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畫] 小地主 作者︰如蓮如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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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wu 2015-10-10 12:53:3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2 592523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43
第四十章殺年豬


  雞場的事一連忙活好幾天,這才算告一段落。胖子手下的隊伍又有所擴大,兩個老李頭同時被招入麾下,負責雞舍和鵝舍,為此,胖子每月給三個老頭開支的總費用也變成十五元。

  因為多了一百隻鵝,所以原來準備的飼料就有點不足。鵝是大牲口,一百隻鵝加起來,吃得比一千隻小雞都多。

  冬天這幾個月大雪封山,根本找不到吃的,全得靠餵,這也是農戶很少養過冬家禽的原因,一般的就是幾隻,留著下蛋自家吃。

  不過胖子也有自己的算計:整個冬天也就是有四個月的時間,需要飼料,其它八個多月就省心了,水裡有都是小魚小蝦,草地有都是蟲子螞蚱,基本不用餵食。

  幸好農村不缺飼料,在大批收購穀糠麥麩子苞米之後,囤積了足夠的糧食,胖子又安生起來。

  農村冬天的生活其實最寫意,老話叫『貓冬』。沒啥農活,外面又天寒地凍,撒泡尿馬上就凍成冰坨,不招人呆,所以都躲在屋子裡扯淡。

  湊在一起打打撲克,玩玩紙牌。紙牌又叫葉子牌,基本和麻將類似。只不過上面還畫著水滸一百零八將,大人玩牌,小孩看畫,各得其所。

  靠山屯民風淳樸,所以極少有賭博者,農村最流行的推牌九也在這裡絕跡,至於後來風靡神州大地的麻將,在那個時候更是稀罕物,別說靠山屯,就算縣城也沒有幾副。

  擁有大把閒置時間的人們,一天倆飽一倒,過得滋潤。

  這種生活對胖子來說最恰當不過,更何況他一直盼望的殺年豬活動陸續展開。

  冬天有兩件大事最值得期待:嫁姑娘娶媳婦和殺年豬。往年日子不寬超,自家養的豬都賣給收購站,換倆錢貼補日子。

  今年趕上豐年,家家戶戶手頭都有點餘錢,坐在炕頭上一合計:把豬殺了,賣一半,剩下的一半自家吃,過個肥年。

  所以上凍之後,村裡人就磨刀霍霍,不過沒人敢動刀,都等著隊長家呢,啥事也不能隔著鍋臺上炕不是。

  這天一大早,胖子剛吃完飯,二丫頭就跑過來:「胖叔,我家今天殺豬,爺爺叫你吃豬肉。」說完,自己還吞了一下口水。

  這樣的大事胖子豈能錯過,直接跟著二丫就去了。

  李隊長家當院擺著一個案子,王三炮拿著殺豬刀正在那唰唰蹭呢,一般村裡殺豬,他都是操刀手。

  「胖子來了,今天你主刀啊?」王三炮打著哈哈。

  「我吃肉還成,這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還是三叔內行。」胖子也跟著扯皮。

  「抓豬。」李隊長一聲令下,四個棒小夥直奔豬圈。要說李隊長家這頭肥豬真不錯,還是去年冬天抓的,屬於隔年陳,已經長到二百多斤。

  或許它也感覺到今天情況有點反常,在圈裡一個勁哼哼。四個小夥上去就把它放倒,一人掐著一條腿,就把豬拎上案板。

  肥豬張開大嘴,扯著嗓子嚎,聲音傳遍整個靠山屯,不少戶人家都琢磨著:明天找王三炮動刀,咱也開殺。

  胖子算是領教為什麼把難聽的聲音比作殺豬了,不過他的耳根子很快就清淨下來。只見王三炮手中殺豬刀一閃,沒入豬脖子,嚎叫聲戛然而止。

  王三炮拔出刀子,旁邊的大肥子早就準備了一個大盆,嘩嘩嘩,鮮紅的豬血淌了大半盆。王三炮拿著一個柳條棍子,在盆裡攪和。

  豬血一會要灌血腸,裡面兌些水,加上蔥薑,鹹鹽,再剁進一些肥油,用大腸、小腸一灌,絕對是殺豬宴上一道主菜。

  然後就開始褪毛,用開水在豬身上一澆,一邊用鐵板刮,不一會,大豬就變得白白胖胖。

  王三炮手裡的殺豬刀一轉,頭尾豬蹄全下來,然後從脖子一直豁下去,整個豬的內臟就全部展現出來。

  「不錯,足有四指膘。」農村殺豬,都用「幾指膘」來衡量肥瘦,就是手指合攏之後,肥肉部分的厚度,最肥的叫一巴掌膘。

  胖子伸出自己的手指比量一下,心裡合計:在原來那個時代,基本上都是育肥豬,三四個月出欄,頂多二指膘。

  王三炮把心肝肺板油都摘出來,然後處理腸肚,剩下的事就是剔骨。只見他殺豬刀上下翻飛,看得胖子眼花繚亂,不一會,豬肉就被分割完畢。

  拉下幾條子腰排拿到屋裡煮,把肉切成小塊,放到倉房裡面一凍,外面的工作就算完活。

  胖子跟大夥進屋,只見幾個婦女在鍋臺邊切酸菜,哢嚓哢嚓好幾大盆。鍋裡煮著肥肉,心肝和幾根大骨棒,放點蔥薑蒜和花椒大料,上面漂著一層油珠,肉香已經散發出來。

  胖子提著鼻子一聞,不由頗有些感慨:原來豬肉還有這麼香。

  其實想想也就明白,這豬生長週期長,天天運動量大,山上的野菜、地裡的糧食都沒少吃,肉質當然不同。

  肉煮到八分熟,就開始下酸菜。酸菜咕嘟了兩個小時之後,血腸灌好後,兩頭都用線繫著,慢慢放到鍋裡。

  一邊小火煮著,一邊用做活的細針在上面不時紮幾下,把裡面的空氣放出來,免得把腸子撐爆。

  屋裡早就放好桌子,東西屋各一張,地上還少見的放了一個『靠邊站』,就是不用的時候能合起來的桌子。

  李隊長昨晚就掰著手指頭算計好,今天都需要請哪些客人,一是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二是親戚朋友。

  這些人也陸陸續續來了,進屋都說好香,然後進屋嘮嗑。炕上放著煙笸籮,有的卷紙煙,有的抽煙袋。胖子撒了一圈大前門,然後就坐在那跟著一起閒扯。

  「開飯嘍——」李大嬸一聲吆喝,人們馬上各就各位,一大盆燉酸菜先上來,然後是一盤血腸,一盤白肉,一盤心肝,一大碗蒜泥。

  白肉蘸蒜泥,酸菜匯血腸,這才是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殺豬菜。

  胖子坐在炕上,食指大動,夾起一片血腸,顫顫巍巍,放到嘴裡,又香又嫩,不由一個勁吧唧嘴。

  「吃肉、吃肉。」李隊長忙活的滿頭大汗,一個勁張羅。那時候一年到頭見不到多少葷腥,難得吃上一頓豬肉,大夥都甩開筷頭子,沒有客氣的。

  夾起大片肉填到嘴裡,胖子不由讚了一聲,肥而不膩,肉香濃郁,絕對是他原來那個時代嘗不到的。

  很快桌上的盤子就空了,不過沒事,管吃管填,吃到最後,盤子裡還是滿的。

  胖子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珠,然後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酸菜湯,解解油膩。這時候,就聽外屋脆生生的聲音傳進來:「我放學啦。」

  很快奇奇就在屋門那探出個小腦袋,衝著胖子做個鬼臉,然後就上西屋吃了。農村的習慣,東大西小,長輩住東屋,西屋是李隊長兒子住。

  胖子有點坐不住炕,李隊長哈哈著:「消停坐那吃,我早就告訴小玉老師了。」

  胖子嘿嘿兩聲,這才繼續專心吃肉。心裡算計一下,他自己就吃了一盤子。

  筷子的節奏慢慢放下來,大家開始張羅著喝酒,一盅一盅又一盅,胖子最後終於喝暈了。

  桌子一放,大酒一喝,小磕一嘮,啥鬧心事都沒了。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44
第四十一章黃大仙


  踏著清幽的月光,胖子向鹿場溜躂。月亮照在雪地,格外明亮,胖子哼著小調,心裡更敞亮:不知道明天有沒有誰家殺豬呢?

