長時間裡,小秋都會後悔自己當初的猶豫,他看到綠光悄悄升起,竟然沒有馬上發出預警,他覺得要是早一點叫出聲,結局或許會大不一樣。

  五行法師李越池,身經百戰,一生中斬殺妖魔一百四十餘名,俘獲近三百名,在同輩弟子中名列前茅,僅僅因為一個極小的失誤就釀成大錯。

  妖身已死,妖丹已收,魔種已除,在李越池的全部經驗當中,這只蛇妖已經徹底被毀滅了,變成一堆無用的血肉,很快就會被森林中的大小動物啃噬得乾乾淨淨。

  蛇屍筆直地躺在地上,兩根長長的巨齒陷入鬆軟的泥土裡,其中一根突然發出一線綠光,像一名膽怯的幼蟲冒出頭來查看情況。

  小秋眨了一下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不是李越池本人,而是他背上的法劍,噌地從鞘中飛到空中,發出尖銳的鳴叫聲,這聲音比剛才的鈴聲可大多了,少年們的驚呼都被淹沒其中。

  李越池只晚了一點,他的臉上還掛著微笑,打算向小鎮少年們多解釋幾句,背後寶劍晃動的同一瞬間,他張開雙臂,準備轉身發招。

  蛇牙中的綠光驟然壯大,瞬間擴至與蛇身粗細相仿,像一頭橫衝直撞的瘋牛,從李越池身邊掠過。

  幾乎同一時刻,法劍在空中翻身刺落,正中綠光。

  粗大的綠光劇烈地搖擺晃動,它沒有固定形體,也沒有器官,可少年們卻好像能聽到它在慘叫,那不是一般的叫聲,充滿垂死的恐懼和不服氣的掙扎。

  好久之後,綠光逐漸減弱,可法劍也堅持不住了,發出最後一聲金屬鳴叫,碎裂成上百片,還剩下一線微弱的綠光,迅速向密林深處逃去,沒一會就消失不見。

  李越池慢慢坐下,神情嚴肅,似乎在思考一些重大的問題,他沒有追趕綠光,而是衝少年們招招手。

  小秋帶頭,少年們挨過去,只是目光更多地盯著李越池身後的蛇屍,生怕它再冒出來什麼古怪的東西。

  「是我一時大意。」李越池說,聽聲音似乎沒有大礙,「如果你們有一天成為五行法師,不要再犯我們的錯誤,一定要對妖屍進行從頭到尾地徹底檢查。」

  「我們也能斬妖除魔嗎?」小秋睜大眼睛問,心裡生起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想法與期望,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了。

  其他少年也跟他一樣,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五行法師。

  李越池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不負責招收弟子,所以沒法說你們合適不合適。可我希望你們幫我一個忙,以後會有人查看一下你們是否有道根。」

  「道根是修道者的必備素質,萬中無一。」軍官接口道,希望展示自己的博學多聞,給李越池一個深刻印象。

  李越池笑了笑。

  野林鎮與外界交往不多,幾近封閉,對道士只有一些荒誕的傳言,少年們根本沒聽說過什麼「道根」,更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他們眼神裡的敬畏還是因此增長許多。

  軍官瞥了少年們一眼,心想這群小子真夠笨的,李越池的意思非常清晰,他們當中誰也沒有道根,「你想找人幫忙,我可以……」

  「你剛剛救了我們,我們幫你忙是應該的,對不對?」小秋搶著說,周圍的夥伴們立刻快速點頭。

  二栓擠到小秋前面,「跟我說吧,我爹是鎮守,什麼忙都能幫。」

  聽到「鎮守」兩字,軍官露出極為不屑的神情,總算記得二栓的拳頭很硬,強行忍住那一聲哼。

  李越池欣慰地點下頭,「我希望你們將一件東西交給龐山宗師。」

  「什麼東西?」二栓問。

  李越池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雙目微閉,然後張開嘴,吐出一個圓球來。

  圓球像一隻鴿子蛋,微有些發黃,隱隱發光,滑膩膩的,似乎還沾著涎液,少年們看在眼裡,都感到有點噁心,二栓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又將位置讓給小秋。

  「把它交給龐山宗師。」李越池說,聲音一下子變得衰弱不堪,好像全身的精力都隨著這圓球一塊吐了出來,「這是我的內丹,不要交給任何人,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自從記事以來,小秋還從來沒碰過從別人嘴裡吐出來的東西,所以他猶豫了一會,抬手摸了摸了頭頂的草帽,然後勇敢地伸出手。

  內丹落在手心裡,奇怪的是它一點也不潮濕,幾乎沒有重量,略有暖意,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李越池低下頭,像是要睡著,隨後解下腰間的小布袋,「這個送給你們。」

  小秋茫然地接過來,感到有些奇怪,「你……」

  「吞下去。」李越池說,覺得時間越來越少了。

  「什麼?」

  「把內丹吞下去,它不能在外面暴露太長時間。」軍官替李越池做出解釋,他對內丹的重要性稍有瞭解,正因為如此,沒有搶著接受。

  二栓原本還有點嫉妒小秋的勇敢,這時非常慶幸自己後退半步。

  小秋看著手心裡的內丹,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感到十分為難,直到發現李越池的臉色越來越黯淡,他才下定決心,仰起頭,屏住呼吸,一口吞下內丹。

  還好,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更沒有古怪的味道。

  李越池稍稍放心,能做的事情他都做了,這世上總有無數的意外,即使是大有能力者也無法預測更無法左右,他可以安心了。

  「帶上那盞燈,跟著它走,它會保護你們。我被魔種侵襲,不能陪你們了。」他說,垂下頭顱。

  少年們等著五行法師繼續說下去,可他一聲不吱,良久,小秋慢慢伸手過去,探了探鼻息,手臂倏然收回,「他死了。」

  少年們同時後退好幾步,個個面露愕然,然後不約而同看向軍官,只有他能解釋這個奇怪的現象:五行法師只是被綠光撞了一下,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怎麼會這就死了呢?

  軍官的蒼白臉色表明他跟大家一樣驚訝,咳了兩聲,說:「我說過了,魔種是個壞東西,他大概是中毒了,所以他才告誡咱們遠離魔種。」

  軍官說得一點也不肯定,但少年全都信了,只有二栓還有疑惑:「明明是綠色的光,為什麼叫『魔種』呢?它一點也不像種子。」

  「這是……這是道門的叫法。」軍官的解釋開始變得玄奧,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名詞,少年們一句也聽不懂。

  「可惜魔種逃了一點。」小秋說。

  「他怎麼辦?」大良指著李越池,道士仍然盤坐在地上,像是正在小憩。

  「他這麼厲害,未必就是死了。」小秋還懷著一線希望。

  「哈。」軍官一不小心又露出了鄙視的語氣,「他連內丹都交給你了,那就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小秋還是走上去再次試探鼻息,李越池的肌膚已經有點涼了,「咱們把他埋了吧。」

  「我覺得咱們應該馬上離開森林。」軍官擔憂地左右望了望,「沒準魔種還會跑回來。」

  小秋沒理他,先去將掛在樹枝上的小油燈摘下來,奇怪的是,原來向各個方向均勻照射的燈光,突然改為只照一個方向。

  在見過蛇妖和魔種之後,這樣的奇事還是令野林鎮少年們嘖嘖稱讚,終於明白李越池那句「跟著它走」是什麼意思。

  小秋將油燈交給芳芳,對大家說:「來吧,咱們挖個坑。」

  少年們到處找樹枝當挖掘工具,就連二栓也拔出長劍,唯有軍官退到一邊,背負雙手,沒有幫忙的意思。

  「你也來。」小秋說。

  軍官堅定地搖頭,「不,這不是我應該幹的活。」

  「你是犯人,什麼活都得幹。」

  軍官還是搖頭,「我沒學過,也不會挖,我不幹。」

  小秋還要說話,二栓走過去,亮出拳頭,「挖不挖?」

  軍官膽怯地退讓,猶豫片刻,終於服軟,「你是鎮守的兒子,應該多學學以德服人,少用拳頭……」他繞過二栓,找了一根小樹枝,跟大家一塊挖坑。

  地面盡是腐葉,很容易挖掘,一尺多深以後就不行了,盤根錯節,就算有專門工具也很難取得進展。

  幾名少年動手,抬起李越池,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裡。

  大良在屍體身上摸了幾下。

  「你在幹嘛?」小秋問。

  「他那麼多寶貝,怎麼一樣也沒了?」

  軍官沒幫上多少忙,卻累得滿頭大汗,仍然忍不住出言諷刺,「少見多怪,除了法劍,五行法師的寶物都收在百寶囊裡,怎麼會藏在身上?」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小秋腰間的布袋上。

  小秋拍了兩下,「他說過這是送給咱們的,等走出森林,大家平分。」

  趁沒人注意,軍官撇撇嘴,認定這群少年就是不開化的小野蠻人。

  飢腸轆轆的少年們走出森林時,天已經大亮了,他們又回到原處,站在官道拐彎的地方,蛇妖與玄符軍搏鬥的痕跡已經消失無蹤。

  芳芳手裡的油燈似乎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自動熄滅了。

  「接下來怎麼走?」大良問。

  小秋撓撓頭,他一路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對軍官說:「你認得去龐山的路?」

  軍官一愣,馬上說:「嗯,當然,龐山是九大道統之一,天下聞名……想去龐山,得先去小耳堡,那裡有驛站,前往龐山暢通無阻。」

  「他又在騙人。」二栓推開軍官,「要我說,咱們先回鎮上,我爹肯定知道龐山在哪。」

  「我和芳芳……」

  二栓一擺手,表示他已經全都考慮到了,「你和芳芳還躲在老瘋婆子家裡。」

  「是風婆婆。」芳芳小聲糾正。

  「嗯,風婆婆家裡。我們回鎮上,打聽明白之後咱們一塊出發。」

  其他少年都同意二栓的計劃,事實上,他們的玩心早已消耗殆盡,只想馬上回家,至於是不是還跟小秋一塊去龐山,那是以後再考慮的事情了。

  「好吧。」小秋勉強點頭。

  軍官強迫自己露出微笑,「我不用去野林鎮了吧?」

  二栓在軍官身上又推了一下,「犯人還這麼多話,你得跟我們一塊走。」

  少年們踏上回鄉之路,一想到今天傍晚就能到家,無不感到精神一振,沒有一個人能夠預料到,野林鎮即將發生大事,不再是他們記憶中的家。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1-24 21:43 編輯

mangoifefe 發表於 2014-6-13 11:03
第一卷 魔侵 第十二章 好花盛開

  百寶囊裡的東西可不少,大部分是銅製品:銅鏡、銅鈴、銅印、銅匕首、銅錢、銅葫蘆,還有幾枚丹藥和七八件動物器官,包括那枚剛剝下來的蛇鱗,最奇特的是半只銅環,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少年軍官挨個點評,就是對它支支吾吾。

