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第五十一章 BUG

    人族和更新妖族所遵循的思想體系並不是一致——不管是古法還是今法，都一樣。

    人族古法來自於魔帝傳法，是古仙人的道，而古龍皇之所以要以千萬年為時間單位展開各種實驗，為的就是擺脫這個「古聖之道」。而人族今法，甚至有可能來自於另一個宇宙，同樣與更新妖族的思想迥異。

    這也導致了對於同一個事件，更新妖族和人族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想法——儘管他們眼中的食物是同一個，可他們心中的概念卻有可能截然不同。

    這就是某種「障礙」了。這種障礙，也不止存在於交流方面。技術方面也同樣有。

    就拿「神道技術」來說，人族神道法門和妖族神道法門的差別，甚至大於經典馮諾依曼機和任意元胞自動機。因此，人族和妖族之間技術交流，還需要長期的努力。

    不過，這並不能代表妖族的一些「應用」不能移植道人族的神道法門當中。

    這就好比有一個公司在Windows上推出了一款遊戲，這個遊戲當中的一些機制很吸引人，另一家公司就將這些「遊戲機制」「借鑑」過來，然後在安卓端上推出另外一款遊戲。

    這兩個遊戲之間，有可能沒幾行代碼是一模一樣的，或者一個是用Java寫的，一個是用C++寫的，但是它們表現出來的遊戲內容是高度相似的。

    這樣的兩款遊戲當然不是同一個事務，但是它們在功用上是高度相似的。

    這也就是王崎現在要做的事情。他暫時學不會更新妖族的法門，但是卻可以根據更新妖族給出的「總綱」，推演出更新神道之中許多「枝節」的妙法，然後將之「移植」到神京的神道系統當中。

    而仙盟有一個長期計劃——通過長久的研究，窺探更新妖族神道修法的本質，並通過這個本質，完成萬仙幻境與更新妖族神道系統的對接。

    這個計劃的目的在於融合兩族命脈——至於是誰做主導，定這個計劃的人當然是心照不宣的。

    王崎現在做的，不過是前期工作罷了。

    在踏入章台的地下部分之後，莊學翎就告退了。仙盟重地，他作為指揮使也不能多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有資格進入這裡的高級技術人員取出了一頂黑白色的羽絨帽子。這頂帽子還是他昨天跑遍了南溟，從一種當地妖禽身上收集來的。

    數年之前的天劍攻擊，讓南溟冰層整個融化，之後的凍結，幾乎斷絕了南溟的所有生機。現在的南溟生命，都是仙盟之前收集的血脈樣本重做的結果。

    這裡是大京兆尹神台的基礎，是神京神道系統物理層面的「芯片」。神力在這裡流轉不休。核心技術人員王崎盤膝坐下，然後慢條斯理的取出自己的臂鎧，將心魔大咒記憶體依次插入。緊接著，被做成偏方三八面體【鳶二十四面體】的「宗萬法之寶綱」飛出王崎的儲物空間，懸浮在他的頭上，與臂鎧聯動。

    王崎以一種更為直觀的方式連入了神京的神道系統。他以本命法寶為中繼，以自身的虛相修為為根基，以自身丹田為源頭，向著那個真實存在的虛擬世界彈出由念頭組成的出手。患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看到海量的萬象卦文如同瀑布一般向自己落下。緊接著，更多的念頭在他心中並行……不，是他的思維來到了更加廣闊的地方，允許更多的念頭同時存在。

    「賈維斯，開始運轉吧。」

    王崎站起身，輕聲道。

    【好的，先生】

    在這樣一行字幕閃過之後，王崎面前彈出了一個金色的對話框——【發現新的連接請求，是否允許？是/否】

    這個對話框並非來自於神京的神道系統。這裡的凡人多半是神道盲加算器盲，不借助心魔玄網的話他們無法使用任何神通。這些神通全部都是由神道系統完成的。而若是連一個接入請求都需要他們親自去確認，那神京凡人的視野必定經常被對話框覆蓋滿。

    這個對話框來自於王崎自己的虛擬神國。

    如果將神京神道系統比作一台電腦，那麼王崎的神國就相當於一個固態硬盤或者另一台電腦。剛才王崎就是利用自己的權限，將之接入神京的神道系統，用神京的神道系統為它積蓄神力。而現在他則是將神京的神道系統核心部分與神國的核心部分連接。