  張老漢和大李老頭今晚打更,一人半宿。胖子在鹿場轉悠一圈,然後就先上炕睡覺,這酒喝的稍微有點多。

  睡到半夜,胖子被扒拉醒了,只聽外面的大鵝叫成一片,胖子連忙穿衣服。

  話說大鵝不僅可以下蛋,還是看家護院的好手,專好用嘴擰人。要是夏天的時候,擰到腿上,一擰一個紫疙瘩。經常可以看到小娃子被大鵝攆得到處跑。

  而且晚上還警醒,有點動靜就叫,故此有『好鵝賽賴狗』之說。

  「媽了個巴子,準是哪個二流子又來搗亂!」張老漢罵了一聲,抄起門後掛著的洋炮就衝出去。

  「一塊出去。」胖子嚷了一聲,和大李老頭一起追出門。

  外面大月亮地,視線非常好,三個人轉了大半圈,卻沒有看到人影。

  「雞舍那邊有動靜!」胖子耳朵比較靈,紅纓槍緊握手中,向雞舍殺去。

  在雞舍門前,一個跟兔子大小的東西和胖子狹路相逢,只見它兩隻前爪立起,一雙大眼睛瞟了胖子一眼,然後撂下爪,旁若無人地繼續往外溜躂,不緊不慢,跟散步一樣。

  「黃皮子!」

  「黃大仙!」

  「黃鼠狼!」

  三個人異口同聲,雖然名稱略有不同,但是都說出了這東西的身份。

  胖子只是在《動物世界》裡看到過黃鼠狼,今天終於看到活物。這小東西長得溜光水滑,皮毛深黃,在月光映照下根根閃亮,顯然營養狀況非常良好,和胖子在電視裡看到的那些難民同類大大不不一樣。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股囂張勁,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沒安啥好心眼子。可是這傢伙好像不是來偷雞,而是來賞光赴宴,架子十足。

  「我捅死你!」胖子的脾氣也上來了,舉槍要刺。

  「不能捅啊,黃大仙惹不得,惹毛了大仙,以後這雞場別想安生。」張老漢手裡的洋炮早就垂下,一看胖子要動手,連忙針紮火燎地勸阻。

  大李老頭也在旁邊摻乎:「胖子,這黃皮子打不得,這東西沾仙氣。」

  胖子忽然想起來,農村崇尚薩滿,基本上村裡都有跳大神的,靠山屯雖小,還有『仙姑』李二嬸。

  大神們神力的來源據說分成兩個流派:狐黃二仙,也就是狐狸和黃皮子。所以很少有人去招惹這兩類東西。

  「都是慣的!」看到小小黃鼠狼都敢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胖子怒吼一聲,一個箭步竄上去,手起槍落。

  黃鼠狼身子一扭,靈巧地躲過,然後屁股一扭,飛快向遠處逃遁。胖子剛要追,忽然聞到一股惡臭,幾乎把白天吃得豬肉吐出來,連忙摀住鼻子。

  「這傢伙還真會放臭氣!」胖子看到黃鼠狼跑沒影了,忿忿地把槍戳在地上。劉老漢和大李老頭有點慌神,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胖子。

  「去雞舍瞧瞧。」胖子叫張老漢打著手電筒,進到雞舍裡面,只見地上橫著一隻小母雞,脖子上還汩汩冒血。

  「挨千刀的,叫我抓住給你點天燈。」胖子嘟囔一句,心中憤憤然。點天燈是當地的淘小子發明的一種玩意,比如抓住個大眼賊(一種小型鼠類)什麼的,往身上澆汽油,然後用火點著。

  大眼賊就拖著一道火線亂跑,最後被活活燒死。胖子以前覺得這法子太毒,不過今天他還真想把這個黃鼠狼放天燈。

  張老漢和大李老頭相視一眼,都兩手合掌,嘴裡連忙開始叨咕:「黃大仙恕罪,胖子不知您老人家駕到,多有冒犯,以後年節按時給您老送隻活雞……」

  胖子一聽,索性賭氣回屋,坐在地上想轍。很快就琢磨出兩個道道:一是在雞舍裡面放幾隻大鵝,充當警衛。

  第二嘛,老話怎麼說的了,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老獵手,明天就去找老獵手,叫他來下點套子——希望王三炮不會信那一套。

  第二天回村,胖子還沒等去找王三炮,大腳嫂就找上門:「胖子,今個嫂子家裡殺豬,你和小玉老師還有奇奇都去啊。」

  「耶——」奇奇歡呼一聲。

  胖子本來也應該高興,不過惦記著黃鼠狼的事,心裡琢磨:王三炮肯定要去殺豬,恐怕沒時間給下套子。

  送大腳嫂出門,她在院子裡看到那幾隻滾瓜溜圓的小野豬,忍不住問:「胖子,你啥時候殺豬啊?」

  「大花它們可不能殺。」還沒等胖子搭茬,小野豬的小主人就搶先嚷嚷。小野豬被奇奇全部命名:大花,二花,三花……

  胖子覺得也不錯,即使將來有一千頭也照樣可以叫『一千花』,嗯,或者叫『花一千』也成。不過一想到這個,胖子就有點不爽,又想起欠的那一千塊錢。

  當天,胖子去大腳嫂家吃豬肉,王三炮忙活了一天,沒騰出時間,答應明天去給胖子下套。

  晚上回到雞場,胖子只好實施第一步防禦措施,在雞舍裡面撒了幾隻大鵝。

  胖子心裡還不落底,連衣服也沒脫,和衣而睡。到了半夜,外面又鬧吵起來。胖子嗖的躥出屋,嗷嘮一嗓子,直奔雞舍,後面張老漢和今天晚上負責打更的小李老頭也跟頭把式地跑出來。

  月亮地下面,出現了令人震驚的一幕:只見幾十隻黃色的身影從雞舍竄出,成幫結夥,向山上竄去,叫人想起了當年佔山為王、下山打劫的土匪。

  「黃大仙不能得罪啊,他老人家來報復了。」張老漢兩腿有點打顫。

  小李老頭膽子更小,媽呀一聲鑽進屋,生怕黃皮子迷上身。

  胖子衝進雞舍,只見地上橫著一排小雞的屍體,一數之下,竟然有十二隻之多。那幾隻大鵝雖然忠實履行職責,奈何它們的動作太慢,黃皮子又是大舉入侵,它們也沒轍。

  「越玩越大扯,不給你們點厲害,還真以為我好欺負呢!」胖子真怒了,決定好好和這些黃大仙鬥一鬥法。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45
第四十二章鬥法


  王三炮被胖子拉著在雞場轉了一圈,看著地上擺著的一排小雞,個個脖子被咬開,忍不住罵了一聲:「這黃皮子太敗家!」

  胖子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三叔,所以才請你來下套,好傢伙,昨晚能有二三十個黃皮子,這幫傢伙肯定是組團來的。」

  「現在黃皮子的毛最好,我正犯愁沒地方打呢,平時都是小打小鬧,一個半個的。」王三炮一聽黃皮子快一個排了,臉上笑開花。

  胖子本來還擔心王三炮也迷信,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終於安穩,有這個老獵人出手,黃皮子就等著倒楣吧。

  到了晚半晌,王三炮又拎著個大麻袋轉悠來了,在雞舍留的通氣孔全都下上套子,就連周圍的地下也弄了不少。

  胖子跟在屁股後面也瞧出點門道:「三叔,你下得這是連環套啊。」

  「黃皮子機靈,夾子什麼的都不好使,這些套子也不一定管用。」

  「那咋整?」胖子急了,總不能天天派一個人在雞舍裡面站崗啊。

  「山人自有妙計。」王三炮嘿嘿兩聲,竟然打起埋伏。

  「只要能制住這些傢伙就好。」胖子也懶得動腦瓜猜,他對王三炮有著近乎迷信的崇拜。

  王三炮又到雞舍通往北山的地方轉了一圈,然後就一揮手:「先回屋,前半夜都不用出去,一切聽我指揮。」

  三個老頭破例晚上一起加班,他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過攝於王三炮的威名,也只能硬著頭皮聽他指揮。

  索性也不用睡覺,王三炮拿出一副紙牌,和三個老頭坐在炕上看牌,胖子還不大會,就在地上看熱鬧,順便端茶倒水伺候局。

  看著王三炮穩坐炕頭,胖子暗挑大指:這才叫穩坐中軍帳,有大將之風。

  三個老頭平時的牌技都不錯,都是大半輩子的老打手。但是今天晚上明顯心不在焉,總打錯牌。張老漢還『詐和』了一把,輸得挺慘。

  胖子就看到三個老頭跟前的籌碼越來越少,王三炮跟前卻已經起摞,估計最少也得贏好幾十卷。

  牌打精神色斗膽,王三炮也越來越幸,這一把下面撂了兩套喜,手裡又是清一色。當老張頭哆哆嗦嗦地打出一張阮小七(七條)之後,他大叫一聲:「和了。」

  三個老頭頓時傻眼,輸乾了。

  王三炮站起身:「今個好兆頭,出去幹活。都鳥悄的,跟我走。」說完,把麻袋背到身上,推門出屋。

  胖子緊跟在王三炮後面,再往後是仨老頭,都貓著腰,膽戰心驚。

  走了幾步,胖子有點納悶:「三叔,這是上哪啊,怎麼往村子那邊走?」

  「嘿嘿,咱們得兜個圈子繞過去,先斷黃皮子的後路。」王三炮不慌不忙,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胖子這才安心。

