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167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0 02:56
卷一 塞上雪 第四十九章 盧永成(上)


    “我借用楊老二的名號,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要連累我的家人。”

    蓋嘉運拼命掙紮,楊茉莉卻突然松手,蓋嘉運撲通就摔在了地上。只是沒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一個碩大的狗頭就出現在他面前,並且露出森森的利齒。

    “菩提回來!”

    楊守文召喚了一聲,菩提立刻咬著尾巴,退回楊守文身邊。

    “嬸娘,現在什麽時候了?”

    “已經過了午時。”

    楊守文站起來,低頭看著被楊茉莉踩在腳下的蓋嘉運,沈聲道:“太陽落山,就是你滿門開刀問斬之時。別和我談什麽律法,昌平如今正處于動蕩之中,有些事情可以先斬後奏。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山下有馬,你可以在天黑前趕回昌平。”

    蓋嘉運鼻青臉腫,擡起頭看著楊守文。

    “我承認,楊老二的事情是我的錯。不過我雖借用他的名號,但實際上並沒有壞了他的名聲。至少我從來沒有對昌平本地人動手,那些外地人更不可能聲張。

    你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就要殺我全家?”

    楊守文歎了口氣,蹲下來拍了拍蓋嘉運的臉,“蓋二郎,你還是沒明白你究竟哪裏錯了。”

    “什麽意思?”

    “楊老二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雖然姓楊,但和我是同父異母,在此之前我們幾乎沒有交集。說實話,如果不是你影響到了我楊家的名聲,這件事我根本不會理財。你用縣尊家的名號,用縣丞家的名號,亦或者用任何一家的名號都無所謂,但是你不能用我家的名號。

    不過,這事情不重要……我想知道,那鴻福客棧究竟是什麽鬼?”

    蓋嘉運聞聽一愣,露出愕然之色。

    “楊大郎,我不明白。”

    “是誰告訴你,鴻福客棧甲三號院的人可疑?”

    “這個……”

    “你別告訴我是你覺察到的,你蓋老二在昌平雖然算是一號人物,但只是對普通人而言。鴻福客棧,就算是你老子都沒資格進去,更別說蓋老二你一個潑皮。

    是誰讓你給二郎傳信,說那甲三號院的人行蹤可疑?如果你今天不和我說清楚的話,我可以保證,天黑之後,你老子和你哥哥的人頭絕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你聽說過什麽叫做破家的縣令嗎?我阿爹雖然不是縣尊,但殺你全家沒問題。”

    蓋嘉運這一次,是真的怕了!

    他聽得出來,楊守文不是和他說著玩的,而且以楊承烈的地位,殺了他一家絕沒有問題。

    說到底,蓋老軍就是個混地下的,屁股底下不可能幹淨。

    以楊承烈十年來在昌平打造的實力,真要想找蓋老軍的麻煩,可以說易如反掌。

    蓋嘉運突然後悔,何苦為了幾個小錢,得罪楊家?

    “我說,我說……”

    蓋嘉運哭喪著臉道:“這件事真的和我阿爹無關。

    前幾日二郎找到我,讓我幫他留意城裏的可疑人物。那天我和阿爹吃飯時隨口說起這個事情,寇書生說,他前幾日看到有一幫可疑的人住進了鴻福客棧。還說那些人看上去很彪悍,不像是什麽好人,而且來路不明,出手也非常的闊綽……

    我爹說,讓我不要摻和這件事。

    可後來二郎又催了一次,我正好手頭也有些緊,所以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二郎。

    至于那甲三號住的什麽人,我是真不太清楚。但寇書生既然說他們可疑,想來是不會有假。我想著也不會有什麽事,反正到時候官府出面,還能惹出麻煩來嗎?”

    楊守文靜靜聽完,卻蹙起了眉頭。

    “寇書生是誰?”

    “寇書生名叫寇賓,原是個落魄的書生。據說他早年間在薊縣惹了麻煩,于是跑到昌平,投奔到我阿爹門下。你也知道,我阿爹雖然說大字不識一籮筐,但卻一向敬重讀書人。所以他對寇書生很看重,還把店裏的賬本交給那寇書生打理。”

    楊守文聞聽,頓覺一陣頭疼。

    這寇賓,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人物?

    原本以為能夠從蓋嘉運這邊得到准確的答案,可是現在看來,蓋嘉運也是被人利用。

    但,究竟是針對楊家,還是針對那客棧裏的人?

    楊守文複又站起來,在大殿門口徘徊踱步。

    片刻,他從腰間的皮囊裏取出一塊腰牌,丟給了蓋嘉運。

    “你現在拿我的腰牌回城,然後找到我阿爹,把你剛才說的事情再詳細與我阿爹說一遍。你就說,我已經消氣了。這件事就此結束,以後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對楊氏道:“嬸娘,煩勞你再下山一趟,給他一匹馬,讓他回城。”

    楊氏點頭答應,那邊蓋嘉運和他的手下也站起來。

    “對了,寇賓最近花銷不少,我曾見他出入鴻福客棧,還與那裏的胡姬調笑。我阿爹雖然看重他,給他工錢不低。可要想經常出入鴻福客棧,卻是遠遠不夠。”

    在他旁邊的彪形大漢,突然在蓋嘉運耳邊低語了兩句。

    “另外,老三曾看到過,他從盧主簿家裏出來。”

    “盧主簿?你是說盧永成?”

    蓋嘉運這時候也醒悟過來,他已經卷入了一樁大事件。

    現在已不是單純的解救蓋老軍的問題,很可能會關系到蓋家和老軍客棧的存亡。

    “老三,你告訴楊大郎。”

    那老三顯然是蓋嘉運的心腹,聽了蓋嘉運吩咐之後,便開口道:“大概是六天前吧,當時天都快黑了。我奉二郎的差遣,去收一筆債,路過盧主簿家的後門時,看到寇賓從裏面出來,而且盧青還把他送出大門。我本來想叫他,但臨時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就沒有招呼。再後來,我就把這事給忘了……若非剛才二郎說起寇賓,我都想不起來這件事情。對了,我還見過他和盧青出現在鴻福客棧。”

    “盧青又是誰?”

    怎麽又冒出來一個人?

    楊守文越聽越覺得亂,再次轉頭看向蓋嘉運。

    蓋嘉運道:“大郎不在城裏,可能有些人,有些事並不了解。

    盧青就是盧主簿家的管事,也是盧主簿最信賴的人,甚至算得上盧主簿在外面的代言人。一般有什麽事情,如果盧主簿不好出面的話,就是要那盧青來出面。”

    說著,蓋嘉運搔搔頭。

    “老三,你不會是看錯了吧。

    盧青那厮的眼皮子很高,怎會看上寇賓,還親自把他送出來?不過寇賓要是搭上了盧青這條線的話,能出入鴻福客棧倒也不算奇怪。盧青在昌平的地位不低。”

    寇賓、盧青、盧永成……還有那甲三號院裏的神秘人。

    在不知不覺中,楊守文腦海中已經串起了一條線,也使得原來的謎團,清晰了很多。

    “這樣,你把這件事也告訴我阿爹。”楊守文沈吟片刻,又輕聲道:“蓋二郎,你也是個聰明人,而且人也孝順。看你敢為了家人,跑來找我,就知道你是個好漢。只不過如今的局勢,可能會有變化。你這麽聰明,天天在街頭坊市中混迹,不是個長久之計。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我阿爹想辦法,給你謀一個差事。

    雖未必有多大的成就,但也好過你整日吊兒郎當……你回去後,可以好好考慮。”

    說完,楊守文擺了擺手。

    那邊楊氏也都收拾妥當,走到楊守文身邊道:“兕子,午飯已經做好,你趁熱吃……嬸娘天黑前再過來,免得你和幼娘在這邊餓肚子。對了,有什麽需要帶上來的,也告訴我,我晚上和楊茉莉一起,都帶過來,免得一趟趟的,還浪費功夫。”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0 13:45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章 盧永成(下


    山上只有楊守文和幼娘兩個,楊氏再來,也當不得問題。

    楊守文想了想,便點頭答應。

    和以前一樣,和楊氏母女住在一起,似乎挺好。

    “對了,阿娘那邊……”

    “娘子昨天不太高興,不過今天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

    倒是青奴……兕子,不是我說你,青奴畢竟是小娘子,幼娘不懂規矩,和她爭執,都是小孩子遊戲,你插手進來未免有些過了。小娘子一直躲在屋裏,不敢出門。”

    楊守文面頰抽搐兩下,好半天幽幽一聲歎息。

    “你回去和阿娘商量一下,讓青奴也上來。

    小丫頭平日裏太被寵愛了,以至于有些蠻橫。這昌平縣裏,有阿爹照拂還好說,出了昌平,外面的狠角色一抓一大把。她那性子若是不改,早晚都會吃大虧。”

    楊氏想了想,“那我和娘子說一下,不過我不敢肯定,娘子能同意。”

    “同不同意隨他,我不管了。”

    “好!”

    楊氏問清楚之後,和楊茉莉帶著蓋嘉運兩人走了。

    “兕子哥哥,咱們下午做什麽?”

    禅院裏只剩下楊守文和幼娘兩個,看到楊守文坐在大殿的門檻上,幼娘便跑來詢問。

    楊守文笑了笑,“幼娘和菩提玩吧,兕子哥哥有些事情要想。”

    “呃!”

    幼娘顯然有些失望,但她很懂事,見楊守文有心思,便不再打攪,帶著菩提和四只小狗,在禅院裏玩耍。這禅院的面積不大,卻要看是和什麽地方比較。至少和虎谷山腳下的楊家比起來,這裏要寬敞許多。楊氏晚上會過來,又能和兕子哥哥在一起。在幼娘看來,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宋氏母女沒來之前的模樣。

    那,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靜谧的禅院中,回響著幼娘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幼娘的笑聲,菩提的叫聲,以及那四只小狗奶聲奶氣的聲響,給禅院平添了幾分生氣。

    而楊守文則坐在門檻上,看著在院子裏奔跑玩耍的幼娘。

    腦海中思忖著蓋嘉運剛才回答的問題,一個又一個的謎團,好像也隨之被解開。

    盧永成發現了神秘人!