  這些曾經在李越池手裡大有力量的法器,在少年們手裡一無用處,銅鈴的聲音顯得單調乏味,絲毫沒有攝人心魄的效果,就連百寶囊本身也是如此,從裡面拿出的東西再也裝不進去。

  小秋還是一樣一樣地分配下去,蛇鱗等物據說是妖丹,很有用處,但是沒人願意要,小秋自己留下,百寶囊給了二良,芳芳什麼也不要,她留下了那熄滅的油燈,對它頗感興趣。

  很巧的是,囊裡的銅錢共有十枚,正好分給十個人,小秋甚至給軍官一枚,「也有你一份。」

  軍官大感意外,接過銅錢,小聲嘀咕:「好窮的法師。」

  「不想要就交出來。」二栓伸出手。

  自從挨揍之後,軍官非常害怕二栓,急忙躲開,將銅錢緊緊攥在手裡。

  「分贓」的樂趣很快消失,百寶囊裡沒有食物,少年們仍然感到飢餓,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橫亙在每個人心頭,令他們忐忑不安,就連最貪吃的二良也只是不停在揉著肚皮,沒有抱怨食物的事。

  「禿子真的死了?」二栓感到難以置信,「咱們怎麼對他爹娘交待啊?」

  沒人回答,這正是他們最擔心的事情,小秋也沒吱聲,甚至沒敢說自己曾經捧到過禿子的頭顱,當時沒什麼特別感覺,現在卻一陣陣地毛骨悚然,好像禿子的死全是他的錯誤。

  隊伍稀稀拉拉地抻長,二栓追上小秋和芳芳,小聲說:「不管別人怎麼想,我要跟你們一塊去龐山。」

  「好啊。」小秋不太熱情地說,他明白二栓的想法,沈家二少爺沒辦法解釋禿子的死亡,寧願遠走高飛。

  回鎮的路途比預計得要漫長,來到風婆婆的住處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軍官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了,「玄符軍接到過命令,天黑之後不要在野林鎮附近亂走。」

  「胡說,野林鎮最安全……」二栓馬上反駁,可他不太自信,蛇妖和魔種的突然出現,預示著野林鎮不如從前安全了。

  少年們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於是接受軍官的建議,跟著小秋、芳芳一塊走進院子,希望稍微休息一會。

  三間草房和豎在院子中間的那根木頭還在,只有風婆婆不知去向。

  芳芳裡裡外外找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東西都在。」她用一隻手擋著嘴,滿臉的意外,「風婆婆不知去哪了。」

  少年們管不了那麼多,已經走進屋子裡找地方坐下,甚至很高興老瘋婆子不在,二栓提出一個可能,「是不是被蛇妖給吞了?那條大蛇出現的地方離這兒不算太遠。」

  「不會。」芳芳馬上否認,「東西都沒動過……」

  「沒準風婆婆出門遇到蛇妖了,所以家裡東西都沒動過。」小秋猜道,發現芳芳眼淚流出來,改口道:「也可能去鎮上還沒回來。」

  外面傳來一聲歡呼,二良捧著一鍋粥跑進來,「還是溫的呢。」

  少年們全都跳起來,四處找碗筷,芳芳長長鬆了一口氣,「粥是溫的,說明風婆婆不久之前還在,蛇妖昨晚就死了……」

  「還記得嗎?有一小條綠光逃跑了。」二良一邊大口吃粥一邊說話,「風婆婆沒準也被魔種……侵襲了。」二良費了一點心思才想起「侵襲」這個詞。

  芳芳使勁兒搖頭,不相信風婆婆會遇害,「風婆婆是好人,再說她也不在附近啊。」

  二良嗯嗯兩聲,專心吃粥,食物不多,他得快點吃。

  除了芳芳,沒人關心風婆婆去哪了,他們四處翻騰尋找食物,從後面菜園子裡採摘時蔬,等眾人終於填飽肚皮,幽靜的小院完全變了模樣。

  李越池留下的油燈自己亮了,芳芳提著它在房前屋後找了一圈,還是沒發現風婆婆的足跡,她只得放棄搜尋,回來之後將油燈放在院子中間的木頭頂端,這讓她感到安心。

  夜色已深,沒人想走夜路,少年們隨便找地方躺下就睡,二栓更是不想馬上回家,離野林鎮越近他越膽怯,不知道該怎麼向禿子的父母交待。

  小秋睡在門口,很快就進入夢鄉:龐山五行法師李越池在對他說話,聽不清說什麼,看神情像是勸誡,又像是警示,小秋卻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說自己也要學習斬妖除魔,而且他會加倍小心,絕不讓魔種靠近半步。

  小秋是被熱醒的。

  熱氣並非來自盛夏的夜晚,而是在胸口產生,向全身擴散。

  小來輕輕揉著胸口,覺得食管裡好像堵著什麼東西,然後他想起來自己曾經吞過一枚內丹,當時可沒覺得這東西會噎人。

  灼熱感越來越強烈,小秋再也睡不著,乾脆起身,戴上草帽,走出房門。

  院子裡一片明亮,芳芳留在外面的油燈亮得驚人,將附近一草一木無不照得清清楚楚,李越池留下的諸多寶物當中,只有它還在發揮作用。

  奇怪的東西,小秋心裡想,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圍著油燈繞了一圈,胸口還是覺得熾熱,於是繼續向外面走去,每走出一步,好像就會涼爽一點。

  他推開簡陋的柴門,站在路邊左瞧右看,油燈的光亮在這裡變弱了,官道向兩邊延伸進入黑暗,整個世界彷彿就只有這麼大,最後他的目光聚焦在道路對面。

  草叢裡也有東西在閃光,比油燈發出的光要微弱得多,卻有著絲絲涼意。

  小秋感到一陣衝動,就像是經過一天辛苦的放牧,終於可以跳到河裡洗一個痛快澡,胸口越來越熱,道路對面的冷光就是吸引他的河。

  與此同時,還有一股莫名的恐懼阻止小秋前進,他想起自己在河邊看到過的綠光,想起殺死李越池的魔種,還有五行法師臨死前的提醒。

  他後退一步,對面的光陡然漲高一尺,那是藍色的幽光,與魔種鮮艷的綠色大不相同。

  小秋心中的謹慎消失了,他邁開步子走過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油燈已經亮得奇異,就算野林鎮所有油燈加在一起,也發不出如此強烈的光芒。

  小秋走到對面,低頭觀瞧,不由得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隨後屏住了呼吸。

  草叢裡長著一株令他永生難忘的花朵,高約三尺,長著三枚圓形的葉片,頂端是一朵緩緩搖曳的花朵,直徑差不多有一尺,以至於下面的莖葉顯得不堪重負。

  這朵花通體純藍,沒有一絲雜色。

  小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株植物似乎正在向他點頭致意,於是他也點點頭。

  胸腔裡的燥熱感消失了,可心跳卻無緣無故地加快,咚咚地響,像節日的鼓聲。

  「這花真美。」旁邊一個聲音說。

  小秋沒有回頭,他的目光捨不得離開這株藍色的花,他知道說話的是二栓。

  不知何時,正在睡覺的少年都起來了,站在小秋身後,圍觀夜晚發生的奇跡。

  只有少年軍官是個例外,探頭看了一眼,立刻退回道路對面的柴門邊上,大聲道:「喂,你們瘋了嗎?那是魔種,離它遠點。」

  與嬌艷的藍花相比,軍官的聲音分外刺耳。「魔種是綠色的,它不是。」大良說,連眼珠都變得藍幽幽的。

  「它這麼美……」芳芳站在小秋身邊,也不相信這會是魔種,她甚至自慚形穢,覺得沒資格離它太近。

  「這是風婆婆留下的。」小秋給整件事找出一個解釋,「風婆婆不是普通人,她院子裡的油燈跟五行法師的一樣,她也是……法師,鎮上的人都沒認出來。」

  「沒錯。」芳芳對油燈記得更清楚,「兩盞油燈上面都有同樣的圖案。」

  其他少年仍然不關心風婆婆,他們只是盯著藍花,生怕少看一眼,二良突然跪在地上,舔著嘴唇說:「我真想咬一口,嘗嘗它的味道。」

  幾道憤怒的目光投來,二良急忙說:「我就是想想,不會真下口。」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跪坐在草地上,團團圍著藍花,神情各異,都被它深深地迷住了。

  軍官回頭望了一眼大放光明的油燈,心中稍定,越發確信對面的藍花乃是妖物,可是等他轉過頭時,心裡卻有了一個新的主意,為什麼要幫助這些野蠻少年呢?他們打過他、羞辱過他,將他當成犯人對待,說到底,他們罪有應得。

  「好花不常開。」軍官退到院子裡,將柴門合上,完全處於油燈光芒的籠罩之下,「這花趁夜盛開,估計等不到天亮就會凋謝。」

  「真不希望它消失。」芳芳說,沒有一名少年看向院子裡的軍官。

  「採摘下來,它就不會凋謝了。」軍官臉上笑瞇瞇的,心裡湧動著報復的快感,「動手要快,花只有一朵,可不夠你們九個人分。」

  這句挑撥沒有產生軍官希望的效果,少年們並未搶著動手,反而同時後仰,好像都覺得自己沒資格觸碰藍花。

  最後是小秋伸出了手,他的心越跳越快,有一種力量強迫他必須牢牢抓住這朵花。

  「沒錯,就應該是你。」軍官小聲自語,「誰讓你吞下內丹,這就叫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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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oifefe 發表於 2014-6-14 23:14
拔魔|第十三章 魔種的猙獰

少年軍官在最後一刻再次改變主意,他希望自己能堅忍不拔、心狠手辣,但他還沒做好當壞人的準備。

“別踫它!”

jing告沒起作用,他轉身跑向院子里的油燈,憑著對道士法術的粗淺了解,他知道只有這件東西或許能抵擋藍花的魔力。

小秋根本沒听到軍官的提醒,他的心幾乎就要破胸而出,在伙伴們的鼓勵目光中,他一把抓住了藍s 的花睫。

一股舒服至極的涼意瞬間傳遍全身,整個人似乎泡進了清涼的河水里,全身毛孔奮力張開,讓那河水進入體內,甚至浸潤到了五髒六腑。

涼意匯聚到頭頂,飛出體外的時刻,第二股感覺緊隨而至,那是冰涼之後再適宜不過的溫熱,小秋立刻滲出一層細汗,身子舒服得幾乎要蜷縮起來,就像是嬰兒躺在母親的懷抱里。

小秋全身綿軟,已經忘記要折斷藍花,伙伴們也不催促,臉上都是迷醉的表情。然後第三股感覺來了。

痛,小秋十二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痛。前面的一涼一熱像是在沖刷塵封已久的容器,現在是大刀闊斧地改造容器,小秋只覺得身體里有一柄鋒利的刀子在熟練地貼著骨頭剔除血肉,中間沒有一刻停留。

“啊——”小秋的尖叫聲刺破了深夜的寂靜。

少年們都被這出人意料的一聲驚醒了,惶駭萬分地互相張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跪坐在屋子外面。

“快松手。”芳芳第一個反應過來。

小秋不是不想松手,可他被粘住了,看上去嬌弱的藍花一點也不留情,從花睫里似乎伸出無數支細小尖銳的觸手,刺破皮膚,一圈圈地纏在骨骼上。

風婆婆的院子里,軍官已經從木頭頂端拿下油燈,听到小秋持續的慘叫,他又猶豫了,手里的油燈是唯一的保護屏障,如果扔出去沒有效果的話,他就會處于極度危險之中。

他對魔種的了解並不多,可一名五行法師只是被魔種踫了一下就死在森林里,軍官可不想冒險。

“把他拉開!”軍官沒有多想,只是希望這一招能好用,可以不必使用油燈。

少年們正驚慌失措,听到軍官的建議,立刻付諸實施,二栓和芳芳各拽住小秋的一條胳膊,大良、二良等人也紛紛上手幫忙。

小秋的手掌沒有離開藍花,野林鎮的少年們卻一連一個,誰也脫不開手,忍不住叫嚷起來。

“熱死我啦,我快不行啦。”

“我快要凍僵啦。”

“為什麼我總在發抖?”

