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拔魔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ja3260 2014-6-5 17:20:4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5 1541546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4 20:02
第四十章 圈子

  申庚在飯廳里的講話立竿見影,裴家姐弟當中唯一融入團體的小青桃,早飯結束之后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朋友。
  她當時表現得很合體,對仍然沒走的芳芳說:“沒關系,我都習慣了,來龐山之前父母已經提醒過我會有這樣的事情,我還有兩個弟弟,一點也不孤單。”她的聲音還是軟糯幼稚得像個幾歲的小娃娃,語氣、神情卻像是飽經滄桑的過來人,眼眶里的淚珠轉了幾圈,始終沒有流出來。

  申庚在飯廳里劃出了兩個圈,一個圈里是朋友,一個圈里是需要警惕的人,兩個圈之外則是庸碌的普通弟子,在他之后,另外四名道門子弟也各自挑選了朋友,沈昊和芳芳有幸在這一批次入選,其他野林鎮少年即只能充當羨慕者,他們已經很高興,起碼沒有因為魔種而被劃為另類。

  辛幼陶也入選了,他一洗臉上的陰霾,整個上午都興高采烈,向“普通弟子”傳播申庚等人的種種事跡,誰也說不清這些話是他打聽出來的還是胡編亂造的。

  申庚、申己是兄弟倆,年齡只差一歲,至于為什么“庚”為兄“己”為弟,辛幼陶解釋不清,只能含糊過去,申氏兄弟的父母都是戒律科的執法師,在龐山頗受器重。

  其他三人的父母也都是各科弟子,其中一人的母親甚至是五行科的回風師——這意味著她精通五行法術當中的三大類別,是九大道統當中不可多得的精英。

  沈昊從申己那里回來時,走路姿勢有點不正常,膝蓋抬得過高,像是要一步飛起來,反而顯得有些笨拙,臉上的神情也是一半得意一半迷惑,好像第一次受到先生表揚的淘氣學生,“他讓我稱他申己道友,這樣好跟他哥哥區分開,他還說的我的棍法不錯,如果肯再努力一點,或許能佩得上龐山弟子的身份。”

  野林鎮的少年們都聚在一間屋子里,這時都露出羨慕不已的目光,只有小秋微微皺起眉頭,“他這么對你說話?”

  “怎么了?”沈昊還沒明白過來。

  “申己不是都教,跟咱們差不多,都是道根初燃的新入門弟子,有什么資格……用訓導的語氣說話?”

  少年們驚異地望著小秋,大良沈休明說:“申家哥倆的父母都是道士,他們沒準從娘胎里就有道根了,就算跟咱們一塊進入龐山,人家煉體多少年?咱們才幾個月,水平……應該不一樣吧?”

  沈昊撓撓頭,“他們從小住在山上,跟普通人沒有來往,說話就是這種風格,其實人還是挺和藹的。”

  二良沈休唯也覺得小秋想得太多了,“是啊,申庚道友早飯的時候多客氣啊,主動走來跟咱們說話,小秋哥,咱們待會是不是應該去回訪一下啊?要不就等午飯時再說。”

  的確,以申氏兄弟的地位來說,兩人的舉止語氣算是十分客氣了,比從前的沈家二少爺沈昊禮貌得多,可小秋還是感到別扭,“申庚不應該那么對小青桃說話,小青桃從來沒得罪過任何人。”

  裴家姐弟三人惶惶不安走出飯廳的場景大家都還記得,少年們沉默了一會,二良沈休唯說:“可申庚道友說的是實話,大家都是這么想的,只是之前沒人敢當眾說出來而已,小秋哥你自己不也反對跟他們做朋友嗎?”

  “做不做朋友無所謂,可申庚用不著當眾羞辱小青桃。”愣子慕飛黃突然插了一句,他沒有受到道門子弟的看重,對小秋等人羨慕之余也有一點嫉妒,對裴家姐弟有幾分感同身受。

  “道門子弟說話就是這么直率吧。”二良沈休唯辯解道。

  “不僅如此。”沈昊想起自己聽到的一些傳言,雖然源頭是辛幼陶,卻也有幾分值得相信,“申庚、申己的祖父和一個姑姑多年前死在了群妖之地,所以他們全家都極度憎恨妖族,不管是哪一類。”

  “真搞不懂龐山為什么要收幾名非妖當弟子?”二良沈休唯氣憤地說,他現在完全站在申氏兄弟一邊。

  小秋無話可說了,聳聳肩,“咱們還是練拳去吧,犯不著管別人的閑事。”

  沈昊走到門口看了一眼,“芳芳還沒回來?她跟那個叫什么的女弟子聊得可夠久的。”

  二良沈休唯嘻嘻笑道:“芳芳最喜歡道統的故事,當然要多聊一會。”

  小秋覺得芳芳不會就這么與小青桃斷交,他帶頭走出房間,去正房與東廂房之間的練武場打拳,其他少年也都跟來,打完一遍就都散了,沈昊和二良沈休唯都想結交新朋友,跑得尤其快。

  只剩小秋一個人,他又打了一遍鍛骨拳,然后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休息。

  正值十月深秋,這個時候的野林鎮應該已經很冷了,相隔千里但同處西北的鏡湖村,只是稍有涼意,小秋甚至無需添加外衣。

  或許龐山道士給整個地區都施加了法術,讓這里的氣候不會變化得太劇烈,回想起來,小秋發現這里的雨水總是非常及時,而且每次下雨都在晚上,不耽誤白天的事情。

  法術真是用途廣泛,這個念頭剛一消失,小秋就集中精神傾聽館舍里的聲音,擁有一項超常能力而不使用,就像是有玩具不玩、有金銀不花,總讓人心里癢癢的。

  只用一次,不過度就好,小秋很容易就找到了申庚、申己與另外三名道門子弟的聲音,還是那么的優雅、冷漠,即使附近很可能沒有外人。

  他們談論的都是修道的話題,有些內容頗為玄奧,小秋要不是幾個月來看過一些書、聽芳芳講過一些故事,可能連一句也聽不懂。

  正當小秋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名女弟子提到了他的名字,“那個叫慕行秋的,好像很狂傲。”

  申庚說:“正常,恃才傲物,他是這群弟子當中最強的人,自然會狂傲一點,我只希望他不要狂傲到愚蠢的地步,一定要跟非妖交往,那個秦凌霜……”

  申庚剛提到“秦凌霜”,芳芳的聲音就傳來了,“小秋……”

  小秋一時間沒分清這聲音來自何處,心中一顫,急忙收回聽力,覺得腦子里一陣眩暈。

  “你怎么啦?”芳芳就站在小秋面前,離他不過五六步距離。

  “沒事,有點頭暈。”小秋晃晃頭,“找我有事?”

  芳芳咬著嘴唇,尋思了一會才開口,“小青桃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與她斷交,可你和其他人不用在意我的選擇,你們去交新朋友好了,咱們……咱們心里清楚就行。”

  “申康、申己有家人死在妖魔手里,所以痛恨所有妖類,就像野林鎮毀在魔種手里……”

  “我知道。”芳芳稍稍昂起頭,恍然間她臉上的驕傲神情比申庚還要多些,“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裴家遷至芙蓉山已經七八代人了,跟申家的仇恨沒有半分關系,小青桃更是連妖魔的樣子都沒見過,她不該受到歧視。”

  “可是……”

  芳芳嫣然一笑,“我沒有讓你跟裴家姐弟做朋友的意思,我自己也只跟小青桃交好,你是男孩,我是女孩,本來就該各交各的朋友。”

  “明白,我的想法也是這樣。”小秋馬上說,芳芳的想法的確讓事情更簡單了。

  兩人有一會沒說話,最后還是芳芳開口,“咱們野林鎮這些人之間……什么都沒變,是不是?”

  “沒變。”小秋回道,心里卻有些茫然,不明白沒變的是什么,順腳踢開腳下的石子。

  事情沒有兩人想象得那么簡單。

  午飯的時候,飯廳里一改平時的氣氛,每個人走進來時都像是趕來看戲的觀眾,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目光掃來掃去,搜尋今天的主角。

  五名道門子弟分成男女兩桌,兩名女弟子將她們選定的朋友叫過來,總共八人,正好坐滿一桌,三名男弟子呼朋喚友的速度慢一點,辛幼陶、沈昊、二良沈休唯和另外一名少年有幸坐到這一桌,前者得意而矜持,后三人卻有點緊張,低著頭不敢吱聲。

  然后其他人才紛紛落座,裴子函與裴子齊哥倆躲在角落里,埋頭吃飯,芳芳和小青桃則坐在另一個角落里,這兩桌殊顯冷落。

  幾名村婦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差點忘了打飯。

  小秋多練了兩遍鍛骨拳,來得比較晚,二良沈休唯立刻沖他招手,小秋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過去,只在申康身邊還有一個位置。

  申庚右手按在凳子上,抬頭看著小秋,“有句話我覺得還是先說為好。”

  小秋點點頭,他練了一上午的拳,臉上出了些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沈昊與二良沈休唯都張著嘴,神情驚疑不定。

  “修道只有一條路,別無它途,做人也是,不能左右搖擺。我相信有些非妖是好的,但這需要證據,需要在關鍵時刻看他們如何選擇。”

  “嗯。”小秋又點下頭。

  “你去讓秦凌霜明白這一點,然后你可以坐在這里。”

  “嗯。”小秋再次點頭

  沈昊與二良沈休唯松了口氣,對面的辛幼陶卻露出極感興趣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秋,事實上飯廳里絕大多數人都盯著這里,甚至忘了吃飯,大多數人沒聽到申庚說什么,只看到小秋還沒有坐下。

  小秋轉身,走到送飯村婦那里,領了一碗飯和一碗菜,村婦知道他飯量大,給他盛得特別多。

  小秋一手托著一碗,快步走到芳芳和小青桃一桌,問:“我能坐在這里和你們一起吃飯嗎?”

  小青桃臉頰通紅,目光閃爍,臉上的模樣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惶恐。

  芳芳的臉色只是稍有些紅,神情反而比平常還要坦然些,她微微點下頭,當小秋坐下之后,她將自己面前的那碗菜向他推過去一點

  小秋低頭開吃,再沒說一句話。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4 20:06
第四十一章 游戲就是戰斗

  偌大的飯廳里只有小秋一個人大口吃飯的聲音。
  申庚目光低垂,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半碗飯與幾根菜葉,神情略顯憂郁,好像他得極大地違背自己的意志才能吃下去,這時的他,還原為一名任性的十來歲孩子,然后他抬起目光,又變得優雅、冷漠,開口叫出一個人名。

  被叫到的少年立刻拋掉同桌的伙伴,端著飯菜跑過來,確認自己真的獲得邀請之后,喜滋滋地坐下,掃望四處,對從前的朋友得意地眨眨眼睛。

  事情到此應該結束了,申庚拿起筷子,飯廳里的所有孩子也都準備開始吃飯,這時又有意外發生——二良沈休唯站起來了。

  “小秋哥是我的朋友……”他本來想多說幾句,可是心情太緊張,對離開這一桌感到極為遺憾,腦子里亂轟轟一片,后面的話全想不起來了,只是重重地點下頭,做出近似于鞠躬的動作,然后端著飯菜大步走到小秋這一桌。

  小秋連人帶碗往邊上挪了挪。

  二良沈休唯沖小秋笑了一下,心情愉悅起來,再也不感到遺憾了。

  申庚不動聲色,甚至也向二良點下頭,表示理解他的選擇,隨后又叫出一個名字,替代者跑來得更快,一時慌亂,途中差點摔倒,對這個小小的失誤,申庚動了一下眉毛,顯出一絲不滿。

  毫無準備的沈昊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飯廳內眾人關注的新焦點,他是唯一留在申庚這一桌的野林鎮少年,面臨著一次重大選擇。

  他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這么直白,更希望對面的申庚能夠吃一口飯,這樣能給他一點考慮的時間。

  申庚沒有看沈昊,但他也沒有落筷,他不吃飯,別人也都不吃。

  沈昊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難道所有人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嗎?”他這樣想,惱怒在站起身,向申庚、申己兄弟鞠了一躬,抱起自己的飯菜,沒有走向小秋,而是回到其他野林鎮少年的身邊。

  又一名幸運的替補者上位了,仍然是八個人占據一張桌子,申庚的筷子插進飯碗,大廳里終于響起成片的咀嚼聲,小秋吃得不那么孤單了。

  氣氛很快恢復正常,孩子們邊吃邊聊,談論即將到來的比武,猜測孟元侯會用什么方法檢測每個人用了幾分力。

  好奇的村婦們有一點失望,明明是一點即燃的架勢,怎么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結束了呢?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的含義再明顯不過:龐山弟子的世界就是這么難以揣摩。

  但是對近一百四十名新弟子來說,這其實只是一場孩子的游戲,分出圈子,游戲也就結束了,起碼對于兩邊不沾的普通弟子來說是這樣。

  二良沈休唯從來沒吃得這么快,最初的氣勢過后,他變得無精打采,對芳芳和小青桃全都不搭不理,一吃完飯就拉著小秋回房間。

  “芳芳是不是太固執了?干嘛非要護著一個小非妖?”