  月亮已經爬上中天,四下寂靜無聲,只有五個人的鞋底踩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哢哢聲。

  「月亮太亮,踩雪的動靜又太大,所以得多繞點路。」王三炮回身跟胖子說:「這黃皮子狡猾,所以要想拿住它,就得比他更狡猾才行。」

  胖子一個勁點頭:這三叔平時看著最憨厚,怎麼看也和狡猾不沾邊。

  兜了一個大半圓,終於繞到雞場和林子中間的位置。胖子忽然一激靈:「不好,雞場那邊的大鵝又叫了!三叔,要不我先回去瞧瞧。」胖子心裡著急啊。

  「我咋聽不到,不過算算時間,那幫玩意也該鬧了。」王三炮把麻袋扔到地下,裡面是一張張短網,只有二尺多高,兩頭綁著鐵籤子,網眼只有雞蛋大小。

  「開始下網,你們幾個按我說的地方插。」王三炮選了四五個地方,把網支好,然後對胖子說:「你自己先回去,記著一定繞道走,回去之後弄出點大動靜。」

  胖子答應一聲,火燒火燎地往回跑。他的速度快,耐力強,十多分鐘就跑回雞舍,老遠就聽見大鵝嘎嘎的聲音。

  好傢伙,雞場外面滿地是黑影,看數量比昨天還多,嗖嗖亂串。胖子沖進屋,順手把洗臉盆子抄起來,另一隻手拿起柳條棍,然後嗷嘮一嗓子沖出去,就哐哐哐一通亂敲。

  黃鼠狼大軍終於開始潰散,這些傢伙一個個都靈活無比,速度更快,貼著地皮只看到一溜黃線。

  胖子嚴格遵守王三炮的指令,在後面猛追,手裡的柳條棍子都抽飛了,深更半夜的,這動靜絕對夠驚天動地。

  一口氣跑到設伏之處,只見王三炮已經動手收拾勝利果實。每張網上都粘著幾隻黃皮子,它們脖子鑽進網眼,在地上唄吧直蹦,嘴裡還發出吱吱的尖叫。

  王三炮手裡拿個小鐵錘,挨個腦袋上敲。啪啪啪,一錘子一個,清脆的響聲在夜空回蕩。

  三個老頭則有些木然,站在一邊不敢動手。王三炮每敲一下,他們就十分整齊地哆嗦一下,配合得天衣無縫。

  胖子心情大好:「三叔,還是您老在行,這戰術用的,就跟當年八路打鬼子似的。」說完,胖子忽然一激靈,然後愣在原地。

  張老漢哆哆嗦嗦地指著胖子:「不好,準是叫黃大仙給迷住了!」

  大小老李頭一聽,拔腿就跑,他們這輩子聽過太多黃大仙的傳說,心裡真害怕啊。

  「跑啥,要說黃鼠狼的臭屁能把我熏過去還差不多。」胖子使勁嚷嚷一句,然後對王三炮說:「三叔,留幾個活的吧,別弄絕根,估計以後它們再也不敢來得瑟。」

  王三炮向網上一指:「早就留活口了,公的少母的多,人家打鳥還網開一面,咱們也不能做那絕戶事。」

  胖子仔細一看,果然每張網上都還有黃皮子掙扎。不過王三炮連公母都能分出來,實在有點邪乎。胖子到目前為止,除了能分出男女,剩下的都白給。連奇奇都比他強,知道尾巴上有幾根卷毛的是公鴨。

  「叫你們偷雞,先多掛一會,長長記性。」望著網子上的黃鼠狼,胖子得意地點著一根大前門,叼在嘴上,然後沖著一隻呲牙咧嘴的黃鼠狼惡毒地噴出一口毒氣:「丫的,也嘗嘗老子這個!」

  不料,黃鼠狼很快就展開同樣的毒氣攻擊,胖子被熏得香煙落地,掩鼻而逃。跟黃鼠狼比賽放毒,那才是瞎得瑟呢。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47
第四十三章葡萄美酒夜光杯


  二十多隻黃鼠狼在雪地上擺成一排,王三炮看得兩眼眯縫到一起:「胖子,等賣出錢咱爺倆平分——瞧瞧這皮毛,真不賴。」

  「這錢我不要,您老幫這麼大忙,就算俺的謝禮。」胖子一向比較厚道。

  「成,那我留幾張,趕明個給你縫個小墊,冬天坐在雪上都不涼。老張頭,你不是有老寒腿嗎,要不要一個?」

  張老漢連連擺手:「我還想消停活兩年呢。」

  王三炮本來就是逗他,當下哈哈一笑,把黃皮子都扔進麻袋,往肩膀上一扛,下山去也。

  胖子望著他魁梧的背影,贊了一句:「這才是爺們,跟以前行俠仗義的大俠差不多。」

  回到雞舍,那些套子果然都落空,胖子拾掇起來,然後安心進屋睡覺,這回踏實,沾枕頭就著。反倒是三個老頭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擔心大仙降罪。

  一直過了半拉多月,再沒有黃鼠狼敢來搗亂。胖子這些天也過得滋潤,今天這家,明天那家,都是找吃豬肉。

  由此也可以看出胖子的人緣確實不錯,農村殺豬,不可能全村都請,那樣一頭豬都得報銷,一般都是親戚朋友或者有頭有臉的人物。

  胖子都不屬於這二者的範圍之內,但是卻幾乎家家戶戶殺豬都拉不下,也算神奇。

  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就是大辮子,因為是村裡唯一的一名老師,深受大夥尊敬,也是殺豬宴席上的常客。

  等到過了陽曆年(元旦),學生放寒假的時候,小臉也胖得緊繃繃。

  這天晚上,胖子特意弄了幾個好菜,甚至不惜冒險將木盒裡面的豆角都摘一些出來,豬頭燉豆角。

  豬肉是胖子從村裡買的,都是好肉。吃了這麼多家,誰家的肉最香,胖子心裡哪能沒數。

  另外還弄出兩條大魚,放到鍋裡清蒸,再配上一盆殺豬的燴酸菜,三口人坐在炕上,進行最後的晚餐,明個大辮子就該進城回家了。

  飯菜雖然不錯,但是三個人顯然心思都不在吃上,大辮子悶著頭,甚至都忘了給奇奇夾菜。

  奇奇天天和她混在一起,晚上睡覺都一個被窩摟著,那感情才叫深呢。如今分別在即,小臉冷落的,就差點沒掉金豆子。

  胖子還算能沉住氣,不時叫大辮子夾菜,自己卻一個勁扒拉飯。

  唯一比較歡實的就是毛毛,一手端盤子,一手緊著劃拉,吃得直咂嘴。胖子看不過眼,掉過筷子,在它毛乎乎的猴頭上敲了一下。

  毛毛吱吱抗議兩聲,然後往奇奇那邊挪了挪,又繼續奮戰。

  「要不,叫奇奇跟我去吧?」大辮子忽然說道。

  胖子點點頭,心說:你叫我去都行啊。

  奇奇一聽立刻就興奮起來,小臉笑成一朵小紅花,然後就開始跟胖子叨叨:「不准欺負毛毛,不准叫大花它們餓肚皮,不准……」

  一頓飯這才盡歡而散,撂下筷,奇奇和毛毛在炕上翻跟頭打把勢,胖子在地上幫大辮子收拾東西。

  除了一些蘑菇等乾貨之外,還有幾塊豬肉,都是各家送的,另外就是幾隻雪兔、沙半斤啥的,還是上次胖子他們進山打的,當然還有王三炮加工好的野豬肚子。

  最後竟然裝了兩個大袋子,而且滿滿登登。胖子站在地當腰哢吧幾下眼睛,忽然一拍大腿:「差點忘了一樣。」

  說完跑出屋,直奔園子裡的大窖,把窖門壓著的柴火扒拉到一邊,打開窖門,順著梯子爬下去。

  裡面有一丈多深,而且十分寬敞,還是秋天的時候挖的,裡面可以儲存大白菜、蘿蔔土豆之類。

  按照胖子家的人口,完全用不了這個,屋裡的那個小土豆窖就夠用,不過胖子卻另有妙用。

  大窖裡面擺著一溜大缸,佔據一大半空間。胖子來到一口大缸前面,把邊上的黃泥掰掉,撒開蒙著的牛皮紙,一股濃郁的果香和酒香就散發出來。

  使勁吸溜兩下鼻子,胖子精神大振:看來這自釀的葡萄酒好像不錯。

  吆喝著大辮子遞下來一個大盆,胖子舀了幾盆子,倒騰到屋裡,然後把酒缸重新封好,這才進屋。

  屋裡彌散著酒香,奇奇正端著一個杯子喝呢,杯子裡還剩半杯深紅的液體。看到胖子進屋,奇奇小嘴一咧:「胖叔叔,這果汁真好喝。」

  胖子一腦袋白毛汗,上前奪下杯子:「這是葡萄酒,喝完耍酒瘋咋辦?」

  「我說腦袋怎麼有點暈乎。」奇奇兩個小臉蛋通紅,往炕上一栽,睡著了。胖子和大辮子運酒這工夫也不短,估計已經喝了一杯,酒勁上來了。

  大辮子含著笑,上炕捂被,把奇奇塞進被窩。胖子找了個大罎子,往裡倒酒,準備給大辮子的老爹帶回去。

  弄完了回屋一看,毛毛端著杯子,吱溜吱溜喝得正香。

  胖子一看杯子裡的酒都見底,忍不住笑道:「一屋子酒鬼,我也嘗嘗。」搶過毛毛的杯子,也去倒了一杯。

  酒色鮮紅,純淨透明,輕輕啜飲,甘甜之中夾雜著淡淡的酒香,十分爽口。

  胖子贊了一聲好,然後給大辮子也倒上一杯,兩個人坐在板凳上面,一邊喝,一邊嘮嗑。琥珀色的葡萄酒、昏黃的燭光,充滿浪漫情調,就是那啥,屋子有點破。

  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覺,小半盆葡萄酒見底,大辮子的臉蛋也越來越紅,終於腦袋耷拉下去。