“糟啦,我的胳膊……我的全身好像都要融化啦。”

每個人的感覺和反應都不一樣,小秋體內那種刀割般的痛苦卻因此減輕了一些,他已經清醒了,知道大事不好,“都松手,不要踫我!”

想松手已經不可能了,野林鎮的九名少年就這麼連在一起,各自感受著不同的折磨,而那朵藍s 的花,就在他們眼前逐漸枯萎。

“把內丹吐出來!”躲在院子里的軍官托著油燈,又出了一個主意,看到少年們的慘狀,他更不想撒手了,“魔種肯定是為內丹來的。”

小秋知道軍官是對的,因為胸腔里的那顆內丹——他覺得應該是內丹——正在一個極狹小的範圍內瘋狂地亂轉,他已經感覺不到真正的心髒,胸腔里一跳一跳的只是那枚內丹,它在對抗魔種的入侵,可是孤立無援,從主人那里得不到任何支持。

小秋不是李越池,沒有五行法師的修為,內丹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肉身里,只能發揮出極小的力量。

小秋的右手抓著花睫,左臂被幾名少年緊緊拽住,努力干嘔,卻吐不出任何東西來。

藍花已經枯萎過半,像是皺紋叢生的干瘦老婦,露出猙獰之貌。

二栓是離小秋最近的人之一,大喊一聲“讓我來”,伸出空閑的左手,塞進小秋的嘴里一通亂搗。

小秋還是沒吐,反而牙齒緊咬,險些將二栓的手指咬下幾根來。

“等等。”危急時刻,芳芳在一群男孩子中間腦卻最清晰,“內丹能對抵抗魔種,吐出內丹,咱們就更擋不住了。”

小秋停止努力,二栓又急又怒,扭頭沖路對面的軍官大叫︰“還不過來幫忙?”

軍官望見二栓那張通紅的臉,心中一陣恐懼,推開柴門走到路上,幾步之後停住了,“你叫二栓?”

“對啊,你快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招?”

軍官嘿嘿笑了兩聲,接著臉s 一沉,嚴肅地說︰“告訴你吧,我姓辛,叫辛幼陶,乃是西介國堂堂正正的王子,是你們這群小笨蛋的主人,奉父王之命來邊疆從軍歷練,沒想到會遇到蛇妖,一時不慎落到你們手里。瞧,這就是你們綁架我、折磨我的代價。”

辛幼陶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油燈,發現燈光已經開始變弱,忙抬起另一只手護住,繼續對驚呆的少年們說︰“我得走了,我要去調集小耳堡的玄符軍過來除妖,希望魔種不要殺死你們,而是讓你們都變成妖。”

辛幼陶辨別方向,順著官道向西方小步跑去。

二栓暴怒,“臭小子、王八蛋,快給我回來,我要把你揍扁……”

辛幼陶是不會回來的,他已經下定決心,整座野林鎮所有居民的xing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名王子重要,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成為真正的王者,就得當機立斷,既然少年們不听勸被魔種入侵,他沒有必要冒險救人。

西介國王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帶走了唯一的光源。

正是盛夏之時,少年們卻都感到身上驟然一寒,剛剛嚷著太熱的愣子,身子一哆嗦,帶著哭腔說︰“咱們……是不是都要死啦?都怨小秋,要不是他搶走芳芳,要不是他非要摸這朵花,就不會有事了,禿子也不會死……”

少年的心像是淺淺的石盤,裝不下多少水,更換得也快,愣子這番話一下子將大家都帶入恐慌當中。

只有二良憤慨地說︰“小秋找過你們幫忙嗎?大家都是自願的,連禿子也是,剛看到這朵花的時候,你不也發呆了?這時候說什麼閑話?”

要是在平時,愣子肯定會向二良挑戰,可他現在一點爭強好勝的心情也沒有,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我不想死啊,我爹剛找人給我打了一張大床,我還沒睡幾天吶。”

大良在這群少年中間年紀最大,膽子卻一點也不大,“我爹說明年就要買小牛,我要給自己家放牛了……小秋哥、小秋哥,你想想辦法。”

“小秋哥”是牧童們的習慣稱呼,比小秋大一歲的大良也這麼叫。

事已至此,二栓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有啥可怕的?死就死了,咱們九個人死在一塊倒也熱鬧……”

“要是死不了變成妖怪呢?”愣子本是二栓最好的朋友,這時卻沒心情幫腔,“那個王子軍官說了,他要帶玄符軍來除妖,我要是變成妖怪,我爹不會讓我進家門的,哇……”

自從兩年前將一名流鼻涕的小孩打得抱頭求饒之後,愣子已經很久沒當眾哭得這麼厲害了,就連爹娘舉著棍棒滿街追打的時候,他都沒服過軟。

二栓一陣氣悶,他也不想變成妖怪,最後成為蛇怪的下場,被戳得全身都是窟窿,于是臂上用力,希望將小秋拉開,或是自己能松手,可是沒用,他的整條右臂軟得像面條一樣,只有手掌牢牢握在小秋胳膊上,動不得分毫。

“拿匕首!”小秋叫道。

“啥?”

“我懷里有匕首,二栓,你把匕首掏出來,把我的手腕砍斷。”

二栓大悟,立刻伸手到小秋懷里,摸出那柄瓖著紅寶石的匕首,張嘴咬住鞘身,拔出了匕首,舉起來就要向小秋手腕上砍去,他唯一後悔的是那柄大劍留在了屋里,要不然早就能用上了。

“等等。”芳芳叫道,漲紅了臉,她感到全身輕飄飄的,沒有其他少年拖累的話,隨時都以飛起來,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因為她在變輕的同時,也變得稀薄了,似乎就快要消融在空氣里,“不要砍他的手。”

二栓舉起的手停住了,愣子在他身後催促︰“快點吧,那朵花快要被咱們吸光啦。芳芳,你不用著急,斷手的小秋也能當你丈夫。”

小秋也大聲道︰“還等什麼!”

二栓再不猶豫,匕首砍向小秋緊握花睫的手腕。

已經枯萎成一團的藍花突然再次怒放,像是一條伺機待發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準備發起致命的一擊。

二栓怪叫一聲,手上一軟,匕首掉在地上,緊接著野林鎮的少年們同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向四面八方飛去,落在十幾步以外。

只有小秋沒動,藍花低垂,再次枯萎,它只想要一個人。

“它真是來找內丹的!”二栓叫道,坐在地上,跟別人一樣,再也不想靠近小秋了。

芳芳卻站起身,發了瘋似地向小秋跑去,二栓和二良同時躍起,緊緊拽住她。

小秋從地上揀起匕首,懷著滿腔憤怒,對那朵萎靡的藍花說︰“想要內丹?我這就給你。”說罷,高舉匕首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匕首正要下落,小秋腦子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威嚴、冰冷、無情,用不可置疑的命令語氣說︰“放下。”
mangoifefe 發表於 2014-6-14 23:16
拔魔|第十四章 火一樣的鈴鐺

小秋腦子里出現一個從未听過的神秘聲音,他舉著匕首,茫然地四處張望,還是希望從外界尋找到聲音的來源。

芳芳被二良、二栓緊緊抓住,脫不開身,臉上盡是淚痕,“听他的話,別傷害自己。”

二良一怔,“听誰的話?”

二栓面露驚恐,“芳芳,你听到什麼了?”

小秋比所有人都要疑惑,因為他非常清楚,那聲音來自他的腦子里,

芳芳听到了許多東西︰命令小秋放下匕首的威嚴聲音,魔種急不可耐佔據小秋身體的  聲,內丹快要失控的飛速旋轉聲,還有天空中隱隱約約的雷電之聲,一切的一切,雖然不太清晰,但是全都實實在在地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們听。”芳芳不明白大家為什麼會有疑惑,“有人要來救咱們了。”

少年們側耳傾听,臉上神情先是驚駭,很快變成恍然,他們也听到了許多平時听不到的聲音,甚至連地下蚯蚓爬行的聲音都模模糊糊地傳上來,然後他們更害怕了。

“咱們都要變成妖怪啦。”大良聲音發顫,看樣子會成為膽小的妖怪。

“流光萬里,妖魔散形。”

天空中傳來雷鳴般的聲音,這回所有人都听見了,少年們抬頭仰望,夜空中繁星點點,沒有絲毫變化,聲音的主人仿佛來自極高不可見之處,又像是就在眾人身邊隱藏。

小秋卻感受到了異樣,他手里的藍花在顫抖,一股強大的怒意伴隨著不可遏制的恐懼,像漿液一樣從花睫傳入小秋體內,很快遍布全身,這股不屬于他的情緒對他發出了命令。

小秋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巴,胸口里的內丹仍在快速旋轉,可是本來就很小的運動範圍現在更小了,逐漸向上移動,準備從臨時住所逃脫出去。

小秋憋著一股勁兒,與那外來的情緒和上行的內丹對抗,但他的力量太小了,對局勢幾乎沒有影響。

“神仙,你在哪?快出來吧。”二栓大聲呼喊,在他看來,能發出雷鳴般聲音的人,必然是神仙。

“神仙!”少年們齊聲大叫。

應聲而至的不是神仙,而是一道白光。

一道極細的白光,要不是芳芳觀察細致,幾乎沒人能看到它,這道光從東南方的空中sh 來,掠過樹梢,落在那朵藍s 的花上面。

藍花已經枯萎大半,露出點點黑斑,它一點也不在意少年的抵抗,正專心致志地向那枚內丹發起進攻,卻不能不對白光做出反應。

藍花又一次驟然盛開,幽光也隨之暴漲丈余高,根部以上劇烈地搖動,與從天而降的白光展開殊死搏斗。

小秋的身體被藍s 幽光籠罩,整個人也跟著搖來擺去。

白光像一柄剛剛從火爐中取出來的長矛,深深刺進藍光內部,避開小秋,直逼花芯,激起團團如煙似霧的氤氳之氣。

藍光搖擺得更劇烈了,發出的幽光卻在一點點減弱。

“魔種快要不行啦。”二良興奮地叫道,他們已經承認少年軍官辛幼陶的判斷,這朵藍花就是魔種。

“小秋……好像也快不行了。”二栓說。

隨著幽光減弱,小秋的腦袋露了出來,臉s 白得像紙一樣,他就如同飄蕩在海浪之上的小船,跟隨藍花左搖右擺起伏不定。

“神仙,你倒是快一點啊!”二良抬頭向白光的來源方向喊道。

芳芳閉著眼楮低聲禱告,“他說他正在趕來,就快要到了,小秋,你要堅持住啊。”

雖然每個人都能听到某些細微的響動,可芳芳的能力更強一些,總是第一個听到白光主人的聲音,在她說完之後,其他少年才陸續听到同樣的內容。

只有小秋听不到,他被那股外來的情緒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即使五髒六腑都要碎裂,還是不停地跟著藍花擺動,內丹已經上行到咽喉,只差最後一吐,就將離開他。

就在全部意志即將失去的一剎那,小秋重新掌握了自己左臂,沒有計劃也沒有其它想法,小秋握著匕首,順手割向了花睫。

這本應該是少年們一開始就應該采用的招數,可他們此前被藍花迷惑,從未想到要傷害藍花本身,等到小秋受到控制,所有傷害藍花的念頭一冒頭就會被打消。

機會只有這一瞬間,藍花在與白光的斗爭中越來越處于弱勢,與此同時,它即將得到那枚渴望已久的內丹,兩者加在一起,藍花大意了。

在它看來,內丹的臨時主人不過是一名渺小至極的人類,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小秋的意志突然強壯起來,令它促不及防。