    然後，複製數據。

    【靈犀複寫，開始】

    【神力穩態，寫入……成功。】

    【神物連接，寫入……成功。】

    【神道徽記應用，寫入……成功。】

    【核心部分寫入成功，開始進行第一次運行測試。】

    有那麼一准建，神京人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他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茫然的東張西望。

    他們不知道，有那麼一瞬間，神京的公共畜力車脫離了神道系統的掌控，開始沒有章法的亂跑。只不過，很快他們就重新回到自己的軌道上。而許多掌櫃的則茫然的揮手，重新計算剛才失敗的轉賬……

    對於凡人來說，這不足一秒的時間還無法引起他們的關注。

    但是，神京的「神」們就不一樣了。

    「怎麼搞的……」原落塵劍宮二長老趙想神茫然的望著章台。現如今，他已經是城西門平安神，配合一班衙役捕快保一方平安。就在剛才，他感覺自己體內的神力出現劇變——不，不只是他體內，是整個神京。在他這樣的神道之人眼中，蒙在神京城之上的「神力虛擬神京」正在發出劇變。這種變化，不啻於山嶽變成海洋，直接對他的精神產生了巨大的衝擊。

    趙想神按住額頭，通過心魔玄網聯繫如今已經變成了神京平安府君的梅思成和神京緝盜指揮使的茹天棄：「喂，大哥三弟，你們剛才感覺到了什麼麼？」

    「大長老」「二長老」這些詞，是落塵劍宮時代的產物。為了避嫌以防止有人認為它們有心恢復劍宮舊觀，它們三人甚至連稱呼都改了。

    「有點古怪。」茹天棄的語氣還是一樣死硬淒苦，彷彿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但他這幅苦大仇深隨時有可能報復社會的面容落到民間，反而成了一種獨特的「優勢」——大家都覺得，犯事了撞到這個一臉陰鷙的緝盜指揮使手裡，一定得吃點苦頭。

    拜此所賜，茹天棄香火一直不斷，轄區內治安也不錯。

    過了大約幾分鐘，現在身份地位最高的梅思成低聲道：「這件事不要議論了，今天就小心一點吧……」

    二人聽得有些奇怪：「怎麼了？」

    「昨天才接到的文件——萬法門王崎又要來了。」

    就「王崎」和「要來」兩個詞，就嚇得兩個高階神靈魂不附體。除了暗中將這個消息傳給同事之外，他們連小差都不敢打，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之中。

    ………………………………………………………………………………………

    對於神京城內發生的這一小小的漣漪，王崎心知肚明。不過他現在實在是沒心思去理會那些被他親手改造並賜予新生的古法修。

    「BUG比想像當中的要多……」看著面前一連串陰陽失調的標識，王崎就知道自己又有一大堆工作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他當然不可能現場來寫。毫無疑問，他就是神州最頂尖的程序員，而且還是祖宗級別的。如果萬法門的程序員要拜祖師，那他的排位很有可能只在馮落衣和圖靈真人兩人之下。但就算是他，也被辦法一瞬間完成編程。

    況且他也並不熟悉「神道」這個運行環境。現場寫，很容易就崩潰。

    許多路秩，都被儲存在神國當中。在神國裡，那些路秩就會被先運行一道，然後再轉入神京神道系統當中。

    不過，這個神國來自於聖帝尊，其中摻雜了一部分不屬於神州古法，更不同於更新妖族法門的異星神道法門，所以王崎手中的神國和神京神道系統並不完全兼容。在神國當中運轉良好的神道法門進入神京神道系統之後，也有可能BUG一堆。

    有一些錯誤還是長久運行積累的冗餘數據導致的，甚至更有一些是冗餘數據與新法度產生衝突。王崎不得不一一修正

    不過……

    ——捉蟲實在是麻煩啊……

    王崎嘆了口氣，隨手將一段一時之間想不出怎麼處理的BUG送入無意義的循環當中。他尋思下一次將這種事情就拋給一些水平次一點萬法門弟子。

    我王崎啊，就應該做那種充滿創造性的工作嘛。

    只是，現在的王崎還並不知道，他剛剛隨手處理掉的BUG背後有什麼。

    ………………………………………………………………………

    遠處，茶寮，一個少年抬起了頭：「剛才是怎麼了？」

第五十二章 暗流與版本更新

    少年托起茶碗，用左手微微掀開碗蓋，撥去茶湯當中懸浮的茶葉，細細抿了一口。透過碗蓋與茶碗的縫隙，他看著碗蓋之中沉浮的茶葉，微微出神：「嘖，『通過觀察茶葉在熱水當中的無序運動來獲得藝術享受……神經病』哈，我如今腦子裡居然就只有這些念頭了。」