  這葡萄酒喝起來甘甜,但是酒勁其實不小,主要都被果味和糖分掩蓋。大辮子沒喝過酒,當然不成。

  胖子還自顧說著,聽到那邊半天沒動靜,一看已經睡著了。連忙把她扶到炕上,拽個枕頭塞在腦袋下面,然後看看大辮子微微聳起的胸脯,還是找了個被子直接給她蓋在身上。

  在酒精的蒸發下,大辮子的兩個臉蛋火熱,跟熟透的蘋果一樣紅,十分誘人。胖子四下望了望,俯下身子,準備偷偷在紅蘋果上親一口。

  「怪叔叔——」奇奇嘟囔了一句,然後翻個身。

  胖子一激靈,連忙跳下炕,這才發現小傢伙是在說夢話,毛毛也在她的被窩外面呼呼睡,估計也喝多了。

  這才長出一口氣,心還是蹦蹦跳:幸虧沒人發現。要不怎麼說,這人不能做虧心事啊。

  然後就跟做賊似的出了門,把屋門反鎖,上鹿場去了。 本帖最後由 ai.wu 於 2015-10-13 18:48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50
第四十四章大片


  馬拉扒犁是冬天主要的出行工具,扒犁下面是兩條光滑的長木條,代替車軲轆,前面翹起,免得搶地,最適合在冰雪上滑行。

  拉車的馬兒也都釘上馬掌,省著打滑,走起來哢噠哢噠,很帶勁。

  就連車老闆兒在冬天也換上扒犁,甩著小鞭子,在雪上行進。雖然上面還有奇奇、大辮子,特別是胖子,分量幾乎一個頂倆,不過扒犁依舊輕悄悄,一點也不費力,跟雪上飄似的。

  胖子懷裡抱著大酒罈子,不時向大辮子瞟兩眼,今早回去開門的時候,大辮子還睡呢,被胖子驚醒後羞得跟什麼似的,叫胖子看得心裡直癢癢。

  偶爾兩個人的目光一接觸,又迅速分開,這種碰撞往往能夠使大辮子的俏臉更紅,胖子也就樂此不疲。

  兩個鐘頭就到了公社,竟然比馬車還快。胖子心裡埋怨車老板子:該快的時候不快,不該快的時候可勁跑。

  大辮子要去看看葉鶯,估計這時候收購工作也告一段落,倆人約好一起回城。胖子正好也要去收購站一趟,給老革命送罎子葡萄酒。

  據小道消息說,老革命好這口,不過酒量又特別窄,二兩酒就找不著北,所以人送綽號『孫二兩』,喝葡萄酒正合適。

  雖然老革命把小雞賣給胖子,有點霸王硬上弓的意思,不過胖子領人家的情:一千塊錢,放到他那個時候都頂好幾萬了,一點利息都不要,那是多大面子啊。

  收購站也已經沒有上次來的時候那麼熱鬧,只有一輛帶掛的東風敞車停在院裡,往城裡拉山貨。

  「小玉,放假啦?」葉鶯扯著大辮子的手叫嚷,還蹦兩下,表達心裡的高興。

  老革命也在那比比劃劃地指揮裝車,看到胖子就走過來:「小胖子,那些鹿沒啥毛病吧?你可不許養死。」

  胖子嘿嘿兩聲:「老站長你放心,歡實著呢,有啥毛病您老收拾我。」

  「收拾你當啥,你腦袋上能長鹿茸啊!」

  胖子連忙轉移話題:「老站長,這是泡的藥酒,一頓少喝點。」說完把罎子遞過去,他心裡有點不落底,所以才說是藥酒:不會像摔香煙那回,脾氣上來,給我這罎子也摔了吧?

  不過老革命顯然也是看人下菜碟,大大方方把酒罈接過來,然後從衣服上兜掏出兩塊錢塞到胖子手裡。

  胖子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接過來,跟這樣人辦事,就得實打實鑿,要整那些個虛頭八腦的,肯定找抽。更何況,連縣委書記都這樣。

  聯絡完感情,那邊葉鶯和大辮子等人正好搭院裡的方便車,胖子過去道別,卻看到一個小夥總跟在葉鶯屁股後轉悠,又幫著拎東西又問寒問暖的,顯然有點那個意思。

  「行啊,下來幾個月就有人追,這丫頭有點魅力。」胖子知道,那年頭搞物件都找人介紹,自由戀愛還剛剛冒頭,這個小夥子勇氣可嘉。

  不過貌似葉鶯這丫頭確實條件也不錯,長得也算上中等,不笑不說話,一笑倆酒窩,挺招人喜歡。

  大辮子顯然也看出點苗頭,和葉鶯在一邊兒咬耳朵,不時往那人臉上瞟兩眼,葉鶯則不時用小爪子胳肢她,倆丫頭一起瘋。

  嘀咕半天,葉鶯走到那人跟前:「小黃,你們文化站下鄉放電影不?」

  那小夥明顯有點激動,胸脯一挺:「我們正準備搞這個呢。」

  「行,小夥有前途,就沖這個會來事的勁,我很看好你呦。」胖子心裡偷著樂。

  「我表妹在那當老師,聽說那裡都好幾年沒放過電影了,你看能不能——」

  小夥把胸脯拍得啪啪直響:「行,一會我就去,要不你也跟著瞧瞧,剛從縣裡取回幾本新片。」

  胖子看了大辮子一眼,怎麼看怎麼順眼:瞧瞧人家這覺悟,心裡真惦記著老鄉親啊,連美人計都用上了,不過還好,當美人的是別人。

  葉鶯急著回城,終於沒有答應黃小夥的請求,乘著東風而去。胖子看著大辮子在車裡揮手,還有奇奇做的鬼臉,心裡忽然有點悵然若失。

  「我叫黃東旭,胖哥貴姓。」

  能被稱為胖哥的人不多,胖子回頭一看,黃小夥正和他打招呼:「我也姓黃,黃良,咱們是一家子。」說完,遞過去一支大前門,然後又向老站長發煙,不過被老革命擺手拒絕,他抽卷的旱煙,那傢伙夠沖。

  黃東旭還真不含糊,領著胖子和車老闆兒直奔文化站,把發電機、放映機、螢幕什麼的都裝上扒犁,前往靠山屯。

  胖子覺得這個一家子有魄力,認準的事就敢幹,所以在扒犁上嘮得挺近乎。

  回到靠山屯,扒犁直接拉到生產隊。李隊長一聽說有這美事,大嘴丫子都咧到耳根子,立刻打開大喇叭,開始通報這個特大喜訊:「老鄉們,胖子從公社拉回來放映隊的黃同志,今天晚上到場院放電影——那啥,小黃同志,放啥片?」

  「有地道戰、地雷戰和南征北戰,想看哪個——」

  「好啊,都是打仗的!鄉親們,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咣咣咣,通通通,啥時候放完啥時候拉倒!」隊長有點興奮,那勁頭有點跟胖子弄個大片差不多。

  汗,平時挺嚴肅個人,一場電影咋就折騰成這樣呢。也難怪,啥文藝活動沒有,靠山屯又偏僻,還是五年前放過一會『紅燈記』。胖子不敢貪功,連忙解釋:「主要是小玉老師和葉鶯把人家請來的。」

  不過隊長已經吆喝完了,然後就拉著黃東旭就不撒手:「先吃飯,山裡沒啥好玩意,豬肉燉粉條子管夠——胖子,你去王三炮家跑一趟,弄點山貨啥的——對了,今個誰家殺豬了,咱們就上誰家吃!」

  黃小夥本來是硬著頭皮來到靠山屯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現在一看這架勢,覺得還真來對了,這山裡人太熱情了。

  幾個人一出生產隊,就見滿屯子都是半大小子在撒歡:「看電影嘍——地雷戰——轟隆轟隆——」

  二柱子家的鼻涕娃跟在後面瞎哄哄,一邊跑一邊問二肥子:「小哥,電影是啥玩意啊?」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51
第四十五章早上喝酒一天醉