  “你后悔了?”

  “我才沒后悔,就算是龐山宗師沖我招手,我也會站在小秋哥這邊。”二良沈休唯覺得自己遭到了誤解,聲音抬高了一些,“我是替小秋哥不值,多好的機會啊,跟申庚交上朋友,以后修道的時候也有個照應,我們這些人只會拖你的后腿。”

  小秋咧嘴笑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道根還真有效,瞧你變得這么會說話了。”

  二良沈休唯也跟著嘿嘿發笑,“我從小就跟著你和哥哥,以后也是。唉,不跟申庚結交也好,自己慢慢修煉唄。說實話,坐在那一桌我連吃飯都不香,總想著待會千萬不要吧唧嘴,怕被人家笑話,對菜里的肉都沒興趣了。”

  大良等人吃完飯也跟過來了,個個神情沮喪。

  “咱們以后會不會也和裴家的三個人一樣,沒人搭理,永遠都站在人群最后面?”大良一坐下就發出這樣的疑問。

  小秋正想開口,沈昊搶著回答了,他已經度過沮喪的階段,還多了一點激昂,“道門子弟也不可能讓所有人聽話,剛才吃飯的時候,不少人還向我點頭打招呼呢。難道離了他們,就學不好法術了?我看未必,他們修煉他們的,咱們修煉咱們的,我聽說不少很厲害的法師從前就是普通人。”

  沈昊激起了一些士氣,可是有幾個孩子還是感到遺憾,如果小秋等人能進入道門子弟的圈子,他們也能沾些光,現在卻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了。

  “馬上就要比棍法了,大家努力,誰也不要輸。”二良沈休唯舉起拳頭,“我瞧申庚、申己的棍法也沒有特別出色。”

  “人家那是隱藏實力,不屑于展示。”愣子慕飛黃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繼續道:“我聽說他們五個從小就在老祖峰跑上跑下,一萬多級臺階根本不當回事,尤其是申庚,大家都說他在進入養神峰的第一天就能洞開七竅。”

  “不可能。”小秋肯定地說,他剛看過孟元侯留給他的冊子,對開竅非常了解,同時洞開七竅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修煉者只會因此暴亡而不是更強。

  “你怎么知道?”愣子慕飛黃驚訝地問,還是更相信傳言。

  門口傳來一聲咳嗽,“諸位道友,中午安好。”

  居然是辛幼陶,不要說小秋的房間,館舍里任何人的房間他都沒去過,迄今為止仍然獨居一室,拒絕與他人同住。

  “你來干什么?”沈昊臉上露出兇相。

  辛幼陶的目光躲開沈昊,直接對小秋說:“慕道友,能與你單獨說幾句嗎?”

  “我們這里好幾個‘慕道友’,你指的是哪一個?”沈昊移動腳步,攔住王子的目光。

  “慕行秋,我想跟你說點事情。用不著這么緊張,我又打不過他,你們有什么可怕的?”

  “我待會去找你們。”小秋說。

  沈昊等人魚貫走出房間,每個人路過王子身邊時都對他投以嚴厲的目光,辛幼陶除了躲避沈昊,對其他人全還以微笑。

  辛幼陶隨手關上房門,說:“你真愚蠢。”

  “這就是聰明人對我的看法?”小秋冷淡地說,一下子對明天凌晨例行的棍棒對打充滿了期待。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罵人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個事實。”

  “嗯,聰明人的眼光肯定跟我不一樣。”

  辛幼陶對譏諷不當回事,向前邁出一步,目光閃亮,好像小秋是某種罕見的異獸,“你以為這一切都是小孩子的游戲嗎?”

  “什么游戲不游戲……”

  辛幼陶似乎憋了一肚子話,不允許別人打斷,搶著說:“沒錯,你當這是一場游戲,無論勝負,結束就結束了,頂多給你一點不好的臉色。”

  “你在說什么,這不過是跟誰在一起吃飯的小事。”

  “哈哈,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實。”辛幼陶突然收起笑容,“游戲不只是游戲,它還是戰斗!每次游戲都是決定未來的戰斗,懂得這個道理的人走在前面,不懂得這個道理的人落在后面。”

  “咱們這些人最大的也不超過十四歲,用不著假裝是大人。”

  辛幼陶的神情不只是嚴肅,還有點兇狠了,“小孩子的游戲尤其殘酷,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你們野林鎮幾個人一塊走路的時候,總是你跟沈昊走在中間,胳膊可以自由地甩來甩去——”辛幼陶做出相應的動作,像一只狂躁的猴子,“沈家哥倆跟在你這邊,胳膊可不敢亂甩,慕飛黃他們幾個在沈昊身前身后爭搶最近的位置,每次都跟打架一樣。”

  辛幼陶滿臉的厭憎,好像他與參與過爭搶位置結果卻失敗了,“慕行秋,這就是小孩子的游戲,游戲的結果是確定每個人該有的位置,位置未定,游戲就不會結束。你不接受自己在龐山道統的位置,這很愚蠢。”

  “你接受了,西介國王子成功謀取到一個跟班的位置。”

  辛幼陶大笑,笑聲還有些稚嫩,可那股虛假的腔調跟大人一樣,“時勢,慕行秋,這叫時勢。在龐山道統,當然是申庚當首領;如果咱們是在西介城學習符箓,就算宗師的兒子也要向我低頭;假如真有乾坤逆轉的那一天,咱們都不得不去野林鎮當農夫,那時候你和沈昊才有資格高高在上。”

  小秋非常討厭辛幼陶,可是靜下心來他覺得對方的話有幾分道理,“那就請你轉告申庚,我和野林鎮的所有人,都無意挑戰他的地位,他可以當他的首領,我們站在邊上觀看就好了。”

  “哈哈。”辛幼陶捧腹大笑,好一會才直起腰來,“如果臣民個個自行其事、冷眼旁觀,那當王侯還有什么意思?一名賤民的蔑視有時足以毀掉王者的威嚴,從而導致一連串的不敬。這一點,不管是野林鎮、西介城,還是這座館舍,全都一樣。你以為你能在野林鎮鬧得天翻地覆,在這里還能故伎重施?野林鎮消失了,被魔種奪走了,這是你逃脫懲罰的唯一原因,你很幸運,但幸運不會永遠跟著你。”

  “王侯有王侯的道理,我有我的。”小秋已經聽懂辛幼陶的意思,決定請客人出門了,“你是個很好的說客,如果有機會,我希望申庚也能聽到這番話,但我的想法沒有變。”

  “你以為我是申庚派來的說客?”辛幼陶驚訝地問。

  “不是嗎?”

  “首先,我是自告奮勇來的,這樣能讓申庚更高興,其次,我不是勸你低頭的,恰恰相反,我是來激勵你繼續揚起你高傲的頭顱。”

  辛幼陶拍拍自己的下巴,揚起頭,將嘲諷表達得清清楚楚,“兩派交鋒才有意思,我又不是首領,干嘛要平息事端?斗吧,慕行秋,繼續你的游戲,努力甩起你的雙臂,給自己擠出一片地盤來。你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這里是龐山道統,修道即是一切,突飛猛進者就是王侯。雖然我一點也不看好你,但你仍有一線希望。你不想向地位更高的人低頭,那就努力吧。我,將在跟班的位置上觀看你的游戲。”

  這就是辛幼陶的目的,坐山觀虎斗,等待機會爭取更高的位置。

  “告辭。”他鄭重地點下頭,轉身向屋外走去,推開房門轉身面朝小秋,換上失望的語氣,聲音大到足以讓鄰屋的人聽到——他希望最后一句話能傳到申庚耳朵里。

  “該說的我都說了,慕行秋,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游戲就是戰斗?”小秋一個人在屋子里低聲自語,無意識地甩了甩胳膊,自己給出答案,“那就戰斗吧。”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5 20:09
第四十二章 王子的提議

  小秋沒將辛幼陶的話對伙伴們復述,只是簡單地表示他來當說客而自己拒絕了,什么游戲、戰斗的鬼話,聽上去似是而非,好像還包藏著禍心,小秋不想當真,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周圍的伙伴。
  愣子慕飛黃等人的確在爭搶誰能離沈昊最近,這個位置原本屬于慕飛黃,可他最近一段時間失去了沈昊的歡心,只能重新競爭,競爭過程是愉快的,無非是誰多走一步、誰多說一句、誰善意地拍打一下。

  就連沈家哥倆也有變化,從前走在小秋身邊的總是大良沈休明,現在卻是二良沈休唯。

  游戲果然不只是游戲,只是參與者通常意識不到這一點。

  小秋發現自己得適當而止了,照這樣觀察下去,友情將變得功利而殘忍,他自己也會變成另一個辛幼陶。

  王子的高論并非真理,大多數孩子還是將游戲當成游戲,飯廳的小小爭端之后,一切歸于平常,五名道門子弟迅速建立起館舍中最受關注的小團伙,其中的成員個個都是公認的佼佼者,但也僅此而已,大家各有各的圈子,相安無事,芳芳和小青桃也重新結交到新朋友。只有裴子函、裴子齊哥倆還是沒有朋友,他們看上去也習慣了,照常練拳、比棍,吃得飯菜一點不比別的孩子少。

  只有辛幼陶那種人才會故弄玄虛,將簡單的事情說得復雜而陰暗,沒幾天工夫,小秋淡忘了王子的話,專心練功,準備迎接月底的比武,他更希望在修道途中與申庚等人一爭高下。

  都教孟元侯對小秋十分關注,每天至少三次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偶爾還會私下里加以指點,“你現在耳竅初開,一定要小心在意,盡量不要使用,一旦發現聽力有失控的跡象,要馬上告訴我,我會給你安排安靜的去處,專心度過雷劫。”

  耳竅洞開的最后階段就是聽力驟增,數不盡的聲音同時涌入,有如雷鳴,故稱“雷劫”,孟元侯平時總是鼓動弟子們拼命,在這件事上卻是要多謹慎就有多謹慎。

  “不要將這事泄露給任何人。”他很早就提醒小秋,“無論是羨慕還是嫉妒,對你都沒有好處。”

  小秋做到了保密,即使是二良沈休唯和芳芳也不知道他已經洞開了耳竅。

  雷劫遲遲未到,孟元侯反倒有點高興,“晚一點更好,到了養神峰,你能更安全地度劫。專心煉體,我希望你能得到那三枚金魄,早晚你會需要自己的一件法器,它們會非常有用。”

  小秋也想獲勝并得到獎勵,因此更加刻苦地練習鍛骨拳與棍法,他曾經在養神峰上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比武時要做的就是再激發一次。

  他將申庚等五名道門子弟當成最強大的對手,每天凌晨都會仔細觀察他們的棍法,卻絲毫看不出過人之處,他們打得中規中矩,能看出練過多年,但也僅此而已,并未顯示出更強大的力量,尤其是沒有孟元侯最看重的拼命氣概。

  但傳言還是日益增多,最夸張的說法是五個人都已凝氣成丹,按慣例到養神峰走一圈就會分到各科修煉更高深的法術。

  聽得多了,小秋也有點含糊,有一次向孟元侯打聽此事真假,都教聽完大笑,“你們啊,將修道看得太簡單了,等你們遇到障礙就此停滯不前的時候才會明白,逆天之術難而又難,如果給我一次重新修煉的機會,我寧愿一直煉體到二十歲,可惜……專心練你的棍法吧,只要能使出全力,那么你就是勝利者。”

  離月底還差不到十天,館舍里的競爭氣氛越來越深厚,小秋夜里加練拳法、棍法的時候再也不會孤單,即使到了后半夜,還有幾個孩子不肯回屋睡覺,有時還會向小秋討教,一點也沒有疏遠的意思,反而對他的意見很當回事。

  道門子弟可沒這么好說話,他們只跟被選中的佼佼者交流,那些幸運兒視此為獨占的機密,從來不與他人分享,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行。