    然後他不希望神秘人在昌平……嗯,應該是這樣子。于是,他讓盧青聯絡了寇賓,想要設法趕走神秘人。這時候,楊瑞跑去讓蓋嘉運打聽消息,寇賓得知後,就故作無意的透露了神秘人的消息。然後蓋嘉運想弄點錢花,就告訴了楊瑞。

    應該就是這麽一條線!

    但問題是,神秘人是誰?盧永成為什麽想要趕走神秘人?

    以前,楊守文並沒有把盧永成列入名單。如今他發現,這盧永成也不是個等閑之輩,竟然還懂得借刀殺人。楊承烈如果去找對方的麻煩,可能會得罪對方,到時候楊承烈的地位,會受到動搖;如果神秘人被楊承烈解決,正遂了盧永成的心意。

    怎麽看,盧永成都不虧。

    不管是神秘人得手還是楊承烈得手,盧永成都是漁翁得利。

    一個如此心思的人,絕不簡單……楊守文突然想起來,他昨日懷疑王賀,其實盧永成也有嫌疑。事實上,盧永成對縣衙的熟悉程度,以及他在昌平縣的實力,似乎比王賀更有可能。這樣一來,盧永成在襲擊縣衙的案子中,究竟是什麽角色?

    所有的問題,到頭來又回到了原點。

    楊守文意識到,想要解開這麽謎團,就必須要弄清楚那個死于山中的死者身份。

    還有,他究竟留下了什麽線索,讓那些刺客不惜偷襲縣衙?

    想到這裏,楊守文站起身,又走回了大殿。

    那個家夥不可能無緣無故在大殿裏停留,還有他所說的長眉羅漢,絕對有問題。

    楊守文想到這裏,再次站在了那羅漢壁畫前。

    說實話,壁畫上的羅漢,畫工並不是很精美,甚至有些粗糙。

    楊守文已經看了不止一遍,都沒有看出什麽端倪來。那個人,究竟想要說些什麽?

    “兕子哥哥,兕子哥哥快來!”

    楊守文正苦思冥想,大殿外突然傳來了幼娘的叫喊聲。

    他連忙跑出大殿,循著幼娘的喊叫聲,從禅院的後門出去,來到那觀景平台上。

    “幼娘,怎麽了?”

    菩提和四只小狗都在,幼娘也在。

    一個人,五只狗都坐在平台上,幼娘抱著膝蓋,扭頭笑著對楊守文道:“兕子哥哥,快看。”

    落日的余晖,灑在山巒之中,仿佛給虎谷山披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外衣。

    幼娘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山峰,笑眯眯說道:“兕子哥哥,你看那座山,想不想一個長了一對長眉的老爺爺。”

    順著幼娘手指方向看去,只見越過了雀兒澗,有一座山嶺。

    那山嶺起伏,恍若一對長眉。而整座山,正如幼娘所說的那樣,好像一個長了長眉的老爺爺……或許,是長眉羅漢?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似乎想到了什麽。

    長眉羅漢,長眉羅漢!

    這個長眉羅漢,可能並不是什麽人,也不是什麽地點,只是一個長得好像長眉羅漢的事物。至于幼娘看到的長眉山嶺,楊守文已經刨除了!死者對這邊並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小彌勒寺的位置,又怎可能知道那只有在小彌勒寺才能看到的長眉山嶺?

    他說的長眉羅漢,可能只是臨時想到。

    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並沒有提防,一直到那刺客追過來後,他才匆匆忙把東西藏好。

    那也就是說,那東西一定是藏在禅院裏。

    楊守文的心情頓時大好,把幼娘抱起來,原地旋轉。

    幼娘驚叫一聲,但旋即就感受到了楊守文內心的喜悅,于是也忍不住,咯咯笑了!

    ++++++++++++++++++++++++++++++++++++

    有了線索,接下來就是尋找。

    這禅院不大,東西也不多,想必查找起來並不困難。

    不過,沒等楊守文開始查找,禅院卻來了客人。傍晚時分,楊氏帶著楊青奴上山了。不僅是楊青奴,還有宋氏和楊茉莉,同時還牽了一匹馬,拖了很多物品。

    “你們……怎麽了?”

    楊青奴不情願來,所以臉色難看可以理解。

    畢竟楊守文昨天對她並不客氣,還差點殺了她,她怎能有好臉色。

    反倒是宋氏、楊氏還有楊茉莉,也都陰沈著臉,就好像有人欠了他們多少錢一樣。

    “兕子,這馬瘸了。”

    “啊?”

    楊氏苦惱道:“本想著馬兒能多帶些東西來,卻不想山路難走,過羊尾巴的時候,瘸了馬。實在是太可惜了,這馬要是拉到昌平的馬市上,怎地也要六七百貫呢。現在瘸了腿,能賣個百十貫就了不得……一下子可就損失了四五百貫錢呢。”

    楊承烈是昌平縣尉,但並不富裕。

    宋氏呢,嫁到楊家之後,和娘家就等于脫離了關系,也沒有分到什麽財産。

    四五百貫莫說是對楊承烈這樣的家庭,哪怕是當年宋家最鼎盛時期,也算一筆巨款。

    而楊茉莉又喜歡馬,看到馬受傷,心情也就變得非常低落。

    楊守文走上前,抓住了缰繩。

    “阿娘,你怎麽也上來了?”

    “我不上來怎麽辦?楊嫂要來照顧你,青奴也要過來,家裏就剩我一個人,冷清的緊。

    怎麽,兕子你不歡迎我嗎?”

    楊守文聞聽,連忙擺手笑道:“阿娘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又怎會不歡迎你呢。

    正好,這禅院裏的法師都跑了,寬敞的緊,比家裏還寬敞。我和茉莉住在前院的禅房,你和嬸娘還有青奴可以住在後面。這禅院裏,就算住上一二十個人都綽綽有余呢。

    青奴,你說呢?”

    從進了禅院,楊青奴就躲在宋氏身後,不敢出聲。

    聽到楊守文的問話,她先是一哆嗦,然後怯生生答應一聲,臉上的恐懼之色濃重。

    楊守文歎了口氣,也覺得有些後悔。

    再怎麽說,楊青奴都是他妹妹。他教訓也就教訓了,卻不該像昨天那樣發脾氣。

    想到這裏,楊守文露出一抹笑容。

    “青奴,山上雖然冷清,不過確有很多好玩的去處,到時候讓幼娘帶你去玩吧。”

    “是啊是啊,青奴娘子,山上好好玩。”

    楊幼娘似乎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事情,笑嘻嘻跑到楊青奴身邊,“還有,兕子哥哥講故事也很厲害,晚上我們讓兕子哥哥講故事,就講那個猴子的故事,很好聽。”

    楊青奴看著幼娘,輕輕嗯了一聲。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1 02:36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一章 長眉羅漢(上)


    兩個小丫頭和好了,也讓宋氏和楊氏都松了口氣。

    這種小孩子之間的恩怨,大人的確難以明白。對于幼娘而言,兕子哥哥始終是她的兕子哥哥,而且她和兕子哥哥之間的秘密,已經牢牢刻印在了她的內心裏。

    在這一點上,幼娘有一種優越感。

    而楊青奴呢?

    雖然有些刁蠻,甚至有時候會比較狠毒,但始終是個孩子。

    當她發現,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甚至在某種情況之下,連最疼愛她的母親也沒有站在她的一邊時,楊青奴感到了恐懼。昨天楊守文帶著幼娘上山之後,楊青奴其實有一點點羨慕。回想起來,有些事情似乎是她嫉妒心作怪。

    比如昨天,幼娘一開始並沒有去招惹她。

    她一個人拿著那首詩在看,青奴也是好奇湊過去。

    只是當她知道,幼娘認得上面的字,而這張紙上的字,是楊守文送給幼娘的禮物時,青奴嫉妒了。

    在她看來,那原本應該是她的禮物才對。

    楊守文是她的哥哥,哪怕是同父異母,也應該送她禮物,而不是送給幼娘。

    這小孩子嫉妒起來之後,也是很可怕的!青奴上去把那張紙撕得粉碎,更激怒了幼娘,撲上來就和她撕打在一起。可在這之前,兩個丫頭相處的其實還不錯。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著一個她畏懼的兄長。

    幼娘伸出友誼之手,也讓青奴感到了些許溫暖。

    很快的,兩個小丫頭就玩鬧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看到這一幕,宋氏和楊氏總算是松了口氣。

    楊守文在那匹瘸馬旁邊蹲下來,觀察了一陣之後,突然大聲喊道:“楊茉莉,怎麽不給它釘上馬掌?”

    楊茉莉正從水井裏打水,聽到楊守文喊他,水桶一丟就跑過來。

    “馬掌是什麽?”

    “馬掌就是……馬蹄上的那塊鐵啊。”

    “為什麽要在馬蹄上放一塊鐵呢?”

    楊茉莉一臉茫然之色,對楊守文的問題顯然是不太明白。

    在馬蹄上釘鐵?那馬兒一定會很痛吧。

    而楊守文卻突然醒悟過來,難道說這個時期,還沒有出現馬掌嗎?

    也是他慣性的思維,看到馬鞍和馬镫齊全,就以為馬蹄鐵已經出現,所以一直沒有在意。

    可現在看楊茉莉的模樣,馬蹄鐵很可能還沒有出現。

    楊守文伸手,輕輕抹了一下馬蹄受傷的地方,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有了一個主意。

    馬蹄鐵,似乎並不難做吧。

    “好了,沒事了,你去幹活吧。”

    楊守文揮揮手,把楊茉莉趕去幹活,他則走到大殿前的廣場上站定,環視整個禅院。

    一下子多了好些人,禅院變得生氣勃勃。

    馬蹄鐵的事情可以暫且放一下,關鍵是要盡快解決那個‘長眉羅漢’的謎題。

    只是,那長眉羅漢,到底是什麽?

    楊守文在禅院裏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也沒有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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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後,楊氏和宋氏整理房間。

    楊守文則盤坐在廣場上,似老僧入定一樣一動不動。

    “兕子哥哥,快來講故事。”

    幼娘拉著青奴,氣喘籲籲的從寺院外跑進來,來到了楊守文的身前。

    天已經完全黑了,一輪皎月當空,月光柔和,灑落在禅院,仿佛披上了一層白霜。

    楊守文蓦地醒過來,目光仍有些迷離。

    “講什麽故事?”