小秋的倔強救了他,父親老秋不喜歡他的這種xing格,曾經為此打斷過不知多少棍鞭,芳芳的父親秦先生也不喜歡,嚴厲禁止小秋進入學堂半步,鎮上的頭面人物沈老爺更不喜歡,甚至暗示說不想讓小秋放牧沈家的馬匹。

可小秋就是改不了,他輕易不肯低頭,更不願認輸,只要還有一線生機,他就絕不會放棄。

只是一瞬間的事,藍花被匕首斬斷了,幽光驟然消失,白光刺穿了花芯,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小秋像是離弦之箭,嗖地飛上天,少年們全都一驚,嚇得坐倒在地上,抬頭仰望,在黑夜中尋找小秋的蹤影。

片刻之後,藍花獨自從天而降,沒有一絲枯萎跡象,完整無缺、瓣瓣怒張,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美啊。”二栓由衷地贊嘆。

藍花接觸到地面的一剎那,顏s 由藍轉黑,微風吹來,化成一團煙霧,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秋哥去哪了?”二良望著星空問道。

“瞧。”芳芳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夜空中一顆星星突然變得極為明亮,然後越來越大,筆直地砸向地面,少年們四散逃開,讓出地方。

星光墜地,顯露出一個高大人形,他松開手,小秋飛向伙伴們,二良伸手將他扶住。

這是一次奇特的經歷,小秋卻沒有產生特別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飛上天,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然後撞在二良懷里,回頭望去,看見一名陌生的道士。

道士的裝扮與五行法師李越池幾乎一模一樣,頭頂高聳的發髻,插著一根長長的簪子,身穿藍s 對襟長袍,稍長一些,下擺直抵腳面,但他身後沒有背負法劍,左手拿著一只超乎想象的鈴鐺。

鈴鐺非銅非鐵,而是一小團火,呈現出鈴鐺的形狀,可那火好像沒有熱量,起碼道士一點也不覺得灼熱。

白光就是從這只奇特的鈴鐺里發出來的,就在少年們的注視下,白光漸漸消失,最後連火一樣的鈴鐺也消失了。

少年們忘記了剛剛經歷過的險境,呆呆地望著道士。

道士濃眉細目、臉方鼻挺,一捧胡須垂在胸前,從頭到腳籠罩著一層柔和的光。

“你是神仙嗎?”小秋帶著一點期待和尊敬問。

道士搖搖頭,然後他身上的柔光消失了,他依然挺拔威嚴,卻不再有神仙的光彩。

道士向風婆婆的房子望了一眼,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嘆息。

“你認得風婆婆?”芳芳怯怯地問。

道士點點頭,兩天前,他就在這里與風婆婆交談,關于是否要干涉凡人的生死,兩人有過小小的爭議,誰也沒有說服誰,他仍然堅持自己最初的看法︰大廈將傾,最重要的事情是保住根基,而不是關心螞蟻的存亡。

可這一回,螞蟻爬到了他的手臂避難,道士有些猶豫了。

他走到藍花生長的地方,那里只剩下數寸花睫,仍是藍s 的,卻沒有幽光發出。

他伸出手掌,平舉在藍s 花睫上方,手心沖下,不見他施展任何法術,花睫逐漸上升,帶出泥土里面的根。

根須很長,而且越往下越龐大,方圓七八尺的泥土因之隆起,最後一個巨大的根塊破土而出。

少年們一下了叫出了聲,他們看到的不是普通根塊,而是一個長達六七尺的活物,像是被剝掉皮的野獸,血跡斑斑的身體上沾滿了泥土,它沒有死,還在輕輕掙扎,似乎不喜歡被拽出來。

藍花的根須就長在它的背上,吸取它的jing血。

“瞧,魔種將它變成了什麼樣子?”道士開口了,正是少年們此前听過的威嚴聲音,“它曾經是北方的大妖,法力高強,統率無數小妖,現在卻心甘情願為魔種獻身,生不如死。”

死字剛一出口,道士平舉的手掌握成拳頭,下方的大妖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跌在地面上再也不動了,僅剩的藍s 花睫與根須化為灰燼,隨風而散。

“魔種……徹底死了嗎?”大良聲音發顫,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道士抬起對,好像在對遠方另一個人說話,“魔種、魔種,為什麼被稱為‘種’?因為它像種子一樣,只要有一丁點留存,也會耐心蟄伏,慢慢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最後將被侵襲者完全控制。你們遇到的魔種能生出形態,並且化成藍s ,說明它是罕見的魔王。很遺憾——”道士頓了頓,這世上沒有真正令他遺憾的事情,“你們都得死。”
mangoifefe 發表於 2014-6-14 23:17
拔魔|第十五章 夜照神燭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師。”道士剛剛對少年們發出死亡的預言,就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內丹在你身上,它告訴了我一切。”然後他舉起右手,兩根手指拈著一粒淡黃s 的小圓球。

小秋下意識地在胸口摸了兩下,這才發現已經感覺不到內丹的旋轉,魔種費盡力氣也沒能奪走的內丹,輕易間就被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少年們靜靜地听著,雖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們從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點威脅,沒錯,這是一個看上去嚴厲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親秦先生一樣,嚴厲而不凶惡,說出的狠話只是讓學生們老實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懼。

道士的目光再次揚起,落在風婆婆院子里那根木樁上,他好像在對遠方的人說話,解釋他為什麼非得如此不可。

通過他的講述,五行法師李越池以更加飽滿的形象出現在少年們面前。

李越池十歲就被發現身懷道根,得以順利進入龐山修行,看相貌只有三十幾歲,其實今年六十七歲,作為一名五行法師,他的職責就是雲游天下斬妖除魔,在這個過程中,見識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比絕大多數人都了解魔種的可怕。”道士繼續說下去,語氣凝重,根本無視少年們是否能夠听懂,“也比絕大多數人的意志更強大。蛇妖體內的魔種沒有對李越池產生致命危害,可他知道魔種是無法徹底斬盡的,心存僥幸只會給予魔種扎根的機會,他寧可向一群孩子求助,將內丹交出去,也不願意冒險帶著魔種返回龐山。”

道士停頓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向同道表示哀悼,然後他抬起頭說︰“李越池自殺了,他與魔種對抗了一生,最後一刻也沒有向魔種屈服,他是我龐山道統的榮耀。”

一陣夜風吹過,從不遠處的丑陋尸體上帶來一股腥味,少年們無不心慌意亂,緊緊地聚在一堆,互相尋求支持。

小秋走出一步,大聲問︰“你想要我們也自殺嗎?”

道士沒有回答,緩步走過官道,推開柴門,進入風婆婆的院子里,定楮瞧著那木樁,突然間木樁頂端出現一截小小的蠟燭,燭光昏黃,一點也不強烈,照耀的範圍卻極廣,留在原地的少年們像飛蛾一樣受到吸引,也跟著走進院子里。

木樁里傳出聲音,是一個蒼老的女人,“何必對走獸解釋如何飛行呢,他們是凡人,就該做凡人的事情,無需苛求,五行法師能做到的事情,他們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風婆婆。”芳芳認出了這個聲音,雖然通過兩盞相似的油燈早就猜到風婆婆不是普通人,可是听到她從木樁里說話,芳芳還是大吃了一驚,移動一步,靠緊小秋。

其他少年也很吃驚,仔細打量那根木樁,怎麼也無法想象里面能躲著一個人。

風婆婆繼續說下去,“魔王此番親自降臨,必有大yin謀,斷不會隨便浪費魔力,這幾個孩子力量微小,魔王不會將魔種留在他們體內的。”

道士掃了一眼身後的少年,“他們能听到我在千里之外傳出的聲音。”他在小秋和芳芳身上多看了兩眼,這兩個孩子最先听到聲音,異于常人。

“那時他們有魔種在身,現在呢?”

道士不語,木樁上的蠟燭卻發出一波強大的光芒,像水紋一樣快速向外擴散,不等少年們做出反應,光波已經從他們身體穿過,消失在十幾丈以外。

“夜照神燭。”風婆婆說,不管她此時身處何處,都對自家發生的場景一清二楚,“它不會說謊,魔種沒有在這群孩子體內留下痕跡。事有萬一,就算他們真的受到侵襲,憑他們的力量,也不會造成太大危害。”

道士仍然不語,風婆婆也不說話了,她知道這不是一個能被說服的人,只能由他自己權衡利弊。

大良悄悄靠近小秋,用極低的聲音說︰“小秋哥,我想回家。”

小秋也想離開此地,道士與風婆婆說話雲山霧罩,可他能听懂大概意思︰道士想讓他們死,而風婆婆希望給他們一次機會。

小秋向伙伴們點下頭,壯起膽子向道士靠近兩步,“你是龐山宗師?”

道士低頭看著戴草帽的小人,突然想起這是自己多年以來觸踫到的第一個普通凡人,隔絕ri久,他幾乎忘記了凡人的軟弱與活力,送到龐山的少年都是像李越池一樣的jing英,從小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素質,眼前的這群少年卻是實實在在的凡人。

但他仍然是人,能理解道士的話,甚至偶爾能幫道士一個小忙。

“我叫寧七衛,沒錯,我是龐山宗師。”

“那個……李道士的內丹已經交給你了,我們要回野林鎮。”

小秋帶頭走向柴門,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龐山宗師開口將他們叫住,突然想起一點事情,急忙止步,將李越池百寶囊中的妖丹放在地上。

其他少年立刻照做,銅鈴、銅鏡等小物件擺了一地,大良極為不舍,在銅葫蘆上面擦了又擦才放下。

只有芳芳什麼也沒放下,她得到的油燈被那個西介國王子辛幼陶給拿走了。

小秋扶著柴門,等伙伴們全都走出來之後,輕輕關上柴門,“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本來我想拜師學藝的,可我沒有……道根什麼的。”

小秋想起棗紅馬,又拉開柴門招手讓它出來。

龐山宗師寧七衛仍然一聲不發,長袍飄動,他也像木樁一樣,正通過另一根木樁與風婆婆無聲地交談。

“咱們可以走了吧?”二栓小聲問,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沒心事與小秋爭首領位置,他跟別人一樣,恨不得拔腿就跑,可總覺得小秋發話之後才更安全。

小秋關上柴門,拽著棗紅馬的韁繩,他在努力傾听,希望知道道士與風婆婆在說什麼,可就像風婆婆所說,沒有魔種之後听力恢復正常,他什麼也听不到。

“別著急,慢慢走。”小秋帶頭向東邊的野林鎮走去,二栓等人緊隨其後,都在努力控制著回頭觀望的沖動。

少年們走出不過十余步,對面傳來清脆的鈴聲,與李越池的銅鈴不同,這鈴聲毫無攝人心魄的能力,再普通不過。

小秋停住腳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下,二栓心中一喜,“是我爹派人來找我了。”

對面的黑夜里出現一頭小驢的形態,似乎驗證二栓所言不差,眾少年都高興起來,在他們眼里,鎮守沈老爺是比龐山宗師地位更高的大人物。

脖子上掛有鈴鐺的小驢出現了,上面坐著的卻是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長著一副長臉,戴著一頂巍峨的高冠,這讓他的臉顯得更長了,他從驢背上跳下來,身材四肢卻都很短小,臉上浮現若有若無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朋友,你們是要回野林鎮嗎?”