  小秋自己還在摸索,可以傳授給他人的心得并不多,但他從不藏私,有問必答,對有把握的技巧傾囊相授,對半知半解和完全不懂的事情則如實相告。

  這樣一來,野林鎮少年們的人緣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更多更好。

  二良沈休唯受到登頂成功的激勵,極度渴望在月底比武時能有出色發揮,因此從早到晚跟隨在小秋身邊,一塊練拳練棍,認真傾聽他說的每一句話,即使聽過幾遍也不肯忽略一個字。

  芳芳和小青桃也經常過來一塊練習拳棍,但她們很快放棄了爭斗的念頭,大多數時間里只是練練鍛骨拳,然后坐在場邊石凳上,或是看小秋他們對打,或是低聲談論剛剛看過的某本書。

  二良沈休唯對小青桃先是忽視,很快就公開表示不喜歡,奇怪的是,小青桃態度和善的小秋有點害怕,對無禮的二良卻毫無畏懼,兩人每天都要爭吵一兩次。

  離月底比武還差五天,二良居然在夢里喊出小青桃三個字,驚醒了同室的小秋、大良和沈昊,他醒來之后死活不肯承認,不過此后再見到小青桃的時候他的態度友好了許多。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秋在挖掘潛力方面越來越成熟,雖然還達不到生死關頭托舉巨石時的程度,但是已經遠遠超過館舍里的普通孩子。

  離比武還差三天,在誰能奪得三枚金魄的私下爭論中,看好小秋的觀點隱隱超過了申庚。

  比武前一天凌晨,棍棒對打照例進行,周圍一片嘈雜,辛幼陶趁著格擋小秋的攻勢的時機,靠近了低聲說:“有件事跟你商量。”

  小秋手里棍棒用力,將辛幼陶推開,“沒什么可商量的。”

  辛幼陶卻不死心,借著一次佯攻,又靠近小秋,“明天就是比武,你給我一點顏面,我把匕首正式送給你。”

  “什么匕首?”

  “我的匕首啊,鑲著紅寶石的那個,上回登山打賭,你輸了我也沒有要回來。”

  小秋想起來了,那還是在野林鎮外逃亡的路上,他從辛幼陶身上搜走一柄匕首,前些天攀登老祖峰的時候兩人的確打過賭,小秋也的確沒能登上一萬級石階,過后他暈了一天,將這件事忘得干干凈凈。

  “明天重新登山,再賭一次。”

  辛幼陶可沒有這種想法,他知道憑慕行秋現在的實力,登上老祖峰不會特別困難,“不不,我的建議是這樣:明天早晨你讓我三招,就三招,讓我全力施展,然后你該怎么打就怎么打,最后肯定還是你贏。作為答謝,我把匕首正式送給你,那可不是普通的匕首……”

  都教孟元侯走過來,辛幼陶急忙閉嘴,在這之后,小秋的攻勢一波強過一波,他只能四處躲避,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小秋不相信辛幼陶,這位西介國的王子詭計多端,還總是想方設法灌輸一些極為勢利的觀念,早飯的時候,他小聲將辛幼陶讓三招的建議說給同桌人聽,二良沈休唯只有一個反應,“揍他,狠狠揍他,匕首也不能還,他自己保不住,就不能埋怨別人。”

  如果這些話是小秋說的,小青桃絕不會開口反駁,她崇拜小秋,還有點怕他,可是對二良沈休唯,她總是針鋒向對,“什么叫‘他自己保不住’?你們又不是強盜,匕首要是辛幼陶的,那就還給他,或者明天讓三招,我覺得沒什么不好。”

  小青桃突然壓低聲音,略帶神秘地說:“他們對身邊人很嚴厲,早就說過,誰要是在比武時表現太差,就沒資格跟他們做朋友。”

  這像是申庚會說出來的話,小秋哼了一聲算是明白了,辛幼陶在棍法上實力平平,若是不讓他幾招的話,他連出棍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用幾分力了。

  小秋沒將辛幼陶的建議當回事,整天都在練棍準備明天的比武,孟元侯關于“你想”的那番話一直在他心中翻騰,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不輸給五名道門子弟。

  比武這一天終于到了,全體孩子沒用張靈生喚醒,早早來到庭院里,與平時的對打伙伴站好位置,就等著展示自己這些天來努力的結果。

  今天到手的棍棒與往常略有不同,雖然天還沒亮,很多人還是發現棍棒的一端貼著一張小小的黃紙,有人試著拽了一下,竟然扯不掉、撕不爛。

  辛幼陶低聲驚呼,“符箓!龐山也有符箓!”

  孟元侯到了,大聲說:“這些棍棒將會判斷你們使出了幾分力氣,等你們用力揮舞的時候它就會變色,白黑紅青黃,五個等級,黃色最高,說明你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潛力。相信我,有對手肯定比獨自舞棍更能發揮實力,所以找準你的對手,想想你挨過的打,狠狠砸過去。比武一共三輪,早飯前一輪,上下午各一輪,如果還有人不相上下,那就在晚上接著比。”

  小秋緊緊握住棍棒,還沒動手,它就已經變成了白色,跟對面辛幼陶的臉色差不多。

  “你讓我三招,一招也行,除了送匕首,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辛幼陶低聲說。

  “你先說。”

  辛幼陶左右瞥了一眼,故意將棍棒在地上劃來劃去,然后用更低的聲音說:“你要小心,申庚今天要來真的,我要是你就在第二輪放水,免得碰上他。”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5 20:12
第四十三章 懲罰

  白黑紅青黃五個等級,代表使棍者對自身潛力的挖掘程度,孟元侯之前沒有給棍棒貼上這種符箓,自有他的道理:太早讓弟子們摸清自己的實力,表現差的人很可能會失去信心,干脆放棄月底比武,不再刻苦練棍。
  孟元侯的判斷放在辛幼陶身上尤其準確,王子一直以為自己能使出的力氣不只八成、九成,而是十一成、十二成,可讓他大失所望的是,拼命揮出三棍,棍棒居然只變成不太純的黑色,意味著他發揮了二成以上四成不到的潛力。

  好的一面是辛幼陶發現自己的潛力原來還是挺深厚的,壞的一面是他只能挖掘其中的一小部分。

  “怎么會這樣?”辛幼陶萬分驚愕,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該我了。”小秋給辛幼陶一個提醒,然后揮棍劈來,棍棒迅速由白色變為黑色,與凌晨最后的黑暗融為一體,在此階段稍做停留,立刻變成了紅色,等到棍棒挨近對手時,已經有一部分顯出綠色。

  “我認輸。”平時還好,如今有了直觀的評判標準,辛幼陶更無斗志,扔下棍棒,縮脖投降。

  對手太弱了,小秋沒能發揮出應有的水平,只得收回棍棒,走到一邊看別人比武。

  許多人都跟辛幼陶一樣,過低估計自身體潛力,卻過分看重自己的努力,自以為已經使出全力,結果棍棒只到黑色,個別人甚至停留在白色,停手之后,顏色暫時不會褪去,他們只能羞愧地握在手里,等待都教的批評。

  白黑紅綠黃五等,只有不到一半人的棍棒變成紅色,二十多人是深淺不一的綠色,沒人達到黃色,就連五名道門子弟也沒有。

  小秋欣喜地看到,野林鎮的少年都很努力,最差的人手中棍棒也有一部分是紅色,芳芳、沈昊則是深紅色,二良沈休唯甚至將潛力發揮到了綠色,比小秋還要純粹一些,這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芙蓉山來的裴家姐弟也很出色,小青桃平時膽小怯懦,這回竟將棍棒變成了淺紅色,要不是在最后關頭莫名其妙地退縮,顏色還會更深些。

  五名道門弟子的棍棒都是鮮紅色,申庚并無超常之處,他的對手也太弱了。

  第一輪比武結束,孟元侯大搖其頭,“差,太差,沒有比這更差的了,你們當中的某些人應該在這里多留幾個月,我希望吃完早飯之后你們的力氣能更大一點。”

  他挑出五十個孩子參加第二輪比武,選到最后幾個人他顯得非常勉強,“唉,只有這么一小截淡淡的紅色,它要是能跟你的臉一樣紅就好了。”

  有些人對都教的批評哀聲嘆氣,也有人不在乎,沒能進入第二輪反而更加放松,熱烈爭論誰會是最后的獲勝者。

  申庚和小秋仍然最被看好,許多人相信,這兩人如果相遇,將會激發出更多潛力。

  在飯桌上,小秋轉述了辛幼陶透露的秘密——申庚要在今天的比武中“來真的”。

  “這是什么意思,大家不都是‘來真的’嗎?誰也沒故意隱藏實力啊?”小青桃說,然后想起自己最后時刻的退縮,十分懊惱。

  “又是辛幼陶編的謊話。”二良沈休唯馬上得出結論,“我看見小秋哥讓辛幼陶三招,這回他再也不能要匕首了,瞧,他來了,咦,奇怪……”

  他們幾個發現奇怪已經有點晚了,許多人的目光早就盯著申庚那一桌,互相交頭接耳。

  辛幼陶預感到自己的拙劣表現會受到伙伴們的指責,可申庚的做法還是讓他吃了一驚——他的位置沒了,坐在那里的是另一個孩子,在剛剛結束的比武中表現優良。

  辛幼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走過去,可他的腳步不受控制,他的臉上也還是習慣性地露出笑容,“申庚道友,我剛跟孟都教談過,他承認龐山對符箓不是特別擅長,有可能出錯……”

  申庚安靜地吃飯,他的弟弟申己抬頭說:“請辛道友換個地方吃飯,咱們不是一路人,今后也沒有機會同行了。”

  辛幼陶的笑容僵住,他早就得到過提醒,比武表現太差就會被踏出圈子,可他總覺得自己的待遇應該與眾不同,因為他是王子,因為這些天來他慷慨地撒送禮物,與西介城里最大方的買官者相比也不遑多讓。

  可他還是跟普通人一樣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多么地厭惡普通人的地位啊。

  辛幼陶僵硬的笑容稍微發生一點變化,故作輕松地說:“隨意,我無所謂,只要你們……”

  申己低頭吃飯,這一桌已經沒人理睬站在邊上的西介國王子。

  辛幼陶走向送飯的村婦,他想起半個多月前慕行秋的做法,覺得自己還是有辦法挽回顏面的,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還沒走到地方,意志已然崩潰,突然拔腿跑出飯廳,整個上午都沒再現身。

  “他真可憐。”小青桃同情地說,盡量壓低聲音,不敢讓旁桌的人聽到。

  “活該。”二良沈休唯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事情到此為止,辛幼陶從來沒真心實意地交過朋友,所以也沒有人真為他感到難過,更不會為他抱屈。

  小秋甚至覺得整件事情充滿了諷刺,辛幼陶滿嘴結朋交友的高深道理,又是游戲,又是戰斗的,結果他本人做事卻單純得可笑,難道他就從來沒想過,連吃飯都力求清淡的道門子弟,怎么會看上他贈送的那些衣物與金銀?

  飯后不久,第二輪比武開始了,除了辛幼陶,所有孩子都來到庭院里,五十名選手分組站好,其他孩子則站在屋檐下面當觀眾。

  小秋主動向申庚走去,希望早點“來真的”,半路上被孟元侯攔住,都教將他推到申己對面,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更強的對手常常能激發出更多的潛力,你們都通過了第一輪,現在該是更用力的時候了,誰要是表現得比早飯前還差——”孟元侯用凌厲的目光掃視半圈,“我就讓他背著棍棒參加入門儀式。”

  圍觀者發出笑聲,五十名比武者神情嚴肅,暗中開始蓄力,誰也不想在正式入門的時候丟人現眼,那會被嘲笑一輩子的。

  “開始!”

  孩子們吶喊著互相對沖,小秋也一樣,聲音比別人都要大,在他對面,申己站立不動,雙唇緊閉,手中棍棒輕擺,白黑兩色一晃而過,轉眼變為深紅。

  小秋的棍棒也已進入紅色階段。

  兩棍相交,勢均力敵,申己果然比辛幼陶強多了,小秋甚至感到手掌一陣發麻,他的斗志噌噌上漲,嘴里仍然大叫,棍棒雨點般地砸向對手。

  孟元侯在少年們中間游走,棍棒每每貼著他的衣角掠過,他不停地搖頭嘆息,對任何人的棍法都吝于表揚,“要是再練幾個月……你們應該多學一點技巧,而不是像猴子一樣只知道亂打——打吧,使勁兒打!如果沒有技巧,那就要在斗志上比別人都強!”