    “猴子的故事……兕子哥哥說過要給我講故事的,可是昨天我睡著了,沒聽到。”

    “哦,哦,哦!”

    楊守文終于完全清醒過來,拍了拍額頭,臉上旋即露出笑容。

    青奴,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怯生生看著楊守文。

    不過楊守文恍若未見她的動作,只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楊青奴在身邊坐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西遊記的故事太好聽了,以至于當他准備開講的時候,菩提帶著四只小狗也跑了過來,齊刷刷坐在楊守文的面前。

    “上次咱們講到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

    “汪汪汪汪!”

    小狗悟空聽到它的名字,立刻叫了起來。

    “悟空,閉嘴。”

    幼娘把它抱在了懷裏,然後看著楊守文,安靜的聽著楊守文講故事。西遊記之前的故事情節,幼娘已經和青奴介紹了一遍。雖然很籠統,但依舊讓青奴聽到入迷。如今聽到楊守文再次講述開來,一下子來了精神,下意識靠近了楊守文。

    五百年後,江流兒出世,為父報仇雪恨。

    而觀音東來,尋找取經人,發現了已經變成唐三藏的江流兒。

    一曲西遊,終于拉開序幕……

    兩界山,打虎太保出現,五指山下,悟空和三藏第一次相遇。

    楊守文講的繪聲繪色,幼娘和青奴更聽得聚精會神,甚至沒有覺察到楊氏和宋氏不知在什麽時候也來到了旁邊,也坐在那裏聆聽。不知不覺,故事發展到了高老莊。當青奴聽到八戒出場時的模樣,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更引得小八戒狂吠。

    “原來,你就是八戒啊。”

    青奴把小狗抱在懷裏,忍不住笑道。

    “兕子,那是不是以後還會有沙和尚和小白龍呢?”

    宋氏一旁開口問道,楊守文輕輕點頭。

    “我說呢,這好端端怎麽給它們起了這麽好的名字。”

    宋氏說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天色。

    “好了,已經不早了,都早點歇著吧。

    你們兕子哥哥也忙了一天,讓他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幼娘和青奴一副不情願的模樣,但是又不敢違抗宋氏的命令。兩個小丫頭相視一眼,青奴突然道:“阿娘,我晚上要和幼娘一起睡,可不可以?”

    宋氏已經清楚了幼娘在楊守文心中的地位,也自然樂得兩人交好。她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發現楊守文並沒有在意這些,于是就點了點頭,同意了青奴的請求。

    “好喽,睡覺去。”

    幼娘拉著青奴跑取房間,悟空和八戒則跟在兩人身後邊跑邊叫。

    倒是沙和尚和小白龍,老老實實跟著菩提的身邊,一同陪伴在楊守文的左右。

    “這兩個孩子,還真是……昨天打得不可開交,今日就好的像一個人。”

    宋氏說著,看了楊守文一眼。

    楊守文站起身來道:“阿娘,昨天是我太衝動了,看到青奴和幼娘成為朋友,我也非常高興。以後我不會再像昨天那樣,小孩子之間的事情,就讓她們自己解決吧。”

    這等于是楊守文低頭認錯,宋氏連忙擺手,這提著的心,終于放回肚子裏。

    “對了,我看你晚飯後坐在這裏,究竟在像什麽?”

    楊守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說是考慮一些問題,宋氏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宋氏和楊氏,回房休息去了。

    而兩個小丫頭就住在前面的禅房裏,和楊守文做起了鄰居。禅房裏傳來一陣陣的嬉笑聲,還不是有小狗的叫聲傳來。楊守文依舊站在廣場上,片刻後他對陪伴在他身邊,已經是睡眼朦胧的楊茉莉道:“楊茉莉,你也早點回房去睡覺吧。”

    “好,那我先睡了,阿郎也早點休息。”

    楊茉莉住在山門旁邊的門房裏,距離禅房不遠。

    楊守文目送他進了門房,複又走到大雄寶殿門口,把大殿的門關上,這才帶著菩提和兩只小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長眉羅漢,長眉羅漢……到底特麽的是什麽東西?

    這一夜,楊守文在禅床上翻來覆去的巫法入眠,腦海中不斷浮現長眉羅漢的模樣。

    一直到三更天左右,他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1 16:49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二章 長眉羅漢(下)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聽得一陣喧嘩和吵鬧聲傳來,楊守文蓦地醒過來。

    “兕子,快來啊。”

    楊守文剛坐起身,就聽到宋氏的哭喊聲傳來。

    他心裏一咯噔,連忙從禅床上下來,快步走到了門口。

    門房的門廊下面,楊青奴倒在地上,幼娘哇哇大哭,而宋氏和楊氏則顯得手足無措。

    楊茉莉的手裏,拎著一條灰色的毒蛇。

    不過看那毒蛇的模樣,顯然已經死透了……楊守文心裏一驚,忙跑過去,來到楊青奴的身邊。

    “怎麽回事?”

    “早上青奴姐姐說要幫楊茉莉打掃院子,結果不小心被蛇咬了。”

    楊幼娘抽泣著說道,顯然也受到了驚嚇。

    楊守文不敢猶豫,連忙把青奴的裙角掀起,就看到她的腳踝處,有一個非常醒目的咬痕。

    “嬸娘,去火把來。”

    楊氏連忙答應一聲,跑到夥房裏,取來一根燃燒的木柴。

    楊守文則取出匕首,先是在火上燎烤一下,按住青奴的傷口,刀口一滑,一股帶著腥臭味道的黑血流出。他先是不停擠壓,把毒血寄出來,然後又趴在青奴的腳踝上,用嘴把毒血吸出,吐在地上。好在他前世學過治療被毒蛇咬傷的處理辦法,而那條毒蛇的毒性,似乎也不是很強,不一會兒就見傷口流出殷虹的血。

    楊守文漱了漱口,返回屋中,從皮囊裏取出一瓶藥膏。

    那藥膏,是田村正制作的蛇藥。

    村子裏有不少人是靠著虎谷山為生,山裏毒蟲出沒,難免會有人被咬傷。田村正為了大家的安全,專門制作了一些藥膏,只要是中毒不深,處理得當,都不會有危險。

    把藥膏抹在青奴的傷口上,看著那只有些水腫的腿,楊守文輕輕松了口氣。

    “阿娘放心,蛇毒已經拔出來,再配上田村正的藥膏,青奴不會有事情的。”

    宋氏這時候,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冷靜和沈穩。

    她滿臉是淚水,聽到楊守文的話,總算是松了口氣,拉著楊守文的手更連聲道謝。

    “阿娘別客氣,我在這裏陪青奴就好,你們都忙去吧。”

    青奴昏昏沈沈躺在楊守文的懷裏,口中低聲呢喃著,但是聽不太清楚。

    楊守文把她抱在懷中,在門廊上坐下。

    “楊茉莉,你在檢查一下,看看這院子裏還有沒有其他的蛇。”

    按道理說,入秋之後,蛇蟲進山,已經不再活躍。

    青奴也是倒黴,才會被毒蛇咬中。

    發生了這種事情,也讓禅院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楊氏和宋氏都有些心不在焉,變得小心翼翼。無奈之下,楊守文只好讓楊茉莉再檢查一遍,免得再出意外。

    “大兄,別殺我!”

    青奴突然在楊守文話中叫喊,一雙小手緊緊抓住了楊守文的衣襟,“奴奴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頑皮了,大兄不要殺我。”

    楊守文心裏一抽,下意識抱緊了青奴。

    他突然意識到,前天的事情,給青奴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別看她昨天晚上表現的很正常,可是在內心裏,卻始終對楊守文存著一種恐懼。

    還是個孩子呢!

    楊守文感到有些愧疚,手指輕輕撫摸青奴的面頰。

    “兕子哥哥,青奴姐姐不會有事吧。”

    “當然不會有事。”

    “嗯,那我等青奴姐姐醒過來,我們說好了,還要去後面看風景呢。”

    幼娘在楊守文身邊坐下,悟空和八戒則跑過來,圍著楊守文三人打轉,然後匍匐在旁邊。

    好在,這毒蛇的毒性不烈,楊青奴中毒也不深。

    在中午的時候,她醒來了一次,然後吃了點粥水,就又睡著了。只是,即便是睡著了,青奴仍舊抓著楊守文的衣服不肯松開。宋氏本想著把青奴抱走,卻被楊守文攔下。

    “沒關系,我這樣抱著她,她會睡得安穩些。”

    聽到楊守文的這一句話,宋氏的心情頓時開朗很多。

    她能夠感覺得出來,在經曆了這麽一檔子事情後,楊守文對青奴,明顯多了些關愛。

    下午,楊氏又下了一趟山。

    回來的時候,她帶了幾個挑夫上來,同時還買了許多瓜果菜蔬,以及一些酒水。

    同時,楊守文釀造的清平調也全部送上來。

    接下來幾天,他們不需要再下山,只需要在山上等待。因為兩天之後,就是中秋。

    夜幕,再次降臨。

    楊茉莉帶著菩提在禅院裏巡視了一圈,確定沒有危險,才回房去了。

    而楊守文則抱著青奴,和幼娘坐在禅房外的門廊上。青奴的氣色已經恢複了一些,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能夠看出一點血色。她纏著楊守文,讓他繼續講故事。

    楊守文當下又把高老莊,流沙河講述了一遍,一直講到了黃風嶺。

    “大兄。”

    “嗯?”

    “你看那棵樹。”

    楊守文講累了,就和幼娘、青奴聊起天來。

    青奴突然指著前方道:“你看那棵樹,好像一個長了長長眉毛的老爺爺呢。”

    順著青奴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禅院的一隅,有一棵古樹。秋天來了,樹葉已經凋零了大半。光禿禿的樹杈,在夜風中輕輕搖擺,發出幾若不可聞的輕響聲。

    長了長長眉毛的老爺爺?

    楊守文一愣,目光便落在了那古樹上。

    那棵樹,就是那天晚上,刺客藏身,並且用弓箭偷襲楊守文的那棵樹。才過去了沒多久,樹葉都快掉光了。楊守文眯起眼睛,看著那棵樹久久不語,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長眉羅漢?