  黃小夥吃得肚皮溜鼓,在靠山屯最高行政長官李隊長,以及有功之臣胖子的陪同下,來到場院。他還算敬業,光吃不喝,萬一喝高了出點技術問題,也不好向葉鶯交差。

  場院裡已經瀝瀝拉拉開始上人,拿小板凳的,搬長條凳的,拎著小馬紮的,一齊上陣。黑壓壓的足有四五百人,除了月窠吃奶的娃子和動彈不了的老頭老太太,基本都到了。野小子們則在邊上撕瘋,一片「沖啊——殺啊——」的怪叫,在大糞堆上練起攻山頭。

  一排棒小夥跟著打雜,啥事也不用黃東旭動手,動動嘴就成。螢幕支起來,放映機架好。到了眼擦黑,電鍋(發電機)一陣轟鳴,歡呼聲也隨之炸響。

  放映機後面吊著的小燈泡一下子亮起來,大人小孩都覺得新鮮:這電燈真亮啊。

  放映機射出一道方形光柱,打到螢幕上,歡呼聲又起,還有幾隻小巴掌在鏡頭前亂晃,把黑乎乎的小手影投射到螢幕上面。

  「小犢子,再比劃都回家去!」李隊長嗷嘮一嗓子,魔掌全部消失。

  黃東旭也抖擻精神,拿過一盤膠片上到放映機上,隨著轉動的聲音,大片正式開始放映。

  前面是『加演』的內容,隨著孫猴子捧著仙桃出現在螢幕上,場院上頓時沸騰起來。大鬧天宮,那是小娃子們的最愛。

  胖子在邊上轉悠一圈,然後就離開場院。這些片子早就看膩,要不是為了感受一下氣氛,他根本就不來了。

  一路上哼著「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胖子來到鹿場,招呼老頭們去看電影,張老漢和大李老頭屁顛屁顛地跑了。

  巡視一番,胖子上炕睡覺,在夢裡,孫猴子扔給他一個仙桃,一下子將他砸醒。

  胖子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只見毛毛正跟他齜牙咧嘴。奇奇進城,毛毛只能跟了胖子來這,雖然它很不情願。看到毛毛,胖子這才想起來:自己吃飽,毛毛還沒吃飯呢。

  在屋子裡找了一圈,胖子把兩個粘豆包扔給毛毛。不知道是它嘴饞,還是因為奇奇不在家,這傢伙心情不爽,直接把豆包扔到地上,好傢伙,還真拿豆包不當乾糧啊。

  胖子瞧著它也怪可憐,不禁想起它也曾採松子,立下過汗馬功勞。於是就拿出盒子翻找一下,裡面還真有儲存的桃子,胖子拿出兩個,一個遞給毛毛,自己也吃上一個。

  大冬天的吃鮮桃,這味道就是不一樣,胖子咬了一口,正咂摸滋味呢,一個毛乎乎的爪子伸過來,把桃子搶去。

  吃了倆大桃子,毛毛終於安生,對胖子也比以前近乎不少,挨著他睡覺,毛呼呼的小爪子還搭到胖子的大腿上。

  胖子點點頭:其實這些傢伙也好對付,給點甜頭就成,以此類推,靠山屯那些淳樸的老鄉是不是也這樣呢?

  還沒等想明白這個問題,胖子就著了,連倆老頭什麼時候回來都不知道,一覺睡到大天亮,才被毛毛扒拉醒。

  看著小傢伙伸出小爪子,胖子不禁搖頭:善門難開更難閉,你還吃上癮了呢。於是把它扔到肩膀上,回家做飯。

  剛到家門口就被李隊長截住:「胖子,能不能再留黃放映員呆一天,大夥都沒看夠呢。」

  「我昨天都不是說了嗎?是葉鶯和小玉老師請來的,我跟人家也是第一次認識。」

  「那咋整,昨天才看了倆片,還有地雷戰沒看呢。這要是不叫那幫臭小子瞧嘍,非天天往俺家扔地雷不可。」隊長有點撓頭。

  胖子小眼睛卡巴了幾下,在隊長耳邊嘀咕幾句。李隊長面露喜色,拉著胖子往他家走。

  「別急,我先回家拿點葡萄酒。」胖子有地方蹭飯,當然高興。

  端了一小盆葡萄酒,胖子進了隊長家,黃小夥也剛起來,正在外屋洗臉呢。屋裡已經放上桌子,準備開飯。

  隊長把酒壺酒盅一擺:「黃同志,大冷天的,整兩盅,一會坐車也不冷。」

  車老板子早就得到授意,一個勁在旁邊遛縫,黃小夥推辭不過,和幾個人乾了一盅。

  第一個喝了就好辦,胖子抄起酒壺,又都給滿上,張羅了一句,然後仰脖倒進嘴裡,一滴都不撒。胖子現在也練出來了,小酒喝得挺瀟灑。

  黃小夥也只得喝了,他的酒量不高,兩盅下肚就有點紅頭脹臉。胖子一看,連忙把葡萄酒端上來,又拿來一個大水杯:「喝這個,我自釀的葡萄酒,度數低,不上頭。」還有一句話沒敢說:後返勁。

  咕嘟咕嘟倒了一大杯,黃小夥一喝,粘糊糊,甜絲絲,涼窪窪,就來了實在勁,喝了好幾杯,最後終於栽到炕上打起呼嚕。

  胖子摸摸腦門:「這下甭想走了。」

  李隊長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還是你小子蔫噶壞,這餿吧主意都能想出來。」

  胖子謙虛地嘿嘿幾聲:「我這不都是為了大夥著想嗎?」

  黃小夥一覺醒來,已經吃晚飯了,他也終於明白過來,被這幫淳樸的農民給忽悠了,索性也不走了,晚上又放映一場。

  第三天早上,黃小夥說什麼也不敢再喝酒,飽餐一頓,帶著大夥送的乾蘑菇、松子之類,跟著車老闆離開靠山屯。

  不少人一直送出村口,尤其是半大小子,一個都不缺。黃小夥心裡也挺感動,起誓發願地說過幾個月還來。

  這事就成了村裡的話題,一連好些天還談論這事,胖子跟葉鶯沾光,又被隊長用大喇叭一宣傳,顯得勞苦功高。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胖子又招攬個大活。

  這一天,大李老頭的孫女出門子(汗,就是結婚),安排村裡人喝喜酒。一般來說,農村娶媳婦嫁姑娘都在冬天,正好趕上農閒。

  靠山屯比較窮,所以姑娘多數都流失到山外,李家這閨女也不例外,在公社找了個婆家。

  胖子一個人在家,自然早早過去。來到靠山屯半年,還是第一次參加婚禮,胖子也想瞧個新鮮。

  那年月農村辦喜事最熱鬧,要忙活好幾天。先得有個主事的,俗稱『烙頭忙』,類似於後來的司儀,張羅著各家各戶借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分派人手,誰負責燒火,誰負責倒酒,誰端菜誰盛飯,都井井有條。

  靠山屯住戶少,烙頭忙就一位——車老板子。

  胖子剛進院,車老板子就招呼他:「正好寫禮帳的老王頭出門,胖子識文斷字,這活就給你了。」

  還有我事啊,也好,幹點活一會喝酒也仗義。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54
第四十六章喝喜酒


  胖子被領到東院,炕上擺著個八仙桌,上面有一個紅紙訂成的小本,旁邊擺著筆墨,竟然還是毛筆。還好胖子小時候練過兩天,倒也難不倒他。

  桌子旁邊坐著個老頭,是村裡德高望重的李五爺,輩分最高,今年也七十大多,耳不聾,眼不花,身子骨賊硬朗。

  李五爺懷裡抱著個帆布包,負責收錢。一人為私,倆人為公,一個收錢,一個寫帳,最後不能差數,也算雙保險。

  胖子叫了一聲「五爺」,然後盤腿上炕,正襟危坐,從兜裡掏出一張工農兵遞過去:「開張了,我的。」

  然後拿起毛筆,蘸飽墨,筆尖在硯臺邊上順幾下,在帳本上寫下大名,標明錢數。

  農村辦喜事還不講究送紅包,張老三隨多少錢,李老四隨多少,都記得清清楚楚,大夥一目了然。從帳本上,可以看出交情的深厚以及生活條件的變遷。

  胖子也參加過同學的婚禮,最低五百。不過想到靠山屯目前的生活水準,胖子還是比較保守地隨了五元錢。

  李五爺把錢接過來,塞進布包,看向胖子的眼神有些怪異。胖子還挺納悶:難道少了?