少年們點點頭,與龐山宗師寧七衛相比,這人和藹多了,雖然顯得怪異,卻不會令人害怕。

“我建議你們還是轉身吧。”

“你是誰?不像我們野林鎮的人。”二栓將自己當成野林鎮未來的主人,所以問得理直氣壯。

高冠怪人沒有回答,牽著小驢從少年們身邊走過,經過棗紅馬時掃了幾眼,與自己的毛驢做了一番比較,似乎很是羨慕。

他走到柴門邊停下,拱手向寧七衛說︰“沒想到龐山宗師竟會大駕光臨,西介國龍賓會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二栓啊的叫出一聲,然後小聲說︰“這人是符師,龍賓會里全是符師。”

“難道就是暈三兒提到過的符師?”二良問。

寧七衛回禮,聲音里卻沒有熟人相見的熱情,“此地出現一只魔王,我專為它而來。”

“嗯,魔王現身,的確非得宗師親自出手才能一舉擊潰。”高冠符師連連點頭,臉上的表情卻是不以為然,“唉,魔種真是麻煩,斬之不盡、驅之不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這不過是剛剛開始。”寧七衛的聲音更加冷淡。

“呵呵,像我這種壽命短暫的符師,在宗師眼里也只是剛剛開始吧?”

寧七衛沒有回應,符師扭頭看了一眼好奇的少年們,“請宗師原諒,剛才過來的時候不小心听到幾句,讓我來解決麻煩吧,這些孩子我帶走,反正他們也無處可去了。”

“我們要回家。”二栓大聲說,就算禿子的父母狠狠揍他一頓,他也要回家,這是所有少年們的共同心聲,就連小秋和芳芳,也對外面的世界懷有畏懼,覺得不妨回家再想辦法。

符師笑著搖頭,“不行不行,野林鎮已經沒了,你們無家可歸,只能跟我走。”

“野林鎮沒了?”少年們互相望著,誰也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啦,你們不會以為魔種只有一兩只吧?這是一次大入侵,龍賓會和龐山道友已經施展全力——可還是沒有完全擋住。你們非常幸運,提前離開野林鎮,逃過一劫,現在的野林鎮已經是一座無人的荒鎮,請允許我胡說一句,但也是實話︰鎮上連老鼠都沒了。”

“不可能。”二栓惱怒地反駁,轉身向野林鎮張望,那里雖然一片漆黑,但是毫無異象。

“待會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符師說,然後轉向寧七衛,“怎麼樣?龐山對付魔種,龍賓會掌管凡人,這本就是咱們達成的協議。”

這正是寧七衛厭惡凡人的一點,他們總是以自己短暫生涯中積累的智慧向修道者挑戰,“抱歉,這九個孩子我要帶回龐山。”

“呵呵,龐山什麼時候對沒有道根的孩子也感興趣了?”符師神情微變。

寧七衛身邊木樁上的夜照神燭再次發出一波明亮的光芒,與上一次不同,這回的光芒所過之處所有生物都顯現出內部結構,就連花草樹木也露出水珠流動的脈絡。

符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跳動的心髒,笑容消失了,他以為只有自己發現真相,忽視了龐山宗師的能力。

少們驚異地互相望著對方清晰無比的內髒,對這一幕感到難以置信,幾乎忘了關于野林鎮的恐怖傳聞。

寧七衛知道這一小群凡人發生了奇怪的變化,龐山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孩子必須由他帶走,于是他回答符師的疑問︰“從產生道根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歸龐山所有。”

夜照神燭從九名少年體內沒有找到魔種,卻發現了道根,那是他們在此時此刻之前從未有過的東西。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0:58
第十六章 不说话的首座

  溫暖潮濕的海風從圣符皇朝東南的浮海城登陸,挾帶著棋山諸島的鹽分與腥味,沖過南北江之間的狹長地帶,一頭扎進無邊無際的莊稼地,掠走大量的草木香氣,行至龐山就變得步履蹣跚了,像辨不清方向的醉鬼,在層巒疊嶂之中盤旋,等它終于穿過山北的茂密森林時,已經失去了最初的銳志,甫一交鋒,就敗在群妖之地的冰天雪地面前。
  左流英站在龐山老祖峰的邊緣,緩緩吸進一點空氣,從中分辨出五十三種氣味,里面包括南江北岸某座小鎮特有的糯米糕清香,那是他三十六年前去過的地方,至今歷歷在目。

  對他來說,三十六年的記憶實在太短暫了,恍如昨日,稍微努力一下,他甚至能想起自己在母親腹內的胎動,那是一個逼仄狹小的寄居之所,可是在當時,他寧愿永久待在里面不出來。

  左流英記得自己經歷過的每一件事,他還沒出生就已經與眾不同——胎生道骨,他的父母曾經為此驚慌失措,遍請九大道統的數十位尊長,每個人的結論都一樣:這是一位天生奇才,在母親胎中就能修煉道術。

  因此,左流英出生時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大哭大叫,而是結跏趺坐,左手按著左邊的鼻孔,右手捏劍訣指天,一臉嚴肅地看著喜極而泣的父母,他直接度過了開七竅、通天關的初階,甚至完成了吸氣之法,達到了餐霞境界。

  天才的修煉之途一帆風順,若干年后,他成為龐山十大首座之一,掌管禁秘科,帶領弟子們探索道術最玄奧最廣闊的未知領域。

  “首座,該動身了,宗師已經到物祖堂了。”一名女侍上前說道。

  左流英轉過身,由兩名女侍帶路,繞過一株高可入云的槐樹,走過全由碧玉雕成的爆翠橋,拐了幾道彎,下了數十級臺階,來到了龐山宗師與首座們議事之所——物祖堂。

  一頭年紀尚幼的麒麟跌跌撞撞地跑來,沒有站穩,一下子坐在左流英的腳背上。

  一名女侍轉身要將小獸移開,左流英搖搖頭,站在原地。

  幼小的麒麟還沒有長齊鱗片,頭上的角只是兩塊小小的突起,摸上去還很軟,肚皮像風箱一樣起起落落,它昂起頭呃呃叫了兩聲,努力了五次,終于重新站起身,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庭院另一頭跑去。

  左流英喜愛奇珍異獸,愿意為它們耽擱一點時間,正如他厭惡喧囂的凡人,不愿意與他們打交道。

  他只有過少數幾次下山經歷,期間固然留下小鎮糯米糕那樣的美好記憶,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嘈雜與爭吵,這幾乎成為他的夢魘,多年過去,仍需要他耗費少部分定力加以遏制。

  因此,他對今天的首座議題感到多余。

  一群邊疆小鎮的孩子,因為魔種入侵而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道根,應該如何處置他們?當然是趕盡殺絕,而且越快越好。

  左流英不明白宗師為什么要猶豫,事情明擺著,這是魔種布下的陰謀,那群孩子早晚會入魔成為道統的敵人,如果是他,早在小鎮上就會動手。

  但他不會去小鎮,左流英記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年前他立下誓言,只要龐山還在,他就絕不會再下山一步。

  左流英對宗師寧七衛的不滿又增長了一分。

  小鎮上的少年,左流英的腦子里立刻出現一群面色骯臟、衣裳破爛、怪叫連連的野孩子形象,這是他對凡俗世界最厭惡的一部分,僅次于那些涂脂抹粉的可怕女人。

  他的兩名女侍全穿著素色長裙,頭上插著一根樸素的玉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左流英是最后一個來到物祖堂的,這是他的特權,龐山宗師和各科首座無一不是他的晚輩,他可以偶爾顯現一下傲慢,并用這種方式不出聲地表達觀點。

  禁秘科首座的蒲團位于宗師右手第一位,左流英坐在上面,兩名女侍立于身后,他也是唯一帶著侍者進入物祖堂的人,直到這時,他才正眼觀瞧今天的小客人。

  十二歲的少年,膚色微黑,戴著一頂可笑的草帽,身上還殘留著森林里草木與泥土混合而成的氣息以及死亡不久的妖物腥臭。

  跟所有不懂規矩與禮貌的野孩子一樣,少年筆直地站在那里,好像無所畏懼,其實心里充滿恐懼,但這個少年還是有一點與眾不同的,他剛剛經歷過許多事情,居然沒有戚戚哀哀,眼神反而顯出倔強,不肯向任何一道目光屈服。

  左流英只看了一眼就確定這是一名愛惹麻煩的凡人少年。

  宗師是道統的領袖,自然要第一個說話,寧七衛站起身,首先向十位首座點頭致意,“我想諸位首座都已經聽說事情經過了,我只做簡單介紹。三十四天前,本山五行法師李越池在龐山北麓發現一只被魔種侵襲的蛇妖,于是一路追蹤,五天前到達東南千里的野林鎮。與此同時,十五天前,古魔荒原突然出現一大批魔種,分為七路逃躥,其中一路直奔龐山。”

  寧七衛停頓片刻,“魔種百年一次動蕩,這回提前了幾年,倒也不算大事,九大道統與圣符皇朝齊心協力,已經基本將各路魔種斬殺殆盡,可是在野林鎮發生了一點意外。首先是五行法師李越池不幸遇難,他一時大意,以為蛇妖體內僅有一只魔種……”

  “所以他死得其所。”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身后的一名女侍突然插了一句。

  除了外來的少年,沒人覺得這是無禮的行為,尤其是宗師寧七衛,反而向左流英點下頭,表示同意他身后女侍的看法,“學藝不精,五行法師的確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大意。”

  小秋憤怒地瞪著那名插口的女侍,有心為李越池辯解,可是在上山之前他得到過明確的提醒,在宗師和首座們面前不得隨意開口,所以他強行忍住了。

  “李越池自殺以抗拒魔種的侵襲,在非常情況下,他將內丹交給一個孩子,委托其轉交給我。”

  寧七衛低頭看著小秋,他的解釋與其說是給十位首座聽的,不如說是講給這名野林鎮少年,“魔種遺害無窮,碰到者短則喘息之間,長則數十年之后,大都會入魔受控,李越池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冒險,這是身為五行法師必有的準備。”

  “嗯。”小秋含糊地應了一聲,他可不想隨便回話,然后一不小心被說服自殺。

  寧七衛抬起頭,“李越池不知道大批魔種正殺向野林鎮,所以想不到有一只魔王盯上了他的內丹,魔王吸取妖力化做藍花,進入此子體內,一共感染了九個人。”

  “我聽說魔王出現在一名亂荊山弟子的住處。”還是那名女侍,她好像恃主而驕,毫不在乎宗師的權威。

  “風如晦,魔王守在她的住處附近,攔截這些少年。”寧七衛知道自己遲早要過這一關,因此說出這個名字時不動聲色。

  首座們交頭結耳,最后還是左流英的女侍開口,“希望宗師做出決定時沒有受到風如晦的影響。”

  小秋更加厭惡那名女侍了,雖然寧七衛總想讓染魔少年一死了之,但他畢竟沒有動手,還帶他們來到龐山,而且小秋尊敬風婆婆,第一次聽說她叫風如晦,不喜歡女侍的譏諷態度。

  寧七衛沒有讓小秋失望,他是龐山宗師,道統之主,位居首座之上,“這不是咱們今天要討論的問題。”他說,嚴厲地盯著左流英,提醒他今天的態度有點過分。

  沒有首座敢于真的質問宗師,女侍更不敢,她低下頭想了一會,說:“沒錯,咱們今天要討論的是他,一個被魔王侵襲過的普通孩子,為什么會出現在龐山老祖峰上,而不是像李越池一樣灰飛煙滅、化為無形?”