    他激靈靈一個寒蟬,扶著楊青奴讓她坐好。

    “幼娘,你照顧好青奴。”

    “大兄,你要去做什麽?”

    受傷之後醒來的青奴,表現出了對楊守文無與倫比的依賴,小手抓著楊守文的衣服不肯松開。

    那張小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

    楊守文笑了笑,伸手按了按她的腦袋。

    “我馬上回來……你乖乖坐在這裏,待會兒咱們把黃風嶺講完,就乖乖去睡覺。”

    “哦。”

    楊青奴點點頭,松開了手。

    “兕子哥哥,要我幫忙嗎?”

    “不用,照顧好青奴就是。”

    楊守文又拍了拍幼娘,便縱身從門廊上跳下來,快走兩步來到了那棵大樹前面。

    樹幹很粗,需兩人合抱才可。

    估計這棵樹已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吸取了天地精華之後,依舊生機勃勃。

    楊守文圍著這棵樹轉了幾圈,突然蹲下身子。

    他發現,在樹的地步有一個小洞,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但由于周圍有雜草遮掩,所以不仔細尋找的話,根本就無法發現。洞口不大,可以容納楊守文的拳頭伸進去。

    “幼娘,去火把來。”

    “哦。”

    幼娘答應一聲,讓楊青奴靠在廊柱上,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夥房,不一會兒舉著一根火把就跑了過來。楊守文把火把拿在手裏,慢慢靠近那個樹洞。裏面隱隱約約,好像放著什麽東西。他取出匕首,又撥弄兩下,確定樹洞裏沒有危險後,才把手伸了進去。

    樹洞不深,有點潮濕。

    楊守文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然後便把手抽了出來。

    “咦?”

    幼娘看著楊守文手裏的物品,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兕子哥哥,這裏面怎麽會有東西?這是什麽?”

    那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油紙包,裏面好像包裹著什麽。

    楊守文在手裏掂量一下,朝幼娘點點頭,幼娘立刻會意的用手捂住嘴巴,用力點頭。

    不要聲張!

    楊守文和幼娘之間的默契,不需要用言語來表達。

    他把油紙包放在了腰間的皮囊裏,然後舉著火把,牽著幼娘的小手又回到門廊下。

    “大兄,你在找什麽?”

    青奴沒有看清楚楊守文在樹下做什麽,因為從她的角度看去,楊守文正好被樹幹擋住。

    楊守文把火把插在廊柱上的孔洞裏,把青奴抱在懷中。

    “沒什麽,接下來咱們繼續講故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2 02:32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三章 看走了眼(上)


    一夜的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

    第二天,楊守文醒來時,只覺嗓子都是啞的。

    昨晚一直說到了三打白骨精,眼看著兩個小丫頭越來越精神,楊守文實在撐不住了。

    好不容易把兩個小丫頭哄睡,他回到禅房,倒頭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只是沒想到,天亮之後,虎谷山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整個虎谷山都好像籠罩在一片白蒙蒙的霧氣之中,遠處的山巒,更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受。

    楊氏一早就給彌勒金身上香,然後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而宋氏,則來到禅房照顧楊青奴。看到楊青奴雖然還有些萎靡,但是比昨天明顯好轉許多之後,她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看上去似乎也不複昨日那麽緊張了。

    楊守文坐在禅床上,呆呆看著眼前的油紙包。

    他伸了伸手,想要把油紙包打開,可是手已經碰到了油紙包,他又把手縮了回去。

    腦海中回響著一個聲音:打開它,打開它!

    可是楊守文卻有一個直覺:這個油紙包一旦打開,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到目前為止,因為這個油紙包,已經死了很多人。包括那個曾住在這裏的假獠子,還有那個死于楊守文之手的刺客獠子。小彌勒寺的僧人覺明,再加上偷襲縣衙被殺的那些刺客,加起來有七八條人命。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卻沾著這麽多人的鮮血。楊守文可不會幼稚的認為,這油紙包裏的東西,會是無關緊要的物品。

    但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是好奇。

    他費盡心思找到的東西,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繼的為它喪命……這裏面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

    好奇心讓楊守文有種抓心撓肺的感受,他擡手,又放下,再擡起手。

    一連好幾次,楊守文最終下定決心,把手放在油紙包上。他深吸一口氣,正要打開,忽聽有人在外面笃笃笃的敲門。

    “誰?”

    “兕子哥哥,是幼娘!”門外傳來了幼娘的聲音,“阿娘做好了早餐,問你要不要吃?”

    “哦,吃!”

    楊守文連忙回答,而後用力吐出一口濁氣。

    他把那油紙包小心翼翼用一塊布包好,放進了皮囊之中。

    這東西只怕是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打開來,天曉得會引來一場怎樣的腥風血雨。

    最好還是等阿爹來了,和他一起打開。

    楊守文很擔心,這裏面隱藏的秘密,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把東西放好,系在腰間。楊守文又翻出一件白色大袍披在外面,這才走出禅房。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大雄寶殿外面的廣場,被雨水打濕。

    楊守文吃罷了早飯,就坐在大雄寶殿的門檻上。

    在廣場上,楊茉莉手持一對洗衣槌,正開心的玩耍。

    雨雖然有點大,卻絲毫無法影響到他的心情。那一對洗衣槌上下翻飛,呼呼作響,並且時不時伴隨著楊茉莉的吼聲。

    楊守文看了一會兒,突然來了興致。

    “茉莉!”

    “楊茉莉!”

    “阿郎,幹啥?”

    楊茉莉收住了雙錘,全身濕哒哒的,看上去有些狼狽。但他顯然非常開心,帶著傻笑來到楊守文的面前。

    “比試一下?”

    “好啊。”

    楊茉莉回答的很幹脆,不過話出口之後,他又露出了為難之色,輕聲道:“阿郎,楊茉莉的力氣大,會不會傷了你?”

    呦,我這暴脾氣!

    楊守文本來只是想玩玩,可是楊茉莉這一句話,頓時讓他來了精神。

    “楊茉莉我告訴你,阿郎這輩子打架,還沒有輸過誰呢。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力氣……先說好,打輸了的話,可別跑去哭鼻子。”

    楊茉莉聞聽,瞪大了眼睛。

    “誰哭鼻子誰就是菩提。”

    “汪汪汪汪……”

    楊守文一下子來了精神,跑回房間把虎吞大槍取來。

    “兕子,你幹什麽?”

    宋氏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楊守文拎著槍走出房間,心裏頓時一緊,連忙開口詢問。

    “阿娘,我在和楊茉莉比武。”

    話音未落,從宋氏身後的禅房裏探出一個小腦袋。

    “兕子哥哥要和茉莉哥哥打架了!”

    “打架?我要看,我要看大兄和茉莉打架。”

    禅房裏頓時熱鬧起來,剛恢複了一點精神的楊青奴,躍躍欲試的小幼娘都發出了歡呼的聲音。連正在廚房裏忙碌的楊氏也聽到了動靜,疑惑的從廚房裏跑出來。

    楊守文提槍來到廣場上,而宋氏則扶著楊青奴,和幼娘並排坐在了大雄寶殿的門檻之上。菩提帶著四只小狗,興致勃勃的在一旁吠叫,看上去也是興致很高。

    “阿郎,真要打嗎?”

    “當然。”

    楊守文站定之後,大槍橫在身前。

    只是,他話音未落,就見楊茉莉已經呼的竄到了他的跟前。

    楊茉莉身高體胖,但身體很靈活。雙槌高舉,呼的一聲就砸向楊守文。那雙槌舞動的一刹那,楊守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雨點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眉頭一蹙,他連忙舉槍相迎。

    铛!

    槍槌交擊,楊守文只覺一股巨力湧來。

    若非他手中的虎吞是名家所知,槍杆的韌性極強,楊茉莉這一槍足以讓虎吞折斷。

    “好槌!”

    楊守文身形微微一矮,而後猛然把大槍向外一推,崩開了楊茉莉的洗衣槌。

    但未等他穩下身形,楊茉莉右手槌呼的橫掃千軍。

    楊守文忙錯步身形一閃,大槍豎起再次擋住了楊茉莉的鐵槌。

    “砸腦袋。”

    楊茉莉大吼一聲,洗衣槌車輪般翻飛,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打。饒是楊守文槍法高絕,面對楊茉莉這種毫無章法,卻根本無法閃躲的攻擊,只能狼狽的封擋招架。

    “兕子,小心。”

    “兕子哥哥加油,幹掉楊茉莉。”

    “大兄加油啊,可別被楊茉莉打敗了。”

    一旁楊氏雖然沒有叫喊,但是臉上也露出緊張之色。

    楊守文拼命遮擋,漸漸覺察到楊茉莉的速度和力量開始減弱,終于松了一口氣。

    楊茉莉剛才那一輪狂打,的確是沒什麽招數。

    但他的力量,再配以他的速度,十幾槌下來,估計沒有多少人能夠承受得住。楊守文眼見楊茉莉已經開始力竭,心中一喜,身形猛然向後一退,大槍撲棱棱顫動,槍影幻化,便要發起反擊。可就在這時候,楊茉莉卻突然連退了十幾步。

    他喘著氣,把鐵槌往地上一放。

    “楊茉莉,你幹什麽?”

    “阿郎,我累了,要休息。”

    楊守文頓時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腳底下一個趔趄,瞪著楊茉莉半天說不出話。

    而在一旁觀戰的幼娘和楊青奴,在聽到楊茉莉的回答之後,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幼娘直接從門檻上滑到了地上,捂著肚子笑不停;而青奴更是誇張,直接從門檻上往後倒。在大雄寶殿裏大笑起來。宋氏和楊氏,則不禁莞爾。

    “你累了,要休息?”

    楊茉莉非常鄭重點了點頭,“是的,休息一下,咱們再打。”

    “那核算著,剛才我白被你打了?”

    楊茉莉撓著光頭,露出茫然之色道:“阿郎已經很厲害了,在孤竹,很少人能抵擋住我剛才的攻擊。嗯,基本上我一輪打下來,就不會再有人站著。阿郎到現在還能站著,說明阿郎很厲害。所以楊茉莉要休息,養足了力氣之後再和阿郎打。”

    原本,楊茉莉是典型的突厥人發式,髡發結辮。

    但後來跟著楊承烈到了昌平之後,楊承烈看著他的發式不順眼,于是就給他剃了個光頭。

    楊守文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咬著牙,聽著幼娘那帶著幸災樂禍之氣的笑聲,怒聲吼道:“你說不打就不打,到了戰場之上,誰管你累不累?

