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拔魔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ja3260 2014-6-5 17:20:4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5 1541539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2
第二十章 當心梅家!

  張靈生身上出了一層細汗,大搖其頭,“停停,怎么搞的,我都演示五遍了,你們怎么還是沒找到竅門?我說過,要沉,身體放松盡量下沉;要穩,雙腿還得牢牢站穩,不能一沉就坐在地上;要流,一招一式皆要如行云流水般連貫無礙;要靜,什么都不要想,全神貫注于練拳……”
  野林鎮的少年們手忙腳亂,沒一個人能像模像樣地打出完整無誤的鍛骨拳。

  “你們不是有道根嗎?還這么笨?想當年我只看了一遍就學會了。”張靈生發脾氣了,馬上又忍住,“先去吃早飯吧,可能是你們的道根產生得太晚了,我可是八歲就有了。”

  張靈生自顧離去,少年們羞愧地走向前院飯廳,小秋沒動,識字已經很困難了,他不能讓自己在拳法再落后。

  沈昊也沒走,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話沒說,各自拉開架勢演練拳法。

  練拳的場地位于館舍后院正房與東廂房之間,一棵半枯半榮的不知名古樹立在墻角,提供一片陰涼,樹下還有一個歪斜的石凳,能坐四五個人。沈昊練了一會拳法就放棄了,坐在石凳上觀看小秋練拳。

  鍛骨拳一共八段六十四招,小秋練到第五段停下,“你有事找我?”

  沈昊嘿嘿笑了兩聲,“小秋哥,我覺得你練得已經很好了,張道士就愛雞蛋里挑骨頭。”

  小秋搖搖頭,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能記住招式,可我得一邊想一邊練,做不到‘靜’——你是有事吧?”

  “嗯。”沈昊站起身,“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咱們從前是對頭,你肯定不怎么相信我。”

  沈家的二公子居然如此謙和委婉,這一刻,小秋不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沈昊,“經歷這么多事,我當然相信你,有事就說吧。”

  “其實不是我的事,是芳芳。”

  “芳芳怎么了?”

  “昨天芳芳想把自己的魚肉給你,你怎么沒接?”

  “什么?”小秋想了一會,“芳芳什么時候說要把魚肉給我了?明明是二良想要。”

  “芳芳看你好幾眼,只要你一開口,她就會將魚肉給你。”

  “她不喜歡吃魚,跟我說一聲啊。”

  “呵呵,小秋哥,你敢當著全鎮人的面搶走芳芳,怎么連這個都不懂?她不好意思嘛,所以要等你先開口。”

  小秋撓撓頭,他很聰明,可有些事情總是那么難以理解,就像父親老秋曾經說沈家二少爺想和他交朋友,他當時難以接受,沒想到現在竟然快要成為現實,“原來是這樣,沈昊,你觀察得倒是挺細。”

  沈昊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慌亂了,急忙說:“不是不是,我想家嘛,不愛吃飯,所以看得就多了。”

  兩人來到飯廳時,其他少年都快吃完了,梅傳安的母親特意給他們留了飯菜,對小秋尤其熱情,眼里沒有一刻不含著笑,小秋只顧低頭扒飯,吃完之后立刻逃出飯廳。

  少年們沒心情讀書認字,整個上午都在外面苦練拳法,希望明天能讓張靈生滿意,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修道是唯一的出路,誰也不想第一步就出差池,只有芳芳仍留在書房里,翻閱成堆的書籍。

  這天下午,當其他少年還在練拳的時候,小秋找了個借口跑到書房里。

  芳芳盤腿坐在地上,背靠一摞已經看過的書,書房顯然經過收拾,整潔了許多,與那些高高的書堆相比,她顯得特別瘦小。

  “拳法練好了?”聽到腳步聲,芳芳抬起頭,眼里閃爍著明亮的光,好像書中的智慧正從這里泄露出來。

  小秋背對陽光,發現這件事做起來比想象得要困難,連咳幾聲,“那個……芳芳,晚上你愿意陪我一塊去梅傳安家嗎?梅婆婆……說她會做好吃的。”

  書本上方的兩只眼睛先是微微一怔,隨后彎成了月牙,“好啊。”

  小秋整個下午心情歡暢,拳法比誰練得都好。

  張靈生雖然不是出色的龐山弟子,修煉功課卻一絲不茍,天剛擦黑就進屋打坐,對少年們極少管束,也從未限制過他們外出,可小秋和芳芳走出大門時還是有一點忐忑,好像要去做什么壞事。

  二良沈休唯也想跟著去,他感興趣的是梅婆婆家的飯菜,結果被大良沈休明和沈昊給拉住了。

  小秋走在前面,芳芳跟在三步之后。

  傍晚的鏡湖村熱鬧了一些,炊煙裊裊,菜香陣陣襲來,見到兩名龐山弟子,他們一如既往地恭敬而熱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贈送,小秋和芳芳全都委婉地拒絕了。

  不過,當小秋向一位老年村民打聽梅傳安家在哪時,情況發生了變化,老者臉色微變,含含糊糊地說自己不知道,轉身退回自己,將大門關上。

  消息隔著柵欄傳得飛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沒有村民出來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在院墻后面,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兩人。

  接連經過幾家之后,一名高顴骨的中年婦人倚在院門后面招手,等兩人疑惑地走過來,她馬上以相識已久的神秘語氣問:“你們要去村南頭梅家?”

  “是啊。”小秋說。

  “我勸你們別去。”

  “為什么?”小秋既納悶又有點惱怒,他不喜歡村民對梅家的態度。

  “梅傳安是個瘋子……”

  “我知道。”

  “不只如此。”中年婦人聲音更低了,“從前梅傳安還是龐山弟子的時候,他娘很驕傲,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兒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擊,這些年來變得越來越怪,也有點……不太正常,總對人說‘入魔就要奪走內丹嗎?我就不信每個龐山弟子都這樣,這不公平’一類的話。你們還小,別被老太婆騙了。一時入魔,終生為魔,這個道理誰都懂,哪來的不公平……”

  婦人很羅嗦,要不是她多說了幾句話,小秋還是有可能動搖的,可野林鎮的少年們剛剛從魔種的侵襲中幸存,對“一時入魔,終生為魔”幾個字分外敏感。

  “謝謝你的提醒。”小秋打斷婦人的話,“可我已經答應梅家了,怎么都得去一趟。”

  婦人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沖著兩人的背影說:“梅瘋子的話一句也別信,他總跟別人說自己悟出新法門,其實全是騙人的!”

  行到無人之處,小秋停住腳步,轉身說:“芳芳,你回館舍,我自己去吧。”

  “不,我跟你一塊去,咱們說好的。”芳芳神情似乎比小秋還要堅定,一點也沒被村婦嚇到。

  “其實,我去梅家是有點理由的。”小秋決定向芳芳說出更多,“我在大門口剛見到梅傳安時,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點也不像瘋子,反而像是認得我一樣。后來張道士說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種感覺,梅傳安跑到館舍大門口并非偶然。”

  芳芳愕然,“難道禁秘科首座憎恨咱們到這種程度,連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門口,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包括一只雞、一只鴨和一條魚。

  簡樸、整潔,這兩個詞差不多能涵蓋鏡湖村的一切,梅傳安家也是如此,桌椅之物全是木制,涂有生漆,看樣子都使用了許多年,屋里屋外一塵不染,院子里雖然養著雞鴨豬等禽畜,卻沒有一絲異味。

  小秋沒見到梅傳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統,道士是最常見的稱呼,小和順嘴說出來,梅婆婆卻激動得熱淚盈眶,“很久沒人這么稱呼少安啦,他在后園,他……我不能再讓他在村子里亂跑了。”

  想起村民們的異樣神情,小秋有些憤慨,尤其是滿桌的飯菜樣樣都那么好吃,他更要站在梅家一邊了,“我原來還以為鏡湖村的人都很熱情呢,沒想到……”

  梅婆婆急忙搖手,“不關村民的事,是我兒……他大部分時候都沒事,可有時候會突然變得狂躁,打壞過村里的東西,還打傷過幾個孩子,唉,這都是命啊。”

  “梅道士這樣多久了。”芳芳問,她每樣菜都吃了幾口,很快就飽了。

  “正好十年,可憐我兒,他才三十八歲,要是沒這些事……”

  說到最傷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淚了,神情落漠而坦然,那是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最壞的事情。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們吃飽了,去見梅道士吧。”

  三間屋子后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園子,種著各式各樣的蔬菜,靠近后窗的地方立著一根三尺來高的石墩,曾經的龐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傳安,腰間系著一根粗草繩,被束縛在這根石墩上。

  小秋心中一緊,想到自己在屋子里大吃大喝的時候,梅傳安卻像犯人一樣站在屋外,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顯然也跟他一樣,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梅傳安毫不在意,他正仰頭望著初升的半輪明月,一動不動。

  “少安,有道友來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說,馬上扭頭擦了一下眼角。

  梅傳安保持不動,開口說:“我以為我能等到月圓之時,可我的魂魄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身軀是個奇妙的東西,它能吸納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監獄,將美好之物牢牢困住。魂魄自由,我也自由了。母親——”梅傳安終于轉過頭,“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我仍會與你同在,我不會亂走。”

  梅婆婆再也掩飾不住,失聲痛哭。

  梅傳安轉向小秋和芳芳,臉上顯露真誠的微笑,年輕的臉龐怎么看也不像是三十八歲的人,修道生涯畢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滅的影響,“歡迎你們,我的道友,這正是欣賞奇跡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圓、星不必明、風不必柔,因為它們都是陪襯。你們來的正是時候,看我從虛空中采摘的珍寶,看我為道術所做的貢獻,憑著它,我將傳世,我將不朽,而你們,將有幸充當見證者。”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3
第二十一章 虛空中的珍寶

  梅傳安的入魔在許多人看來是有跡可循的,當初他不顧母親的哀求和同年師兄弟的勸告,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首座左流英的招請,成為禁秘科弟子,他說:“最強者注定要站在巔峰之上,只求再往上邁出一步,縱然因此入魔墜滅,我也絕不后悔。”
  數年之后,認識梅傳安的人都說,他那狂傲的宣言就已經有了魔意。

  禁秘這一科最易入魔,之所以仍能吸引出類拔萃的弟子加入,因為禁秘科的確走在九大道統的最前面,只有他們被允許接觸那些模棱兩可、帶有妖魔特征的法術,可以翻閱最古老、最高深、最玄奧的書籍。

  作為禁秘科弟子,最大的榮耀就是能創造一門極具威力的新法術,許多人皓首窮經卻一無所得,另一些人則中途迷失墜入魔途,只有極個別人能夠做出成績,從此在道統傳承上名垂千古。

  十年前梅傳安就聲稱自己悟出一道全新的法術,狂妄地要求九大道統的宗師齊聚一堂,他要當眾演示,禁秘科首座左流英對這名得意弟子觀察已久,毫不猶豫地動用法器對他進行細致的檢查——對于法力高強者來說,魔念可能隱藏得極深。

  檢查結果證實,梅傳安入魔了。

  宗師寧七衛和其他首座又做了一次檢查,結論與左流英一樣,還好發現及時,梅傳安的魔念才剛剛產生,尚未吸引到魔種,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一位大有能力的龐山弟子,哪怕被最微弱的魔種侵襲,也會造成難以估量的破壞。

  修道者的魔念就像是吸引貓兒的魚腥,哪怕只有一丁點味道,也逃不過魔種的侵襲,這種侵襲甚至能夠跨越時空的隔絕,最強大的法術也難以完全禁止。

  梅傳安就這樣在頃刻間失去了一切。

  神智盡失的梅傳安還是很狂,每當稍微清醒的時候都會喋喋不休地的自稱悟出了新法術,如果有聽眾,他會更加興奮,當然大多數時候,他的聽眾只有母親一個人,村民們在領教過瘋弟子的破壞力之后,很快就對他避而遠之。

  梅婆婆因此感到非常過意不去,對小秋和芳芳小聲說:“他總這樣,你們不用放在心上,他從‘虛空中采摘的珍寶’,誰也沒見過,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他說今晚就要……就要‘自由’。”小秋有不祥之感。

  “也該差不多了。”梅婆婆擦去眼淚,“他這幾天一直在說類似的話。唉,十年,是時候了。謝謝你們,你們可以走了,讓我一個人聽他胡說吧。”

  “我不急,我們也沒有別的事情。”小秋說,他正在細心觀察,想找到左流英控制梅傳安的證據,目前尚一無所得。

  梅婆婆感激地點點頭,“我去拿點水果。”

  梅傳安早已與真實的世界脫離,他甚至感覺不到系在腰上的粗草繩,身軀筆直,在母親與客人說話的時候,一直仰頭望夜空,似乎在等天意的指示,或是傾聽虛空中的命令。

  過了一會,他重新開口,語速一開始很慢,字斟句酌,然后逐漸加快,越來越快,好像時間不夠用似的。

  “大道之初,始生三祖,三祖傳火,分為九祖,是為九大道統之立。彼時道火初燃,法術不過三百,祖師立誓,不滿十萬此身不動,于是道門興盛,弟子眾多,可與魔族一戰。魔族暴虐,戕害生靈,生吞人骨,活飲人血,奪人之產,滅人之族。我祖師親率三千弟子下山,凡五戰,終滅魔族,毀其形體,斬其退路,逐入虛空,禁封其門。經此五戰,道火大衰,祖師棄世,十萬法術百不遺一……”

  梅婆婆搬來小凳小桌和數盤杏梨,用極低的聲音說:“如果你們能提些問題,他會更高興。”

  “問題……”小秋撓了撓頭,“梅道士,道火……為什么要叫道火?”