  小秋險些沒忍住要向那名無禮的女侍發問,可是寧七衛走過來,擋在了他身前,“凡被魔種侵襲者,非死即變,更可怕的是后者,李越池不想變化為妖,所以寧愿自盡,可這個孩子,還有其他八個孩子很不一樣,魔王沒在他們體內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催生了道骨。”

  “所有人?”一名首座驚問。

  “九個孩子,八男一女,全都有了道根。就在前一刻他們還是普通的孩子,轉眼之間,他們就與眾不同了,這種事情——據我所知從來沒有發生過。”

  首座們再次交頭接耳,看向小秋的目光中明顯了多了一些好奇,兩名首座甚至站起身走到小秋面前,伸手捏來捏去,好像他是剛送來的異獸,“果然有道根,而且產生不久,他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說話的首座連連搖頭,對于道行深厚的人來說,這就算最興奮的表示了。

  小秋對自己身體的變化一無所覺,但是他能聽出這變化是一件大好事,所以露出高興的微笑,他可不會隱藏心里的情緒。

  “九個人!”又有一名首座站起身,“一個小鎮上就有九個人產生道根,比某些諸侯國都城選送來的道徒還要多,這簡直是奇跡,其他道統知道這件事嗎?”

  “當時沒有其他道統的人在場。”寧七衛說,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住局勢,“但是一名龍賓會的符箓師發現了真相,而且有搶奪之意,我必須將九個孩子馬上帶回龐山。”

  各首座互視一眼,陸續點頭,表示同意宗師的選擇,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名女侍又開口了,“這很可能也是‘魔變’的一種,魔王擅使陰謀詭計,它或許是要用這種手段在九大道統安插內奸,很遺憾,中計的是龐山。”

  “可他體內沒有魔種,就算是魔王也沒有這種本事,能將魔種隱藏得毫無痕跡。”一名首座說,他已經堅定地站在了宗師一邊。

  “我們不是內奸!”小秋也忍不住了,從寧七衛身后探出對,怒氣沖沖地盯著那名女侍,“我都不認識你,你干嘛總說我們壞話?”

  女侍受到質問,變得茫然失措,張口結舌,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你可以下山了。”寧七衛沒有站在小秋一邊,冷淡地發出命令。

  小秋轉身就向外走,他真不明白把自己叫上山又不讓自己說話,到底有什么用意。

  宗師和首座們卻一清二楚:物祖堂里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法器,明白無誤地表明,這個被魔王直接侵襲過的孩子,體內的確沒有魔種。

  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哪怕只有一丁點的魔種痕跡,天才也不值得保留。

  下山路上,小秋仍然氣憤難平,問送行的小道士:“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什么女人?哦,你是說禁秘首座的侍者?”

  “是吧,她站在一個白臉小子身后,對宗師說話都不客氣,好像非要立刻殺死我們才高興。”

  “哈。”小道士神色怪異,低聲說:“‘白臉小子’就是禁秘首座。”

  “那么年輕?”小秋清楚記得那個人面相俊美,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

  “首座左流英可是龐山千年難遇的天才,胎生道根,今年至少已經三四百歲啦,還年輕?”

  “可他就讓侍者隨便說話?”

  “天才總要付出代價。”小道士回頭望了一眼才肯繼續傳播軼事,“禁秘首座是個啞巴,只能通過侍者向別人說話。”

  小秋長長地哦了一聲,怪不得女侍當時神情尷尬,原來他的怒氣發錯了對象。

  小道士的聲音壓得更低了,鄭重地提醒道:“你們可倒霉了,禁秘首座是龐山最警惕魔種的人,被他盯上……你們今后要小心了。”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0
第十七章 永遠的龐山弟子

  作為一名修道者,應以飽滿的精神迎接每一天的開始,張靈生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道士,對這條規矩向來遵行不誤,他在天色微亮的時候起床,深呼吸十八次,叩齒九次,然后走出房間,趁著空氣清爽,打了一通鍛骨拳,立刻覺得身體好像輕了幾分。
  張靈生從房間里搬出一桌一凳,桌面上擺好筆墨紙硯,還有一本已經半舊的簿冊,他一頁頁翻開,直到空白頁才停下,拿起筆,工工整整地寫下“道統卅七祖六百廿八年”幾個字,放下筆,咳了一聲,沖院子另一邊的房間喊道:“都過來。”

  窗縫里幾雙眼睛盯著他觀察多時,聽到喊聲,野林鎮的少年們立刻跑出房間聚攏過來,這是一群無家可歸的人,尚未從悲傷與震驚中完成恢復過來,迫切地希望得新歸宿的認可。

  “排好隊。”張靈生說,聲音不甚嚴厲。

  少年們表現得非常乖巧,顯然急于給大人一個好印象,張靈生對此感到滿意。

  “咳。”張靈生右手拈筆,正襟危坐,“首先呢,祝賀你們,來鏡湖村已經十天了,山上的宗師和首座們終于——”張靈生拖長聲音,“同意收你們為龐山弟子。”

  神情落寞的少年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本來呢,每年十一月才是山門開放之時,你們來得太早了,這才七月初四,還差四個月,你們還得住在這鏡湖村里,由我——”張靈生又一次拉長時間,同時稍稍昂起頭,胸膛高高鼓起,“教你們一些初淺的道術和山門規矩。”

  少年們也都挺起胸膛。

  “第一步,我要將你們的姓名、籍貫和生辰登記在冊。”張靈生指著桌面上的簿子,“寫在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將在龐山永久保存,直至天荒地老,它都能證明你們是龐山弟子。”

  張靈生提筆沾墨,沖排在第一位的少年說:“從你開始,姓名。”

  “小秋。”

  張靈生眉頭微皺,“姓什么。”

  “慕。”小秋想了一會才說,倒不是忘了自己的姓氏,而是總也不提起有點不順嘴。

  “入木三分的木?肅穆的穆?還是別的哪個木?”

  “就是慕……”小秋費力地在空中劃來劃去,他總共只在學堂里待過不到一個月,當時就沒認得幾個字,現在早忘得差不多了。

  張靈生提筆太久,一滴墨落在簿子上,完美的空白頁一下子被破壞了,張靈生急忙拿抹布沾了一下,可墨痕還是留下了。

  小秋和眾少年眼巴巴地看著他,張靈生一下子臉紅了,他知道這些小家伙期待的是什么,可他不能做到,“只要進入鏡湖村就算龐山界內,不準施展任何法術。”

  隊伍最后面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替小秋回道:“羨慕的慕。”

  二良生怕別人不知道,在隊伍中間大聲說:“芳芳是小秋的媳婦兒。”

  少年們發出笑聲,張靈生卻不太高興,以為孩子們在開玩笑,“安靜。”他嚴厲地說,“慕小秋?”

  “嗯。”

  “籍貫。”

  “籍貫?”

  “你在哪出生的。”

  “樹林里。”

  張靈生搖搖頭,直接寫下“西介國小耳堡野林鎮”,然后問:“生辰,就是你哪年哪天出生的。”

  “這個我知道,圣符恭皇帝一百零二年四月初七。”

  “那你今年十二歲了。”張靈生嘴里說著,在簿子上寫的卻是“道統卅七祖六百一十六年四月初七”。

  “下一個。”

  二栓立刻擠上來,“我姓沈,叫二栓,出生在我家東廂的大屋子里,那是……”

  “等等,你叫沈二栓?”

  “對啊。”

  “這算什么名字?”張靈生有種不好的預感,沒往簿子上寫字,又問后面的少年,“你叫什么?”

  “我跟小秋姓一個慕,叫愣子。”

  “我叫沈大良。”

  “沈二良。”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地報出名字,張靈生的眉頭越皺越緊,聽到“趙小狗”時再也忍不住了,將筆往桌上一橫,結果在沒寫幾個字的簿子上又留下一團墨跡。

  “你們的父母就給你們起這種名字?”張靈生很是憤慨,“咱們龐山可是九大道統之一,收的弟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今后行走天下,難道你們就自稱‘龐山趙小狗’、‘龐山慕愣子’?”

  少年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姓名有何不妥之處,這時聽張靈生一說,確乎有點不合適,張靈生嘆了口氣,“你們總有大名、學名什么的吧?”

  “我有大名,我叫……沈、沈昊,日天昊。”二栓搶著說。

  張靈生重新拿起筆,邊寫邊說:“這才有點龐山弟子的意思。”

  “我也有大名,還是秦先生給起的呢,叫慕飛黃。”愣子第二個報出名字。

  野林鎮一多半孩子的大名都是秦先生給起的,少年們在張靈生的壓力之下紛紛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個名字,大良叫沈休明,二良叫沈休唯,小順叫沈通幽,小狗叫趙大易,柱子叫管金吾。

  張靈生頻頻點頭,下筆飛快,最后問芳芳,“你呢,叫什么?”

  芳芳臉稍有些紅,前面每個人都提起秦先生,這讓她心情越來越低落,二栓見她不愿說話,開口道:“我知道,我在婚書上看到過,芳芳叫秦凌霜。”

  “芳芳?秦凌霜?古語云‘芳不見霜’,你這個名字有點意思,也是那位秦先生起的?”

  “秦先生是我父親。”芳芳小聲說,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但是沒有流淚。

  張靈生莊重地點下頭,他知道野林鎮的遭遇,一下子原諒了這群少年的無知,記錄完畢,他又看了看了第一條,問道:“你就叫慕小秋,秦先生沒給你起過學名嗎?”

  小秋已經尋思半天了,“有……想不起來了。”

  二栓沒忘記解釋一下,“因為小秋和芳芳玩成親的游戲,秦先生不準他再進學堂半步。”

  “胡鬧。”張靈生搖搖頭,準備收筆,“那就叫慕小秋吧。”

  “他有學名。”芳芳急忙說,雙頰更加鮮紅,“叫慕行秋,行云流水的行。”

  少年們一塊發出傻笑,小秋的臉也紅了,他還以為芳芳將從前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凈凈了呢。

  張靈生沒辦法,輕輕涂去“小”字,改為“行”字,然后長出一口氣,說:“你們九個人情況比較特殊。”

  “還有一個人。”小秋說。

  “在哪?”張靈生莫名其妙。

  “他跟我們一塊出來的,可是被蛇妖殺死了,能不能……能不能把他的名字也記在上面?”

  少年們想起了禿子,全都期待地看著張靈生。

  “死人怎么能當龐山弟子?龐山可沒有過這種先例。”張靈生搖頭拒絕,可是眼看少年們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心軟了,“這個這個……好吧,但是只寫名字,不記籍貫和生辰。”

  少年們頭碰頭聚成一圈,小聲商量了一會,最后還是由小秋說話,“禿子叫慕松玄,松樹的松,玄符軍的玄。”

  張靈生沒有按順序接著寫,就在那兩團墨跡旁邊的空白處寫下“慕松玄”三個字。

  登記在冊的工作終于完成,張靈生覺得有必要對新弟子們提醒幾句,“從此以后你們就是龐山弟子了,不管在修道途中能走到哪一步,‘龐山道統’四個字總會跟著你們,所以——”他做出更加嚴厲的神情,“你們今后不準互稱小名,只能叫大名,什么二栓、小狗、愣子的,都不行,得把它們全忘掉。”

  少年們點頭,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秦先生的學堂里。

  “小秋也不能叫嗎?”二栓沈昊心有疑惑就得問出來,“剛才你說過他可以叫慕小秋。”

  張靈生的頭開始疼了,看來自己今天注定要與神清氣爽無緣,“呃,可以吧,但你們盡量要叫他慕行秋。”

  少年們笑了,每個人心里叫的都是“小秋哥”,而不是“慕行秋”。

  “你們比較特殊。”張靈生要從一堆名字里掙脫出來,急忙接著說下去,“產生道根的時間很短,對修道近乎一無所知,所以住在山下的這四個月里,我允許你們隨意發問——只能問跟修道有關的事情。”

  二栓沈昊立刻提出一個所有少年都關心的問題,“魔種是怎么將鎮上的人都弄走的?弄到哪去了?鎮上的人是死是活?今后還能找到嗎?”