  少年們都學過一套棍法,日常對比中也摸索出一些技巧,這些在都教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比武陸續結束,孟元侯將表現不佳的人攆到圍觀人群中,只留棍棒變紅的弟子,而不管這名弟子是否在打斗中獲勝。

  一刻鐘之后,場上只剩下一對比武者——小秋和申己。

  兩人的棍棒這時都已變成翠綠色,各自也挨了幾下打,可是誰也沒有服輸的意思,反而打得更激烈,小秋不再大叫,咬牙瞪眼,申己也失去了道門子弟的優雅與冷漠,雙頰鮮紅,睚眥欲裂。

  孟元侯終于肯點頭了,“瞧,這就是我想要的,不服輸,勇往直前,你們以為這只對打架有用嗎?修道之途逆天而行,沒有這點勁頭,怎么能走得更遠?”

  孩子們嗯嗯地敷衍著,注意力全在兩名比武者身上,覺得他們不只是勁頭足,根本就是仇人相拼。

  申己額上鼓起一個腫胞,小秋肚子上挨了一棍,險些摔倒,兩人真是拼命了,棍棒的一端甚至隱隱顯出黃色。

  “再狠一點。”孟元侯圍著兩個孩子不停地繞圈,“你們還有余力,把所有力量都用出來。”

  小秋的棍棒整個變成了淡黃色,圍觀者齊聲歡呼,小秋是第一個做到這一步的人,此前就連申庚,也只是有半截棍棒呈現若有若無的黃色。

  申己的棍棒沒有變化,他的眼神開始顯出一絲驚慌,他見慣了仙風道骨的法師,就是沒見過小秋這樣的狠勁兒。

  孟元侯瞬間出現在兩人中間,輕松地將他們分開:“結束,你們兩個都過關了,休息一陣,下午繼續。”

  半個時辰之后,小秋抹上奇效的療傷藥,身體已經完好如初,可以與伙伴們興高采烈地交流經驗了。

  午飯時,申庚又做了一件讓大家意外的事情:鼻青臉腫的申己站在他身后,既沒有治療傷痕,也沒被允許坐下吃飯。

  他在接受哥哥的懲罰,因為他在一場比武的最后時刻顯露了敗相。

  “申己不是過關了嗎?申庚的要求太高了吧。”連二良沈休唯也覺得申庚實在太嚴苛了,事實上,申己棍棒的顏色不比哥哥差。

  整個飯廳里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響,二良幾乎就是在耳語。

  小秋沒吱聲,道門子弟對自己的嚴格要求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他開始相信申庚今天果然是要“來真的”。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6 18:47
第四十五章 眼中的云霧

  孟元侯的訓徒方式在龐山內部頗受爭議,但他數年來力排眾議,一直堅持自己的理念,只是向宗師和首座們給出過保證:絕不會死人,道根是罕見的,他會小心呵護,防止意外發生。
  他六年前成為都教,在養神峰上的確沒出現過意外,沒想到第一次下山提前在館舍里訓練新弟子,他的保證就被打破了。

  孟元侯的監視不能說不嚴密,反應不能說不快速,他已經是餐霞境界的道士,一群道根初燃的孩子對他來說就跟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緩慢軟弱,只有申庚是個例外。

  申庚的棍棒剛一變色,孟元侯就已轉身出手,絕大多數觀眾甚至還沒注意到情況有變,他已經將申庚推得連退數步,可還是晚了。

  申庚的棍棒在沈休唯胸前輕輕一擊,就一下,如蜻蜓點水般的一下。

  沈休唯身子微微一震,雙手仍舉著棍棒,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撲通倒在地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比武又進行了一會眾人才反應過來,幾名女弟子失聲尖叫,更多的弟子則面露驚慌,對這樣的意外毫無準備。

  “張靈生,這里交給你。”孟元侯抱起沈休唯,同時給出指示,然后望向申庚。

  申庚站在七八步之外,左手按在被推的地方,右手握著深黃色的棍棒,滿臉的不服氣與壓抑的憤怒,好像受到極大委屈與不公正對待的孩子,他的確是一個孩子,但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不是那種可以被都教隨便推開的孩子。

  “我弟弟怎么了?”大良沈休明沖向場內,一個趔趄,差點撞在都教身上。

  “我送他上山。”孟元侯說話的時候,已經收回目光騰空而起,向東北方的老祖峰快速飛去。

  大良沈休明失魂落魄地向四周望了一遍,好像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忽然問:“館舍里不是有療傷藥嗎?干嘛要去山上?小秋哥,都教為什么要帶走二良。”

  庭院里一片寂靜。

  小秋專心比武,沒看見當時的情景,但他知道二良身上發生了嚴重的不幸,他無法回答大良的疑惑,提著棍子走向申庚,半路上被張靈生攔住。

  “會回房去。”張靈生威嚴地發出命令,可是沒有人動,所有孩子都留在原地,他們似乎也挨了一棍,呆呆地不知所措。

  “你對二良做了什么?”小秋隔著張靈生向申庚發問,他很奇怪,自己的聲音為什么還能如此鎮定。

  “我說了,回房去,都教自會妥善解決這件事情。”張靈生抬高聲音,一部分孩子終于聽話地轉身,可是申庚一開口,他們馬上又停住了腳步。

  申庚的聲音跟平時毫無兩樣,連語氣都沒有變化,“龐山道統不需要無用之人,更不需要身懷魔種的奸細,除掉一個就免去一個麻煩。”

  這是申庚第一次表明他對魔種的看法,大多數人的感受是意外與驚愕,他剛到館舍的時候還拉攏過三名野林鎮的孩子,那時可沒有露出過一點敵意。

  張靈生尤其意外,轉身看著申庚,驚訝得久久閉不上嘴,竟然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走過去。

  兩個人面對面,小秋平靜地問:“你殺死了二良?”

  申庚的回答同樣平靜,“他要是還能活下來,我會很意外。”

  附近突然響起哭聲,小青桃靠在芳芳的肩上哇哇大哭,平時在眾人面前說話總要壓低聲音的她,這時哭得無拘無束。

  大良沈休明眉頭皺得更緊,仿佛才回過神來,輕聲說:“殺死?殺死?這不可能!咱們誰也沒能力打死人!再說孟都教也不會讓二良死,還有宗師和首座們!”他猛地轉向張靈生,“是不是?”

  “當然,當然,館舍里從來就沒死過人。你們兩個不許動手。”張靈生安慰道。

  在場的孩子緊張地在慕行秋和申庚之間掃視,沒幾個人認為張道士的警告會對場中的兩人起作用,芳芳抱著仍在哭泣的小青桃,緊咬嘴唇。

  申庚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慕行秋,洞開耳竅讓你覺得自己非常厲害吧?”

  小秋一愣,他洞開耳竅的事情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申庚怎么會知道?

  “別瞎說。”張靈生惱怒地反駁,“他還沒開始修煉呢,怎么可能開竅?”

  申庚的面孔明明與十來歲孩子無異,神情卻是大人般的冷漠無情,他不理睬張靈生,繼續對小秋說:“你竟然還偷聽我,難道沒人告訴你,絕不要對比你更強的人施用法術?”

  小秋開竅的第一個晚上孟元侯就警告過他,在龐山偷聽別人談話是會被發現的,超常的聽力也是法術的一種,對擁有者來說這種能力極為隱蔽,可是在更強的道士眼里,一切低級法術皆有跡可尋。

  “你已經洞開七竅了?”小秋想起關于申庚的許多傳言,又看到張靈生望向申庚的忌憚眼神,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低估了申庚,“你已經豁通三田。”

  豁通三田是比洞開七竅更高一層的境界,圓滿之后就可以凝氣成丹,張靈生學道多年尚且沒有走到這一步,十來歲的申庚卻達到了。

  “當然。”申庚的目光轉到小秋的棍棒上,發現它也變成了深黃色,“難道你以為我會和你在同一個境界內?”

  申庚平靜的聲音里多了一絲譏諷,在這個院子里,他是獨一無二的強者,他肯站在這里回答提問,已經是莫大的讓步,“我給過你一次機會,讓你當我的朋友,可惜你自甘墮落,寧愿與非妖為伍,我想那是因為魔種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除,所以你害怕與真正的道士相處。我又給了你一次機會,讓你當我的對手,可你竟然讓你的跟班向我挑戰,用這方式羞辱我,或者,你害怕到不敢與我對陣嗎?”

  庭院里一片安靜。

  小青桃止住哭泣,大良沈休明呆若木雞。張靈生焦急地望向東北方的老祖峰,宗師與首座們這時候應該派人過來才對。

  小秋從小就遇到過許多挑戰,未來還會有更多,但是只有這一次讓他終生銘記,他會記得對面這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男孩,用一種蔑視到骨子里的腔調說話,好像站在華車之上的老爺;他會記得周圍悄然無聲,許許多多的孩子只是圍觀,與周圍死板的房屋融為一體;他會記得自己的心臟平穩有力,仇恨卻像酷夏的野火,橫掃成片的草木,所過之處全為焦黑。

  場中的氣氛開始變化,張靈生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你們……”

  兩根深黃色的棍棒就在張靈生眼前相撞,發出的刺耳聲音幾乎沖破他的耳膜,然后幾十塊碎片飛來,他趕緊躲避。

  是小秋的棍棒爆裂了,手里只剩下短短一截。

  申庚的棍子完好,但他并未滿意,也沒有急于進攻,單手將棍棒轉了一圈,然后慢慢邁出一步,棍棒的顏色卻降到了綠色,對小秋沒有必要使出太多力量。

  幾個野林鎮的孩子驚恐地讓小秋趕緊跑,張靈生氣急敗壞地大喊:“停下,不許動手!”

  這些聲音對申庚沒有影響,對小秋也沒有,他扔掉手中的棍棒,伸出右臂,手掌朝向申庚,冷靜地誦出五個字,“錯或落弱莫。”

  “錯或落弱莫。”另一個聲音與他同時念出了咒語——芳芳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姿勢與他一模一樣,聲音平淡。

  近一百四十名龐山道統新弟子,第一次聽到瘋子梅傳安留下的來的念心之咒,無不為之一震,有人臉色蒼白,有人捂住耳朵,個別人甚至緊張地四處張望,以為妖魔會隨著這一聲咒語憑空出現。

  申庚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微笑,他看到兩尺以外的一小塊空氣接連發生兩次顫動,作為豁通三田的人,他看得比一般人要清楚得多,“就這樣?”他說,舉起棍棒刺進那塊空氣,想要證實這道咒語的虛假與無力。

  嘭!

  棍棒的另一端好像被兩只看不見的強壯巨手緊緊握住,以極快的速度扭轉,申庚初時還要硬抗,只堅持了一次呼吸的時間,整個人猛地被甩起,在空中轉了兩圈,重重地跌在地上,棍棒轉眼化為粉末。

  庭院再一次被寂靜占據,以至于村外一名農夫的唱歌聲每個字都清晰得如在耳邊。

  小秋邁步走到申庚身邊,低頭看著那張精致美麗的臉,即使遭受到意外的打擊,它也沒有露出驚慌之色。

  小秋向那雙眼睛的深處望去,希望從中找到理由,一切事情都應該有個理由,申庚所謂“來真的”竟然是心懷殺機,二良沈休唯羨慕甚至崇拜這個孩子,即使離開了那一桌,也從來沒有說過他一句不好聽的話,可申庚還是痛下殺手。

  這里面一定得有個理由。

  可那雙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穿透的云霧,小秋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動機,一切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游戲,孩子的游戲。

  小秋明白了,這的確是一場游戲,申庚也的確是一個孩子,他有著同齡孩子的幼稚,更有著同齡孩子的殘忍,唯一不同的是,他選擇人類當作游戲的對象:他殺死二良,就像是玩興正濃的孩子殺死一只偶然路過的甲蟲。

  小秋騎在申庚身上,掄起拳頭,對著那兩只憂郁而美麗的眼睛輪流打下去,他要粉碎那里面的云霧,他要看看,在云霧的背后是否還存在著一絲憐憫與同情,他狠狠地打下去,將那兩只眼睛當成他的玩具他的甲蟲。

  人群尖叫,小秋充耳不聞,洞開的耳竅此時毫無用處,無數雙手臂接二連三地過來拉扯,小秋的拳頭完全不受影響,他正以老祖峰上托舉巨石的力量擊打目標,就算是張靈生也拉不住。

  血花飛濺,云霧散去,小秋看到那雙眼睛里面什么也沒有,一片空洞。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7 20:24
第四十六章 處罰

  館舍的書房里。
  自從芳芳很少教人讀書寫字之后,這里變得雜亂無章,書籍隨處丟棄,一些被撕得殘破不堪,到處都有毛筆留下的字跡,有人大概很喜歡孟元侯的教導,所以在一面墻壁上寫滿了“逆天”兩個字,字體粗重,將其他人的“作品”都給遮蓋住了。

  小秋不記得館舍里有誰天天談論逆天之術,所以他猜這一定是個內向的孩子,趁著無人之際,用滿墻的涂鴉宣泄心中的渴望。

  他突然感到百無聊賴,于是開始動手收拾書籍,雖然他知道龐山道士有本事在一瞬間將書房恢復原樣,還是想親歷親為,這總比孤單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要強。

  此前,館舍里來過許多位高權重的人。

  下午發生的慘劇極大地震動了龐山道統,至少五名首座和二十多名道士同時趕到,將新弟子們帶往養神峰,只留下慕行秋一個人,他要在這里等候處罰,甚至沒機會與同鎮少年告別。

  夜色初降,館舍里空蕩蕩的,沒人看守,連張靈生都走了,也沒有村婦過來送飯,小秋耐心地收拾書籍,將封面輕輕撫平,一本本地摞起來。

  “這些書沒有多少價值。”門口有人說話。

  “我知道。”小秋繼續從地上揀拾書籍。

  辛幼陶撇下嘴,無問自答:“我的東西比較多,過來收拾一下,這就要回養神峰了,需要我幫你帶句話嗎?”