    別廢話,看槍。”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2 02:34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四章 看走了眼(下)


    楊守文說完,虎吞大槍呼的便刺向楊茉莉。

    楊茉莉嚇了一跳,連忙抄起雙槌,便要封擋。

    只是,這次楊守文主攻,槍速極快。虎吞大槍破快雨幕,唰的刺出,令楊茉莉頓時手忙腳亂。楊守文的槍越來越快,一槍連著一槍,化作一片槍影把楊茉莉籠罩其中。只片刻功夫,楊茉莉身上的衣服就被劃成一條條,一根根的布條貼在身上。

    “停!”

    楊守文突然停下來,向後退了兩步。

    “楊茉莉,你這武藝跟誰學的?”

    “啊?”

    楊茉莉露出茫然之色,搖頭道:“我自己練的,沒人教我。”

    “我說呢……”

    楊守文打了一陣就發現,楊茉莉雖然力氣大,身體靈活,速度也快,可根本不像個練過武的人。他來來去去就那麽幾下,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閃躲,怎麽封擋。

    不過,以他這種力氣,真要是到了戰場上,披上重甲那就是活生生的推土機。

    楊守文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感受,歎了口氣,也沒有繼續比試的想法。

    論力氣,楊守文要比楊茉莉小一點點。

    可是真要打起來,楊守文分分鍾有一百種辦法置他于死地。

    這種比試,不如不比……楊守文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楊茉莉半晌,“從明天開始跟我練武。我怎麽說,你怎麽做……否則的話,你甚至不是我一合之敵。”

    楊守文突然覺得,楊茉莉的運氣不錯。

    在來昌平的路上,那些粟末靺鞨人被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所吸引,所以沒有在意,被楊茉莉得手,以至于嚇破了膽子。而在昌平縣衙,更沒有人清楚楊茉莉的底細,以至于被他突然的出手所鎮住……可如果那兩次搏殺,楊茉莉運氣沒那麽好,被對方看穿之後,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這家夥,還真是鴻運當頭。

    “練武?”

    楊茉莉想了想,憨聲道:“就是趴在地上,好像蛤蟆那樣子練武嗎?”

    他旋即用力搖搖頭,一臉不情願道:“楊茉莉不要練作蛤蟆,蛤蟆的樣子好難看。”

    他說的好對,我竟無言以對!

    楊守文看著楊茉莉,那種日了狗的感覺越發強烈。

    而在大雄寶殿門口,幼娘已經笑得站不起。

    金蟾引導術在楊茉莉口中,變成了趴在地上裝蛤蟆……要知道,那可是武當山那些煉氣士相傳百年的秘技。如果讓楊大方聽到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楊茉莉,你給我聽好了,你如果不好好練,以後就沒飯吃。”

    “那我練!”

    楊茉莉充分表現出了什麽叫做意志不堅定。一聽不讓吃飯,別說是裝蛤蟆,就算是裝老鼠也幹。楊守文提著槍,氣衝衝回禅房去了。而楊茉莉則撅著嘴,一臉委屈的表情,自言自語道:“好端端為什麽要裝蛤蟆,阿郎就知道欺負楊茉莉。”

    ++++++++++++++++++++++++++++++++++++++++++

    午後,雨歇。

    一道彩虹橫跨山巒,格外動人。

    虎谷山在這一場秋雨的洗禮之後,更顯出亭亭玉立。

    晌午的比武,以一種極為搞笑的方式結束。楊守文惱怒異常,楊茉莉委屈萬分。

    兩個人在午飯時好像較真似地,你吃一碗飯,我吃一碗飯;你吃一張餅,我吃一張餅。結果就是……楊守文和楊茉莉都吃多了,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一下午。

    天就要黑的時候,山門外一陣騷亂。

    有人砸響山門,楊茉莉打開山門,就看到楊承烈和楊瑞站在山門外。

    楊守文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

    看到楊承烈,他不禁一愣,連忙迎上前道:“阿爹,你和二郎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楊承烈點點頭,邁步走進山門。

    “我還要問你們,怎麽都跑上山了?”

    “哦……”

    楊守文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楊青奴卻跑了出來,一頭撲進楊承烈的懷裏,“阿爹,你怎麽現在才來,奴奴好想你……阿爹,奴奴昨天被蛇咬了,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什麽?”

    楊承烈聞聽,頓時緊張了,連忙抱起楊青奴。

    “怎麽被蛇咬了,現在怎麽樣了?”

    “幸虧大兄把奴奴救下來……大兄最好了,要不是他出手,奴奴真的就見不到阿爹了。”

    小丫頭的回答,讓楊守文有些驚訝。

    不過,看著楊青奴那如花的笑靥,他沒有也沒有辯解,只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候,宋氏也過來了。

    她把昨日發生的事情,與楊承烈說了一遍,言語中更對楊守文狠狠的誇贊了一番。至于楊青奴和楊幼娘之間的衝突,以及楊守文發怒的事情,她一句都沒有說。

    “山下太小了,兕子前晚上山,發現山上的法師都跑了,就讓我們早點過來。你看,這山上其實也挺好,房間也夠多,地方也充裕,奴奴這兩天開心的很呢。”

    楊承烈見楊青奴沒事,總算是松了口氣。

    “兕子,你那個酒,還有嗎?”

    “啊?”

    “就是你讓人送給我的酒?”

    楊承烈在一間充當會客室的禅房裏坐下,沒等楊守文開口,就立刻急迫的詢問。

    “呃,還有,怎麽了?”

    “快快快,拿來一壇……兕子,我是你阿爹,怎地有好東西,居然只送了那麽一點。我都沒吃上兩口,就被你管虎叔父幹掉了一壇。王縣尊更過分,竟然跑到我的班房,搶走我僅有的一壇存酒。今天這一天……啧啧啧,可把我給饞死了。”

    原來,他是因為想喝酒,所以才提前回來?

    看著楊承烈那急不可耐的逗比模樣,楊守文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好在,山上還有五壇酒,楊守文到廚房裏取了一壇出來,剛給楊承烈滿上,楊承烈就端起碗,一飲而盡。

    “呼!”

    他喝完酒,捋了一下颌下胡須,好像剛吸食了大煙的煙鬼一樣,長長出了一口氣。

    “好酒!”

    “看你是什麽樣子,怎地如此耐不住?”

    聽了宋氏的話,楊承烈不禁苦笑道:“你道我想這樣?只是兕子這酒的確好,吃了他這酒以後,再吃別的酒,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這兩天你不知道我都是怎麽過的。王縣尊整天在我那裏轉悠,最可能的就是管虎那匹夫,竟趁我不在,喝光了一壇。

    不過兕子,你這酒是怎麽釀的?”

    “兕子不要說。”

    不等楊守文開口,宋氏便攔住了他。

    “娘子,你這是何意?”

    “兕子這酒,已經交給我來打理。以後想要吃酒,必須要我同意才行……”

    “你……”

    楊承烈指著宋氏,半晌後臉色一變,露出阿谀之色道:“娘子這是何苦,兕子釀出來的酒,我這做阿爹的怎能不品嘗一下?以後有娘子操持,咱楊家一定會蒸蒸日上。”

    “哼!”

    宋氏笑了,輕輕打了楊承烈一下。

    “好了,你們先吃著,我去夥上幫楊嫂操持。”

    說完,她起身走出禅房。

    禅房裏,只剩下了楊承烈、楊守文和楊瑞父子三人。

    楊瑞也不說話,只管吃菜。而楊承烈在喝了幾口酒之後,對楊守文道:“我已經把蓋老軍一家放了。”

    “哦?”

    “蓋嘉運的事情,算是就此揭過。

    他說你答應的,要給他一個出身。所以我想了一下,就讓他先去壯班做個門卒。最近城裏比較動蕩,壯班的人數也有些不足,他過去之後,正好能填充人數。

    另外,蓋老軍那裏也說了,會幫我盯住盧永成。”

    他說到這裏,又吃了口酒。

    “阿爹,怎麽了?”

    楊承烈突然苦笑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種疲憊之色,“我執掌昌平縣尉十載,原以為對昌平已經非常了解,可是卻沒想到,竟然看走了眼,沒有發現盧永成的手段。”

    “阿爹,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寇賓找到了。”

    “哦?”

    “不過已經是一個死人!”楊承烈深吸一口氣,把碗重重放在桌上,“我不查還不知道,原來盧永成早就把手伸到了我的地盤上。這厮做事可真夠毒辣,我以前還真看走了眼……你知不知道,不僅是寇賓死了,就連盧青也被人給殺死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2 12:29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五章 故事(上)


    楊守文沈默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件事,同時對這樣一個結果早有准備,並不感到震驚。

    盧永成在昌平做了二十年主簿!

    二十年裏,朝堂上都發生了多少次巨變,多少人因而丟掉性命?昌平雖然地處邊荒,但內部的爭鬥卻更慘烈。與朝堂上的巨變不同,朝堂之爭雖然也很慘烈,但大家礙于身份和地位,或多或少都會有所保留,至少在表面上會顯得平靜。

    可是地方,特別是這種縣一級的地方,權力爭鬥素來是刀光劍影,大家光著膀子火拼。在鬥爭的手段上,地方上沒有朝堂上花樣百出,但更直接,也更凶狠。

    盧永成二十八歲當上了昌平主簿,二十年間,昌平縣令來來回回已經換了十幾個,縣城也換了七八個,但唯有盧永成依舊牢牢坐在主簿的位子上,無人能夠動搖。

    即便是楊承烈,也是花費了十幾年時間,才鞏固了縣尉的權力。

    表面上他和盧永成一文一武,互不幹涉。可實際上,兩人之間也不會少了爭鬥。

    這麽一個善于爭鬥,精于爭鬥的人,千萬別把他幻想成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羊羔。這種人發起狠來,絕對可怕。所以當楊守文聽到寇賓和盧青的死訊之後,更沒有流露出異樣之色,甚至覺得發生這種事情,才是理所應當的結果。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楊守文笑了。

    “阿爹,這個結果不是很正常嗎?那天蓋嘉運給我吐出了這兩個名字,我就知道……”

    “直他娘的老賊。”

    楊承烈突然罵道:“兕子,你為何不能讓我心裏滿足一下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說:你為什麽這麽吊?為什麽不表現出震驚的樣子,讓我滿足一下虛榮心?