  梅傳安指著小秋連連點頭,“道之火,其妙不可言,其用不可知,非有道根者不傳,非有際遇者不燃。此火非凡間自然之火,亦非道門五行之火,此乃奧義之火、智慧之火,減之又減不為少,增之又增不為多,天地因之小,塵芥因之大……”

  小秋望向芳芳,希望她能想出其它問題來。

  “禁秘科是專門尋找那些失傳法術的嗎?”芳芳開口。

  “重建古老法術只是一方面。”梅傳安換了一種語氣,沒那么快,用語也沒那么深奧,“最重要的是新建更強大的法術,早在第十一代祖師在世的時候,九大道統已經擁有二十萬法術,此后日益月累,迄今已達百萬之多。”

  “百萬法術。”小秋發出驚嘆,“那得多長時間才能全學會啊?”

  “法術雖多,可用者卻不多,常用者不過數千,至極者寥寥百余,余皆不足為道。”

  “那你悟出的法術肯定是最強的了?”小秋剛問完就后悔了,這是在觸人家的痛處,梅婆婆之前說過,梅傳安從“虛空中采摘的珍寶”只是說說而已。

  梅傳安微微瞇起眼睛,“它不是最強,它是與眾不同,它……”

  梅傳安的呼吸突然沉重起來,右手捂著心口,面露痛苦之色,梅婆婆忙上去攙扶,他擺擺手,示意母親不必過來。

  “它是一條信息。”梅傳安的聲音恢復正常,卻沒有了那股激昂慷慨,反而顯出幾分沮喪與茫然,“我還沒有參透,遠遠沒有參透。”

  “左流英是不是在幫你?。”小秋決定直接詢問了,他來這里可不是聽什么新法術的。

  梅傳安似乎沒聽到這個問題,對左流英三個字毫無反應,深深吸入一口夜晚的空氣,走到石墩前面,就在地上結跏趺坐,靜靜地整理衣裳,用下擺遮住雙腿,然后他抬起頭,“聽我說——錯或落弱莫。”

  “什么?”小秋沒聽清,這一連串相似的發音聽上去實在不順耳,梅傳安偏偏念得極快,瞬間就結束了,好像就只有一個字。

  梅婆婆驚愕萬分,“他、他從來沒說過這幾個字,他總對人說悟出了新法術,可是……”老人家激動起來,“他沒騙人,對不對?我兒沒有騙人,龐山宗師錯了,禁秘科首座也錯了,村里的人都錯了!”

  “呃……”小秋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梅傳安左手扶膝,右手捏劍訣指天,平淡地說:“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小秋和芳芳同時回道,內心里不由自主生發出一種莊嚴感。

  梅傳安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此后一動不動。

  梅婆婆的激動慢慢消散,走到兒子身邊,輕輕摘下他頭頂的長簪,雙手捧著送到小秋和芳芳面前,“請你們兩位收下這份禮物吧。”

  “這怎么可以?我們啥也沒做。”小秋推辭道。

  “你們能讓我兒開心,這就是最大的恩情。我一個孤老婆子無以為報,這枚簪子是傳安的道果信物,十年前,他二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達到星落境界,九大道統三百年來屬他最快。”

  說到最后,梅婆婆的聲音里也透出一股傲氣,然后她嘆息一聲,“現在留著也沒用了,就送給你們當件玩物吧,老婆子祝愿二位修道之途一帆風順,早證道果,壽延萬年。”

  小秋和芳芳互相望了一眼,最后是小秋接過簪子。

  “我送兩位回館舍。”

  “不用,我們認得路。”小秋說,梅婆婆還是將兩人送出院門十幾步遠才轉身回家。

  夜色正深,鏡湖村村民早已休息,四下里無燈無火,只有星月照在頭頂,芳芳緊走三步,兩人并肩。

  “他死了,是嗎?”

  “嗯,我想是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小秋不想沉浸在悲傷之中,又問:“梅傳安說的真是一條咒語嗎?”

  “我也不知道,梅婆婆好像很相信。”芳芳頓了一下,小聲念出那幾個字,“錯或落弱莫。”

  “你竟然能記住?錯落……錯或落弱莫,好像沒什么用,梅婆婆怕是要空歡喜一場了。”

  “一般咒語要以法力為根基,咱們還沒開始修煉呢,當然念出來也沒用。”

  想起梅婆婆說起兒子修為時的一臉驕傲,小秋問道:“芳芳,你天天看書,‘星落境界’是什么東西?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九章傳承經》里有介紹,修道先要開七竅,接著是通三關,奠定基礎之后才能吸氣以凝聚內丹,吸氣之法進展緩慢,更高一等的道士能夠餐霞,然后是吞煙,再往上就是星落境界了,到達這一境界的道士能夠吸取星之精華,內丹就已經非常強大了,更往上則是注神、服月芒、服日芒,共是九等,每一境界又稱道果,書上是這么說的。”

  “才九等,聽上去不算太難。”

  “難著呢,書上說光是吸氣境界就能擋住差不多一半修道之士,許多人雖然身懷道根,終其一生也無法凝成內丹,而且越往上越難,常常萬中無一。”

  “我瞧張道士肯定沒達到吸氣境界。”小秋掏出那枚簪子。

  簪子長六七寸,質地堅硬,非木非鐵,上面隱約刻著什么,舉在空中,有光一閃而過,顯出簪子上的三顆星星圖案,“這東西有點特別,芳芳,你收著吧。”

  “不,這是梅婆婆給你的。”

  小秋將簪子塞到芳芳手中。

  兩人一路閑聊,都覺得梅傳安不完全像是瘋子,不知不覺間已走回館舍。

  “錯或落弱莫。”芳芳在前院對著空中說,怕忘了這幾個字。

  “錯或落弱莫。”小秋跟著重復一遍,將這當成告別語。

  “你們兩個去梅家了?”背后一個聲音問,張靈生從房間里走出來,面帶惱怒。

  小秋和芳芳急忙轉身,就在這一剎那,兩人曾經對著念出咒語的方向,距離地面四五尺高的一小塊空氣發生輕微的顫動,好像只是星星眨了一下眼睛,又像是憑空攪動的一陣微風。

  無論是念出咒語的人,還是隱約聽到咒語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它真的產生了效果。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3
第二十二章 拳法與早餐

  張靈生主管鏡湖村迎賓館舍已經十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些懵懵懂懂走進院門的孩子里,沒準其中某一位就是未來的龐山翹楚,所以他盡量溫和地對待每一個人,除非有人做得太過分,或者這個人注定是個廢物。
  “我不準梅傳安來這里,意思可不是讓你們去他家。”

  “梅傳安剛剛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見一見同門弟子。”小秋辯解道,覺得這不算多大的事。

  “這有什么稀奇?他是入魔之人,幾年前就該死了。再說,你們算什么‘同門弟子’?”張靈生藏在心底的刻薄露出了真容,他越來越確信,野林鎮的這群少年全是庸材,用不著他曲意奉迎,“道袍、道簪、傳法半環,你們一樣沒有,就敢自稱龐山弟子四處招搖?想結朋交友也太早了一點,而且你們的眼光著實差了點,難不成你們相信梅傳安真悟到了新法術?”

  “他臨死前念了一句咒語,錯……”

  “閉嘴!”張靈生突然間暴怒,臉皮漲成紫色,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與挑釁,“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對我念咒?”

  對這股突如其來的憤怒,小秋完全摸不著頭腦,“就是幾個字而已,一點用處也沒有。”

  “你竟然相信一個入魔者的瘋話?”張靈生大發雷霆,身上僅有的一點仙風道骨消失無蹤,“看來你不是太愚蠢,就是……你身上的魔種還沒清除干凈!”

  張靈生恍然大悟,終于明白這些孩子的問題在哪了,“你們體內的道根是假的,是魔種偽裝的,沒錯,就是這樣!所以你們對魔種一點都不在意,還跟梅傳安來往。山上的宗師和首座們日理萬機,一時大意,所以被你們蒙蔽了,可我能看出真相。”

  張靈生指著自己的眼睛,“別以為我一無是處,我修煉慢是因為對入魔防范得最嚴格,跟魔有關的東西都瞞不過這雙眼睛,你們是一群小魔崽子。”

  小秋越來越吃驚,然后也有點惱怒了,“魔種奪走了野林鎮,我們恨它入骨。”

  張靈生后退幾步,伸手擋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動作,“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給你們定幾條規矩:第一,從今天開始,你、她、你們所有人,再不準走出館舍一步;第二,你們兩個,在忘掉梅傳安的瘋話之前,不準走近我五步之內,更不準對我、對任何人念咒;第三……第三,我得上報首座,對你們重新檢查才行。”

  小秋臉也漲紅了,從小到大他挨過不少責罵,可從來沒人像張靈生這樣,話語里充滿鄙視與厭惡,好像野林鎮的少年們沾上了臟東西,是一群被詛咒的人。

  小秋腦子里嗡嗡直響,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足足一頭的張靈生,這是一位真正的龐山弟子,雖然學藝不精,開過七竅之后就再也沒有取得進展,仍比普通人強壯有力得多,可小秋不會因此而退卻,反而不顧剛剛頒布的規矩,向前邁出一步。

  無需更多的語言,形勢已經再明顯不過,張靈生慢慢吸進一口氣,只要這個小子再敢靠近一步,他就要行使自己的管教權力,就算這件事以后捅到宗師那里,也沒人能說他做得不對。

  龐山道統不是山門野派,在這里凡事都要講規矩,他張靈生不是修道的奇才,但他懂規矩、守規矩,更愿意執行規矩,這就是他對龐山最大的貢獻。

  一大一小兩個人互相怒目而視,一個要維護館舍的秩序,一個奮不顧身。

  小秋的第二步沒能邁出去,他被芳芳拉住了。

  芳芳一句話沒說,眼睛里滿是乞求。

  小秋的胸膛起落三次,后退一步,回到原處。

  張靈生鄙夷地哼了一聲,“馬上回房睡覺,別讓我知道你們再私自離開館舍,否則,你們沒機會穿上龐山道袍了。”

  小秋躺在炕上時,氣憤依然難平,半天無法入睡。

  “小秋哥,你沒事吧?”二良沈休唯在炕的另一頭小聲問。

  野林鎮的九名少年占有館舍三間房屋,芳芳獨自一間,其他少年四人一間,倒也算寬暢。

  “沒事。”小秋說。

  “張道士說咱們還不算龐山的‘同門弟子’,那是什么意思?”大良沈休明擔心地問,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一想到無處棲息的悲慘景象,他嚇得都要發抖了,“咱們不是記錄在冊了嗎?”