  不過很快就有個半大小子胳膊上端著大方盤進屋,上面四個菜一壺酒、兩雙筷子兩個酒盅,這是專門犒勞寫禮帳的,免得弄出啥經濟問題。

  正好胖子早晨還沒吃飯呢,給李五爺倒了一盅酒,然後自己吧嗒一口菜,滋遛一口酒,一會小臉就喝得紅撲撲。

  陸陸續續開始上人,胖子把盤子都扒拉到炕上,開始幹活。七八個腦袋圍在桌子旁邊,連誇胖子寫得漂亮,都吵吵著過年找他寫對聯。

  不過胖子可沒心思理會這些,心裡一個勁叫苦。村裡人隨份子,多數是兩元錢,李隊長算多的,上面寫著三元,另外王三炮也隨了三塊錢。但是還有幾家拿的是兩元,胖子剛要動筆,人家又從李五爺那找走一塊錢,看得胖子眼睛有點直:還帶到這裡找錢的啊?

  相比之下,他的五元錢就顯得有點鶴立雞群,高高在上,難怪剛才李五爺的眼神有點怪。

  不一會大李老頭到這屋轉了一趟,看著帳本叨咕一聲:「黃良是哪個,五塊錢!」

  胖子一腦門子白毛汗,連忙拿起毛筆,在黃良兩個字前面又加了兩個字:胖子。

  大李老頭這才恍然,嘴裡打著哈哈:「你瞧瞧我,連東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天天還在人家手下幹活呢。」

  胖子這才釋然:員工家裡有事,我這個當老闆的就應當多隨點。再說,以後俺胖子結婚,也能接回來不是。

  隨禮的人不斷增多,車老闆就張羅著開席。一般來說,都得吃上三四席,一輪接一輪,啥時候賀喜的全安排到了才算結束。

  村民們早就形成默契,誰家啥時候去基本都能拉開空當。車老闆一喊開席,寫禮帳的屋裡基本就沒人了。

  趁著這機會,胖子到外面撒尿,只見那些半大小子肩膀上搭著手巾,胳膊上架著方盤,裡面擺滿菜盤子。

  這也是技術活,手要穩,不能亂晃蕩,免得灑出菜湯;腿要快,灶台和吃飯的都不在一個屋,你要是磨磨蹭蹭,大冬天的,沒等端到地方菜就涼了。所以這活最少也得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才能勝任。

  至於更小的那些,只能提溜著酒瓶子或者拎個水桶,負責上酒打飯。盛飯還有講究,不能問人家「要不要飯」,否則非得挨彈腦瓜嘣不可。

  嗅到滿院子的菜香,胖子也忍不住拍拍肚皮:看來今天又能飽餐一頓,這味道,聞著就有食欲。

  這時候,大門口忽然哇啦哇啦,響起了高亢的喇叭聲,那調調好像是喜洋洋,透著歡快勁。

  隨後只見一個喇叭匠子慢步走進院,邊走邊吹著一個金黃的嗩呐。嗩呐中間包著一塊厚棉布,兩邊各有一個窟窿,正好能把手塞進去,免得凍手。

  喇叭聲高亢激越,聲震八方,喇叭匠子面上的表情也富於變化,眉眼不停活動,活靈活現。

  車老板子領著一大幫人趕出來,先往那個喇叭匠子的衣兜裡塞了兩塊錢,然後把他讓到當院。喇叭匠子腰包一鼓,底氣更足,吐沫星子都從嗩呐前面噴出來。

  胖子總算明白了,這是前來道喜、烘托氣氛的,不過東家得給點賞錢,臨走還得帶點酒肉,不然,他喇叭一走調,吹點喪氣的才鬧心。

  「來個百鳥朝鳳!」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喇叭聲一轉,馬上就串到百鳥朝鳳的調子。胖子聽不出好賴,不過閉上眼睛一咂摸嘴,還真有點百鳥齊鳴的味道。

  喇叭匠子一連吹了好幾個調子,這才把嗩呐放下來,活動兩下腮幫子,倒了一聲:「獻醜!」

  眾人都贊了幾聲,然後拉著喇叭匠子進屋入席。好酒好菜供著,吃完再吹。

  胖子聽著挺好,心想:其實也是變向討錢要飯,不過人家是憑手藝吃飯,一點不討厭,還受歡迎。比起原來那個時代,穿得衣衫襤褸,伸著黑手要錢的主,多了幾分尊嚴。

  正琢磨著呢,聽到門口一陣竹板聲又傳來:「打竹板,笑哈哈,老李家的閨女要成家;婆家喜,娘家樂,老傻我也登門道喜來祝賀……」

  原來是數來寶的,他們這夥人一般都自稱老傻,和那個喇叭匠子是一路,憑手藝討錢。

  又一大幫人跑出來,圍著數來寶的嚷嚷,數來寶的嘴最能說,嬉笑怒駡,最有樂子。車老板子這回沒先掏錢:「老傻,好好數,把東家唱高興了,要啥給啥。」

  「竹板打,往前看,烙頭忙就在對面站;張羅東,張羅西,張羅了飯菜和酒席……烙頭忙,真能幹,完事還得靠邊站。」

  「這小子真貧!」車老闆兒也知道是和他開玩笑,笑嘻嘻地塞過去兩塊錢。

  數來寶的更來勁,看啥唱啥,眼到嘴到,逗得院子裡一片歡笑,人也越聚越多。

  「胖子,寫禮帳嘍。」

  胖子聽得正起勁,聞言只好邁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崗位。不過心裡也跟著打起竹板:「打竹板,邁大步,俺胖子啥時候娶媳婦……」
ai.wu 發表於 2015-10-13 18:56
第四十七章娘家人


  輪到胖子上桌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席,除了來喝喜酒的,剩下那些幫忙的也全都安排坐下。

  胖子這一桌基本上聚集了靠山屯有身份的人:隊長、王三炮、李五爺、車老闆,還有東家,最後還給炒菜的大師傅留個座。胖子能坐這一桌,因為他也是有身份證的人。

  車老板子下去轉了一圈,就拎起來好幾個小娃娃:「小混蛋,從第一輪就開始坐席,哪次也拉不下,趕快騰地方!」

  胖子看得嘿嘿直樂:這些娃子一年也趕不上幾回這樣的美事,當然得過過癮。不過他們主要就是惦記那些過油的,像丸子、豆哏之類,胡嚕光盤子就下桌。

  陸陸續續開始上菜,雖然都是一樣的菜肴,這一桌的品質卻是最高。主要是大師傅留後手,而且管吃管添。

  這一下胖子如魚得水,話說有幾道菜真有農村特色,胖子以前絕對沒吃過。比如說灌得各種腸,有雞蛋腸,白白的蛋清和黃黃的蛋黃,好看又好吃。

  還有用乾豆腐做腸衣,裡面卷上米飯肉末,葷素搭配。胖子最願意吃的是豬頭悶子,肥瘦相當,好吃解饞。

  為此還特意向大師傅詢問了一下製作方法,那位大師傅已經五十多歲,也是個胖子。大概同是胖人的緣故,和胖子很熱乎。

  胖師傅連比劃帶說,胖子也總算明白了:先把豬頭加料烀爛,撈出來後用紗布纏緊,放到菜板子下面壓成方塊,裡面的膠質和肉就粘連成一體。

  另外還有粉麵悶子,胖子也比較得意。這個更好做,鍋裡燒上熱水,把粉麵子先少用點水攪勻,裡面少加點白礬。等水燒開了,把粉麵子倒進去,用擀麵杖使勁攪和,最後就凝成悶子,只要掌握好水量多少就成。

  吃的時候,切成小方塊,可以蘸蒜泥,也可以回鍋燉一下。吃起來十分爽滑勁道,胖子吐嚕吐嚕,自己就造了一盤子。

  吃得香,酒也喝得爽,一盅一盅喝下去,胖子終於也高了一回,找到騰雲駕霧的感覺。

  喝得差不多了,就開始一通神聊,漸漸話題就轉到前幾天放電影這件事上。大夥對胖子交口稱讚,就連李五爺也連連點頭:「真不賴,要是能把城裡的二人轉請來就更好了。」

  二人轉在當地極為盛行,老老少少都能哼哼兩句,老話說「寧捨一頓飯,不捨二人轉」。那時候的二人轉還比較純潔,像「回杯記」(王二姐思夫),大西廂,大缸,梁賽金擀麵等等,都是耳熟能詳的經典曲目。

  聽李五爺這麼一說,大夥也都心癢癢,隊長吱溜喝了一盅酒,然後跟胖子說:「你能請來放映員,能不能把二人轉劇團也請到咱們村?」

  看到滿桌子期盼的目光,胖子借著酒勁,迷迷糊糊,把胸脯拍得啪啪響,滿口答應下來。

  這消息很快就傳出去,到了第二天,胖子醒酒的時候,全村已經都嚷嚷動,見到胖子的影就問:「啥時候請劇團啊?」

  胖子腸子差點悔青:破車好攬載,電影放映員還是看葉鶯的面子才來的,縣裡的劇團,能來靠山屯這個窮鄉僻壤才怪呢。

  不過大話已經吹出去,這要是辦不成,全村人估計要把他劈成兩半,然後當成人轉。

  最主要的是形象受損,以後還怎麼在村裡混,全都是酒惹的禍。

  最後胖子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進城試一試。正好看看奇奇,也順便瞧瞧大辮子——那啥,這在一起不覺得怎麼的,一分開還真有點懷念。