  張靈生后悔了,“我沒去過野林鎮……再說這事跟修道無關,我回答不了。”

  小秋也有一個問題,憋在心里已經好幾天了,“禁秘科首座為什么不喜歡我們,我們都不認識他,也沒得罪過他。”

  張靈生越發尷尬,“這個跟修道也沒有關系……”

  “可是首座不是地位很高的人嗎?他不喜歡我們,我們就沒辦法專心修道,很有關系啊。”

  張靈生覺得這個慕行秋今后會是個難纏的小家伙,想了想,說:“反正這是在山下,說點內幕也無妨。你們知道,修道之士最大的敵人就是魔,有外來之魔,就是你們曾經碰到過的魔種了,也有內在之魔,就算你們成為龐山弟子,修煉時也得處處提防時時戒備,稍一大意就可能進入魔途。”

  張靈生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指著高聳的老祖峰,“龐山道統共分為十科,其中禁秘科弟子是最容易入魔的一群人,差不多是一半的比例,沒入魔的弟子也會變得奇奇怪怪。禁秘科首座有一個綽號,叫‘左半瘋’,他對入魔這種事盯得比誰都緊。其實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你們畢竟接觸過魔種,有點壓力是好的。”

  成為龐山弟子的喜悅減弱不少,一想到自己被一個半瘋的首座盯著,少年們都感到后背陣陣發寒。

  千丈高峰之上,的確有兩雙眼睛在盯著野林鎮的少年們。

  宗師寧七衛按倒桌上的銅鏡,對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說:“大家都同意給他們一個機會,魔種生道根這種事情值得探究。他們會受到嚴格監視,只要有一點入魔的跡象,他們就交由你處置。”

  左流英點下頭,他沒能得到其他首座的支持,只得向宗師妥協,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盯住這群少年,時刻不停,直到證明他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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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禁秘科弟子

  小秋獨自從館舍里逃出來,在鏡湖村里閑逛探險,以此舒緩心中的郁悶之情。
  本以為加入龐山之后就能學習如何當一名五行法師,結果他們要學的第一課是識字。

  八名男孩子當中,小秋、大良、二良三人只在學堂待過很短的時間,二栓等人倒是一直在讀書,可是向來三心二意,凡俗的書籍尚且讀不通順,更不用說玄奧的道藏。

  唯有芳芳秦凌霜在父親的教導下識字極多,可以算是一位小學究,因此張靈生將這項簡單的任務交給了她,“你們既然有了道根,學東西就應該比普通人更快一些才對,這里有的是書籍,你隨便用,有不懂的問我。”

  跟秦先生相比,芳芳可不是一位合格的教書先生,聲音小、愛臉紅,而且一點也不嚴厲,改稱沈昊的二栓打著哈欠說他認識這些字可以再睡一會時,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秋堅持了三天,發現道根對識字一點幫助也沒有,他還是如同聽天書一般,一旦握住毛筆就變得嗔目切齒,半天也寫不出幾個字。

  館舍里的氣氛也日漸壓抑,成為龐山弟子的喜悅退去之后,少年們很快又陷入到悲傷與惶恐之中:野林鎮就這么消失了,沒留下一點可紀念之物。

  在來龐山之前,他們曾經回過一次家,結果只見一片平地,人、牲畜、房屋統統不見了,唯有鎮邊的小橋還在,卻再也沒有熟人走過。

  龐山宗師寧七衛對此的解釋很簡單:魔種法力強大,有本事移山填海。

  至于魔種為什么會看上野林鎮、為什么九大道統和龍賓會沒能及時除掉全部魔種,寧七衛沒有多說一句,少年們當時也不敢問。

  由于小秋一直表現得不是那么悲傷,沈昊一怒之下指責他無情無義,小秋沒有辯解,而是逃出館舍,獨自閑逛。

  小秋當然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他想念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甚至夜不能寐,老秋雖然下手頗狠,但是從沒來苛待過大兒子,寧可自己挨餓,也要讓他吃得飽飽的,弟弟二秋更是喜歡粘在哥哥身邊,只要不被攆走就寸步不離。

  可小秋天生就無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內心的情感,母親幾年前病逝的時候,他傷心得連魂都快沒了,在外人面前卻一滴淚也流不出,老秋曾經因此說他無情,是個不懂報恩的“狼崽子”。

  事實是小秋習慣將一切情緒藏在心里,如果有辦法找回野林鎮,他會第一個出頭,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絕不猶豫,但他不會哭,更不會在伙伴們面前哀嘆。

  小秋他們是被龐山宗師施法帶過來的,周圍都是云霧,一路上什么也沒看到,他那次上山接受檢查,同樣也是高來高走,因此這是他第一次走出館舍觀察鏡湖村,很快就被吸引住,發現這里與野林鎮有很大不同。

  鏡湖村群峰環繞,龐山老祖峰立于東北十里,必經之路正好從村子中間穿過,住戶有二三百家,幾乎與野林鎮一樣多,村外遍布良田,年年歲歲風調雨順,是一個富庶的地方。

  小秋的第一印象是這里的道路又寬又直,雖然沒有鋪石板,卻更加平整硬實,打掃得干干凈凈,好像還灑過水,那樣子就算千軍萬馬馳過也激不起多少灰塵。

  兩邊的房屋也比野林鎮規整得多,家家戶戶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一人多高的木樁籬墻,木板門戶建在中間,里面排列著三到五間樸素而整潔的小房子,左手雞舍,右手豬圈,沒有富麗堂皇的富戶,也沒有寒酸的蝸居,唯有村子北頭的迎賓館鶴立雞群,占地最廣,房屋最高,圍著村子里僅有的紅磚墻。

  小秋一路走下去,驀然發現這里與野林鎮最大的不同是路上沒有人。

  太陽半落,在野林鎮這正是閑人出沒的時候,沈昊還叫二栓的時候,會領著一群小跟班到處惹是生非,小秋則在林地里放牧,可鏡湖村卻是一片寂靜,沒有大人,也沒有小孩,大門卻都沒有上鎖,隨意敞開。

  小秋忍不住想,鎮上偷雞摸狗的劉二要是看到這樣一個疏于防范的村子不知該有多高興,然后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加入龐山,是一名修道之士了,光是這種做賊的想法就有入魔的危險。

  “魔種魔種。”小秋低聲嘀咕著,“為什么我就不覺得它有多可怕呢?”

  在村子外面,小秋終于看到了人影,許多大人正在田里鋤草,孩子們則在龔上飛跑,幫著遞送東西,每個人都有事做。

  最奇怪的是,村民們見到小秋之后居然都表現得很尊敬,總是停下手里的活,向他笑瞇瞇地點頭致意。

  小秋在野林鎮可沒受過這種優待,有些不習慣,走出沒多遠就返回村子里。

  在迎賓館舍大門外,小秋見到了鏡湖村的第一個閑人。

  這人二十幾歲年紀,穿著村里不常見的灰白色長袍,頭頂圓髻,插有長簪,腳下穿著厚底布鞋,個子高高,臉色卻蒼白得些病態,村民們都在勞作,只有他站在街上無所事事,抬頭仰望墻上的一只喜鵲。

  小秋輕手輕腳的從年輕人身邊繞過去,可是那人一開口,他就停住了。

  “魔種蠢蠢欲動,你聽見它的聲音了嗎?”

  “啊?我沒有魔種,我們身上都沒有魔種。”

  “不是你。”年輕人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用右手指著那只喜鵲,“它被束縛得太久了,它渴望自由,渴望鮮血與殺戮,它——快要長大了。”

  小秋感到一股寒意滲入體內,打了個冷戰,拔腿就向院子里跑去,剛到門口又停下了,回頭問道:“你很了解魔種嗎?”

  年輕人好像沒聽到這句詢問,半晌才將目光從喜鵲上移開,凝視著少年,剎那間眼里精光四射,小秋感到自己又被夜照神燭照射了一次,暴露出五臟六腑,連腦子里的想法都被拽了出去。

  年輕人轉眼恢復正常,“我以研究魔種為生。”

  ……

  夕陽西下,迎賓館的書房里,小秋向吃驚的伙伴們介紹意**到的客人,“他叫梅傳安,就是這鏡湖村的人,也是龐山弟子。”

  梅傳安沒有穿道袍,但是頭上的發髻與簪子的確與龐山弟子一樣。

  “你們好。”梅傳安說,坦然自若,聲音里透著一股清高,與他的病容相配,反而更顯得高深莫測。

  少年們總共沒見過幾名龐山弟子,立刻肅然起敬,全都起身致意,甚至忘記追問小秋跑哪去了。

  書房里成堆的書籍像一根根直立的石柱,比人還高,芳芳站在窗邊,拿著一本書,正在教伙伴們認里面的字。

  梅傳安一把奪過芳芳手里的書,只掃了一眼就說:“《九章傳承經》,專門介紹九大道統的書,里面的謊言是真話的十倍。”

  此言一出,少年們又被驚著了,連大氣都不敢喘,覺得這名弟子來頭不小。

  梅傳安也不客氣,在書房里到處翻揀,基本上都是掃一眼就扔掉,頂多給一句“廢話連篇”的評語,沒一會工夫,書堆被他推翻了一多半,“這里全是給凡人看的書,了無趣味,你們為什么不去瑯嬛福地?那里藏有真正的道書。”

  少年們面面盯覷,不明白梅傳安在說什么。

  小秋急忙將話題拉回來,“跟我們說說魔種,我們的鎮子,還有鎮上的人,都被魔種給……弄沒了,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這時伙伴們才明白小秋找來一位怪人是何用意,全都乖乖坐好。

  梅傳安微微揚頭,目光越過眾人頭頂,好像穿過了墻壁,在望向極遠方。

  他比芳芳更像教書先生。

  “魔族最初就在這世上生存,跟你我他一樣擁有形體,卻力大無窮,他們不屑于學習法術,空手就能搖山震地。不知多少年前,道統興起,吸取天地靈氣,借助五行之力,漸漸由弱變強,打敗魔族,毀滅了他們的形體,將他們禁錮在無上無下、無始無終、無聲無息的虛空之地。可魔族是不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的,他們在虛空中將自己煉成魔種,通過任何一道縫隙重返人間,并寄存在其他族類身上。萬物皆有魔念,法力越強,魔念越深。魔念就像是一道美味佳肴,能將萬里之外的魔種吸引而來。所以修道之士見魔種必殺,生魔念必滅。”

  少年們聽得云里霧里,梅傳安卻意猶未盡,還想繼續講述魔種的歷史,小秋打斷:“我們就想知道野林鎮被魔種弄到哪去了?”