  “咱們來得太早,得等到十一月人齊了之后才有入山儀式。”小秋安慰道。

  沒人說話了,伙伴們鼾聲漸起,小秋還是睡不著,不出聲地只用嘴型一遍遍默念梅傳安臨終前說出的咒語,把這當作是與張靈生的對抗——“錯或落弱莫”,最后連舌頭都快打結了,也沒產生一點效果。

  次日,張靈生起得比平常更早一點,既然要立規矩,就不能再對這群孩子有一點縱容。

  “起床!起床!準備練功了,笨鳥先飛的道理懂不懂?道根對你們幫助不大,你們就得更吃苦更努力才行,龐山弟子可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少年們睡眼惺忪地下地穿衣,站在練拳場地上時,天還是黑的。

  張靈生自顧自打了一套鍛骨拳,然后徑直坐到樹下的石凳上,冷冷地說:“挨個給我演示一遍,不合格的人——不準吃早飯。”

  沈昊第一個上場,招式有模有樣,雖然還沒能達到心靜無礙的程度,但在張靈生看來算是合格了,“嗯,你可以吃早飯。”

  接下來的兩名少年就差了一些,張靈生嚴厲地批評了幾句,但也允許他們吃早飯。

  沈休明、沈休唯哥倆可就倒霉了,兩人一塊上場,第一招就出現失誤,張靈生罵了一句“笨蛋”,兩人從此心慌意亂,拳法越打越亂,都被判為不合格,吃不上今天的早飯了。

  第六、第七名少年也沒通過,張靈生的脾氣越來越差,對丁點失誤也要冷嘲熱諷,看到一半就命令兩人停手,“你們是吃飯長大的,還是吃草長大的?怎么笨得跟頭牛一樣。”

  兩人羞愧難當地退到場地邊緣,不滿地瞥了小秋一眼,覺得自己受到的惡劣待遇全是他的錯。

  小秋和芳芳是最后兩個人,張靈生冷淡地說:“你們兩個一塊上場吧,節省時間。”

  天邊晨光微露,四周站著沮喪不安的伙伴,小秋和芳芳一塊走進場地,他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因為芳芳昨天一直在看書,沒怎么練過拳法,芳芳回以安慰的淺笑,只是睫毛微微顫動,顯出一絲慌張。

  “希望你們兩個除了東游西逛之外,也花了一點時間練拳,開始吧。”

  張靈生做好了準備,昨天早晨傳授拳法的時候,他已經看出這兩個孩子比別人學得都要快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失誤仍然很多,他要將每一處都指出來,然后大肆嘲諷,直到兩人的信心徹底喪失為止。

  規矩都是這么建立起來的,張靈生心中生出一股期待,相比于之前的好好先生,他更喜歡自己現在的面貌。

  第一招,沒有失誤,張靈生有點失望,張著嘴將一聲哼咽了回去。

  第二招、第三招……鍛骨拳第一段八招結束,兩名少年一次失誤也沒有,而且真的做到了“心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完全沉浸在拳法當中,一招一式皆是出于自然,沒有半點雕琢痕跡。

  張靈生的嘴張得更大一些,他已經用最苛刻的目光審視兩人,仍然無錯可挑。

  圍觀的少年們沒那么沮喪了,變得驚訝而興奮,互相看著,不出聲地進行交流,二良沈休唯甚至露出了笑容。

  八段六十四招鍛骨拳打完了,朝陽初起,兩名少年收勢站好,小秋第一次感受到拳法的功效,不僅沒有疲憊的感覺,反而神清氣爽,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就是肚子很餓,他覺得自己能吃下至少三倍的早餐。

  張靈生的下巴已經快要掉下來了,他準備了一肚子冷嘲熱諷,竟然沒機會說出哪怕一句,這種感覺非常難受,早起練習拳法所帶來的暢快感全都沒了。

  芳芳垂下目光,無意挑戰張靈生,小秋卻沒能忍住,“怎么樣?我們能吃早飯嗎?”

  張靈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騰地站起身,臉上陰晴不定,尋思再三,說:“你們五個可以,其他四人不行。”說罷大步離去,幾步之后回頭望了一眼,神情中既有疑惑也有戒備,好像看到了常理無法解釋的怪異現象。

  小秋與沈休明、沈休唯哥倆分享了自己的那份早飯,雖然誰都沒有吃飽,三人的心情卻極佳,大良不停地追問小秋是怎么練成拳法的。

  芳芳也分出了自己的早飯,那兩名少年接受了,匆匆道謝,馬上跑到另一邊吃飯。

  這個早晨唯一讓小秋意外的是,梅婆婆沒來送飯,替換她的是那名羅嗦的高顴骨中年婦人。

  “梅婆婆怎么沒來?”小秋在飯后問道。

  高顴骨婦人似乎早就等著有人發問,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興奮地低聲說:“梅婆子也瘋啦,今天一大早就出門,說是要步行上山面見宗師和首座,為他兒子鳴不平,她說梅傳安沒有入魔,真的悟出一道新法術。”

  婦人目光閃爍,盯著小秋不放,希望從他這里套出一點內情來,“是真的嗎?梅傳安向你們兩個說出了一條五字咒語?嘖嘖,你們可千萬別上當,那不是瘋子的傻話,就是別有用心的陰謀。”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4
第二十三章 驅逐

  書房里,野林鎮的少年們將小秋和芳芳團團圍住,非要將事情弄個明白不可。
  “肯定有訣竅。”沈昊羨慕地大聲說,“快說出來跟大家分享一下。”

  “昨天咱們一塊練拳的時候,小秋哥還跟咱們差不多,怎么一夜之間變化這么大?”愣子慕飛黃在小秋身前身后摸來摸去,想找出奇特之處。

  小秋一邊躲一邊笑,“哪來的訣竅?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睡了一覺,許多招式忽然就通了,心里越是什么都不想,拳法打得越順。”

  “那芳芳呢?”沈昊對這種解釋很不滿意,“她昨天都沒怎么練拳。”

  “我昨天夜里在自己屋里練拳了。”芳芳躲在小秋身后,紅著臉小聲說,雖然她是秦先生的女兒,可是從小家教甚嚴,跟學堂里的男孩子們極少有過接觸,到現在還是會經常不好意思。

  “不對不對,這肯定不是練出來的。”二良沈休唯早飯沒吃飽,對拳法的事情特別在意,“你們去了梅家,是不是他教給你倆什么訣竅了?”

  “沒有,梅傳安最后就說了一句五個字的咒語,是……”

  “別說,千萬別說出口。”少年們同時后退,愣子慕飛黃瞪大眼睛,“小秋哥,你還敢說咒語?張道士不是讓你必須忘了嗎?”

  張靈生昨晚特意在臥室外面訓斥小秋和芳芳,少年們在屋里聽得清清楚楚。

  “就五個字,哪能說忘就忘?再說,它也沒什么壞處,起碼我沒覺出來,沒準我能練成鍛骨拳就是它的功勞。芳芳,你覺得呢?”

  “有可能,我不敢肯定。”芳芳猶豫片刻又加上一句,“如果真是咒語的功效,就有點奇怪了……”

  小秋剛想問奇怪在哪,張靈生推門進來,冷冷地看著少年們,“過兩天有新人入住,你們既然早來幾天,就別閑著,幫著收拾一下館舍。”

  少年們早就厭倦了館舍里的無聊生活,聽說有新人要來,都很興奮,只有沈昊皺起眉頭,覺得收拾館舍這種活不應該由他來做。

  張靈生分派工作,倒也沒有重活,芳芳就留在書房繼續整理書籍,其他人做的都是些擦擦抹抹的簡單事情,小秋和大良沈休明被派去清理大門。

  小秋差點要問張靈生,自己要是因此走出大門一步算不算違反昨晚剛制定的規矩,最后還是忍住了,他已經大大得罪此人,實在沒必要火上澆油。

  半個時辰之后,小秋發現他將張靈生想得太好了,他被派到大門口其實是有原因的。

  午時將至,小秋與沈休明快將大門擦完,鏡湖村是個十分干凈的地方,門上沒有多少灰塵,就在這時,從村外走來一群人,引起兩名少年的注意。

  鏡湖村的成年村民似乎全體出動了,總共四五百人,男女皆有,邁著大步,遠遠就能聽到他們在憤慨地叫嚷,這與小秋印象中的彬彬有禮大相徑庭。

  村民很快走近,小秋看到了人群中的梅傳安母親。

  梅婆婆矮矮胖胖,被一群神情激奮的婦女緊緊包圍,更外面一層則是嚴肅陰郁的男人,他們比較安靜,小秋若不是站在臺階上,幾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梅婆婆在哭訴,可她的聲音很響亮,沒有半分哀求的意思,“我兒被冤枉了,我要見宗師,我要見禁秘首座,你們為何……”

  一個尖銳的女聲斥道:“梅婆子,你兒子死了,大家都很惋惜,可你不能因此就胡攪蠻纏,宗師和首座是你說見就見的嗎?你這個樣子把全村人的臉都丟盡了。”

  “可我兒是被冤枉的,他沒有入魔,他真的悟出了新法術,宗師和禁秘首座應該知道這件事,只有他們能判斷這法術的價值。”

  外圍的一名男子粗聲道:“梅家嬸子,不是大家苛求,你知道得很清楚,咱們鏡湖村為什么年年風調雨順無災無害,不用交皇糧也沒有盜匪之患?全都是因為靠著龐山道統。山上的道士神通廣大,不需要咱們報恩也就算了,咱們怎么能去騷擾人家給人家添麻煩呢?別說你的兒子死了,就算村里一半人死了,咱們也不能去老祖峰吵吵嚷嚷,讓外人聽說之后笑話咱們鏡湖村不懂知恩圖報。”

  男人雖是農夫打扮,說話卻很有條理,立刻得到全體村民的贊同。

  “你們不懂,我兒替龐山道統做出了大貢獻!”梅婆婆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更沒有屈服,聲音幾近瘋狂,總想轉身再奔向老祖峰,可是在眾婦女的推搡下,反而離村子越來越近了。

  小秋兩人站在門口,望著這一幕,忘記了擦拭大門。

  “你們都錯了!”梅婆婆聲嘶力竭地叫道,“我兒沒有入魔,他也沒有騙人,不信我念給你們聽!”

  人群剛好走到館舍大門口,突然同時停下腳步,全體寂靜無聲,好像真的中了法術,然后一個女人喊道:“堵住她的嘴!我們不聽瘋子的咒語。”

  “你們既然覺得我兒的咒語無用,還有什么可害怕的?錯……”

  七八只手按在梅婆婆嘴上,更多手臂在后面揮舞,她根本無力反抗。

  “驅逐!”不知誰喊了一聲,數百人立刻高聲附和,他們的忍耐已經到頭了。

  男人們擠進中間,一起動手將矮胖的老婦高高舉起。

  梅婆婆扭頭向館舍門口望了一眼,正好與小秋的目光對上。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胸口好像堵著一塊石頭,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既覺得梅婆婆可憐,又感到村民的觀點也沒有錯,而且他還有點擔心梅婆婆會向自己求助,比如讓他當眾念出咒語什么的。

  那張蒼老平庸的臉卻只是給予小秋一個微笑,然后仰望天空,大叫道:“我兒冤魂不散,他會詛咒你們所有人!所有人!錯落或弱莫,錯落……”

  有人將腰帶塞進老太婆的嘴里,阻止她繼續念誦咒語,許多人還是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將“驅逐”兩字喊得更響。

  小秋望著人群漸漸遠去,真想上前勸說村民們放下梅婆婆,她太悲痛了,而且她記錯了梅傳安的咒語。

  大良沈休明及時拉住了自己的好朋友,“小秋哥,別惹事,咱們不是這村子里的人。”

  小秋沉默地點點頭,總覺得事情或許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梅婆婆要被驅逐出村,村民則感到深受其辱。

  “村子有村子的規矩。”張靈生不知何時來到門口,就站在兩人身后,面無表情,“龐山有龐山的規矩,通常情況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明白嗎?”

  沈休明急忙點頭,小秋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別以為你學會了拳法就怎么著,在有道根的人當中,你算是慢的,至于野林鎮的其他人,大概也就是這樣,幾年之后你們當中或許有人能通七竅,其他人就只能去種地。所以我建議你們跟村民打好交道,鏡湖村很可能就是你們最好的歸宿。”

  沈休明點頭更快了,臉上露出訕笑,小秋仍然不做反應。

  張靈生湊近一步,“更可悲的下場就是入魔,你們也見著梅家的下場,實話跟你們說,梅傳安還算幸運的,很多人被斷了魔念、奪走內丹之后,干脆就變成了白癡,不知羞恥,光著身子住在豬圈里,用不上兩三年就得死。”

  “你離我太近了。”小秋終于開口。

  “什么?”