  把家裡安頓一下,胖子就準備三進山城。正巧今個有車來迎娶大李老頭的孫女,胖子也就順帶當了一把娘家人。

  只見三掛大馬車停在大李老頭家門口,駕轅的都是棗紅馬,紅纓飄飄,銅鈴叮噹,龍馬精神。

  新郎官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一身藍滌卡衣褲,頭上戴著個棉軍帽,打扮得挺精神,當然在胖子眼裡有點不倫不類。

  到了老李頭家,大門緊閉,外面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胖子也夾雜在一群半大小子之中,鶴立雞群。

  啪啪啪,新郎官開始敲門,嘴裡還得嚷嚷一聲:「媽——開門啊——」

  這有個規矩,叫門認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裡面自然有人開門,簇擁著新郎官進屋,新郎官抱起新娘子上車。

  這個也是力氣活,不過有人統計:不論新郎官多瘦多小,肯定能抱動,估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憋了二十年,這點勁都拿不出來還算爺們嗎。

  新娘子坐在頭車中央,紮著紅頭巾,上身穿一件小花棉襖,懷裡抱著個大胖小子,那是押車的,一般都是自己的侄子外甥等等。

  因為押轎的得給下轎錢,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二輛車是新娘子的七大姑八大姨,第三輛是叔叔、舅舅和其他閒雜人等,胖子就坐在這輛車的最前頭,這主要是因為身體胖,在後面壓車轅子。

  一路歡聲笑語到了公社,新郎家門口早就圍滿人,順著仗子兩邊站著,大車一到,立刻點起炮仗,掛鞭劈裡啪啦,二踢腳砰啪震天。

  在一陣硝煙中,新郎照例抱著新娘,在幾個好友的掩護下向院子裡沖,還要冒著槍林彈雨——五穀雜糧加上碎紅紙,專打新郎新娘。

  尤其是一幫半大孩子,真使勁打啊,高粱粒子、苞米粒子打在臉上,火燒火燎,常常有因為這個鬧矛盾的。

  等硝煙散盡,胖子等娘家人才被恭恭敬敬請進屋,有人遞煙倒水,跟伺候大爺似的。

  娘家人可了不得,一般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雞蛋裡挑骨頭,目的就是怕以後給閨女受氣。甚至連這樣的例子都有:沒伺候好娘家人,結果硬是把新媳婦給拉回去,你說邪乎不邪乎。

  不過這樣的效果顯然不咋樣,成親這天恭敬你一天,等到閨女變成了兒媳婦,婆家人立刻揚眉吐氣,老話說,新媳婦上床,娘家人靠牆。

  唯獨沒有脾氣的就是胖子,他主要是跟著湊數瞧熱鬧,這屋走走,那屋轉轉,一點毛病不挑。

  到新房轉了一圈,胖子主要是想長長見識,看到新媳婦穩穩坐在炕上,不許下地,名曰『坐福』。坐的時間越長,說明新媳婦越穩當,越有福。

  不過偶爾也有坐不住的,主要是因為內急,最後實在憋不住,火燒火燎下地方便,很快就被傳為笑談。

  不大一會,酒宴就開始,頭一席專門款待娘家人,每桌都有一位婆家人來陪客,都是能喝的主,憋著把娘家人灌醉,好出洋相。

  胖子剛剛因為酒犯錯誤,所以就乾吃不喝,一通埋頭苦幹,吃得肚皮滾圓。撂筷的時候,胖子心裡比較滿意:當一回娘家人也不錯。

  不過一想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胖子還是有點鬧心:總不能因為這個去求縣委書記吧?
ai.wu 發表於 2015-10-15 21:59
第四十八章採花人


  當天晚上胖子到了縣城,在大車店住了一宿,然後就去大辮子家。這事當然不能空手,胖子抱著早就準備好的酒罈子,輕車熟路。

  「怪叔叔,你怎麼來啦,不在家看著毛毛它們!」這是奇奇的見面禮,每當聽到『怪叔叔』的時候,胖子就知道小傢伙不高興了。

  大辮子在旁邊向胖子吐吐舌頭,胖子看得心裡一蕩,這才平衡:想不到這丫頭還有調皮的一面。

  大辮子她媽也挺熱情,招呼胖子坐下:「小黃啊,想不到你還有釀酒的手藝,我們家老王喝了幾天,說胃裡舒服多了。」

  幸好又帶來一罎子,胖子連忙謙虛了兩句,然後把情況向大辮子說了。大辮子黑眼睛一閃:「我有個小學同學,就在縣劇團,據說還是當家花旦,咱們找他去。」

  胖子心裡這才多少有點底,跟著大辮子出門,直奔劇團。在接近縣城中心的地方,有一個影劇院,可以看電影,也可以聽戲,劇團就在影劇院的後院。

  打量一下這個有二節樓那麼高,好幾十米長的建築,胖子琢磨著:這應該算是縣裡最大的建築吧?

  大辮子叫胖子先在前面等著,自己到後院去找她那個同學。胖子耳朵好使,聽到裡面隱隱傳來一陣傢伙點的聲音,就登上水泥臺階,門口也沒有收票的,他就慢慢溜達進去。

  裡面空空蕩蕩,舞臺上有一個人在哼哼呀呀唱戲,台下坐著三五個觀眾。胖子有點納悶:少了點吧,不是說二人轉挺受歡迎嗎?

  於是也走到前排,找個座位坐下。臺上是一個古代女子裝扮的人,一件綢子上衣,外面掛著珍珠衫,下身是一件裙子,體態妖嬈。

  臉上濃墨重彩,瓜子臉,粉紅的臉蛋又白又嫩,一雙大眼睛水靈靈,顧盼之間,姿態萬千,有點千嬌百媚的感覺。

  「王二姐獨坐北樓眼淚汪汪啊……」

  胖子也多少受過幾個月的薰陶,聽明白這是王二姐思夫,只覺得那個聲音充滿陰柔之美,悲悲切切,很有味道,也不覺隨著慢慢哼哼起來。

  剛找到點感覺,就見臺上的王二姐忽然住口,然後竟然走下臺,直奔那三五個觀眾而去。

  「原來這時候就流行互動啊。」胖子也站起身,把裝著木盒的兜子往胳膊上一夾,準備和王二姐握握手。

  卻見王二姐走到中間那人面前,把手裡的扇子啪得一合:「團長,能不能換點新節目,我估計上市里參加會演的,十個有八個要唱這段,二十多個王二姐,怎麼能拿好名次!」

  可能是由於生氣的原因,說話的嗓門有點粗。

  原來是審查節目,胖子終於弄明白。團長?正好要找他商量事呢。想到這裡,胖子就邁步走過去。

  那夥人也終於發現胖子的存在,打量他一番,那位團長就迎上來,很熱情地伸出兩手:「歡迎您來審查,我們準備得不好,一定努力!」

  胖子有點發暈,嘴裡只好哼哼哈哈答應著:「很好,我聽著挺好。」

  「您多提意見,我們也好改進,畢竟您是市劇團的領導,見識比我們強多了。」那位團長很謙遜。

  汗,認錯人了。胖子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夾著包,身上是一件中山裝,還真有點領導的派頭。最主要的是這體型,一看就是領導。

  「黃大哥,你怎麼進來啦?」大辮子的身影出現在劇場門口。胖子一看紙裡包不住火,乾脆實話實說:

  「那啥——其實我是靠山屯的,來請劇團到我們那演出。」

  那位團長臉上哭笑不得:「現在我們忙著往市里送節目,沒時間下鄉,你先回吧。」昨天市里打電話說有領導下來審查節目,他看胖子挺像,結果誤會了。

  胖子心涼半截:剛才還不如將錯就錯,假傳聖旨,叫他們去靠山屯好了呢。

  大辮子走過來,看著那位王二姐,眼睛一亮:「小蔡,是你吧。」

  「小玉,你怎麼來了?」王二姐臉上也露出笑容,看起來更加嫵媚。

  「我和黃大哥來請你們下鄉演出。」大辮子給胖子丟了個眼神,胖子心領神會,連忙樂呵呵上前打招呼:「蔡姑娘,你好。」

  「人家是男的!」王二姐一跺腳,一扭腰,還送給胖子一個蘭花指,怎麼瞧怎麼女人味十足。

  春哥?胖子心裡暗汗:原來二人轉也有男扮女裝這麼一說,還真稀罕。光聽大辮子說是她同學,就以為是女的呢,忘了還有男同學。

  「我先卸妝,小玉,一會見。」王二姐扭扭答答走向後臺。

  那團長也憋不住樂,直到王二姐不見影了,這才笑出聲。胖子撓撓後腦勺,趁著團長高興,又提出申請:「團長,村裡的父老鄉親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你們呢,您看——」