  小秋直起身想了一會,他有數不盡的話要對伙伴們說,大良沈休明、沈昊、芳芳等等,他對每一個野林鎮的少年都有話要說,卻不想借別人的口轉達,所以他搖搖頭,“用不著,謝謝。”

  辛幼陶又撇下嘴,扭身似乎要走,腳步卻沒有動,“這回你相信我的話了吧?”

  小秋將手中的兩本書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著門口的王子,辛幼陶被嚇住了,后退半步,“我不是來嘲笑你的,真的。我說過游戲就是戰斗,你當它是游戲,你就還是小孩子,申庚當它是戰斗,所以他不是小孩子,就這么簡單。”

  “你被誰打敗了?”

  “當然是你,今天早晨,不記得了?哦,還有申氏兄弟,他們在飯廳里讓我難堪,真遺憾我沒親眼看到你狠揍申庚。”

  辛幼陶一整天都躲在房間里獨自品味羞愧,錯過了一場“好戲”。

  “不。”小秋搖搖頭,“我說的不是今天,是從前,你在王宮里的時候,誰在游戲中把你打敗了,讓你一直忘不了?”

  辛幼陶的臉騰地紅了,連稍加掩飾的時間都沒有,隨后臉上閃過一絲怒容,最終卻沒有發作,反而笑了兩聲,“打敗?我是王子,誰能……”

  他今天連遭打擊,心情極差,以至于說謊的本事差了得多,笑容不知不覺消失,冷冷地改口,“是我弟弟,準確地說是我的繼母,當今的西介國王后。”

  小秋點點頭,沒再說什么,繼續收拾書籍。

  正是這種平靜和無所謂惹惱了辛幼陶,他像是受到極大的羞辱,比申家兄弟將他踢出圈子還要嚴重,“你根本不懂。”他扯著嗓子喊道:“你不過是小鎮上的野孩子,一身臭味,除了打架,什么都不懂!”

  小秋直起身看著他。

  “你什么都不懂!”辛幼陶沖進屋里,越發地怒不可遏,兩眼冒火,好像對面站著的少年是他的生死仇人,“那就是一個游戲,我們在花園里玩耍,一會他當馬讓我騎,一會我當馬讓他騎,可是……可是我當馬的時候父王和王后恰好來了。王后說‘瞧,西介國未來的國王多么平易近人,臣民都會喜歡他的’。父王什么也沒說,可是從此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是他的兒子,不是未來的國王,他把我送出都城,越遠越好,玄符軍不夠遠,就干脆送到龐山!”

  小秋的確不太懂,王室的規則在他看來匪夷所思,但他明白這個故事中的含義:王后就是申庚,他們都用大人的殘酷原則解釋孩子的游戲,因此輕而易舉地達成了目的。

  “你準備報仇嗎?”小秋問。

  辛幼陶一愣,緊接著他后悔講這個故事了,他本應該將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遠不對任何人透露,可他竟然向一個野孩子,一個曾經欺負過他的敵人吐露心聲,這是多么幼稚與軟弱的行為啊,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失去一切,結果又犯下同樣的錯誤。

  “你要是敢對別人說一句……”辛幼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威脅對方的手段,心中又惱又怒,轉身跑掉。

  小秋從辛幼陶的失態當中得到一些安慰,看到別人的悲慘,自己的好像會隨之減少一些似的。

  這是殘忍的方法,也是殘忍的游戲,小秋心想,如果沒控制住情緒的是自己,心滿意足離開的就會是辛幼陶。

  夜色漸深,書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墻壁上的那些涂寫是小秋抹不掉的,他不想徹夜枯坐在椅子上,于是開始打拳,一遍之后又來一遍,他感到毛孔舒張,心神慢慢沉浸到鍛骨拳中,對于處罰的懸心漸漸遠去。

  向小秋宣布處罰結果的人是孟元侯,他立于門口,正是辛幼陶曾經站過的地方,背后是半夜的黑色天幕,他看著滿墻的“逆天”字樣,猙獰的半邊臉孔微微抽動,“慕行秋。”

  小秋收勢轉身,面對都教。

  “你在館舍內擅自斗毆傷人,老祖峰要對你進行處罰。”

  “申庚死了嗎?”小秋只關心這件事,當他被一名道士拉開的時候,申庚滿臉鮮血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孟元侯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才說:“你沒有這個本事。”

  “可是他能打死二良。”

  “申庚已經豁通三田,雖無內丹,卻有道門玄力,沈休唯的凡體承受不住這種力量。另一方面,申庚的形體已鍛造圓滿,你的力量再大也是凡人的力量,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被救活。”

  “你從來都不知道他已豁通三田?”

  這是一句質問,由一名弟子向都教提出來,有點以下犯下的意思,孟元侯再次沉默之后才開口,“不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大概沒人知道。當然,我可以直接檢查他的修為,但這是不禮貌的做法。”

  小秋也沉默了,憑借不多的經驗,他能猜出“不禮貌”三個字蘊含著龐山弟子內部多少微妙的矛盾。

  “二良……死得痛苦嗎?”

  孟元侯微微垂頭,聲音也變得莊重起來,“他是上山之后死的,沒有痛苦,起碼沒有申庚挨打時的痛苦。”

  “我真希望能打死申庚。”小秋平靜地說,好像那只是一個很小的遺憾。

  “嗯,野心不小。”孟元侯終于找到與小秋說話的節奏,“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能打倒申庚嗎?”

  “因為梅傳安的咒語。”

  “沒錯,那本是一道很普通很初級的念心咒語,能定住最普通的火球,可是你跟秦凌霜同時念誦出來,咒語重疊之后發生了一點意想不到的變化——它將申庚的力量反彈回去。申庚等于是自己將自己摔倒,給了你打他的機會。”

  “可惜我沒能把握住機會。”

  “你該感到慶幸。”孟元侯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和,“你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必要。你有別人缺少的一股勁兒,在龐山道統修行你會前途無量,因為一點私人恩怨就被逐出山門,得不償失。”

  “我沒被驅逐?”小秋記得很清楚,孟元侯曾經警告過全體弟子,誰敢私下里打架,立刻會被攆出鏡湖村。

  “宗師和首座們商議了很長時間,最后覺得你雖然犯下錯誤,但是情有可原,可以留在龐山,但是要在后山思過一個月?”

  “思過?”

  “就是一個人住在山洞里,反思自己的過錯。”

  小秋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不會被攆出龐山,心中最大的一塊石頭落地,雖然這仍然不能減少悲痛與仇恨。

  “芳芳會有事嗎?”

  孟元侯搖搖頭,“首座們一致認為,她不過是念了一句咒語,湊巧和你的咒語重疊,不算太大的過錯,她還曾經試圖將你從申庚身邊拉開,所以她只是受到訓誡。”

  小秋只剩一樁心事了,他留在最后詢問,是怕太早聽到難以忍受的結果,“申庚的處罰呢?他打死了一名龐山弟子。”

  “他也要在后山思過,五年。”

  “就這樣?僅僅是思過?”小秋難忍悲憤。

  “對修道者來說,這是非常嚴厲的處罰。”

  “我沒看出來。”

  “修道之途充滿艱難險阻,單憑自己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有先行者加以指引,這就是養神峰都教們的職責。申庚思過五年,意味著他將大大推遲凝氣成丹的時間,除非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父母肯定愿意。”

  孟元侯冷笑一聲,“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修道也有競爭,走得越遠競爭越激烈,沒人愿意犧牲自己的時間幫助他人,父子、母子也不行。所以九大道統才會設置都教這樣的職位,每一名達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必須擔任二十到五十年的都教,培養新入門的弟子。我們不是自愿的。”

  小秋無話可說了,五年之后,他或許能夠遠遠超越申庚,這在申庚看來將是最大的報復,“我會錯過入門儀式。”

  “只是一個儀式而已。”

  “那……一個月以后再見吧。”

  孟元侯殘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一個月以后你會去養神峰,但我不會留在那里了。在我的看護下損失了一名弟子,沒人比我的責任更大,所以我也要思過。”

  “多久?”小秋驚訝地問。

  “一百年。”孟元侯隨意地回道,“咱們正好順路,我帶你去后山。愿意聽我一句話嗎?”

  小秋茫然地點點頭,他還在尋思一百年將是多么漫長的一段歲月。

  “在養神峰上你還會遇到無數的挑戰,那里有更多的道門子弟,他們更同情申庚而不是你。我希望你忍無可忍的時候能想起我今天的話——”

  孟元侯抬頭掃了一眼滿墻的“逆天”字眼,小秋以為都教又要說出類似少打架、專心修煉的勸導,結果他說出這樣一句:

  “一定要打得對手從今以后不能還手、不敢還手。”

  (本卷結束)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7 20:28
第四十七章 劫

  寬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這不像洞穴,更像是崖壁因風化而形成的一個大坑,凸凹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聳立著一尺高的石筍。
  孟元侯將小秋放下,打量了幾眼,“不錯,看來你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人。”

  “你能來看我嗎?或者我去看你。”小秋對轉身要走的孟元侯說。

  “思過者可沒有隨便拜訪鄰居的權力,我離你倒是不遠,向上一千零七尺,相隔六十三座洞穴,就是我的新家。”孟元侯突然想起什么,伸出右手按在一塊比較平整的洞壁上,略一用力,收回手掌,“思過也有一點好處,非常安靜,正適于度劫,我給你留下一段心法,或許有幫助,不過在這里沒有都教看護,你只能依賴自己了。如果可能,還是盡量拖延度劫的時刻,在養神峰你會更安全。”

  “是。”小秋感到一陣難舍,他崇敬的人命運都不好,李越池為了防止魔種侵襲而自殺,孟元侯則要因為別人的罪行而思過百年,“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那就不要感謝我,記住我是傳授逆天之術的都教就行了。道火不熄,百年再見。”

  “道火不熄。”小秋說不出后四個字,一百年,難以想象的漫長啊。

  孟元侯騰空飛起,前往自己的思過洞穴。小秋站在洞口,探身向上望去,崖壁高不見頂,孟元侯已經消失在夜色中;向下俯視,深不見底;向遠處遙望,夜霧中連綿的群山像一條爬伏的巨蛇向極遠方延伸。

  小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這是一片光禿禿的崖壁,連棵雜草都沒有,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洞穴,被判思過五年的申庚應該也在某一處洞穴里。

  他就站在洞口,直到天邊漸漸放出光明,云霧散去,山巒漸漸清晰,其中一座筆直的山峰看上去有點像是老祖峰,至于養神峰,他從來沒去過,不知道是什么樣子,他閉上雙眼,在腦海中想象出一個與老祖峰臺院差不多的地方,然后喃喃自語:“起床,穿衣,洗臉,應該還會練拳,吃早飯,集合,排隊,拜祖師……”