  “你昨晚定下規矩,不讓我靠近你五步之內,現在是你自己走過來的。”

  張靈生臉色驟變,醞釀片刻卻只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沈休明的臉色也變了,張靈生的背影一消失他就說:“小秋哥,你干嘛非要跟張道士作對呢?龐山要是不肯收留,咱們再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小秋望著張靈生離去的方向左瞧右看,“你不覺得奇怪嗎?張道士原來挺和氣的,為什么突然間就變了一副面孔?”

  “因為你不聽話,跟芳芳去了梅家。”

  “不對。”小秋搖搖頭,此前他的想法也是這樣,現在卻越想越蹊蹺,“前兩天我把梅傳安請進館舍時,他不高興,但是火氣還沒這么大,肯定另有原因。”

  “算了,小秋哥,咱們別去招惹他不就得了?熬到十一月,咱們就去養神峰修煉,以后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

  這話是有道理的,小秋也覺得沒必要在張靈生身上浪費時間,他的目標是努力修煉,有朝一日成為李越池一樣的五行法師,然后不管魔種將野林鎮弄到了哪里,他都要將全鎮人找回來,最起碼也要弄清事實真相。

  當天傍晚,送飯的高顴骨婦女以邀功似的興奮語氣告訴小秋:“梅婆子被攆出鏡湖村了,她就是個禍害,梅傳安的魔念沒準轉到了她身上。”

  不知是受到小秋和芳芳的激勵,還是道根終于在每個人身上都發揮作用,第二天早晨,野林鎮少年們的拳法全都合格,連挑剔的張靈生也找不出多少毛病。

  小秋原本懷疑自己與芳芳的覺悟跟梅傳安的咒語有關,現在也不這么想了,因為其他少年拒絕聽那五個字,同樣練成了拳法。

  三天之后,龐山本年度招收的新弟子陸續來到鏡湖村,少年們忙于互較長短和結交新朋友,與張靈生的接觸越來越少。

  張靈生可沒有輕易原諒小秋的無禮,他實現了之前的“威脅”:他從山上請來幾名道士,對野林鎮少年重新進行檢查,尤其是小秋和芳芳,被檢查了兩遍。

  于是,新來的孩子們都知道了野林鎮少年的秘密——他們曾經被魔種侵襲過。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5
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檢查

  對野林鎮少年的第二次檢查在館舍書房中進行,五名道士似乎沒將這當成多大的事情,輕松地小聲閑聊,手里擺弄著各式各樣的法器,就是這個動作讓少年們深感緊張。
  一名身材壯碩、長著絡腮胡子的紅臉道士走出來,與威嚴的相貌完全不同,道士的聲音很和藹,“別緊張,只是一次簡單的檢查,很快就能完成,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傷害,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放松,再放松一點,對,這樣就好。”

  張靈生最初也是這么和善,小秋仍然心存警惕。

  道士們圍著九名少年,分站五個方向,先將一面明鏡放在右肩上方,高度差不多與發髻頂部平齊,懸浮在空中,微微地上下顫動,然后取出油燈,置于左肩上方,又有銅鈴懸于頭頂,他們沒有法劍,每人手里握著一根兩三尺長的鐵尺。

  整個檢查過程的確又快又簡單,五名道士嘴唇翕動,胡亂地搖晃著鐵尺,左腳側行,雙腿交叉,再邁右腳,以這種方式繞行一圈,鏡、燈、鈴跟著主人一塊移動,等五人各回原位時,檢查就算完成了。

  道士們的動作極快,法器瞬間就都消失了,還是紅臉道士說話,“你們配合得很好,現在可以出去了,誰是慕行秋和秦凌霜?你倆得多留一會。”

  少年們的心情還是很沉重,沈昊問:“結果呢?能告訴我們嗎?”

  “不用急,待會你們就知道了。”紅臉道士鼓勵性地笑了一下。

  少年們不敢追問,魚貫出屋,惴惴不安地等在外面,原本在屋外的張靈生這時側身進來,看到小秋被留下,露出滿意的神情。

  道士們沒有再取出法器,其中四人甚至轉過身,隨手翻閱芳芳整理好的書籍,只有紅臉道士走到小秋面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去看望過梅傳安?”

  “是。”小秋生硬地說,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他跟芳芳一點異常也沒有,可道士們還是揪住不放,這讓他極為憤慨。

  芳芳站在小秋身邊,默默地點頭。

  紅臉道士臉上的微笑消失了,等了一會他卻說:“謝謝你們。”

  “……”

  小秋和芳芳驚訝地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站在門口的張靈生更是吃了一驚,插口道:“林都教,這兩個孩子未經允許私出館舍……”

  紅臉道士林都教再次露出微笑,“啊,我還記得當年我剛來龐山的時候,跟著幾個朋友滿村游逛,可沒少禍害村里的雞鴨,回想起來真是對不起村民,好在我后來幫他們施過幾次法,總算能彌補一點。”

  “都教”是養神峰上傳授功法的教師,小秋和芳芳是知道的,但兩人沒想到這位林都教如此不拘小節,忍不住笑出了聲。

  張靈生的臉騰地紅了,閉嘴不是,張嘴也不是,一時間尷尬不已。

  “靈生,修道即是養護天性,你也不要對孩子們看得太嚴。”

  “是,都教說得對。”張靈訥訥地回道,他只是山下的一名雜事人員,不敢在都教面前造次,低著頭不再吱聲。

  “梅傳安還教給你們一道咒語?”

  小秋和芳芳同時點頭,聽到過太多的提醒,他們已經不會再對任何人隨便說出那五個字了。

  “說來聽聽。”林都教隨意地說,好像這是極為普通的一件事,與張靈生和村民們的嚴防態度截然相反,他身后的四名道士也轉過身,顯出幾分好奇。

  張靈生惶恐不安,后悔走進書房,只得硬著頭皮插言:“林都教,那可是入魔者的瘋話。”

  “如果只是瘋話,聽聽也沒關系,如果與魔語有關,就該盡早解決。”林都教堅持己見。

  林都教的觀點,小秋十分贊同,“前兩天梅婆婆也是這么說的,可村民們不聽,還把她攆出村子。”

  “你是龐山弟子,別干涉村民的事情。”林都教的語氣并不嚴厲,卻有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又對兩個孩子溫聲道:“說咒語。”

  小秋嗯了一聲,與芳芳互視一眼,同時說出“錯或落弱莫”五個字,就在第一個字出口的時候,林都教抬起左臂,好像只是要驅趕蚊蟲,可是手卻在停在胸前不動,掌心正對著兩名少年的嘴。

  咒語很短,兩人記得很熟,因此脫口而出,念得非常快,直到結束才猛然發現,他們的嘴唇在動,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張靈生發現異常,立刻向前邁出一步,興奮異常,像是將野獸攆到主人面前的獵狗。

  小秋和芳芳的臉色也變了,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嗯。”林都教左手握拳,放在耳邊聽了一會,不住地點頭。

  “怎么樣?”另一名道士問。

  林都教放下手臂,兩手拍了拍,對兩個孩子身后的張靈生說:“跟我預料的一樣,這的確是一句無意義的瘋話。梅傳安的魔念是由宗師和禁秘科首座親自斬斷的,不可能留下任何后患,這五個字只是他臨死前的囈語,沒有效果更沒有威脅,用不著放在心上。”

  張靈生大失所望,“可他們去過梅家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原來學得磕磕絆絆的鍛骨拳,一下子就無師自通了。”

  “原因很簡單。”林都教低頭看著兩個孩子,面露嘉許,還有一點期待,“他們的道根終于點燃了,這兩位只是比別人更早一點而已。努力吧,十一月養神峰上再見,你們會成為出類拔萃的修道之士的。”

  第二次檢查結束了,得知結果的野林鎮少年大喜過望,他們終于不用擔心曾被魔種侵襲的經歷了,跟所有陸續到來的新人一樣,他們的道根也是貨真價實的。

  張靈生深受打擊,五名都教是他好不容易請下養神峰的,卻沒有取得他想要的結果,此后好幾天,他都盡量不在野林鎮少年們面前出現。

  這件事的另一個結果就是小秋等人在后來者當中大受歡迎。

  并非每一位有道根的凡人都能被九大道統及時發現,多數孩子跟野林鎮少年一樣,對修道只有極為模糊的一知半解,突然得知自己與眾不同,可以修行,可以學習法術,可以騰云駕霧、斬妖除魔,第一反應全是不明所以,甚至嚇得目瞪口呆,讓他們提前三四個月來到鏡湖村,就是為了順利度過這段彷徨期。

  也有一些孩子的父母見多識廣,知道道根是怎么回事,提前為子女做好了準備,這些孩子用不著提前來鏡湖村,而是等到十一月才現身。

  幾天之后,又有一件事增強了野林鎮少年的優勢地位。

  那是八月初,夜晚已經開始有些許涼意,迎賓館舍里住進了三十多個孩子,變得非常熱鬧,每天前來送飯的村婦增加了兩名,她們還負責清掃房屋、帶走垃圾,驕子們開始享受到擁有道根的好處:一切閑事都不用做,只需要專心練習鍛骨拳,讓自己身體更適合修煉道法。

  還有一部分人需要讀書認字。

  芳芳繼續兼任先生的角色,學生增加到十六七名,道根覺醒之后,他們學得非常快,就連小秋和沈家哥倆,也突然發現原來讀書寫字這么容易,從前怎么都學不會真是不可思議。

  孩子們年紀大小不一,從六七歲到十三四歲都有,基本上都是被龐山道士從家鄉直接送到鏡湖村,沒有家長陪伴,過后數天才陸續有衣物等東西送來。

  每當看到大包小包被村民送進館舍,某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前去迎接時,野林鎮的少年們都會受到觸動,心情因此變得沮喪,他們沒有家,親人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經被魔種殺害,全靠著那一點渺茫的希望才讓自己表現得和平常一樣。

  這天上午,鏡湖村的四名農夫各推來一輛獨輪車,上面堆滿了包裹,足夠分給館舍里所有孩子每人至少一件,但他們只喊出一個人的姓名,“二栓,沈二栓,有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人群中有笑聲,沈昊紅著臉擠出來,才一個月的時間,他已經對從前的小名有點不習慣,“都是我的?誰送來的?”

  外面的無關人等不能隨意進入鏡湖村,東西只能送到村南口,再由村民轉交,一名農夫笑呵呵地說:“是你親舅舅,從西介城趕來的,他說你要是有空的話,就去村外一趟,他想看看你。”

  沈昊奪門而出,直到傍晚才回來,雙眼紅腫,臉上卻掛著抹不去的笑容。

  剛剛來到鏡湖村的孩子們還帶有凡世的習慣,尤其是這些提前幾個月就來的人大都出身自窮鄉僻壤,沈昊是財主家兒子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僅愣子慕飛黃重新成為他忠實的跟班,就連不相熟的孩子也有幾個天天追在他身后。

  沈昊倒沒有因此揚揚自得,仍然將野林鎮的少年當成最好的朋友,告訴他們:“我舅舅一聽說我被選入龐山,就從西介城出發趕來看望我,只是路途遙遠,他又不會法術,所在現在才到。他仔細打聽過了,龐山道士雖然名聲不顯,其實地位非常高,能與龍賓會的符箓師們平起平坐。他讓我專心修煉,沈家日后東山再起,就全看我的本事了。”

  “那慕家就看我的了。”愣子慕飛黃跟著叫道。

  野林鎮消失之后,幸存的九名少年第一次對未來產生了巨大信心。

  這是一段輕松快意的時光,沒有妖魔緊緊追在后面,拳法和識字進展順利,張靈生也極少再找麻煩,后來的孩子都將九人當成巴結的對象。

  八月底,鏡湖村又迎來一批小修道者,其中一位排場比沈昊還要大,人未到,東西先到,村里三十多位成年男子來回搬了兩趟,才將此人的物品悉數運到館舍。

  三天之后,在無數流言蜚語的包裹下,正主到了,一邁進館舍大門,目光就在人群中掃來掃去,最后落在幾名野林鎮少年身上,昂著頭,右手隨意地指向他們,“過來,讓我赦免你們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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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子的禮物

  小秋最近迷上了看書,雖然館舍書房里都是一些介紹道統的普通書籍,被梅傳安判定為無用之物,他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增長了許多見識,遇到不認識的字或是看不懂的地方,他可以向最具耐心的老師發問。
  “你知道嗎?九大道統環繞圣符皇朝,一直在與妖魔對抗,就是因為道士們的保護,人類才能享受平靜的生活,我一直以為是各諸侯國的玄符軍在保護邊疆。”小秋對這段記載感到意外。

  正值午后,陽光斜斜照進書房,并不刺眼,小秋盤腿坐在地上,芳芳坐在書桌后面,聽到小秋說話,她放下手中的書,想了一會,“應該說是各司其職,還有符箓師也在保衛邊疆,與妖魔斗爭,咱們野林鎮太小,只跟玄符軍有過接觸,對其他人了解不多。”

  “道士們應該經常出來走一走,就像李越池,好讓普通人也知道真相,這樣大家事前都有警惕,野林鎮也不會面對魔種時毫無準備了。”

  “道士們不喜歡拋頭露面,這好像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規矩。”

  “這條規矩不好。”小秋馬上做出判斷。

  九大道統與圣符皇朝的關系很復雜,每一條規矩都自有其理由,芳芳了解得也不多,于是露齒而笑,馬上豎起書本擋在嘴前。

  “芳芳。”

  “嗯?”