  團長皺起眉:「這位老鄉,要過年了,正忙著搞節目,真沒時間。等忙完這陣,我們一定考慮。」

  胖子算是沒招了,人家這還算客氣,要是放到三十年後,估計早就給你轟出去了。

  很快,後臺就蹦出個帥小夥,劍眉大眼,英氣勃發,不過胖子還是從他的臉型上隱隱看到一絲王二姐的影子。

  卸去女裝,這位蔡同學似乎也變回男性,言談舉止和別的小夥兒沒啥太大區別,就是臉上的皮膚比較白嫩,和胖子的差不多。

  說來也怪,胖子整天在莊稼院泡著,一點曬不黑。

  蔡同學大大方方地和胖子握握手:「你好,我叫蔡華仁。」聲音幾乎沒有一點雌性。

  胖子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感覺對方的手指纖細,柔若無骨,真比大姑娘的手還軟乎。

  閒談幾句,胖子也就告辭,人家不同意,賴在這裡也沒用。出了影劇院,胖子雖然有大辮子陪著,不過心裡還是有點失落:回去咋交差啊。

  大辮子也看出他的不悅,就跟他說點有樂子的:「我這個同學才有意思呢,專門唱女聲,我們都叫他採花人。」

  「蔡華仁,採花人,這個綽號不錯。就憑蔡小夥這相貌,估計到哪唱戲,都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惦記,堪當採花人這個光榮稱號。」胖子也忍不住嘿嘿壞笑兩聲,開始編排人家。

  「人家可不像你說的那樣,你還是想想怎麼完成任務吧,要不你化上妝回村裡唱吧。」大辮子望著胖子,眼裡滿是笑意:這身板要是穿上女裝能啥樣呢?

  正美滋滋想呢,忽然看到胖子一拍大腿:「有辦法了,我給你那個採花人說說戲去!」說完掉頭往回跑。

  說戲?啥時候黃大哥也會唱戲了?大辮子搖搖頭,然後也轉身去追胖子。
ai.wu 發表於 2015-10-15 21:59
第四十九章一半歡喜一半憂


  「哥哥面前橫著一條彎彎的河,妹妹對岸唱著一支甜甜的歌……」

  胖子的聲音雖然比較粗豪,但是調調還挺准。沒錯,他忽然響起了一個印象深刻的小品——過河,所以就把創意搬了過來。

  內容稍稍有了一點改變,儘量和這個時代接軌,不過那一段經典的對唱卻還是原封不動搬上來。

  採花人聽得兩個眉毛都立起來,等胖子連說帶唱,把劇情介紹完了,他忽然抓住胖子的手,使勁搖:「黃大哥,太棒了,這個節目一定能一炮走紅。」

  胖子心裡嘿嘿直笑:能登上春晚的大舞臺,當然不簡單。

  旁邊的團長也面露喜色,不過畢竟比較沉穩:「這個哥哥妹妹的好像太敏感,不如換成小夥姑娘吧。」

  胖子也開始擺譜,擰著眉毛沉思半天,這才微微點頭:「也成,就是有點生硬。」

  大辮子在旁邊偷笑:這傢伙原來也會裝蒜,還以為他挺實在呢。

  採花人欣喜之餘,馬上就要張羅著彩排,卻聽胖子悠然說了一聲:「採花人兄弟,這第一站一定要上我們靠山屯啊。」

  「成,黃同志你放心,這個劇情基本成型,有三五天就能登臺,然後就去靠山屯——對了,你們靠山屯在哪?」團長也是明白人,胖子的這個創意肯定能出彩,做為回報,這個理所應當。

  「在大青山公社,是個山旮旯子。」胖子心裡這個美啊,一個好點子就能辦成這麼大事,看來以後得多搞點創意,三十年的經驗總結,那可都是財富啊。

  團長的眉頭稍微皺一下,不過馬上就點頭同意:這個胖同志能編出這麼好的東西,以後少不了要多麻煩人家,別說山旮旯,就算是老林子裡也要鑽。

  「正好黃大哥在這,我去找個搭檔,咱們邊說邊練。」採花人吱溜就跑出去,不一會,拎著一個小矮個進來:「我和小孩搭檔吧,一美一醜,一高一矮,能形成反差。」

  胖子打量一下他說的那個小孩:臉上笑呵呵,一雙小眼睛跟小黑豆子似的,透著機靈勁。不過年齡也有十八九歲,可能是生來個頭比較矮吧。

  「黃大哥,這個是我的老搭檔——笨小孩,最擅長丑角,你看行不行?」採花人把胖子當成導演。

  胖子連連點頭,雖說這些他一概不懂,不過這個笨小孩個頭和形象正好跟潘長江差不多,應該不會錯。

  「我哪裡醜了?」笨小孩嘴裡抗議著,不過說的確實是實話。

  採花人很嫵媚的一笑:「化化妝就醜了。」

  笨小孩兩腳一軟,跟麵條一樣癱下去,胖子剛要伸手拽他,卻見他馬上又直立起來,敢情有工夫。

  這一天,胖子就留在劇團擔當排練。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叼著小煙,穩穩坐在凳子上,不怎麼發表意見——他其實也沒啥意見,人家都是專業,就他業餘。

  大辮子張羅著回家去做飯,在胖子家裡吃了好幾個月,怎麼也得好好炒倆菜,還還人情。不過卻被團長告之:黃同志就留在劇團吃便飯。大辮子也就只好先回去。

  採花人和笨小孩不愧是老搭檔,配合十分默契,半天的時間下來,就演得有模有樣。

  胖子去了一塊心病,晚飯的時候敞開肚皮,看得笨小孩直眼暈:難怪人家那麼壯實,看來我也得多吃點,沒准還能長個。二十三,躥一躥,我今年才十九啊。

  第二天,胖子又躊躇滿志地去辦另一件大事:到林業局打聽一下能不能包山頭,這件事胖子一直念念不忘。雖然晚上睡覺前不尋思,但是醒的時候總琢磨。

  林業局就在縣委大院裡面,很多機構都在這。胖子來到縣政府的大門,只見兩邊是自行車棚,裡面清一色是二八大車子,透著鐵柵欄,可以看到多是鳳凰、金鹿、國防之類的老牌子,透著一股結實勁。

  邁步往裡剛要往裡走,突然一個戴著紅箍的老頭神出鬼沒一般攔在胖子身前:「幹啥的?這是縣大院,閒人免進。」

  「我上林業局辦事。」胖子笑呵呵地說著。

  「有證明沒有,介紹信呢?」老頭十分嚴肅。

  胖子撓撓腦袋:「這個沒有。」

  「啥也沒有不能進,趕緊走人。」老頭一點也不客氣,手裡拿著的長把笤帚也蠢蠢欲動,大有把胖子掃地出門之勢。

  「我真是來辦事的!」胖子也有點光火,想不到這衙門口還真挺難進。

  呼——笤帚直奔胖子的兩腳,胖子向後一閃,被揚起的灰塵嗆得咳嗽兩聲:「你——你這老頭怎麼不講理!」

  滴滴——,喇叭聲傳來,一輛半新不舊的北京吉普停在門口,就是俗稱『212』的那種,深綠色車棚,還是用綠色油布做的呢。

  「小黃,你來這幹啥?」車門打開,大辮子的老爸,縣委王書記推開車門走下來。

  胖子心中歡喜:「王書記好,我到林業局辦點事,可是這個老——大爺不讓進門。」

  「張師傅,叫黃同志進去吧。」王書記向剛才的老頭點點頭,然後又重新上車,胖子看到,車裡還坐著一個人,年齡比王書記好像還大。

  那位張師傅這才放下笤帚:「登個記再進去。」

  胖子在一個小本上簽了自己的大名,終於進去。不過十分鐘之後,他就悻悻地走出來,腦子裡還琢磨著剛才林業局人的那句話:「承包大青山,上邊只說分土地,沒有分山頭,你想佔山為王咋地,想建梁山泊、瓦崗寨咋地?」

  「看來,想要佔山為王,還真不是太容易的事。」胖子一邊琢磨,一邊往劇團走,他並不知道,那邊也有鬧心事等著他呢。

  直接來到採花人他們排練節目的小屋,推開門,胖子就覺得有點異常,只見一個身材足以和他媲美的人坐在那,正在跟前面站著的團長和採花人談話,看到胖子進來,瞟了他一眼,眼神有點驚訝,不過很快就又開說:

  「這個節目不行,什麼情啊愛呀的,簡直是敗壞風氣,玷污勞動人民之間的純潔友誼嘛,必須撤掉,換成智取威虎山或者紅燈記就不錯嘛。」

  「樣板戲早就過時了。」小孩低聲叨咕一句。

  「革命精神永放光芒,怎麼會過時呢,小同志,說話要注意影響。」那個胖子官腔很足。

  這個胖子心裡也一涼:這個節目要斃掉,估計劇團下鄉的事也得泡湯。四人幫都粉碎兩年了,怎麼還有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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