    楊守文聞聽,立刻張嘴,眼睛瞪大,做出震驚之色。

    “寇賓和盧青死了?”

    “滾開!”

    楊承烈笑罵一句,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大口。

    楊瑞在一旁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他輕聲道:“路上我還與阿爹打賭來著,說大兄一定會很吃驚。阿爹說你絕不會感覺吃驚……結果看來,還是阿爹了解大兄。”

    今天從楊瑞來到山上,情緒看上去就不太正常。

    這句話一出口,楊守文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子濃濃的失落之意。

    楊承烈看了楊瑞一眼,並沒有理睬。

    他又滿上一碗酒,輕聲道:“做了十年太平縣尉,原以為就是這樣子無風無浪的過去,沒想到……今年的局勢,較之兩年前李盡忠兵進幽州時更加險惡,更讓人捉摸不透。特別是這幾宗命案,更處處透著怪異,我這心裏面總覺得不安甯。”

    “縣尊怎麽說?”

    從楊承烈的話語中,楊守文聽出了焦慮。

    楊承烈道:“縣尊的意思,是就這麽算了……寇賓和盧青的死,顯然是一樁意外。”

    “怎可能是意外?”

    楊瑞終于忍不住,激動道:“寇賓明明是被人謀殺,還有那盧青……說是酒後失足溺死,怎麽可能?我打聽過,盧青身手不弱,而且頗有酒量,怎可能是溺死?”

    “不是溺死,凶手是誰?”

    “分明就是盧永成……”

    “證據!”楊承烈手指敲擊桌面,沈聲道:“按照載初律,你這就是誹謗上官,按律當充軍發配。”

    “我……”

    楊守文一把按住了楊瑞,輕輕拍了怕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載初律,也就是根據貞觀十一年推行頒布的《貞觀律》增改版。在後世,這部由長孫無忌編撰的《唐律疏議》,自貞觀之後曆經三次增改,也就是現在的載初律。

    楊承烈似乎也是氣不順,瞪著楊瑞道:“盧永成乃從九品上的主簿,你老子我在品級上,比他還要低半級。他說盧青是溺死,沒有證據我怎麽找他麻煩?他是我的上官,我如果要偵辦此案,根本躲不過他的眼睛,更不可能查出什麽結果。

    若縣尊肯偵辦此案的話,我也能有個由頭。

    但現在是,縣尊都不願意插手此事,想要甯事息人,你要我這個縣尉如何下手?”

    楊承烈說到這裏,自嘲的笑了。

    “縣尉,縣尉……不過十年太平縣尉嘛,你還真以為你老子我,能夠一手遮天?”

    楊瑞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

    可是楊守文卻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種濃濃的不甘。

    這種不甘,楊守文很熟悉。

    前世,他初入職場,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曾有過不甘。他後來一意孤行的追查下去,到最後卻是在床上癱瘓了將近十載。雖然那案子到最後也破了,罪犯最終伏法。但誰又記得,十年前曾有一個不要命的小青年,為此付出了最美好的年華?

    在病榻上,楊守文讀了很多書,想了很多年。

    他最終想明白了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只是為了能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他……

    感覺氣氛有些凝重,楊守文笑道:“好了,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咱們不說了。”

    “嗯,不說了,不說了!”

    楊承烈臉上的怒色隨之消失,換上了一副笑臉。

    楊守文又陪著他吃了一會兒的酒,見楊承烈露出疲乏之色,便告辭走出了禅房。

    楊瑞跟在他身後,沈默不語。

    兩人來到大雄寶殿的門外,只見月光灑在廣場上,透著幾分清冷之氣。

    白天,才下了雨,山上的空氣格外清新。

    只是那一場小雨過後,卻使得氣溫降低了不少,以至于一陣風吹來,楊瑞打了個哆嗦。

    禅房門外,菩提帶著悟空四個趴在門廊上。

    夥房裏,楊氏還在拾掇,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青奴的精神不是太好,于是在今晚,就跟著宋氏早早歇息去了。

    只剩下幼娘一個人坐在水井旁邊,正用力搓洗著衣服,看到楊守文和楊瑞,並沒有招呼。

    楊承烈不在的時候,幼娘會很隨意。

    但楊承烈在,她就會注意分寸。

    小丫頭的年紀不大,但很有眼色,知道什麽時候該活潑,什麽時候應該保持沈默。

    “二郎,怎麽不說話?”

    楊瑞擡起頭,仿佛鼓足了勇氣道:“大兄,要不我向阿爹請辭,還是你來做執衣吧。”

    “我?”楊守文的腦袋搖得好像撥浪鼓。

    “我才不要去衙門裏受罪……你看我,現在多快活!無憂無慮,何苦到衙門裏修行?”

    “可是……”楊瑞顯得非常苦惱,撓了撓頭,使得頭發變得更加淩亂。他輕聲道:“可是我真的覺著我好笨!被蓋嘉運耍的團團轉,可我還以為他對我很畏懼;今天我去現場,看到盧青的屍體。連我這種笨蛋都能看出盧青絕不是溺水而亡,偏偏阿爹卻能夠一口一個溺水,和盧永成談笑風生,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到。

    大兄,我是真的糊塗了!

    以前我覺得我很聰明,甚至在大兄清醒之前,我都還是這麽認為。

    可是……”

    楊瑞說著說著,便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著頭。

    楊守文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自以為是的‘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創痛。

    從某種程度而言,楊瑞還是一個頗具正義感的少年。

    只是他還不太明白,忍耐的含義。

    拍了拍楊瑞的肩膀,楊守文在他身邊坐下。

    “二郎,你看這月光多美?我很喜歡,但是卻無法抓住;你閉上眼,感受一下這風,多麽柔和,但是我卻無法看到;你聞這花香,多麽美妙,但是我卻無法保存。”

    “大兄,你在說什麽?”

    楊瑞被楊守文這一席話說的糊塗了,扭頭愕然看著他。

    楊守文笑了,“我在說廢話。”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3 00:27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六章 故事(下)


    “呃……”

    “其實,我的意思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

    二郎,你很聰明,這一點你不用懷疑。只不過你從小受盡寵愛,阿爹也好,阿娘也好,都把你捧在手心裏,所以你根本看不到那些隱藏在陰暗中的醜惡。現在,你一下子要去面對這些醜惡的事情,有些無法接受,甚至開始進行自我否認。

    呵呵,要我說……大可不必。”

    菩提從門廊上跳下來,跑到了楊守文的身邊趴下。

    楊守文則把手埋進了菩提那濃密的毛發中,感受著從菩提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

    “蓋嘉運自幼在老軍客棧裏長大,見過太多醜惡的事情。

    你用你的想法卻和他接近,去和他交往,他肯定不會認同,甚至會看不起你。事實上,和這種人交往,何必付出真心實意?拿出你的實力來,讓他知道你比他強,他自然會向你低頭。等他向你低頭之後,你在拉攏他,這叫打一棒子給個甜棗。

    對付這種桀骜不馴的家夥,你必須要像熬鷹一樣,在他服你之後,再去進行拉攏。”

    “哦!”

    楊瑞聽罷,若有所悟。

    楊守文接著道:“至于衙門裏的事情,你要學會忍耐。

    我和你講個故事吧……曾經有兩個差人,同樣是滿腔的熱血,同樣是嫉惡如仇。有一次,兩個差人發現了一個案子,而在那案子的背後,隱藏著一只幕後黑手。其中一個人正義感爆棚,要去懲惡揚善;而另一個人則對他的主張表示反對。為此,兩個人最終分道揚镳,甚至變成了仇人。那個正義感爆棚的差人,拼了性命要把那個幕後黑手繩之以法。可結果呢?他暴露了,最終變成了殘廢。

    而另一個差人,則是虛以委蛇,一邊與對方周旋,一邊在暗地裏默默搜集證據。差不多十年之後,他搜集了足夠的證據,同時自己也身處高位,而後發動了致命的一擊……幕後黑手被幹掉了,他也成了英雄,升職加薪,還得到美人青睐。”

    楊守文說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楊瑞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問道:“那個殘廢的差人呢?”

    楊守文曬然笑了,輕輕搖頭道:“那個笨蛋在病榻上躺了十年,最心愛的女友走了,家裏為了給他治病,是傾家蕩産。可是十年之後,沒有人會記得他曾經付出的努力。就算是有,也是在私下裏嘲諷他……二郎,若換做你,會怎麽做呢?”

    “我……”

    楊守文揉了揉臉,拍了拍菩提,從地上站起來。

    “你自己好好想想,別特麽總是書生意氣……至于怎麽選擇,就看你自己的了。

    想想阿娘,想想青奴,想想阿爹。

    你那麽聰明的家夥,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那你就去死吧。”

    說完,楊守文帶著菩提揚長而去。

    “幼娘,要我幫忙嗎?”

    “兕子哥哥笨死了,越幫越忙。”

    “誰說的,我很厲害的……來,我幫你把衣服擰幹。”

    話音未落,就聽到撕拉一聲,楊守文發力過猛,把幼娘剛洗幹淨的衣服給撕爛了。

    “兕子哥哥,都說不要你幫忙了,你別搗亂……走開,趕快走開!”

    幼娘惱怒的咆哮,楊守文帶著菩提灰溜溜的離開水井。

    看著這個渾渾噩噩十七年的兄長,一副如此逗比的模樣,楊瑞忍不住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大兄說的不錯,我如果還想不明白,倒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楊守文就把楊茉莉從床上拉起來。

    起床氣十足的楊茉莉在付出了鼻青臉腫的代價之後,最終屈服在楊守文的淫威之下,趴在地上裝起了癞蛤蟆。

    “楊茉莉,癞蛤蟆;呱呱呱,跳不停……”

    幼娘在廣場上站了一個二字鉗羊馬,一邊在楊守文的指點下練功,一邊嘲笑楊茉莉。

    “阿郎,為什麽幼娘可以站著,楊茉莉卻要趴著?”