  “有件事……你覺不覺得奇怪?”

  “咒語的事?”

  “對,那位林都教說它是瘋話、是囈語,可我總覺得那五個字……好像對我有點影響。”

  “什么影響?”

  “我忘不了這五個字,有時候在夢里都在念它,然后我認字比從前容易,練拳也更順暢了。”

  “道根點燃之后,每個人學拳、識字都會變得很快,但是不努力還是沒用,你比別人都用功,我看到過你晚上一個人在院子里練拳,也只有你愿意留下來多看點書。”

  受到贊揚,小秋笑了,他不得不比別人更努力,他想成為李越池一樣的五行法師,最關鍵的是他想找回野林鎮的親人,想親自向魔種挑戰。

  “不過我明白你的感受。”芳芳歪頭看著右前方,好像那里擺著一本隱形的書,“我也經常想起那五個字,偶爾還會不小心念出來,有兩次,念完之后我真覺得面前好像有一點奇怪的變化,可是再仔細觀察,什么都沒變。”

  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芳芳伸出右臂,手指停在斜前方,然后輕聲念道:“錯或落弱莫。”

  自從養神峰來的林都教聲稱這五個字毫無意義之后,再沒人害怕它,可還是沒人愿意親耳聽它,即使書房里沒有外人,芳芳仍然不敢抬高聲音。

  小秋瞪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芳芳的手掌,屏息寧氣,全身汗毛直豎,預感到奇跡即將在面前發生,他甚至感到屋子里凝滯的空氣無緣無故地產生流動,掀起一股極輕微的風,仿佛暴雨將至的預兆。

  “小秋哥,快出來!”二良沈休唯沖進來,書房的門沒關,他一步跳到了小秋面前。

  芳芳身子一顫,倏地回收手臂,小秋險些向后仰倒,起身問:“出什么事了?”

  沈休唯總共沒跑幾步路,卻氣喘吁吁,憋得臉通紅,“暈三兒、暈三兒來了,就站在大門口,張道士正逼著大家……”

  擁有道根的少年要由道士直接送到迎賓館舍,家人不得進入鏡湖村,即使是諸侯國的王子也不例外,但是西介國王子辛幼陶自有辦法顯示自己的高貴身份。

  提前三天送來的成堆物品就是辦法之一,現在,他要一舉奠定自己在龐山道統新一屆弟子當中的地位。

  二良沈休唯被耽擱了一陣,因此當他帶著小秋和芳芳跑到前院的時候,院子里已經站滿了人,所有孩子都在好奇而敬畏地看著新來者,讓小秋吃驚的是,幾名野林鎮的孩子竟然老老實實地站在臺階下面,低頭垂手,好像犯下極大的錯誤,正在向當事人認錯,只有沈昊遠遠站在庭院另一邊,臉色青紅不定。

  沈休唯小聲說:“我拉不住我哥。”

  大良沈休明等人在王子面前認輸服軟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

  “把東西都放在這兒。”張靈生站在辛幼陶身邊,盡量表現得不動聲色,不過每當目光轉向西介國王子時,任誰都能看出他眼里的感激與討好。

  十來個孩子分別抱著數量不同的箱子與包裹,從一間屋子里跑出來,將東西放在臺階下面,與那些認錯的少年相鄰。

  “全都搬出來嗎?”張靈生小聲問,為了迎合辛幼陶的身高,不自覺地矮了半截。

  辛幼陶微點下頭,“嗯,都搬出來,這是我要送給大家的禮物。”

  說起禮物,張靈生的感激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大聲道:“大家聽好了,西介國王子殿下遠道而來,為大家準備了一些禮物,這些箱子和包裹就是,每人只準拿一件,不要亂挑。現在去把屋子里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吧。”

  滿院子的孩子轟地跑向存放箱包的房間,興奮地往外搬東西,只有少數人站在原地沒動。

  張靈生早已收到自己的禮物,這是他為什么感激王子,甚至不問清紅皂白就逼幾個孩子認錯的原因,他一點也不覺得過分,甚至還認為自己虧欠辛幼陶,忍不住當眾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熱切地輕輕撫摸上面的草木圖案,“一瓶五節青木香膏,殿下,這禮物可太重了。”

  “既入道統,不問出身,請不要稱我‘殿下’,我和這里的所有人一樣,只是一名身懷道根的普通人。至于香膏,也不是什么罕見之物,張道士喜歡,以后我讓人再給你帶一些來。”

  張靈生簡直要熱淚盈眶了,若不是有其他孩子在場,他真想磕頭謝恩,十年,在迎賓館舍管事十年,他終于得到了回報。

  “那是什么東西,能讓張道士樂成這樣?”沈昊已經走到小秋身邊,低聲詢問。

  芳芳回答了這個問題,“五節青木香膏是很珍貴的藥香,據說存想練功之前抹一點在人中上面,對修行大有助益。”

  張靈生身懷道根,在經過最初級的通七竅之后就一直止步不前,身為龐山弟子,這是他最大的恥辱與心病,能得到五節青木香膏,當然感激涕零。

  張靈生覺得自己回報得太少了,目光轉到臺階下的野林鎮少年,怒斥道:“第一眼看見你們我就覺得不對頭,原來你們是一伙小強盜,竟然做過趁人之危搶奪他人財物這種事。說說,辛道友當時甘冒奇險打敗蛇妖救下你們的性命之后,你們是怎么忘恩負義的?”

  森林與人類聚集之地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子的身份在前一個地方不值分文,在后一個地方卻是無價之寶。

  臺階下的少年頭垂得更低了,沒一個敢吱聲,野林鎮消失對他們影響巨大,面對大人的斥責,毫無反抗之意。

  院子另一頭的小秋氣得肺都要炸了,這個辛幼陶膽小怯懦,身為軍官卻拋棄部下自己逃亡,最后還拿走了唯一能對抗魔種的油燈,如今竟然通過張靈生顛倒黑白,當下邁步就要揭穿這位王子的真面目。

  沈昊死死拉住小秋的胳膊,他曾經在森林里狠狠揍過辛幼陶,這時卻一點膽量也沒有了,“算啦,咱們爭不過。”

  沈昊神情沮喪,沒有一絲斗志,他所謂的“爭不過”與口才無關,而是錢財,就在三天前他還是館舍里最富有的孩子,取得不少人的追隨,如今跟王子辛幼陶相比,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眼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愣子慕飛黃也跑到臺階下面請罪,沈昊徹底認輸了。

  小秋強行忍住,也在心里告誡自己,這里不是野林村,還是少惹麻煩為好。

  孩子們已經將箱包都搬到了院子里,辛幼陶故意用倦怠的聲音說:“每人一件,剩下的就放在那里,留給后來的人。”

  孩子們一陣瘋搶,許多人迫不及待地打開箱包,里面都是衣物、金銀一類的東西,雖然沒有五節青木香膏這樣的寶物,足以令來自偏僻地區的窮孩子萬分滿足與感激。

  辛幼陶垂下眼瞼,瞥了一眼臺階下的五名野林鎮少年,“你們肯認罪,就配得上我的寬恕,現在去拿禮物吧。”

  大良沈休明、愣子慕飛黃等人如釋重負,沒像其他孩子那樣揀選禮物,而是就近拿了一件,捧在懷里,不敢馬上打開。

  辛幼陶初到館舍的第一戰幾近大獲全勝,只差最后一步:還有四名野林鎮的孩子站在遠處,沒有向他低頭。

  這可不行。

  辛幼陶抬眼望去,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睥睨眾生的威嚴。

  禮物的作用可不只是收買人心,從張靈生開始,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該給出回報了,就連最單純的孩子也在朋友的指點下,放下手中的箱包,順著恩主的目光望過去。

  小秋、芳芳、沈昊和二良沈休唯成為眾矢之的,那是無形、無聲的箭矢,殺傷力卻絲毫不減。

  大良沈休明一個勁兒地沖弟弟使眼色,沈休唯略感慌張,數十道目光帶來的壓力不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所能承受的,他邁出一步,可是扭頭看了一眼小秋,又退回原處。

  沈昊沒有多少選擇,他知道自己才是王子辛幼陶最憎恨的人,他得付出幾倍于他人的代價,才可能獲得諒解,他是沈家二少爺,從小沒做過點頭哈腰的事,因此站在那里沒動,也向小秋看了一眼,心中稍稍鎮定。

  芳芳站在男孩子們身后,微微低頭,避開他人的目光,但她沒有任何猶豫,這不是她第一次經受眾目睽睽的考驗了,在沈家大門口,她就曾在全鎮人的注視下,扯掉蓋頭,跳上小秋的棗紅馬。

  辛幼陶迅速做出調整,他最想報復的人是沈昊,可他現在明白了,必須擊敗叫小秋的這個對手,才能讓今天的勝利徹底圓滿。

  張靈生很不耐煩,正想以館舍內唯一大人和管事者的身份發出命令,小秋開口了。

  虧得沈昊之前拉住了他,小秋度過了最初的沖動,現在他能采用更巧妙一些的手段向對手還擊,他的聲音歡快而自然,好像在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說話,“嘿,暈三兒,真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你。”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6
第二十六章 舅舅的壓力

  大良沈休明緊張得睡不著覺,翻身從炕上坐起,期期艾艾地說:“小秋哥……你……你還在埋怨我嗎?”
  原本房間里住著四名少年,現在只剩下小秋和沈家兄弟,另一名為了避嫌,已經跑到別屋去了。

  小秋還沒開口,二良沈休唯搶著說:“哥,你也太……老實了,暈三兒的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向他認罪,還當著那么多人。”

  沈休明臉一紅,好在天黑,沒人能看到,“我也不想,可是張道士幫著王子,他一瞪眼,誰敢反抗?”

  “小秋哥就敢。”

  沈休明不想再跟弟弟糾纏,看著黑暗中小秋的位置,“小秋哥,你可把王子和張道士都給得罪了,你膽子真大,敢當眾叫他‘暈三兒’,今天至少有十個人偷偷問我‘暈三兒’的來歷。”

  “那你告訴他們真相沒有?”沈休唯問。

  下午的對峙無疾而終,見到辛幼陶神情有變,張靈生立刻命令孩子們散去,不給小秋繼續羞辱王子的機會。

  “嗯,說了一點,其實不用說大家也能猜出來。”

  沈休唯不屑地哼了一聲,下午他堅定地站在小秋身邊,事后一點也不后悔,“等大家都知道暈三兒其實是個膽小鬼之后,看他還怎么張揚。”

  小秋仰面躺在炕上,“辛幼陶后來跟你們說啥了?”