  小秋只能想到這里,對于入門儀式他了解得太少。

  然后他睜開雙眼,發現有一只鳥迎面向自己飛來,越來越近,居然沒有躲避,眼看就要相撞才猛然止住,那竟然不是飛鳥,而是一盤米飯,沒有筷子也沒有配菜。

  小秋這才感覺到餓,從那場比武到現在已經過去近六七個時辰,他粒米沒進,拿住盤子呆了呆,干脆用手抓起米飯往嘴里塞去,最后還將盤子添得干干凈凈,黑色的漆盤似乎不喜歡這樣的舉動,迫不及待地從小秋的手里掙脫,搖搖晃晃地飛走了。

  這點飯根本不夠吃,小秋只能期待午飯和晚飯會豐盛一些,當夜色再度降臨時他才明白,在這里一天只有一頓飯。

  整個白天,小秋都在做一件事,將洞穴里的石筍盡量去除,好給自己騰出一塊躺臥的地方,肚子越餓,他做得越起勁兒,全憑雙手將石塊擊碎,然后扔到洞外去,用這種方式他讓自己疲憊不堪,忘了饑餓,也忘了心事。

  地面還是很硌人,小秋和衣躺下,剛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接連三天,生活一成不變,在這個悄無聲息的枯寂洞穴里,每天吃一頓飯,空閑的時間里不是練拳就是平整地面,他看過孟元侯用手掌按過的地方,那里留下一只淡淡的手印,沒有文字,也沒有圖形,小秋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還沒到度劫的時候,心無疑惑,上面自然沒有答案。

  第四天傍晚,小秋正盤腿坐在洞口遙望群山的時候,來了一位訪客。

  訪客從下方緩緩升起,當他整個顯現的時候,小秋看到他腳下踩著一只碧綠色的玉如意,長三尺,寬三寸,勉強能容下兩只腳,訪客卻站得很穩。

  竟是申己。

  他穿著略顯寬大的藍色道袍,頭上梳起了高髻,插著一枚木簪,全然是一名標準小道士的打扮。

  兩人對視了一會,小秋說:“讓我猜猜,是你娘把你送上來的。”小秋對法器了解不多,可他覺得男道士大概不會用玉如意當法器。

  “我來看看你過得怎么樣。”申己打量小秋身后的洞穴,對小秋的猜測未置一詞。

  “還好,我一個人住,比館舍里擠四個人的房間還要寬暢些,就有一件事讓我吃不香睡不好——我真想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住在下面的某個洞穴里。”

  “怎么,你還想找他報仇?”申已的眉毛微微一揚,“在館舍里你能打倒他全是意外,憑你自己,就算能爬過去也敵不過我哥哥的一根手指頭。”

  小秋搖搖頭,“我現在不想找申庚打架了,我就是想知道,每天我拉屎撒尿的時候,能不能順風飛到他的洞里去?”

  申己的臉色變了,他是個俊秀文雅的道門子弟,從小生活在餐風飲露的道士中間,有些臟物即使用最隱諱的詞匯說出來也顯得粗俗,更何況如此直白?

  “母親告訴我,要永遠記得敵人的相貌,我來看一眼,這就夠了,以后咱們在養神峰上見。”

  “好啊,你知道嗎,你跟你哥哥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嗯。”

  “等我以后揍你的時候,心里會非常高興。”

  申己臉上浮現一絲鄙夷的微笑,“母親還告訴我,敵人是促進修行的最佳助力,希望這一個月你能刻苦練功,不要被落下太遠。”

  小秋盯著申己,輕輕搖頭,“你母親一定特別喜歡你哥哥,直到他被關起來,才將這些話告訴你。”

  申己沒能控制住心中的憤怒,哼了一聲,調頭向下面飛去,腳下的玉如意甩出一段綠光。

  小秋心情愉悅,拉開架勢準備再打一遍鍛骨拳,突然聽到申己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我會打敗你的,慕行秋,我會打得你沒有還手之力,我要讓母親驕傲,讓她知道我一點也不比哥哥差,甚至更強……”

  一直很嚴肅的申己居然也會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小秋感到好笑,轉身準備出言譏諷,發現洞外根本沒有人,他探身向下望去,只看到云霧迷漫。

  小秋一怔,隨后更多陌生的聲音涌入耳中,隱約的人語、山風撞擊崖壁的轟響、某棵不知何處的老樹最后幾片枯葉的瑟縮、云霧吸取水氣的滋滋響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龐雜。

  小秋退回洞內,知道雷劫就要到了,這種事情無法控制,說來就來,沒有都教的守護,他只能獨自應對。

  他湊近墻壁,借助最后一抹夕陽的殘光,在孟元侯留下的手印上細細尋找,果如所料,有字跡漸漸顯現:

  心為竅主,度劫唯有守心,來者自來,去者自去,不可示弱,不可強求。

  這就是一句模棱兩可的廢話嘛,要不是對孟元侯心存敬意,耳內轟鳴不止的小秋不會繼續呆看那個手印,很快,文字發生了變化,這一次的語句不再含糊,而是一小段具體的運氣方法。

  小秋立刻照做,先是盤腿坐下,閉上雙眼,然后右手捂在心口,左手按住左鼻孔,緩慢地用一個鼻孔呼吸,每次吐氣完成,上下牙齒都要輕輕叩擊一次,雙唇卻不可張開。

  七次呼吸之后,左手捂心,右手按右鼻,如是循環不已。

  這是守心之法,并不能阻止或是減弱外界傳來的聲音,小秋耳內的不適越來越強烈,真正的雷劫到了,就連枯葉被寒風吹落的聲音都如同耳邊炸雷,綿延不絕,還在不停地增強。

  應該能挺下來,小秋剛產生這樣的想法,傳入耳中的聲音有了一絲變化,有一個聲音脫離雜音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充滿仇恨地喃喃自語,嘴里頻繁蹦出“慕行秋”三個字,“……我要證明你有魔種,你們那一伙人都有魔種……龐山欠我一次道歉……宗師,你為什么如此袒護他們?難道你也入魔了嗎?睜開你的眼睛!啊,我的眼睛,慕行秋,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是同樣入洞思過的申庚,小秋怒火中燒,正要開口痛斥,另一個聲音插入:“仇敵之聲,擾人心神,你連如此簡單的伎倆也抵擋不住嗎?”

  孟元侯的棒喝讓小秋一震,馬上收起怒意,繼續運行守心訣。

  申庚的詛咒不甘心地重新與雜音混融一體,不知過了多久,另一種聲音清晰起來,那分明是龐山宗師與禁秘科首座在爭論,一個認為應該對野林鎮少年繼續觀察,另一個認為不可養虎為患,左流英的不能說話,由一名女子代言,語氣卻極為激烈。

  “虛幻之聲,動人心意。”孟元侯的提醒如同游絲一般鉆進小秋的腦子里,他再次醒悟,剛才申庚的聲音還有可能是真實的,宗師與左流英卻都是法力高強的道士,說話聲絕不可能傳到外人耳中。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秋聽到了更加不可能的聲音,那是二良沈休唯和禿子慕松玄,他們嘻嘻哈哈地聊天,互相嘲笑互相打鬧,好像他們還活在野林鎮。

  小秋明知這是假的,還是悲從中來,勢頭比申庚引發的怒意要強烈百倍。

  “亡者之聲,令人心悲。”在一片雷鳴當中,孟元侯的聲音輕如嘆息。

  小秋堅持過來了,當父親和弟弟以及野林鎮左鄰右舍的聲音同時涌來的時候,他只是轉了一個念頭,就將它們從耳中消除。

  他睜開雙眼,看到洞口邊緣擺著三只飯團,整整三天,他安然度過了雷劫。

  然后他看到了外面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

  龐山的雪花與眾不同,片片大如圓盤,小秋驚異地發現它們的形態竟然比鮮花還要美麗,這是他從未注意到的,不僅如此,小秋還嗅到了雪花的味道,跟久旱之后的小雨有點類似,緊接著,小秋喉間涌動,不是想吃飯,而是有聲音不由自主想要發出來。

  他扭頭看向孟元侯留下的手印,那上面正閃爍著幾行小字,在小秋看來,個個有如斗大。

  目光如炬,遍照細微,是為火劫。

  鼻似通衢,不阻不留,是為風劫。

  口若洪鐘,伏震千里,是為山劫。

  小秋剛剛度過雷劫,就要同時迎來其它五竅的三劫,他清楚記得,這是極罕見的事情,也是極危險的事情。

  三天前申己離開時腳下玉如意甩出的那道綠光,仿佛又在小秋眼前晃過。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8 20:08
第四十八章 養神峰

  一個月終于要過去了。
  大良沈休明睜開雙眼,深吸一口溫潤的空氣,完成了每天清晨的第一段存想功課,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山峰上完全不同的嚴冬景象,再一次感嘆法術的神奇。為了照顧新弟子,養神峰常年四季如春。

  寬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不算太大的房間,門窗都開在一面墻上,窗下擺放著桌椅,桌上整齊地排列著筆墨紙硯和一只小小的香爐,木制地板已有破損,但是一塵不染,連塊碎屑都沒有,一座簡易的木架靠墻豎立,存放水盆和面巾,盡里頭是一張低矮的小床,床下塞著一只藤箱。

  這是新弟子的標準住所。除了沈昊,其他野林鎮的孩子都十分滿意,大良一直沒能從悲傷中走出,換作之前,住上這樣的房子他會是最高興的一個。

  “修道之人也有喜怒哀樂,但道士之心如同平靜的湖面。”因為二良之死,大良沈休明受到都教們的特別關照,林都教曾經私下里勸慰,“湖面能夠原封不動地映照出天上流云和岸邊草木,卻不為所動。你無需刻意遺忘什么,但也不要被它所控制。”

  “悲而不傷”,大良沈休唯目前還做不到,他拿起身邊的兩枚銅錢,因為存想而獲得的內心平和瞬間攪成悲痛與憤怒。

  “大良。”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他猛地抬起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地眼睛,“小秋哥!我還以為你明天才能……”

  小秋咧嘴笑了,抬手摸摸頭頂的高髻和長簪,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藍色道袍,“他們把我進洞的那一天也算進去了,一位都教把我接回來,給了我這身衣服,還梳了頭發,真不習慣。”

  “可不,頭兩天我總覺得頭上別扭,現在才好點,要是二良……。”

  小秋收了笑容,大良手里的銅錢是五行法師李越池留下來的,一共十枚,野林鎮的少年每人都分得一枚。

  大良從床下拖出木箱,從里面拿出幾件東西放在桌子上,“他們把二良的東西送過來了,可惜我沒能見他最后一面。”

  裝有百潤丹的小盒,一枚金魄,十枚銀魄,還有一只小小的皮囊和半只銅環,后兩件也是李越池的遺物,少年們曾想還給龐山宗師,寧七衛允許他們留下。

  “他們告訴我二良的遺言。”大良聲音哽咽了,雙手握拳緊緊抵在桌面上,好一會才緩過來,“二良把金魄銀魄留給我,把百潤丹和銅環留給你,把皮囊和銅錢留給……小青桃。”

  小秋看著桌上的物品,什么也沒說,眸子里印著那些物件,看起來極度平靜。

  大良感到驚詫,這可不是他印象中如火一般熱情的小秋哥,難道思過一個月的效果如此明顯?他把金魄銀魄推向小秋——

  “我想把這些東西……都送給你,因為……因為……”

  “因為我會替他報仇。”小秋的目光轉向大良,“咱們一塊替二良報仇,申庚思過五年,咱們就等他五年。”

  “嗯。”大良重重應道,發現這還是從前的好朋友,“可主要還是得靠你,你起碼耳竅洞開,我連一竅都沒開吶。”

  小秋笑了笑,沒有提起自己在思過崖的經歷,只拿起百潤丹和那不明用途的銅環,“二良怎么說就怎么來,這是他最后的愿望,咱們都不應該違背。”

  大良猶豫片刻,點點頭,把金魄銀魄收起來,最后把皮囊和銅錢推給小秋,“你把它們給小青桃吧。”

  “怎么了?”

  “我恨裴家的人。”

  當初正是因為裴子函害怕申己,想要與小秋對陣,才會導致二良站到了申庚對面,在小秋看來,裴家姐弟對此的責任不比他和芳芳更多,可非妖總是更容易招惹仇恨,小秋沒有勸說大良,將皮囊和銅錢拿到手中。

  “申己怎么樣?”