    楊茉莉委屈喊道:“我不要做蛤蟆。”

    可是,誰又理他?

    “幼娘,來跟我做,出拳,吸氣;收拳,呼氣……兩腿之間好像鉗著一頭羊……對,就是這樣子。保持住呼吸,出拳,收拳。動作不要太快,慢慢的,感受羊在掙紮。”

    楊守文教給楊幼娘的,是前世在書上看到的內容。

    在結合了金蟾引導術和金剛八式之後,變成了一套屬于他自己的功夫。

    幼娘跟著楊守文,慢慢的練習。

    當朝陽升起的時候,幼娘小臉通紅,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水,但是精神卻非常好。

    “大兄,你在幹什麽?”

    “教幼娘練拳。”

    “我也要練!”

    休養了兩天,青奴已經恢複了大半,所以天一亮就跑了出來。

    完全無視趴在地上練習金蟾引導術的楊茉莉,楊青奴跑到了楊守文身邊,和幼娘並肩站立,學著幼娘的樣子開始練習。

    楊承烈和宋氏從禅房裏出來,看到廣場上如此熱鬧的景象,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兕子清醒之後,家裏越來越熱鬧了。”

    “是啊,昨晚二郎還跑來找我認錯,這孩子也是越來越懂事。”

    楊承烈看著沐浴在陽光裏,帶著兩個小丫頭練功楊守文,眼中的欣慰之色越來越濃。

    他走過去,把楊守文喊過來。

    “今天你和茉莉下山一趟,再拿兩壇酒來。

    順便再買些下酒菜,明天客人來了,免得不夠。”

    楊守文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承烈,“阿爹,你究竟有幾個故人要來?”

    “一個啊。”

    “山上有五壇酒呢。”

    “呃,我昨晚已經吃了一壇……今天怎地也要再吃兩壇,剩下兩壇,明日絕對不夠。”

    你是想自己喝酒吧!

    楊守文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

    老爹說的是大義凜然,一副為客人著想的嘴臉。

    “好吧,那我待會兒就和茉莉下山。”

    楊守文說完,便告辭離去。只是走了兩步之後,他又停下來,扭頭卡著楊承烈,疑惑問道:“阿爹,今日你不在衙門裏當值嗎?”

    “有甚值的?難不成接著被人算計?

    我昨日已經向縣尊禀報,身體不適,所以要休養兩天。就讓他和盧永成先鬥兩天吧。等他知道我的妙處時,自然會有所改變。我也正好趁著兩天,好好放松。”

    妙處?

    老爹,你可真會用詞啊!

    思想犯罪,阿彌陀佛……楊守文一咧嘴,便搖著頭走了。

    只剩下楊承烈一臉茫然之色,扭頭對宋氏道:“娘子,兕子他什麽意思?”

    “啊?”

    “我與他說完話,他為何搖頭?我剛才說錯什麽了嗎?他這態度,又算是什麽?”

    宋氏一臉茫然,看了看楊承烈,又看了兩眼楊守文。

    最終,她啐了一口道:“莫不是你老楊家都有癡症嗎?以前是兕子,昨天是二郎,今日你有犯癡。兕子不過搖了搖頭,你就在這裏胡思亂想,阿郎不覺得累嗎?”

    說完,宋氏一扭一扭便走了。

    “我胡思亂想?”

    楊承烈站在那裏想了一陣子,最後搖搖頭,低聲嘀咕道:“可能我真的是胡思亂想吧……可為什麽我總覺得兕子剛才的笑容有些怪異,讓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呢?

    ++++++++++++++++++++++++++++++++++++

    且不提楊承烈在山上胡思亂想。

    楊守文帶著幼娘她們練完了功,就拖著楊茉莉一道下山去了。

    他這次下山,還有別的事情。

    在山下,他先是去田村正家裏看了寄存在那裏的馬,然後又跑去了老胡頭家中。

    拿出一張圖紙,放在老胡頭的面前。

    “老胡頭,照著這個圖樣和尺寸,先給我打二十個出來。”

    “這是什麽?”

    老胡頭看著圖上的馬蹄鐵,一臉茫然。

    楊守文道:“你問那麽多幹嘛?做不做得出來?做不出來,我就進城去找人做。”

    “開玩笑,這小玩意我若做不出來,怎配得上虎谷山下第一匠人?”

    老胡頭一聽,勃然大怒。

    他二話不說把圖搶過來,“一個三十文,二十個五百文,三天後你過來取就是了。”

    老胡頭的手藝不錯,只是有時候太啰唆。

    楊守文笑著從老胡頭家裏出來,正准備到村裏的店鋪裏買些酒菜,卻聽有人高喊道:“少年郎,請留步。”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3 12:40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七章 大叔你好(上)


    虎谷山下的這個小村子沒有名字,是一個無名小村。

    這裏的百姓,更習慣直接稱呼自己的村莊叫虎谷山,只因為他坐落在虎谷山下。

    村莊不大,人口不多,但五髒俱全。

    村裏有一個熟食店,專門烹制一些山裏的野味,然後販賣到昌平縣城,據說生意不錯。楊守文在這裏生活了十七年,這家野味熟食店也吃過很多次。說實話,並不認為有多好吃。這個時代,烹饪的方法不多,主要以烤、蒸、煮、焖等手段為主,也沒有那麽多的調料。想要吃個小炒菜,都因為各種條件的限制而不能。

    不過,熟食店的生意倒還算不錯。

    虎谷山毗鄰官道,每天會有往來于孤竹和昌平、以及居庸關的行人數量不算少。

    所以,那熟食店一邊賣酒,一邊賣熟食,每天都會有客人出現。

    今天也不例外,當楊守文把酒菜買好,准備離開店鋪的時候,有人在身後喊住了他。

    那是一個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多的男子,長的齒白唇紅,相貌俊美。

    身高,大約在180公分左右,身形修長而挺拔。一雙大長腿,堪稱黃金比例,在配上那張讓男人看到之後,就想一拳打過去的小白臉,放在後世那就是‘男神’。

    楊守文不認得對方,只覺得那張臉……真的很想打一拳過去試試手感。

    “少年郎,你可是楊二郎嗎?”

    大叔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來到楊守文面前。

    楊守文一愣,“你是誰?”

    這個人知道楊瑞?不過,我看上去像是那個蠢貨嗎?

    大叔道:“剛才我聽店家和你聊天時,提到了文宣的名字,故而猜出了你的身份。”

    文宣,是楊承烈的字。

    除非是知己好友,一般很少有人會直呼別人的字。

    “我叫陳子昂,與你父相識多年。前些日子說好要來拜訪,並約定中秋一起賞月。可我剛才到你家的時候,卻發現你家已空無一人。詢問之下才知道你們一家上了山,正說著過一會兒找人帶我上山呢……呵呵,我聽說虎谷山猶如迷宮。”

    大叔帶著自信的笑容,張口就報出了身份。

    其實,楊守文已經猜出了一個大概,但卻沒想到這位大叔會如此爽快。

    不過大叔,誰給你這麽大的自信,認定我就是楊二郎呢?

    楊守文笑道:“大叔,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刹那間,大叔的表情頓時變得非常有趣,似乎很尴尬,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你,不是楊二郎?”

    楊守文歎了口氣,“二郎今年不過十三,你有見過我這樣子十三歲的人嗎?”

    有,楊茉莉!

    不過這時候楊茉莉才不會管楊瑞多大年紀,正拿著一只熟雞,暢快淋漓的咀嚼。

    “那……實在是抱歉了。”

    大叔那如白玉般俊美的面容,浮現出一抹紅色。

    他尴尬一笑,轉身想走。

    這大叔怎地這麽害羞?楊守文連忙道:“大叔,你幹什麽去?”

    “呵呵,我認錯人了,所以嘛……”

    “大叔啊,我雖然不是楊二郎,卻沒有說楊縣尉不是我阿爹啊?何不聽我說完呢?”

    “你不是楊二郎?”大叔愣了一下,似乎有點糊塗了。

    不過,他旋即醒悟過來,脫口而出道:“你不是二郎,莫不是阿癡兒。”

    為什麽想要打他的衝動,一下子變得這麽強烈?

    楊守文剛要回答,那位大叔已經反應過來,忙擺手道:“抱歉抱歉,你是大郎嗎?”

    又是大郎!

    楊守文歎了口氣,一臉無奈之色道:“大叔,我是大郎,二郎是我兄弟。”

    “你……”

    “我那癡症已經好了!”

    見大叔有些不知所措,楊守文又添了一句。

    “哦……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看你第一眼的時候有些眼熟,和你阿娘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這大叔口中的‘阿娘’,應該不是現在的宋氏,而是楊守文的親娘。

    若這樣的話,大叔和老爹認識的時間可是不短啊!可為什麽從沒有聽阿爹說過呢?

    楊守文心裏頓時産生了一個疑問。

    不過,大人家家的事情,他個做兒子的管不了。

    于是,楊守文笑道:“大叔既然已知道我的身份,便隨我一起上山吧。我阿爹昨晚就已經到了山上,這兩日估計也不會下山。山下的房子空著,基本上沒有人。”

    “若如此,那請稍待。”

    大叔說完,連忙又返身走回熟食店。

    楊守文搖搖頭,站在路旁等待。不過,他身子突然一顫,扭頭問道:“楊茉莉,他說他叫什麽名字?”

    “昂!”

    楊茉莉擡起頭,含含糊糊回答了一個字。

    那只很肥很肥的熟雞,在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被楊茉莉幹掉了大半。他嘴裏嚼著雞骨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楊守文這才留意到,這貨居然吃雞不吐骨頭?

    “對,陳子昂。”

    楊守文心裏心裏一咯噔:陳子昂,難道說,他就是那個做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的陳子昂嗎?

    說起陳子昂,後世最為人所知的,似乎只有那首《登幽州台歌》。

    事實上,從初唐到盛唐詩風發展轉變過程中,陳子昂絕對是一個避不過的存在。

    盧藏用曾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裏這樣說道: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而被後世人無比推崇的詩聖杜甫,也曾寫下詩詞稱贊陳子昂道:千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

    後,金代元好問更在《論詩絕句》裏寫下了‘論功若淮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

    由此可見陳子昂對于文風興盛的盛唐乃至于後世,有著何等卓絕的影響。

    楊守文一開始沒有想起來陳子昂是誰,因為他實在無法把自己那個有點逗比屬性的老爹,和大名鼎鼎的陳子昂聯系在一起。那可是陳子昂啊!老爹怎會認識他呢?