  沈休明臉又一紅,下午的對峙結束之后,他跟幾名野林鎮少年被辛幼陶叫去說了一些事情,他是最后一個從王子房間里走出來的,本想待會再提這件事,結果小秋直接問了出來,“沒什么,王子就是……小秋哥,別跟他斗了,王子最討厭的人是沈昊,他說了,只要你明天早飯的時候肯主動走過去向他認錯,他就既往不咎,還會給你許多禮物。你忘了,沈昊從小就是你的對頭,干嘛替他攬事為他出頭?他有親舅舅撐腰,用不著別人幫忙,咱們已經無家可歸,好不容易才被龐山收留,別再到處惹事了。王子畢竟是王子,龐山上下肯定向著他。”

  小秋安靜地聽完,兩人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每當小秋沖動的時候,只有沈休明能勸說他回頭,可這一次不行。

  小秋也從炕上坐起來,拍拍二良沈休唯的肩膀,阻止他說話,“大良,在外人面前我叫你沈休明,私下里我還叫你大良。”

  “不管當眾還是私下,我都叫你小秋哥。”大良有一點動感情。

  “野林鎮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們九個人,咱們就是野林鎮,你、我、沈昊都不例外,辛幼陶想要交朋友,我愿意,而且從此再也不提當時的事情,可辛幼陶要的不是朋友,而是跟班和仆人。大良,咱們不能低頭,今天低下了,以后永遠也抬不起來,那樣的話,野林鎮也就沒了。幫我把匕首還給辛幼陶,告訴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辛幼陶在森林里成為“犯人”的時候,小秋奪過一柄匕首,他覺得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二良沈休唯卻大不愿意,“為什么要還?暈三兒搶走了芳芳的油燈,不也沒還?”

  小秋還是取出匕首交給沈休明,房間里一片安靜,坐在炕上的三名少年都在想著心事。

  “今天晚上我能住這兒嗎?”門外一個聲音結束了屋子里的安靜。

  是沈昊,不知他在門外待了多久。

  “當然。”小秋說,向邊上讓出一塊地方。

  沈昊推門進來,上炕鋪好一套被褥,脫衣躺下,屋子里恢復平靜,過了一會他說:“謝謝你,小秋哥。”

  大良沈休明倒身便睡,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辛幼陶的到來徹底打破了館舍里的原有格局,在這之前,幾十名孩子很自然地分成若干小團體,相互間有來有往,野林鎮九名少年因為人多,地位稍高一點,但也僅此而已,沒有誰欺負誰的事情,更沒有仇恨。

  西介國王子則要求每個人都做出明確的選擇,或者站在他這一邊,或者被歸為少數的另類。

  辛幼陶早晨沒有起來練拳,孩子們的分裂尚不明顯,等到他出現在前院的飯廳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小秋、芳芳、沈昊、沈休唯共坐一桌,其他孩子盡量離他們遠遠的,沈休明等五名野林鎮少年則坐在角落里,遠離爭斗核心,他們還處在“觀察期”,沒資格離王子太近。

  辛幼陶先是獨自占據一張桌子,目光在飯廳里掃了一遍,指定兩個孩子坐在他對面,然后一邊吃飯一邊接受輪番過來的感謝,他昨天慷慨分送的禮物發揮了巨大效力,而且龐山招收的弟子近一半都是西介國人,對本國王子自然有些敬畏。

  小秋對飯廳里觸手可及的冷落毫不在意,與二良沈休唯有說有笑,芳芳笑而不語,沈昊則顯得非常消沉,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三名伙伴。

  送飯的幾名村婦注意到今天的異常現象,謹慎地佯裝不知,只有那名高顴骨村婦不住地四處打量,眼里充滿了好奇,給館舍送飯原本是一項枯燥無趣的活兒,現在卻有了幾分意思。

  早飯結束,村婦們雙手拎著食盒,胳膊下面夾著剛得到的布帛,高高興興地走出大門,小秋知道,連她們也不會保持中立了。

  辛幼陶改變策略,不再與固執的野林鎮少年直接對峙,改為迂回策略,這一招在當天傍晚取得一次重大勝利。

  沈昊的舅舅去而復返,中午時委托村民將外甥叫出來,這回交談的時間比較長,直到晚飯時間沈昊才走進飯廳,像是受到了沉重打擊,神情沮喪不堪,步伐拖拖拉拉,全然沒有沈家二少爺的氣度,腦袋垂在胸前,誰也不看,徑直來到王子辛幼陶面前。

  “殿、殿下……”

  “我說了,在龐山道統大家都是平等的道友,不要稱我殿下。”辛幼陶大概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幕,所以早就做出正襟危坐的姿勢,仿佛面前擺著的不是米飯與青菜,而是美味的王家盛饌。

  “辛道友,請您原諒我過去的魯莽無知,我那時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則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小秋這一桌三個人聽不下去了,放下還沒吃完的飯菜,起身離去,沒有幾個孩子注意到他們,大家都被沈昊的突然服軟驚住了,越發覺得王子不可得罪。

  書房里,二良沈休唯義憤填膺地走來走去,“二栓真是個混蛋,咱們站在他這邊,他竟然……他真是個混蛋!”

  芳芳也有點疑惑,“修道之士不應該是這樣的,等到大家到養神峰真正開始修煉之后,或許……或許心境會有變化,不用非得爭個高下。”

  “辛幼陶想將所有人都變成他的奴隸。”小秋說,他跟辛幼陶沒有深仇大恨,只是不愿意突破底限,“我不會向他低頭。”

  “我也不,打死也不向暈三兒低頭。”二良沈休唯揉揉肚皮,“不過下回咱們也別走太早,還是把飯吃完吧,剩在那里太浪費。”

  芳芳笑出了聲,“反正咱們不去惹他就是了,這里畢竟屬于龐山道統,就算是西介王親臨,也不能強迫所有人都聽他的。”

  “有這樣的規定?你得好好跟我說一說。”二良沈休唯一下子信心倍增,以前所未有的耐心聽芳芳講述書中的內容。

  天黑之后,小秋和沈休唯一塊在院子里練了半個時辰的鍛骨拳,才回房休息。

  大良沈休明搬走了,不再跟弟弟和好朋友住在一起,沈昊卻沒有,躺在炕上悄無聲息,好像早就睡著了。

  沈休唯輕哼一聲,睡在炕的另一邊,小秋只得躺在兩人中間。

  一刻鐘之后,沈昊哭了,哭得稀里嘩啦,沈休唯開始還很鄙視他,后來反而心生同情,勸道:“算了,沒什么可傷心的,人家是王子,你去認錯也不算太丟人。”

  “舅舅逼我。”沈昊抽噎著,滿心委屈實在無處傾訴,只能向同屋的兩個人吐露,“他在西介城當個小官,害怕王子報復,我不得不……你們走了以后,王子讓我坐在他邊上,他給我東西吃,還摸我的頭,好像……好像我是他養的小狗,大家都看見了,我知道他們在心里笑話我。”

  “原來有舅舅也不都是好事。”沈休唯的同情心又增加了幾分,“你是被逼無奈,沒辦法的事情,可你干嘛還回這屋睡覺?讓暈三兒知道了,他又得欺負你。”

  “他命令我回來的。”沈昊止住哭泣,覺得更丟人了,坐起身,從被褥里摸出一件東西,放在炕上推給小秋,“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說除非你當眾道歉,承認自己曾經是小偷,而且‘三次暈倒’什么的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言,他不會收回匕首,更不會原諒你。他還說……”

  沈昊嘴里囁嚅著,對自己此刻擔當的角色充滿了厭惡與憎恨。

  “還說什么?”小秋問,想知道辛幼陶到底想將事實歪曲到什么樣子。

  “還說你要是不道歉,那就公開比武,他要證明自己本事高強,而你是騙子,他根本不會隨便暈倒。”

  小秋沉默了一會,同鎮的少年一個接一個地被辛幼陶拉攏、征服與擊敗,這反而讓他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眼下的處境,三次做出不同的決定,又三次加以否決,直到他覺得再也沒有其它選擇,才開口回道:“那就比武吧。”

  說罷,小秋拿回匕首倒頭便睡。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7
第二十七章 終止謠言的比武

  少年們還都沒有開始修煉,因此他們將兩人之間的決斗稱為“比武”,消息早就傳揚開了,比武卻沒有馬上進行。
  辛幼陶忙著鞏固已有的勝利,接下來幾天新到的孩子越來越多,堆在庭院中間的禮物隨之減少,圍繞在王子殿下身邊的孩子足以組建一支小型軍隊。

  在這期間,小秋思來想去,開始覺得比武毫無意義,也沒有必要,說到底,他與辛幼陶并無多深的仇怨,即使他贏得比武,也得不到明顯的好處,更挽不回失去的伙伴。

  對辛幼陶來說,這場比武卻很有必要。

  簡單的事實往往具有更強大的威力,辛幼陶成功抹去了自己在森林里的怯懦經歷,可是小秋初見面時的那一聲“暈三兒”仍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噩夢,雖然沒人敢當眾說出口,但在私下里,這個綽號廣泛流傳,每個新來的孩子從庭院里領走一份禮物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到處打聽“暈三兒”的來歷。

  由于野林鎮一多半少年已向王子屈服,因此大多數人并不相信“三次暈倒”的傳聞,可辛幼陶放不下這件事,還是要通過一場比武斬斷最后一點傳聞,以證明自己絕不是那種隨便暈倒的膽小鬼。

  想明白這個道理,小秋盡量晚去飯廳,減少與辛幼陶見面的機會,二良沈休唯在他的建議下也不再一口一個“暈三兒”,芳芳很少去書房,偶爾取出幾本書,就在小秋的房間里教僅剩的兩名學生識字。

  沈昊轉到了其它房間居住,天天萎靡不振,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交往,本來練得挺順的鍛骨拳也阻滯不前,時常遭到張靈生的當眾譏諷,“不是自然得來的道根,就是有問題。”這是他每天掛在嘴上的一句話。

  辛幼陶的兩名忠實跟班經常向小秋和二良挑釁,得不到回應,也就偃旗息鼓了。

  辛幼陶有那么幾天似乎忘記了館舍里的三名異己,沒再找過麻煩,也不提比武的事情,但是王子的想法與普通人總是不同。

  九月初的一天,大良沈休明將弟弟叫到一邊,對他耳語數句,二良沈休唯冷著臉離開哥哥,找到小秋,“明天早飯之后,辛幼陶要跟你在前院比武,小秋哥,咱們不能再退讓了,得給他一個教訓。”

  小秋其實從未松懈,這些天來,他比往常更加刻苦地練拳,雖然鍛骨拳只能強身健體,不能用來對抗,但是身輕體健之后,他對打敗辛幼陶更有自信:他記得很清楚,西介國王子的體質并無特異之處,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小鎮少年。

  芳芳本來是堅決反對比武的,可是辛幼陶主動挑戰,她自然站在小秋一邊,找來不少書,證明她最初的觀點,“瞧,這里有一段,九大道統很早以前就與圣符皇朝達成過協議,除了挑選弟子和斬妖除魔,道士不得干涉凡世的任何爭端,圣符皇朝則不能插手道統范圍的一切事務。十二諸侯國向符皇稱臣,當然也要遵守這一協議。所以龐山道統是獨立的,王子的身份在這里其實沒有多大用處。”

  “有用的是那些包包裹裹。”二良沈休唯很難掩飾他對王子的鄙視,“諸侯王有的是錢,連龐山道統都能收買。”

  “別把張道士當成龐山道統。”芳芳看得書越多,對道統的尊重也越多,“嚴格來說他只是雜事人員,連內丹都沒有,代表不了龐山道統。”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用怕了,小秋哥,明天上午一定要狠狠揍辛幼陶一頓,讓他再也不敢當眾撒謊。”沈休唯斗志昂場,出屋去找哥哥傳信:小秋同意比武。

  屋子里只剩兩個人,芳芳低聲說:“能不惹事最好,咱們是來修煉道術的,犯不著得罪同門。”

  “我知道,明天我輕輕地揍他一頓,不會讓他太丟人。”

  芳芳笑了一聲,“你也不要太大意,按慣例,各諸侯國的王族是極少選擇修道的,辛幼陶既然拜入龐山,沒準有過人之處。而且他會用紙符,我還沒有查到龐山是否允許使用符箓,可你得提防著。”

  “放心吧,他沒有準頭,我會先出手,不讓他把紙符掏出來。”

  事情就這么定了,館舍里的孩子已經多達五六十名,他們身懷道根,其中一部分人在未來將成為了不起的道士,可是現在他們還沒有擺脫普通孩子人的喜好,對熱鬧充滿期待,一場約定好的比武足以調起所有人的情緒。