  大良臉色微變,“他進步快得驚人,才一個月時間,據說已經七竅皆開。你回來得正好,今天是月末思祖日,都教要檢查弟子們的修行成果,大家都說申己將會第一個獲得全道果簪。”

  道果是修行境界的另一種叫法,洞開七竅是最低等級,只要開一竅就能獲得一枚特殊的簪子,七竅洞開屬于全道果,相應的簪子叫全道果簪,小秋記得這些,芳芳曾經詳細介紹過。

  “那就好。”小秋還是那么平靜。

  養神峰藏身于群山之中,遠遠望去是一個巨大的圓錐形,沒有老祖峰高聳,占地面積卻大得多,四周密林環繞,新弟子的房舍依山而建,房前屋后盡是高高矮矮的樹木,三五十間連成一片,每片房舍之間并無墻壁阻隔,只有林間甬路相通。

  小秋的房間就在大良隔壁,兩人一走出來就受到極大的關注,不少人向小秋點頭,也有人在后面指著他切切私語。

  “為什么會有陌生人?”這片房舍總共住著三十幾名弟子,至少有十四五個是小秋在鏡湖村館舍里沒見過的。

  “這都是前些年留下來的弟子。”大良低聲解釋,“他們一直沒能開竅,只好留在這里跟咱們一塊修煉。聽說表現更差的弟子會被送到致用所,在那里只能學些世俗的技能,基本就失去修道的機會了,我真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被送到那里去。”

  “不會,別想太多,你很快就會有突破,咱們野林鎮的人都不會去什么致用所。”小秋肯定地說。

  兩片房舍共用一間飯廳,里面擺著三張長桌,在那里小秋見到了更多野林鎮的伙伴,他們驚喜萬分,一看見他就驚喜地跑過來,唯獨不見芳芳,事實上,整間飯廳里沒有一名女弟子。

  “女弟子住在另一邊。”沈昊坐到小秋對面,對龐山這樣的安排不以為然,“現在想見芳芳一面可難嘍。”

  “集中修行的時候每天都能見到她,有什么難的?”愣子慕飛黃反駁。

  “那不一樣,修行的時候要心無旁鶩,連話都不能說,咱們上一次跟芳芳交談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大良昨天還和芳芳說話了呢。”愣子又轉向小秋:“你知道嗎,沈昊已經洞開耳竅和鼻竅,還安然度過了雷劫,在所有新弟子當中數一數二。”

  沈昊推開慕飛黃,臉上卻浮現一絲得意,“別吹捧我了,申己才是數一數二,比我快的人肯定還有很多,今天檢測之后就知道了。”

  “恭喜,看來我得加倍努力了。”小秋咽了咽口水,四處張望尋找食物,一個月,天天只能吃一頓,他可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

  “小秋哥其實才是最早開竅的弟子,比申己還早,只不過耽誤了一個月,很快就能攆上來。”大良的話得到野林鎮少年的一致贊同,“可芳芳挺讓我意外的,她說她一竅未開,不應該啊。”

  飯來了,大家都正襟危坐,六七十人的飯廳里寂然無聲,然后一碗碗的早飯自動下降,準確地落在每個人面前。

  普通的瓷碗,盛著多半碗米飯,上面橫著幾根蔬菜,比鏡湖村館舍的還要清淡,跟申庚申己當時的食物倒是一樣。

  所有人幾乎同時捧起碗,默默地細嚼慢咽,就連對飲食最挑剔的沈昊也沒有露出不滿的神情。小秋知道過去的一個月自己錯過了學習新規矩,所以也不多嘴,大口大口專心吃飯,飯畢他問:“這里有午飯和晚飯吧?”

  “當然。”沈昊一笑,隨后嘆了口氣,這里的飯菜實在令他難以下咽,“小秋哥,過去的一個月你受了不少苦吧?”

  “我——”小秋皺起眉頭,“記不得了。”

  他說的是實話,洞穴里的生活好像一場漫長的夢,當時清晰無比,醒來之后卻都煙消云散,只剩下幾個不連貫的片斷。

  沈昊同情地拍了拍小秋的肩膀,沒有再問下去。

  弟子們走出飯廳,順著甬路前往思祖廳,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他們將要接受每月一次的修行成果檢查,過后還要祭拜歷代祖師,新入門的弟子已經得到過提醒,這是一項極為重要的程序,務必認真對待。

  思祖廳是一座巨大的山洞,有兩處門戶,男女弟子分開行走,廳里的地上有排好的蒲團,按片就坐,小秋沒看到芳芳,看到了辛幼陶,王子面無表情,既使身邊的人都在指指點點,仍假裝沒看到小秋。

  裴家兄弟在十幾步之外的地方向小秋點頭致意,沒敢再走近,他們現在和野林鎮少年盡量保持距離。

  小秋還禮,目光還在人群中搜索。

  “芳芳她們在另一邊,在這里是看不到的。”沈昊笑了。

  小秋也笑了,他尋找的不是芳芳,而是另一個人——一個能讓他想起在過去的一個月他都經歷過哪些事情的人。

  申己來了。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盯著他,而他只盯著一個人。“慕行秋道友,歡迎你。”他走過來,神情像極了他哥哥,面無表情的臉上帶有一絲憂郁。

  “我想起來了!”小秋指著申己,腦中的迷霧漸漸散開,“你去過我的洞穴,向我挑戰來著。”

  “此話從何說起?”申己微露驚訝,“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這是龐山道統自古以來的規矩,我怎么可能去見你。”

  沈昊等人全都輕輕點頭,表示申己的話沒錯。

  小秋死死盯住申己,當時兩人見面的場景歷歷在目,說過的話他幾乎能一字不差的復述出來,尤其是那柄翠綠的玉如意仍然深印腦海,怎么可能從未發生過?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8 20:11
第四十九章 不說話的流光寶鑒

  都教林颯穿著龐山最大號的道袍,轟隆隆地踏進思祖廳,已經坐好的弟子們紛紛起身,那壯碩無比的身軀和鼓起的大肚皮,讓大家下意識挪出更寬的通道。
  “不用坐下,站著就好。”林颯邊走邊說,伸展雙臂,像是只保護幼雛的巨大母雞,“都往前面走,今天不用排隊形,大家可以隨意一點,就當是休息日。”

  新弟子加上往年滯留的弟子共有三四百人,擠在一起之后,大廳立時顯得空曠許多。

  小秋在人群中看到了芳芳,芳芳沖小秋抿嘴微笑,她身邊的小青桃則興奮地揮手,引來幾個女弟子的目光,小秋還以微笑,忙轉頭想要和大良沈休明說話,大良卻噓了一聲。

  思祖廳是一座長方形的山洞,高達十幾丈,地面、墻壁全是整塊的巨石,平滑如鏡,沒有雕刻任何圖形,更沒有丁點裝飾,古樸莊重,好像就是為了讓進來的人感到渺小而設計的。

  林都教站在最前方的石臺上,面朝眾弟子,在他左手數十步的地方,聳立著一尊高達五丈的四足巨鼎,它的年代一定非常久遠了,比人還高的四足仍是澄亮的紅黃色,鼎身卻已變為青綠,上面的獸頭圖案因此越發顯得青面獠牙。

  在林颯右手數十步,架著一只同樣巨大的黃銅鐘,鐘身上雕滿了細密的花紋,像是一團團向上升騰的云霧,又像是某種古怪的文字,小秋猜想它們大概是符箓。

  站在兩件巨物中間,林颯立刻成了小胖子,本該很威嚴的紅臉,這時卻洋溢著歡快的笑容,“今天有不少新弟子,對接下來的程序可能不太熟,我來簡單介紹一下,待會你們要照一下流光寶鑒,它會鑒定大家這一個月來的進展,照過的人就可以進入祖師塔了,在那里存想祖師,可以鞏固你們的修行,確定你們的傳承。”

  林颯稍稍收起笑容,連聲音也變得凝重起來,“雖然是老生常談,我還是得多說幾句,祖師塔是我龐山道統的鎮山之寶,你們能每月進去一次,乃是莫大的榮耀與幸運,其他道統的弟子一輩子才有一次機會,想想吧,他們該有多忌妒你們?”

  有幾名老弟子發出笑聲,新弟子們則認真地聽著,林颯轉身走到墻邊,右手在石壁上按了一會,毫無縫隙的石壁居然出現一道門,寬四尺高六尺,正好容一人進去,像林颯這樣的體格就顯得有點勉強了。

  “進去吧,女弟子先來。”林颯站在黑黢黢的洞口招手。

  女弟子們魚貫而入,小秋看了一會,輕聲問身邊的大良,“大家是怎么排序的?”

  小秋已經注意到,雖然林都教從未說過要遵守秩序一類的話,但是所有人的站位,包括女弟子們走向洞口的先后順序,全都有條不紊。

  大良用更低的聲音回道:“按住處,這里一共八片房舍,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命名,坤震坎艮住女弟子,乾巽離兌住男弟子,咱倆是兌三十六和兌三十七,正好排在最后。”

  小秋有點驚訝,一方面是養神峰排序嚴格,而且大良竟然能熟練地說出八卦名稱,“原來養神峰管得這么嚴。”

  “管?”大良神情迷惑,突然醒悟過來,“我忘了你今天才到,這里沒人管,大家都是自愿的,你也知道,萬物皆有秩序,順天而為嘛。”

  小秋更加驚訝,可這時有許多不滿的目光掃來,大良立刻老實站好,再也不肯說話,并用眼神示意小秋最好站到他后面去。

  小秋照做了,看著一大群無比順從的弟子,恍惚間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真正的他沒準仍在洞里受苦呢,他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真疼,他強行忍住沒叫出聲。為了驗證大良的話,他故意在隊伍后面來回行走。

  的確沒人出面約束,林颯不管,大廳兩個入口處站著五六名藍衣道士,明明看見他在亂走,也不出聲制止,反倒是幾名弟子發現異常之后,向小秋投去疑惑和質問的目光。

  一個月之前大家還在鏡湖村館舍里接受孟元侯的“逆天之術”,個個爭強好勝,怎么到了這里全都變得比綿羊還要溫順?孟元侯所謂的“競爭激烈”,一點影子也沒有。

  大良不停地使眼色,小秋走回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地等候,心想自己肯定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修行內容。

  廳里的弟子一點點減少,從洞口進去的人再沒有出來,顯然是直接前往祖師塔。

  小秋是最后一個,他走到洞口,林颯伸手攔住,笑瞇瞇地說:“你今天剛到吧?”

  小秋點點頭,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幾個月前,就是這位紅臉都教帶隊在館舍里對野林鎮少年進行過一次檢查,結果沒能認出梅傳安五字咒語的特異之處。

  “你和秦凌霜可把我害苦了,我竟然錯過了一道念心之咒,真是白在禁秘科學道十載。”

  “我們不是故意的。”小秋馬上解釋道,而且非常意外,林都教一點也不像禁秘科的道士,他跟左流英、梅傳安完全是兩類人。

  “呵呵,是我學道不精,跟你們兩個沒關系。這句話我對秦凌霜說過,對你也要說一次:梅傳安是我師兄,你們兩個曾經給予他極大的安慰,這份情義今后由我來還。”

  “都教言重了,那也不算……”

  林颯將小秋推進洞口,“聽說你已經洞開耳竅,非常好,今后你會大有作為的。”

  小秋走進黑黢黢的門洞,心中對林都教的好感又增加幾分。

  門洞很短,小秋走進一間極小的石屋,屋子中間豎立一座半人高的石臺,上面擺放著一只碩大的黃銅淺盆,整間屋子里沒有燈燭等物,唯一的光源就來自盆內。

  小秋走過去,發現盆內盛著清水,就在他一眼望去的同時,水面蕩起一圈波紋,小秋看了一會才明白這盆水的異常在哪里:它清澈透明,卻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原來這就是流光寶鑒,小秋盯著它,不知道該做什么,心想大良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全都順利通過了,做法肯定不難,于是他又盯了一會,伸出手向水面摸去。

  盆內的水突然旋轉起來,沒等小秋明白過來,他就被拉進漩渦,頭朝下跌進去。

  好像過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小秋站在了堅實的地上。

  這好像是一座洞穴,高不見頂,四周沒有任何門窗,來源不明的光線很是暗淡,小秋適應一會才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他正站在洞穴中間,面前都是野林鎮的少年,連芳芳和小青桃也在。

  “是不是挺有意思?”沈昊興奮地說,“雖然聽他們說過好幾次,可是流光寶鑒把我吸進來的時候,我差點叫出聲。”

  “我還沒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呢,你們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小秋笑著說,四處張望,鬧不清這是在哪里。

  “一高興就給忘了嘛。”大良突然改用神秘兮兮的語氣,“小秋哥,我開了眼竅,之前竟然不知道。”

  小秋納悶地說:“開竅會有種種超常反應,你怎么會不知道?”