    而聽剛才陳子昂的話,似乎和老爹,乃至老娘都很熟悉。

    這樣說起來,老爹當年難道也是個風流人物不成?

    就在楊守文低頭胡思亂想的時候,陳子昂牽著一匹馬和一頭大青驢走了過來。

    驢背上馱著一個大包裹,看上去份量不輕。

    “大郎,咱們走吧。”

    陳子昂興致勃勃,大有恨不得立刻動身的架勢。

    可楊守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一馬一驢,半晌後輕聲道:“陳先生,山路崎岖,怕腳力難行。”

    “啊?”

    陳子昂聞聽一愣,露出為難之色。

    “那怎生是好?”

    “若不然,就先把這腳力寄存在這邊村正家中?”

    “可是這包袱……”

    楊守文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從驢背上把包袱拎起來。

    “大郎小心,很重的。”

    的確很重,不過……還頂得住。再說了,不是還有楊茉莉嘛,又有什麽可擔憂?

    楊守文道:“先生不必擔心,些許包裹還不算得事。”

    說完,他扭頭向楊茉莉看去,就見這厮還捧著那肥雞吃的津津有味。

    “楊茉莉!”

    “在。”

    “把這馬和驢子,送到田村正家裏,就說過兩日來取。”

    “好!”

    楊茉莉把剩下的雞脖子連帶著雞頭,一股腦塞進口中,緊跟著就是嘎吱嘎吱的聲響。

    一雙油乎乎的大手,從陳子昂手裏接過了缰繩。

    “楊茉莉,我陪陳先生上路,你一會兒追上來。”

    “阿郎放心,楊茉莉很快就來。”

    “還有,記得回家去拿兩壇子酒來,你知道酒放在哪裏嗎?”

    “知道。”

    楊守文背著老大的包裹,笑呵呵與陳子昂道:“陳先生,咱們先上山吧。”

    陳子昂被楊守文的力氣嚇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大郎啊,拎得動嗎?要不我幫你拿一些吧……這山路難行,怎好讓你一個人出力,我幫你拿一些,拿一些的好。”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13 12:42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八章 大叔你好(下)


    大叔說著話,上前從楊守文手裏接過了酒菜。

    “這樣你也能輕松一些。”

    楊守文心裏,似乎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你幫我拿東西,就是拿那些酒菜嗎?

    可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苦笑著在前面領路。

    “說起來,我與文宣也有十幾年沒見了……我記得以前他是在均州折衝府出果毅校尉之職,怎地會跑來昌平做縣尉?若非今年他去薊縣辦事,我都不知道他在幽州。”

    陳子昂神色輕松,拎著酒菜跟著楊守文。

    他一邊走,一邊說,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對了,大郎你而今有十七了吧,如今在何處讀書?”

    “我……沒讀過書。”

    “沒讀書?”陳子昂猛然停下腳步,怒聲道:“文宣忒不像話,怎能如此糟踐你呢?想當年,熙雯何等文采,她的兒子怎能不讀書呢?傳揚出去,豈不是丟了熙雯的臉面?”

    熙雯,就是楊守文的生母,鄭熙雯。

    對于自家生母的事情,楊守文其實知道的並不多。

    聽陳子昂這麽一說,楊守文才知道母親生前,似乎名氣不小啊。

    “先生莫如此說,這事情怪不得阿爹。

    我……前些年一直渾渾噩噩,患了癡症。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算是清醒過來,故而沒有進學,非是我阿爹不肯讓我讀書。”

    陳子昂聞聽,竟露出一抹哀色。

    “原來……我還以為那只是謠傳,未想到你竟如此命苦。”

    “呃,也算不得苦吧。阿翁在時,對我一直很關愛。為了照顧我,他甚至不肯住在城裏,陪著我在這小村裏住了十余年,一直到他老人家過世。阿爹雖然忙碌,但對我也是非常關心。我雖有些渾噩,可這十七年來,過的還算是快活。”

    “快活就好,如此熙雯九泉之下,也不會太過擔憂。”

    陳子昂說完,就不再言語。

    他的神思,好像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楊守文卻覺得,和這位大神一起聊天壓力實在太大……對,就是壓力太大了。

    大神的思維,總是很跳躍,而且話題肆無忌憚。

    說好聽一點叫隨性,說難聽一點就是胡說八道……楊守文雖然有兩世記憶,可想要跟上這位大神的思路,也是覺得非常吃力。大家都不說話,可能結果會更好。

    走了一半山路,楊茉莉從後面追上來。

    他二話不說,從楊守文身上接過了包裹,而後把手裏的酒壇子遞給了楊守文。

    “大郎……”

    “先生,你別喚我大郎了,叫我兕子就好。”

    “為什麽呢?”

    陳子昂似乎一下子來了興致,好奇問道:“兕子,是你的乳名吧。不過,大郎也沒有錯,你為什麽不願我喚你大郎,而要我喚你兕子?是不是這大郎二字,與你有不好的意義?”

    我的個神啊!

    大神其實就是個唐三藏。

    陳子昂一連串的問題,讓楊守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想了想,道:“也沒什麽不好的意義,只是不喜歡別人叫我大郎,感覺怪怪的。”

    “怪嗎?”

    “不怪嗎?”

    “哦……你這壇子裏裝的是什麽?”

    “酒。”

    “是酒啊!”

    陳子昂露出恍然之色,之後便不再說話。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暗道一聲:和大神說話,真特麽累!

    ++++++++++++++++++++++++++++++++++++++++++

    回到小彌勒寺,已經過了正午。

    楊茉莉吃了一只肥雞,所以感覺還好,楊守文卻是饑腸辘辘,有些頂不住了。

    當然,肚子餓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和大神說話費勁。

    這一路上斷斷續續的聊天,楊守文發現陳子昂的思路跳躍太快,快到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每次為了接陳子昂的話頭,楊守文都要全神貫注,甚至是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回到山上,楊守文已經精疲力竭。

    可是陳子昂的精神卻很好,距離山門還有一百多米,他就大聲喊道:“楊文宣,我來了,快來迎接我。”

    他一邊喊,一邊加快了腳步。

    山門內,出現了楊承烈的身影。

    眼看著陳子昂出現,他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厭惡的模樣,“陳伯玉,你還是老樣子。每次都會提前出現,神出鬼沒的好像鬼魂一樣,不是說好了明天來嗎?”

    “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大吃一驚。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楊承烈皺眉道:“不高興,不開心,我快煩死了!”

    說著話,陳子昂已經到了山門外。

    楊承烈瞪著他,他則梗著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看著楊承烈。

    楊守文有些吃驚,弄不清楚這兩位到底是什麽狀況,怎麽看上去好像要打起來一樣?

    “文宣,別來無恙。”

    “陳伯玉,你比以前更讓人討厭了。”

    兩個人目視了片刻,陳子昂突然展顔一笑,而楊承烈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楊承烈邁出山門,和陳子昂拱手一揖。

    而陳子昂卻沒有還禮,而是上前一把抱住了楊承烈。

    尼瑪,好濃的激情!

    楊守文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楊承烈卻發現了他身上的包裹,突然一把推開陳子昂,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

    “陳伯玉,你忒無恥。”

    “我怎麽了?”

    “你怎麽讓我兒幫你扛包?以前你就是這樣,讓我幫你扛包,現在又欺負到我兒身上,莫非以為我楊家好欺負嗎?”

    “哈,我故意的。”

    陳子昂說完,好像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噗嗤笑出聲來。

    楊承烈則指著楊守文罵道:“你這個笨蛋,被人欺負到頭上都不知道,還整日裏自作聰明的指點別人。趕快把東西扔掉,這個窮措大忒壞,千萬別給他好臉色。”

    話是這麽說,楊承烈卻走過來,一把將包裹從楊守文手裏搶過,然後拎著走進了山門。

    “楊文宣,你兒子原來和你一樣笨。”

    “你再敢說,我就砸死你。”

    “來來來,我怕你不成?”

    兩人一邊吵鬧,一邊就走進了山門。

    楊守文看了楊茉莉一眼,楊茉莉則是一臉的茫然。

    天曉得楊承烈和陳子昂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系。不過現在看來,應該不是敵人。

    只是……

    楊守文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他總覺得陳子昂的出現,顯得有些突然。

    午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就在禅房裏說話。

    他們時而爭吵,時而又大哭大笑,給人一種瘋癫的感覺。

    楊守文陪了他們一會兒,便告辭離開。

    他大體上已經弄清楚了陳子昂和楊承烈之間的關系。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情敵。

    陳子昂是梓州射洪人,也就是後世的四川省射洪縣。

    楊守文的母親,早年曾隨父親入川。楊守文的外祖父當時是射洪縣令,與陳子昂的父親交好,故而就收陳子昂為門生,教授他《詩》、《論》。陳子昂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了楊守文的母親,並且對楊守文的母親心生愛慕之意。可惜那時候,楊守文的母親把他當作了弟弟,並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數年後,鄭熙雯又隨父親離開梓州。

    一晃數年過去,昔日少年陳子昂已成飽學之士。

    調露元年,也就是公元679年,陳子昂懷經世之才,出三峽北上長安,參加科舉。

    也就是那一年,鄭熙雯嫁給了楊承烈。

    為此,陳子昂非常生氣,幾次想要找楊承烈的麻煩。

    但當時,楊承烈已經為官。他出身弘農楊氏,論門第自然不輸于荥陽鄭氏,比陳子昂地位更高。不過楊承烈卻沒有仗勢欺人,反而和陳子昂鬥了個不亦樂乎。

    那一年,陳子昂科舉失敗,楊承烈贈二十金作為路費,陪著陳子昂一直返回射洪。

    永淳元年,公元681年,楊守文出生。

    陳子昂再次踏上科舉之路,而楊承烈則帶著鄭熙雯母子南下,前往均州任職……

    當時陳子昂說,他必能高中,到時候去均州找楊承烈。

    可那一年,陳子昂科舉再次失敗。他無顔前往均州,悄然返回家鄉。此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就失去了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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