  次日一早,張靈生監督孩子們練畢拳法,馬上離開了館舍,假裝不知道今天會有事情發生,送飯的村婦們卻拖延不去,直到再也沒活可做,才悻悻地走出大門。

  幾名孩子跑去掩閉院門,其他人圍成一圈,留出中間的空地,小秋、芳芳、二良沈休唯早就準備好了,辛幼陶卻遲遲沒有露面。

  “不是說好早飯之后比武嗎?人呢?”沈休唯大聲向對面質問。

  一名少年回道:“別急,辛道友早飯之后還要練一會功法,這是他的習慣。”

  “裝模做樣。”沈休唯低聲道,“小秋哥,待會可別手軟,我這些天憋壞了,就等著今天呢。”

  小秋笑了笑,摘下草帽交給沈休唯,脫離放牧生活已經挺長時間,連皮膚都變白了,他還是沒辦法丟掉它。

  辛幼陶終于從他獨自居住的房間里走出來,人群自動讓出通道,他今天穿著合體的錦袍,腰系玉帶,頭上箍著一條珠光璀璨的抹額,中間的那顆紅寶石晃得人眼暈,足底是一雙全新的皮靴,看他的樣子,更像是要去拜訪其他貴公子,而不是與一名土氣十足的少年比武。

  小秋的衣著與鏡湖村的農夫差不多,粗布短衣、長褲,腳下一雙布鞋,這是龐山發給新入門弟子的標準服裝,可其他孩子大都穿上王子贈送的衣裳,只有寥寥數人還保持原樣。

  辛幼陶隨意地與身邊親信聊天,面帶微笑走進場地,指著正向他走來的少年說:“這位慕道友總在傳播一個可笑的說法,意指我是膽小如鼠的怯懦之徒,本來我是不在意的,可有人跟我說咱們龐山道統最講規矩,讓一條謠言生存,乃是對本門的最大不敬,所以——”他嘆了口氣,好像這極大地違背了他的意愿,“我只好用事實來結束這可笑的謠言。”

  小秋簡直快要佩服眼前的這位王子了,生得柔弱白凈,像個女孩子,說起謊來卻臉不紅心不跳,周圍人越多神情越坦然。

  小秋沒什么可辯解的,他從未制造或傳播謠言,對此問心無愧,“來吧。”他說,決定速戰速決。

  辛幼陶的想法跟小秋一樣,他是王子,可不能跟一名邊疆小鎮的少年打得難分難解。

  小秋先出手,他沒學過可用于實戰的武功,因此就是一招簡單的猛虎撲食,經過近兩個月的拳法練習,他的體質發生不小變化,動作更快,力道更足,這一撲就算是普通的大人也很難躲過。

  辛幼陶沒有躲,他甚至不屑于使出凡夫俗子的武功,既然踏入道門,當然要用法術。

  他伸出右手,臉上仍然掛著微笑,目光沒有瞅向小秋,而是向邊上的觀眾眨眼,然后從他的手心里飛出一團人人可見的火球。

  火球懸在空中,辛幼陶的手掌稍一移動,它就隨之改變位置,籠罩對手身前一大片空域。

  圍觀的孩子們齊聲驚呼,許多人甚至露出懼怕的神色,來到鏡湖村館舍之后,他們多少對道術有些了解,很清楚一件事,沒有內丹就沒辦法施展法術,而凝聚內丹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沒有師父的傳授與帶領,是不可能實現的。

  王子辛幼陶卻做到了,這意味著他遠遠走在眾人前面。

  芳芳和二良更是大吃一驚,辛幼陶曾經當著他們的面使用紙符,姿態笨拙,準頭極差,十二次發招,一次也沒打著蛇妖,可這一回他沒有拿出紙符,也沒有做出任何特別的動作,僅僅是伸出手掌就發出了火球,還能控制火球的方向,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更像是成熟的道士在施法。

  “芳芳,你不是說過龐山以內不準隨便使用法術嗎?”二良沈休唯驚詫地問。

  芳芳無言以對,她的確看到過這么一條規矩,所以對眼前的情景比所有人都要意外。

  場上的小秋來不及想不太多,急忙止住身形,躲避那團緊追不放的火球,一下子由進攻者變成狼狽的逃跑者。

  辛幼陶閑庭信步,跟在小秋身后,控制著火球四處堵截,大聲道:“你還要聲稱我打不過一只普通的蛇妖嗎?你還要傳播我暈倒的謠言嗎?慕行秋,跪下認罪!”

  小秋邊躲邊退,怎么也甩不開那團火球,腳下踩到一枚石子,一下子仰面摔倒,火團撲面而來。

  辛幼陶打得興起,已經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了。

  在一片驚呼聲中,芳芳與二良沈休唯沖上來搭救小秋,可他們也同樣擋不住火球。

  小秋下意識地伸出右臂阻擋迫近的威脅,連想都沒想,順嘴念出了“錯或落弱莫”五個字。

  火球停住了,離小秋的手心只差四五寸,它停住了,像是落進了一張嚴密的網,無論怎樣掙扎都動彈不得。

  事發突然,旁觀者沒反應過來,火球的主人辛幼陶也沒有,繼續沖上去,直到離火球近在咫尺才發現不對頭,慌忙止步,腳下一時不穩,差點也摔倒在地。

  小秋沒想到咒語真的有了功效,只有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面前的空氣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芳芳和二良沈休唯扶起呆住的小秋,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剎那,火球爆炸了,火星四濺,周圍的人都沾上一些,在圍觀者看來,這像是王子辛幼陶發出的絕招。

  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膽小謹慎的孩子步步后退,另一些人則要加入戰團。

  沈昊一直在站在最外圍,這時反而變成了最前排,看到七八名少年沖向小秋、芳芳和二良沈休唯,他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的憋悶與羞辱瞬間爆發。

  “他娘的,老子不要舅舅了,暈三兒,我來啦!”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7
第二十八章 說得好

  張靈生在村子里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雖然他現在完全站在王子辛幼陶一邊,可館舍畢竟由他負責,萬一真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他沒法向上交待,“打一頓就得了。”他對自己說,“那個小子留著還有用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張靈生的心情頗為放松,與村民打招呼時都比往常親熱三分,回到館舍,發現大門緊閉,他知道里面的事情還沒結束,為了能讓王子辛幼陶盡興,于是多等了一會,然后聲音有點不太正常了,隱約有爆裂聲,還有尖叫聲,好像許多人在同時打架。

  張靈生微感不安,豎起耳朵傾聽,他好歹開過七竅,需要的時候耳力超出常人,一聽聲音果然有異,兩步躥上臺階,推開大門,第一眼望去就讓他大吃一驚,“我的天!”

  二十幾個孩子正在庭院里混戰,吶喊、拳打、腳踹、嘴咬、指撓,無招不用,像是兩伙正在爭奪地盤的猴子,一片混亂當中,王子辛幼陶不知被壓哪里,其他人則躲進四周的屋子里,透過門縫向外張望。

  “停手!”張靈生氣急敗壞地大叫,沖進人群分開糾纏在一起的孩子們。不少孩子道根已燃,身體靈活得緊,此時正打得興起,六親不認,張靈生連吼帶拽,好不容易結束了混戰,自己也挨了幾記拳頭。

  有一件事讓張靈生意外,明明是辛幼陶與慕行秋比武,可是現場打得最厲害的卻是王子和沈昊。

  沈昊完全變了一個人,細長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眼里布滿血絲,十二歲的少年卻有著猛虎般的兇相,整個人繃得像一根弓弦,只要一松手就會彈出去,張靈生不得不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再動手。王子辛幼陶也變了模樣,衣服破爛,頭發散亂,鑲滿寶石的抹額不知去向,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紅的是血,黑的——倒像是被火燒過。

  “這、這是怎么回事?”張靈生事前知道辛幼陶藏有必勝之招,卻沒想到會有火燒之術。

  辛幼陶想裝出無所畏懼的樣子,可他被沈昊打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機會再發出火球,張靈生及時趕到真是救了他一命,王子渾身發抖,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有當場暈倒,已經很了不起了。

  現場的其他孩子分成兩伙,人多的是辛幼陶一派,十二三個,另一伙竟然是野林鎮的九個少年,芳芳也在其中,雙頰緋紅,不停地喘著粗氣,神情卻堅毅得像是正在傳道授業解惑的秦先生。

  小秋跟一名最強壯的少年從廝打中分開,用手一擦嘴角的血跡,走到野林鎮少年們的最前面站定。

  “怎么回事?”張靈生又問了一遍,聲音變得嚴歷,“還有點規矩嗎?這里是龐山,容不得你們放肆!辛幼陶,你先說。”

  “他……”沈昊剛吐出一個字就被張靈生喝止,“還沒輪到你,看你以后怎么向舅舅交待。”

  “我跟舅舅斷絕關系了!”沈昊抬高聲音嗆了一句。

  張靈生瞪了他一眼,看向辛幼陶。

  “他們……他們……”辛幼陶驚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后退兩步,稍稍平復心情才能繼續說下去,“他們以多欺少,九個打我一個,我的朋友上來是為了幫忙。”

  “不對!”沈昊大聲反駁,他忍得太久,驟然發泄出來,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連張靈生也彈壓不住,“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小秋,我上來幫忙……”

  “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的。”張靈生黑臉看向小秋,“如果是哪一方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我就要上報養神峰,讓都教們知道你們是一群什么樣的人!”

  張靈生用養神峰當威脅,的確有效果,沈昊不吱聲了,可是臉上兇意卻還在,惡狠狠地盯著辛幼陶。

  小秋上前一步,“打架的是我和辛幼陶,不關別人的事,他們是上來勸架的。”

  這話只有部分是正確的,首先辛幼陶的那一伙可都是上來打架的,其次野林鎮少年也不是鐵板一塊,二良沈休唯是最早參戰的人之一,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臉腫,其他人則是從勸架開始,然后身不由己卷入戰團。

  “我管不了那么多。”張靈生也氣極了,“我在館舍十年,哪一批新弟子不是我送上養神峰的?還從來沒見像你們這樣不聽話的孩子,不行,這事我一定……”

  張靈生又要拿出養神峰都教嚇唬野林鎮少年,二良沈休唯跳出來,指著辛幼陶說:“那就跟都教們說說他擅用法術的事情。”

  張靈生微微一愣,沒想到沈休唯竟然也知道這條規矩。

  二良牽動了傷口,痛得一呲牙,“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在鏡湖村是不能隨便使用法術的,除非……除非……”

  “除非得到都教的允許。”芳芳替他說下去,是她從書中找到的這條規矩,講給沈休唯聽的。

  張靈生一時語塞,他說上報養神峰只是虛言威脅,沒想到反而讓自己和王子難堪起來,只得小聲詢問:“你還沒有內丹呢,怎么可能施展法術?”

  辛幼陶沒否認,一指小秋,“他也施展法術,讓火球爆炸,把不少人都燒傷了。”

  張靈生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表情嚴肅刻板到僵硬,“慕行秋施展法術了?”

  “念的就是從梅瘋子那里學來的咒語。”辛幼陶的一名親信插口道。

  “辛幼陶發出火球,小秋不得已……”芳芳辯解道。

  張靈生對這些全不在意,只是盯住小秋,“你真的施展法術了?什么樣的法術?”

  小秋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張靈生的問題是個陷阱,因此閉嘴不答。辛幼陶得意地笑了一聲,大聲說:“他念了一句咒語,把我的火球固定在空中,還讓它爆炸了。”

  “是這樣嗎?”張靈生仍然盯著小秋不放。

  “嗯,我是念了那條咒語,可我沒覺得它起了作用。”小秋說的是實話,火球固定的時候他真沒有特別的感覺,“沒準是辛幼陶自己出的錯。”

  張靈生沒有回答,轉身向大門口匆匆走去,十幾步之后轉身指著小秋,“禁秘科首座的猜測果然沒錯,你就等著吧。”

  張靈生加快速度跑出大門,沒說讓小秋等什么。

  兩伙少年還在庭院中對峙,打架的氣氛卻沒有了,他們開始慢慢明白,事情有點鬧大了,沒有參與打架的孩子從房間里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來,目光中滿含驚訝與畏懼。

  “都教一來,你們都會被攆出龐山。”辛幼陶覺得自己安全了,剛才完全是事發突然,才會被沈昊得逞,現在他騰出手來,身前還有人保護,再也不會重蹈覆轍,“龐山就不該招收你們這樣的人,當初魔種肯定在你們體內都留下了印記,就等著有一天冒頭呢。慕行秋才不會施展法術,是魔種在幫他。沒錯,魔種在他身上顯現了,所以張道士要立刻去上報給都教,還有首座,還有宗師……”

  孩子們看向野林鎮少年的目光越來越奇怪,好像這九個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了變化。

  小秋知道憑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不應該太倔強,也知道許多規矩還是應該遵守的,等他再長大一些對此會有更深的理解,可現在他只是十二歲的少年,剛剛打過的那一場架讓他失去了部分謹慎。

  “魔種又怎么樣?”他向辛幼陶的方向邁出一步,“我不怕它,再讓我碰著,我還是要上去消滅它。既然大家都知道魔種陰險兇殘、無惡不作,那就更不要怕它,應該迎面走過去,狠狠一腳踹過去。辛幼陶,你還要再逃嗎?”