  “哦,忘了,這也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在養神峰普通弟子是沒辦法施法的,不管你有多大的能力都體現不出來。”

  小秋明白了,他曾經試過使用耳力,結果一無所得,還以為是自己太虛弱了,原來是受到了限制。

  “可沈昊知道自己開了耳竅和鼻竅。”小秋發現自己不懂的事情越來越多。

  “那是因為他要度雷劫,都教要守護他,過后對他一直加以關注。”大良羨慕地說,“真的,度雷劫是什么感覺?”

  沈昊隨意地笑了兩聲,“沒什么特別的,聲音特別大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反正有都教守護,肯定沒事。”

  “還會聽到仇敵之聲、虛幻之聲和亡者之聲。”小秋順口插了一句。

  伙伴們的目光立時發生了變化,驚訝、疑惑、畏懼,各種各樣。

  “小秋哥,你度雷劫啦?”沈昊不敢相信地問,“你不是一直在思過嗎?沒有都教守護,你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小秋腦子里朦朧一片,他記得自己好像不只度過雷劫,還有更多的竅劫,可自從申己否認曾經去過洞穴,小秋對那些記憶就越發拿不準了,它們就像是一場充滿痛苦的夢境,只是細節無比真實,“孟都教告訴我的。”

  大家的神情恢復正常,大良摸著心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呵呵,想想也不可能,小秋哥明明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真要是有入魔跡象,都教們也會及時糾正。”

  “入魔?”小秋全然不懂大良在說什么。

  沈昊搖搖頭,好像要甩掉什么東西,“我沒聽見仇敵之聲,可我當時聽見了爹娘的聲音,還有鎮子里其他熟人的聲音,他們求我幫助……”

  少年們低下頭,知道沈昊度劫肯定不容易。

  過了一會,大良問:“小秋哥,你還是耳竅洞開吧?”

  “應該是,我剛想問,你們怎么知道修行成果的?”

  “穿越流光寶鑒時,它就會告訴你啊,聲音就在耳邊。”大良說。

  “就算毫無進展它也會告訴你。”愣子慕飛黃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個月。

  “可我一個字也沒聽到。”小秋愣住,目光掃過,知道只有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
cks5566 發表於 2014-6-29 19:44
第五十章 中斷的傳承

  林都教仰望那高得離譜的塔頂,滿臉的崇敬與自豪,“這就是祖師塔,你們正身處塔內。三十七代祖師,十三萬六千七百多年的時間,九大道統所有注神道果以上的道士,姓名都記錄在這里。”

  那些留習弟子已經對祖師塔非常了解,分散到各處存想祖師,今年的新弟子們則聚精會神地圍在都教身邊,聽他介紹龐山道統鎮山之寶。

  “祖師塔是九大道統唯一能確定傳承的法寶,所有人在正式學習道法之前,不管天南地北,都會來這里參拜祖師、確定傳承。”

  “所有人?”沈昊在人群中問道。

  “所有人,從下個月開始,你們將有機會見到其他道統的弟子,。”

  “整座養神峰就是祖師塔吧?”愣子慕飛黃跟著問。

  “沒錯,養神峰是中空的,里面容納祖師塔。”

  “可我聽說老祖峰的臺院才是立塔之處。”辛幼陶插口。

  “是祖師塔的本體存放在臺院里,由宗師和首座們親自守護,而且它很小,高不過九寸,這里是祖師塔的唯一分身,除了龐大千萬倍之外,沒有任何差別。”

  新弟子們再次驚呼,難以相信一座九寸的小塔竟然能化出如此之大的分身。

  “待會清空你們的思想,就跟平時練習存想一樣,不要控制自己的雙腳,它會帶著你們尋找自己的傳承。”

  新弟子們立刻分散開,按照房號分片坐好、凝息運功,只有小秋一個人留在原地——他還沒有學過“存想”的法門。

  林都教走到近前,“跟我來。”

  剛走出幾步,小秋看見申己從地上站起來,像夢游似地朝著一個方向移動,快碰到塔壁才停住,然后抬頭向上前方凝望。

  小秋順著申已的目光看過去,那塊塔壁上什么也沒有。

  “祖師塔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樣吧。”林都教走到一處止步。

  “嗯,很大,而且很平整,沒有循環上升的臺階,看不出有多少層。”野林鎮有一座廢棄多年的舊塔,小秋經常去玩,知道塔的內部是什么樣子。

  “祖師塔有兩層,這是內層,樓梯什么的都在外層。”林都教抬起頭,微瞇雙眼看向塔壁,——同樣地,小秋什么也沒看到。

  “這片區域就是禁秘科的祖師傳承,我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師,再往上就不行了,師父說我再過五十年或許會有進展。”

  “師父?你是說左流英?”

  林都教呵呵笑了兩聲,對弟子直呼師父姓名的行為沒有給予斥責,“你有想過以后要進哪一科嗎?”

  “五行科,我要學習斬妖除魔!”小秋馬上回道。

  “那咱們應該往這邊走。”

  兩人說話的工夫,新弟子們已經紛紛前往自己的傳承區,五行科的比較多,或坐或站,都在癡迷地抬頭仰望。

  “看到什么了?”林颯問。

  小秋靜下心來,凝神觀看,墻壁上還是一無所有,沒有文字,沒有圖案,他甚至分不清墻壁的材質是金是石,“我……看不到。”

  “呵呵,可能是因為五行科并不適合你,也可能是因為你還沒有學會正確的存想法門。”

  “我剛才穿越流寶鑒的時候,它沒有對我做出鑒定,也是因為我沒有學習存想法門嗎?”這個問題在小秋心里已經縈繞好一會,終于提了出來。

  “嗯,應該是這樣,你思過一個月,剛一來養神峰就趕上思祖日,這種事情我從來沒碰上過。”林都教隨口答道,好像覺得這并非重大問題,“來,咱們接著往前走,雖然存想是溝通祖師的最重要方法,不過也有例外,你到各處都靜下心來試一試。”

  林都教帶著小秋在塔內繞行,每到一處區域都簡單地介紹一兩句,“戒律科,最興盛的一科,你能看到守在這里的弟子最多——小心,別碰到人;丹藥科,如果能跟這些未來的煉丹師交上朋友,對你今后的修行助莫大焉;洪爐科,制作法器的材料一多半出自這一科弟子之手;明鏡科,誰都想有一面鑒照四方的神鏡,可惜愿意進這一科的弟子卻很少……”

  林都教介紹了一圈,最后回到了禁秘科的區域,這里多了三名弟子,兩人坐著,一人站立,癡癡地望著墻壁上方,而小秋迄今為止還沒有看到任何文圖。

  “芳芳?”小秋驚訝地小聲呼喚。

  芳芳正站在那里努力仰頭,根本沒聽到有人叫她。

  “嗯,她找到了自己的傳承,正在存想祖師,聽不到你說話。唉,禁秘科已經好幾年沒收新人了。”

  “我不希望她去禁秘科。”小秋脫口而出,再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么?”林都教笑著問。

  小秋不知該如何回答,林都教替他說道:“因為禁秘科的人容易入魔,一多半弟子最終都會變瘋。”

  “我是這么聽人說的。”小秋低聲道,這還是剛進館舍時張靈生告訴他們的。

  林都教拍拍小秋的肩頭,“你應該這么想,不是還有一半人沒瘋嗎?”他笑了幾聲,繼續道:“傳承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必須的,如果你不愿意,完全可以不理睬祖師塔的提醒,選擇自己喜歡的那一科就好。”

  小秋點點頭,決定找機會跟芳芳好好談一談,以后會不會變瘋還在其次,她也是野林鎮的人,進入左流英當首座的禁秘科,無異于自投羅網。

  “有一片區域你好像沒有介紹過。”小秋指著剛才經過一片地方,緊挨著禁秘科,再往前是燈燭科。

  林都教沉默了一會,好像不太愿意回答這個問題,最后還是開口,臉上沒有笑容,“那是無名之科,已經中斷多年,當今之世已經找不到這一科的弟子。”

  林都教臉上恢復笑意,“自己轉轉吧,別想太多,就算找不到傳承也沒關系,這種事情時有發生。”

  都教抬起頭,沉浸在禁秘科的傳承之中。

  小秋繞過壯碩的身軀,走到芳芳身邊,她的神情既有平時看書時的認真,又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醉,仿佛看到深奧而又優美的文字,舍不得挪開目光,哪怕是一剎那。

  小秋沒有打擾她,獨自在圓形的塔內轉來轉去,戒律科果然最興盛,大良沈休明等好幾名野林鎮少年坐在地上仰望,五行科這一區的人也不少,沈昊就站在這里,臉上的認真執著是他在秦先生的學堂里從來沒有過的。

  小秋多留了一會,他想成為五行法師,可五行科沒有看上他,各代祖師都不肯向他顯現。

  他只好繼續前行,在每一區域都停留一會,之前全在聽都教的介紹,重走一遍他可以摒除思慮,嘗試“存想”了。

  每多走一個區域,小秋的失望情緒就增加一份,他在最不感興趣的誦經科都待了一會,結果還是看不到任何特異的景象。

  林都教說找不到傳承的情況時有發生,可是塔內數百人,只有小秋一個人還在逛來逛去,其他人都停在某一科的區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墻壁。

  小秋繞行第二圈又回禁秘科的區域,芳芳等三名弟子還在仰望,林都教卻不見了。

  小秋極為沮喪,干脆走到無名之科的區域,喃喃自語:“不管這一科具體是修煉什么的,中斷這么多年也該收個弟子了。祖師,我叫慕行秋,最想去的是五行科,可那邊的祖師好像不太喜歡我……”

  他閉上眼睛,冥想片刻,睜眼望去——墻壁還是一無所有,雖然猜到結果十有八九會是這樣,小秋仍然長嘆一聲。

  “怎么了?”芳芳在他身邊問,她剛剛結束存想,看到小秋站在附近,于是走過來。

  “我什么也看不到。”

  “別急,那可能是因為你還沒有學存想之法。”

  “林都教也是這么說的,存想很難嗎?”

  “一點也不難,你先將思慮清空,然后專想某一事。”

  “想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這只是一種借助手段,等你能將思想集中之后,再轉而存想祖師。”

  “禁秘科的祖師是什么樣子?”

  “什么樣都有,男女老少,有他們的圖形和姓名,還有一些小字,大概是記錄事跡的,我現在還看不清。我還看到左流英了。”

  “他?”

  “嗯,墻壁上的,他不是祖師,而是因為道法深厚,所以能在第三十七代祖師之下留名,他看上去可真年輕。”

  “其實他好幾百歲啦,而且十分陰險。”

  芳芳抿嘴笑了一聲,“你應該練習存想了,有些人馬上就能學會。”

  小秋閉上眼睛,將思慮清空他能輕易做到,接著集中于某一事則有點難度,有許多事情值得一想,專門去想卻沒有必要。

  “不要刻意,想你第一個想到的事物。”芳芳的聲音傳來,小秋的腦子里立刻出現芳芳掩嘴微笑的樣子。

  祖師遲遲未到,芳芳的模樣越來越失真,小秋再也無法集中思緒,猛地睜開雙眼,“還真有點……”

  他驚訝地張大嘴巴,將“難”字咽了回去,眼前的墻壁上出現了閃閃發光的圖文,何止于此,整個一圈塔壁都出現了數不盡的人物形象和大大小小的文字。

  小秋原地轉了一圈,慢慢抬頭,不管墻壁有多高,只要目光望去,那一塊的圖文就變得極為清晰,如在眼前。

  小秋越望越高,甚至看見第三代十二位祖師,再往上他的目光就達不到了。

  小秋剛準備向芳芳述說自己看到的奇異景象,布滿墻壁的光芒漸漸散去,只留下一條線,一條孤單的、斷斷續續的線,從頭到尾,總共不過二十九人。

  最讓小秋感到驚訝的是,從第三代的某一位祖師開始,這二十九人全是女子,看容貌都很年輕,但個個面帶戚容,好像生前極不開心,死后仍然郁郁不樂,圖形附近文字模糊不清。

  “肯定弄錯了,芳芳,這應該是你的傳承才對。”小秋后退一步,撞在一只彈性十足的大肚皮上。

  林都教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正低頭看著小秋,神情前所未有地嚴肅,“祖師塔不會弄錯,但你絕不可以選這一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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