  梅傳安跟沒聽到一樣,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憤慨,“必殺必滅,不可沾染魔種,不可心生魔念,切記切記,一步走錯,再無回頭之路,你從前立過的功勞都會被一筆勾銷……”

  道士張靈生從外面走進來,看見梅專安先是一愣,隨后大怒,“你怎么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

  梅傳安扭頭冷冷地看著張靈生,“身懷道骨,而不習道術,你是個可悲之人。”

  張靈生被說到痛處,一下漲紅了臉,將梅傳安向外面推去,厲聲道:“我是可悲之人,總比你這個入魔之人強,去去,回家去,再讓我在這里看見你,連你頭上的簪子也奪走。”

  梅傳安也不抗拒,大步向外走去,嘴里還在宣講遠古魔族的歷史。

  張靈生將書房門關上,對驚愕的少年們說:“以后離這個人遠點,他是個瘋子。”

  “可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小秋吃驚地說。

  “哈,瘋子各種各樣,這人本來也是龐山弟子,結果不小入了魔途,被首座奪了道骨與內丹,然后他就瘋了,還以為自己是禁秘師呢。”

  “他從前是禁秘科的弟子?”小秋更吃驚了。

  “何止,梅傳安曾經是首座左流英最寵愛的弟子,可是一旦入魔,左流英親手將他廢了。”張靈生臉色微變,似乎切身感受到了奪丹之痛,“平凡也是一種福氣,像我,學不了高深道術,可是永遠沒有入魔的危險,現在活得比梅傳安要好一百倍。”

  小秋突然想起在大門口時梅傳安眼里那一瞬間的精光四射,當時的眼神與那個左流英倒有幾分相似。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1
第十九章 胖婆婆的邀請

  書房里一片狼籍,少年們枕著書躺在地上,有人半睡半醒,有人隨意聊天,只有芳芳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
  “禁秘科真可怕,打死我也不當左流英的徒弟。”沈昊翻身挪了挪頭下的那摞書,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

  沒睡的少年們都嗯嗯地表示同意,對昨天的那個瘋子,大家事后越想越怕,他們現在對禁秘科一點好感也沒有了,只有小秋的看法不太一樣,他也躺在地板上,隨意地翻著一本書,拿倒了都不知道,“其實也沒那么可怕,你們不覺得咱們……非常特殊嗎?”

  “什么意思?除了鎮子消失,咱們哪特殊了?”沈昊問。

  小秋騰地坐起來,將手中的書扔在地上,把迷迷糊糊的伙伴都給驚醒了,“咱們跟魔種搏斗過,不僅沒事,還產生了道根,龐山宗師說了,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過,所以咱們就是很特殊,即使進了禁秘科也不會發瘋,未來還會成為最厲害的龐山法師,動動手指頭就能斬妖除魔。”

  沈昊傻笑幾聲,對小秋描述的前景很是向往,自從野林鎮消失,缺少爹娘做后盾,沈昊的銳志也隨之所剩無幾,很少再跟小秋發生爭吵,“小秋哥說得對,咱們都很特殊,沒準未來會有人當上首座什么的,聽說首座能活好幾百年呢。”

  “那我也不想進禁秘科。”大良沈休明壓低聲音,好像他要說的是一件大秘密,“我跟張道士打聽過了,在咱們龐山道統,最穩妥的修煉途徑是進戒律科,雖然進展慢一點,可是入魔的危險特別低,百中無一。未來就算修道不成功,戒律科的前途也比較好,張道士就是戒律科的,整座館舍都歸他管。”

  “我更想進明鏡科。”愣子慕飛黃擦掉嘴邊的口水,他剛醒來,立刻加入談話,“有本書上說,明鏡科專門制作各類寶鏡,除了供應本山弟子,還可以往外賣,你們知道嗎?最普通的寶鏡拿到城里也能賣上千兩銀子。”

  大良沈休明一下子來了興致,將戒律科拋在腦后,“哪本書說的?”

  “《鑒照通錄》,你連字都認不全,看不懂。”

  話是這么說,大良沈休明還是到處翻書查看,“小秋哥,你呢?喜歡禁秘科嗎?”

  小秋站起身,拿起草帽扣在頭上,“我不怕進禁秘科,可我肯定要進五行科,我要當斬妖除魔的法師,到時候把野林鎮從魔種手里奪回來,如果……如果鎮上的人都……那就為他們報仇!”

  “我也是!”二良沈休唯跳起來,站在小秋身邊。

  一說到野林鎮,伙伴們受到激勵,都跑到小秋身邊站立,一起昂首挺胸,好像對面就站著龐山宗師。

  窗邊的芳芳撲哧一聲笑了,“你們想得太早了,咱們先得去養神峰修煉,必須達到吸氣境界才能分科學習道術,一般人得需要五到十年的時間,而且到時候也是各科師尊選徒弟,不是弟子選某科。”

  “這么久?那時候咱們都成大人了。”沈昊驚訝地說,在少年眼里,五年就是極漫長的歲月。

  “五年之后小秋哥和芳芳都能成親了。”二良沈休唯補充一句,將伙伴逗笑了,芳芳紅了臉,小秋狠狠推了他一下。

  “芳芳,你在看什么書?都不教我們認字了。”沈昊問。

  “《消魔智慧玉清大道九真百論》,昨天那個禁秘弟子拿著它時多看了幾眼,所以……”

  “這么長的名字?”大良沈休明只注意到這一點。

  “瘋子喜歡的書你也看?”沈昊很替她擔憂。

  芳芳點點頭,被一群少年注視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書本擋住嘴巴說話,“這本書里有許多關于魔種的記載,野林鎮其實不是第一個消失的小鎮。”

  少年們全部圍過來,芳芳稍顯慌亂,低頭把書往前翻了幾頁,“瞧,里面說魔種被封禁在太初虛空之地,它們一直想創造一條通道重返人間,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派出一小批魔種千方百計擠入凡世,尋找合適的地方試圖開辟足夠大的缺口,而被它們選中的地方,往往就會連人帶物全部消失,迄今為止,這種事情發了至少有百十余起。”

  “不是有九大道統和龍賓會嗎?怎么能讓魔種做出這種事?”沈昊有些憤慨,因為他覺得野林鎮的消失對自己的影響比對別人更大一些,所以他更有資格指責某些人保護不利。

  “這里沒說,可能別的書里有記載,我再找找。”

  整個上午,魔種都是少年們爭論不休的話題,直到午飯時張靈生宣布一件事,才將他們的心事轉過來,“明天開始,你們都要早起跟我學鍛骨拳。”

  “我們可以開始修煉了?”小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已厭倦館舍里的生活,每天無所事事,還得硬著頭皮學習寫字。

  “哪有這么早,鍛骨拳是為修煉道術做準備。”見少年們不是特別理解,張靈生清清嗓子,換上莊重的語氣說:“道術好比江河之水,道士的身體好比容器,水就擺在那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能裝下多少取決于容器的大小,所以修道之前必先煉體。”

  這么一說少年們有點明白了。

  “鍛骨拳就是煉體的初級法門。”想到自己每天早晨練的都是初級法門,張靈生急忙解釋道:“初級是初級,但是想學精可不容易,而且煉體永無止境,許多餐霞境界的道士每天也要練一遍呢。”

  少年們根本沒想那么多,小秋甚至建議馬上開始學拳,張靈生搖頭,“別著急,一切按規矩來,明天凌晨,誰也別睡懶覺,現在都去吃飯。”

  館舍的伙食是由村里提供的,每天三次,由三名老婦準時送來,葷少素多,小秋和沈家哥倆覺得味道極好,每次都吃得風卷殘云一般,沈昊卻一邊吃一邊回憶從前在家里的大魚大肉。

  飯廳位于前院,是館舍里面積最大的一間屋子,能擺下二十張方桌,足夠坐下百余名食客,眼下只有野林鎮的九個孩子,他們不愿分開,擠在一張桌子吃飯,

  今天中午的飯菜有點不同,九碗白白的米飯上面各橫著一大塊油光光的魚肉,往常他們只在青菜里見過少量的肉。

  “這是什么日子?”沈昊看著那塊魚肉,擱在從前,他會埋怨做得太膩,現在卻恨不得一口吞下,就在他猶豫的當,二良沈休唯已經咬下一多半,正開心地大嚼。

  張靈生從來不與少年們一塊吃飯,也極少進飯廳,因此少年們的疑惑只能問向那三名送飯的老婦。

  兩名老婦不吱聲,一名矮矮胖胖的老婦笑瞇瞇地說:“我昨天弄到兩條魚,給你們補補身體,還是孩子,應該多吃點好的。”

  少年們紛紛說出感謝的話,誰也沒太在意,二良沈休唯三兩口吃光自己碗里的魚肉,覺得米飯和青菜平淡無味,瞧向哥哥的碗,大良沈休明急忙伸手擋住,他只好另尋目標,目光最后落在芳芳碗里。

  “芳芳,你不愛吃魚肉嗎?”

  芳芳碗里的魚肉一筷未動,她已經抬頭看了小秋好幾次,卻一直沒得到回應。小秋只顧埋頭吃飯,這時說:“芳芳你要看住了,二良,不對,沈休唯能把你的碗一口吞下去。”

  伙伴們都笑了,芳芳將碗推向沈休唯,“給你吧。”左手掩著嘴,這幾乎成為她的習慣動作,絕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缺了兩顆牙齒。二良沈休唯飛快地伸出筷子夾來魚肉,咬了一口才說謝謝。

  少年們吃飯很快,兩名老婦收拾碗筷離開,那名矮胖老婦卻沒有走,站在門口,臉上仍然笑瞇瞇的,跟所有村民一樣,她對龐山弟子充滿敬意,只是多了一份欲言又止的神情。

  “老婆婆,你還有事嗎?”芳芳第一個注意到老婦的反常,走過去問道。

  “沒、沒事,我做的魚還好吃吧?”

  芳芳一口沒吃,二良沈休唯大聲說:“好吃,我能吃下一整條。”

  少年們紛紛往外走,矮胖老婦顯得有點著急,雙手絞來絞去,卻不敢開口,小秋也瞧出來了,于是攔住伙伴們,對她說:“老婆婆,你有話要說吧?盡管開口就是,我們不能白吃你的魚。”

  老婦一個勁兒地躬身感謝,好一會才說:“你們喜歡吃,我以后再做,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們去一趟我家。”

  “這怎么好意思,你把好吃的拿過來就行了。”二良好沈休唯沒明白老婦的意思,還以為她在請大家去吃飯。小秋把他推開,“老婆婆,你家里有重活需要我們幫忙嗎?”

  老婦眼角噙淚,臉上卻還是笑瞇瞇的,“沒有重活,是我兒子梅傳安,昨天和你們說過話之后,他非常高興,總跟我說遇見了同道中人,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抽空去看看他,一眼也行。”

  少年們不吱聲了,自從知道梅傳安因入魔而瘋,他們都想躲得遠遠的,就連貪吃的二良沈休唯也不愿冒險。

  老婦哀求道:“一次也行,我兒……我兒活不了多久了。”

  “我去。”小秋覺得自己必須說出這兩個字,別的少年卻都松了口氣,二良沈唯休也想開口,被他哥哥拉住了。

  老婦千恩萬謝,小秋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明天傍晚我去吧,你家在哪?”

  “村南頭左手第三家,我會在大門口等你,你不用吃飯,我給你做好吃的……”老婦這才告辭,每走出幾步就回頭向小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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