  小秋又邁出一步,辛幼陶明明不怕他,可還是和保護者們同時后退兩步,“我才不要靠近魔種,被魔種碰過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自殺,無一例外,你們早晚也是這樣。”

  “說得好。”門口傳來一個沙啞堅硬的聲音,像是兩塊表面粗糙的金屬互相摩擦。

  一名又矮又瘦的道士站在那里,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出現的,看到那張臉,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整個左半邊像是被火燒過、被水浸過、被刀砍過,以至于面目全非,而他卻不加以絲毫掩飾,咧嘴微笑的時候,露出半邊牙齒,更顯陰森可怕。

  他比小秋更像魔種。

  道士指著辛幼陶,“你說得不對,被魔種接觸過的人,除了被殺和自殺,還有其他可能,比如這個。”他指著自己的臉。

  “你是哪來的瘋子?”辛幼陶突然明白過來,這人和他聽說過的梅傳安一樣,都是被奪走內丹的瘋子。

  道士沒理他,又指向小秋,“你說得對,魔種很強大,是修道之士的死敵,正因為如此,咱們才不能害怕他,而是要沖上去,不只是踹一腳,還要滅它的形、毀它的意,將它消滅得干干凈凈。修道必須防魔,修道即是殺魔,九大道統的每一個人,即使是剛剛入門的你們,也要時刻為殺魔做好準備。”

  “你到底是什么人?”辛幼陶質問道。

  “養神峰都教孟元侯,很快,將由我向你們傳授逆天之法。”

  “你是張道士請來的?”辛幼陶希望對方能更明顯地偏袒自己。

  “我奉命帶你們兩個去老祖峰。”孟元侯指著小秋和辛幼陶,“你們惹麻煩了。”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2 21:08
第二十九章 空氣的震動

  都教孟元侯一手握住一條胳膊,騰空飛起,直奔東北方的老祖峰,留下滿院敬畏交加的孩子。
  在老祖峰臺院門口,孟元侯放下兩名少年,“我就送到這里,如果你們還能留在龐山的話,記住了,以后別在我眼皮底下鬧事,我可沒有那么好說話。”

  孟元侯轉個身就地消失,辛幼陶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一名都教而已,用得著這么狂妄嗎?好像他是龐山宗師似的。”

  辛幼陶的目光與小秋相遇,兩人同時哼了一聲,扭過臉去,誰也不搭理誰。

  一名年紀相仿的小道士走出來,看見小秋立刻笑了,“你又來啦,有多少道士一輩子都沒上過老祖峰,你可好,還沒正式開始修煉呢,就來了兩次。這回又惹什么麻煩了?”

  “和他打了一架。”小秋說,上次就是這個小道士將他帶進臺院的,態度親切有問必答。

  “這種小事也值得宗師過問?”小道士撓撓頭,“哇,你真不愧是宗師親自帶回來的弟子,打個架都能鬧上老祖峰。”

  辛幼陶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湊前一步說:“請問道友尊姓大名?我姓辛,名……”

  “辛幼陶,我知道你。”小道士說。

  辛幼陶高興了,“是嗎?來龐山之前父王還特意囑咐我,不可張揚,切記低調,論道不分貴賤,修道沒有先后,王室子弟在這里跟普通人一樣。”

  小道士上下打量辛幼陶,“嗯,看你挨打的樣子,的確跟普通人沒有兩樣。”

  辛幼陶尷尬地抬手捂住臉上的青腫,心中更恨沈昊和小秋了。

  老祖峰是龐山的一座孤峰,并非最高,卻最為陡峻,直聳入云,雖然修有環山臺階,卻極少使用,非有法力高深者攜帶,一般修道之士根本上不來。

  臺院位于峰頂,院門孤立,兩邊沒有院墻,盡是高大的奇花異木,形成天然的隔絕屏障。

  院內殿堂依山勢修建,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并未修建一貫到底的大道,小路四通八達,沒有引路之人,外來者很容易迷失。

  小秋來過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這里的樹又高又粗,抬頭望不見頂,近看像一堵墻,還經常擋在路上,非得兜個大圈子才能繞過去,相較之下,這里的建筑雖然宏偉,卻也沒有特別夸張。

  辛幼陶就更不覺得臺院奇特了,甚至有點失望,“老祖峰是龐山道統立塔之處,我還以為會有多么與眾不同呢,原來跟我們西介國王宮的后花院差不多,就是樹高一點。”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猛獸潛行,鳳鳥隱身,沒本事的人才喜歡花里胡哨,九大道統都差不多,沒一個標新立異。”

  辛幼陶撇撇嘴,沒再吱聲,心想自己要討好的是宗師和首座,犯不著跟一名帶路的小道士計較。

  臺院內殿堂頗多,人卻沒有多少,一路走來,只碰到過五六名道士,全都步履匆忙,像是有急事在身。

  在一座獨立小院門口,小道士停下,對辛幼陶說:“這里是戒律科,你進去拜見執法師,小秋跟我走。”

  辛幼陶大感意外,“等等,宗師只召見他一個人?不聽聽我的解釋嗎?”

  “你向戒律科執法師解釋。”說畢,小道士帶著小秋繼續前行。

  辛幼陶先是惱怒,馬上又高興起來,上山是為了處理打架,面見的人職務越低越說明沒事,慕行秋去見宗師反而兇多吉少。

  小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不像沈昊,他沒有舅舅需要考慮,也不像大良沈休明等人,他對無家可歸并無特別恐懼,可他希望成為一名像李越池那樣的五行法師,愿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如果僅僅因為一場打架就被驅逐出山,那可太不劃算了。

  故地重游,小秋又被送到了物祖堂,他低著頭往前走,突然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低頭看去,只見一只似豬非豬、似鹿非鹿的丑陋小獸正抱著他的腳踝猛啃,牙齒如米粒般細小,咬勁卻不小。

  小秋心情正差,抬起腿甩了一下,小獸順勢滾出老遠,“什么東西?長得好丑。”

  小道士瞠目結舌,滿臉的驚駭,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一會才道:“你能看見它?”

  小秋望著那只翻身爬起又要向他撲來的小獸,“它不就在那嗎?像一只沒長毛的小鹿,要不就是剛在水洼里打過滾的小豬。”

  “你還沒開竅通關,怎么可能……”小道士搖搖頭,“可千萬別讓禁秘科首座看見你這么對待麒麟幼獸,他喜歡這些東西,看得比凡人性命還重要。”

  “這就是麒麟?”小秋大吃一驚,緊走幾步,躲避那只淘氣的小獸,越發覺得左流英是個怪人。

  小秋這回沒有吸引到全部首座,物語堂內只有宗師寧七衛和首座左流英,當然,少不了替他發聲的兩名女侍。

  因為人少,物語堂內顯得很空曠,蒲團都已收了起來,只在正中間擺著一只香爐,煙氣氤氳,盤旋升起,很快消失不見,寧七衛和左流英像是陌生人一般,分站左右兩邊,背對背,對放在面前的桌子似乎極感興趣,可是桌面上一無所有。

  小道士留在外面,小秋獨自走進來,房門關閉,剛好擋住那只疾奔而至的麒麟幼崽。

  寧七衛紋絲未動,仿佛沒聽見有人進來,左流英轉過身,沖小秋招手。

  小秋更愿意跟宗師打交道,可他沒有選擇,只得硬著頭皮走向禁秘科首座,故意用鞋摩擦出一點聲音,希望引起宗師的注意,寧七衛還是不動,這一次,他將被魔種入侵過的孩子完全交給了左流英。

  “念出咒語。”一名女侍說,雖然是命令的語氣,臉上卻浮現一層淡淡的微笑,小秋還有印象,上回替左流英說話是另一名女侍,現在她正冷漠地站在主人身邊。

  “錯或落弱莫。”小秋念了出來。

  女侍等了一會,搖搖頭,“不對,要像你在山下做的那樣,讓咒語產生效力。”

  “它有時好用,有時不好用。錯或落弱莫。”小秋又念了一遍,還是沒有任何法術發出來。

  女侍走到小秋面前,微微彎腰,小聲說:“你叫慕行秋,是吧?”

  “嗯。”小秋有一種感覺,女侍這時是在說自己心里的話,而不是為左流英代言。

  女侍笑了笑,“在龐山是不可以撒謊的,尤其是你現在還沒開始修煉,隨便哪一位法師都能輕而易舉地進到你心里,將你最隱秘的想法一樣不落地取出來。所以,你再試一次。”

  女侍直起身,抬起右手豎在臉頰旁邊,然后一小團火出現了,懸在小秋面前,看上去很微弱,沒有多大威脅,“我幫你一下。”

  小秋的心怦怦直跳,他沒太明白女侍那番話的意思,什么“進入心里”、“取出想法”,可他知道這必定是一種法術,是他根本無從抵抗的法術。

  他集中精神,看著那團火,想象自己正與辛幼陶搏斗,“錯或落弱莫。”他說。

  包圍著火球的一小塊空氣輕輕震動了一下,微弱得像是一聲嘆息,突然火球爆裂了,火星四濺,尚未落地就已消散不見。

  寧七衛猛地轉身,眼窩里射出的目光比火焰還要強烈。

  動作更快的是左流英,火球剛一爆裂就伸出右臂,手掌按在小秋的頭頂上,兩人明明相隔七八步遠,可他瞬間就到了,小秋連眨眼都來不及。

  他扭頭想要擺脫掌握,左流英的手掌就像是吸在他的頭頂,絲毫不動,反而有什么東西從小秋腦子里向上流動,以至于他感到輕飄飄的,雙腳似乎隨時都會離地。

  “放開我!”小秋大聲喊道,結果他只是張嘴,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接著他就失去了意識,雙手垂在腿邊,面無表情,像一只真人大小的布偶,任人擺布。

  “你太早使用控心術了。”寧七衛稍顯不滿,“他現在道根初燃,尚無內丹,這樣做可能會對他產生損害。”

  冷漠的女侍開口了,“不能給魔種任何準備的機會。”

  寧七衛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是他同意由左流英弄清真相的,自然不能過多插手,“我很意外,都教林颯居然沒有發現這條咒語的異常,他報告說這只是一條無用的瘋話。”

  這次是微笑的女侍傳話,她沒有原封不動傳遞主人的意思,而是稍加改變,“不能怪林都教,一般人都以為天下法術盡在五行之內,他想不到、也不檢查不出一條五行之外的咒語。而且這條咒語效力太弱,只能抵抗最低級的法術,在老祖峰上也很難監測到。”

  “五行之外?”寧七衛的神情再次發生變化,但他是龐山宗師,就算心內翻江倒海,也不會表露得太明顯,“讓咒語生效的是誰?梅傳安,還是這個孩子?”

  不同的答案將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出問題的要是小秋,那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魔種沒有清除干凈,他和另外八名野林鎮少年,都是危險人物,必須盡快加以解決。

  如果梅傳安真的在臨終前說出一句獨特的咒語,那么當年左流英和寧七衛就犯下一個大錯誤,傷害了本門大有希望的一名精英弟子。

  左流英收回手掌,小秋仍然昏迷不醒。

  “錯或落弱莫。”左流英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出徒弟留下來的咒語,整個物語堂的空氣隨之一震,好像發生了一場小型的地震,可是地面卻沒有任何搖晃,馬上又恢復正常,兩名侍女覺得眼前一花,不由得面露駭色,這道法術一點也不強大,效果卻是她們從未見過的。

  寧七衛卻瞇起雙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是梅傳安。”他的確看穿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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