    他說的話都很奇怪，讓人感覺有些不知所云。但是，周圍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他身上彷彿蒙著一層無形的膜，無論是誰看到他，都會下意識的將他忽略掉——不是無視他這個人的存在，而是自然而然的將之歸入「無關緊要的路人」，不再注意。

    「怎麼了？此方天地以草木入飲的手段也只是稀鬆平常，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吧？」他手上的一枚戒指震顫發聲：「剛才持咒胎藏演法曼陀羅出現了波動，你應該……」

    「啊，那個啊，反正還沒有被發現不是？」少年語氣挺無所謂的：「他們的神道古裡古怪的，胎藏曼陀羅對不上也是理所當然……」

    「這一門法，是你我二人一起創出來！你的智慧，我的積累，還有本方天地的根基——這裡不應該存在它概念之外的神道法！」

    曼陀羅，佛門語，意為「壇場」「壇城」，以輪圓具足或「聚集」為本意。指一切聖賢、一切功德的聚集之處，乃是一種強大的法界神通。而現在，它顯然已經神道化了，正與神京城的神道系統連接在一起。神京城內瀰漫的神道力量遇到這個結界的邊緣，就變扭曲，回應某個虛假的實體。

    只不過，少年並不知道，他這麼做就相當於使用特殊數據包攻擊神京的神道系統。只不過這種攻擊力度非常小，最終的結果就是一點點「報錯」，這些報錯甚至會被某些不那麼盡心的程序員當做bug處理掉。

    「我的智慧？還有你的積累？我的智慧還未必是我的呀。至於你的積累……我看也不怎麼樣。」少年冷笑道：「上一個你已經收集齊了絕大多數殘魂，結果卻被人做掉，連一縷魂魄都沒有逃出來，現在你這個只有一成積累的傢伙就是某個土包子仙人最後的希望啦。如果不是我找到你，說不定你就只能在一次次轉劫和被殺當中消磨殆盡了！」他用力叩擊手上的扳指：「所以呢，搞清楚你現在的地位啊廢物！如果不是我拼著損傷本源擠出一絲仙靈之氣，你還能說話？」

    「呵，你若是沒有尋著我的話，我以『張晶』為名，用凡人的身體過一世，也沒有什麼不好。轉劫也好過被你煉入戒指當中。」戒指中的存在冷冷說道：「再者，至少我還記得我前世的名字和今生的名字，你呢？你記得什麼？」

    方才還張揚得如同紈絝的少年一下子就惆悵了起來。他情緒起伏得不可思議，簡直就是神經質了。少年談到：「確實啊，這海霧明尖，明明就是『我』最喜歡的東西……那個『我』到底是誰呢？誰又是我呢？」

    少年反覆吟詠。

    突然，他臉上的淡定全部消失了。

    「怎麼搞的？為什麼突然就凝聚神位了？明明沒有新的神道修士誕生，為什麼……為什麼會有新的神位出現？權能是……『風』？這和神京一貫的風格不符啊？這，這……」

    「看起來仙盟是又有大動作了。怎麼樣，要不要逃？」戒指中的存在急切道：「這種神道變化，持咒胎藏演法曼陀羅有可能更不上，到時候很容易被發現！」

    「不，不，絕對不行。」少年執拗的搖頭：「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啊，沒達到目的，怎麼能走？」

    這個時候，戒指的震顫突然停了下來。戒指中的存在突然流露出一股恨意話語懼意：「感覺到了嗎？另一個神道法展開了……已經快要蔓延到我們這邊來了。這個神道法……我很熟悉。」

    「很熟悉？」

    「這是我登仙之前一個對頭的根本修法。在最後的大天劫之中，我與他廝殺，最終才奪下此法。那是我一聲中最輝煌的時刻，所以印象很深……」戒指中的存在道：「它本不該出現在這方天地，它出現了，也就等於是說……」

    「我的『兄弟』啊！」少年眉開眼笑，歡喜得不能自已：「啊，我的兄弟……真可惜，現在還不是見他的時候啊！」

    「他簡直就是你我的剋星！」戒指中的存在急切道：「快……糟了，有幾個法力很奇怪的存在順著這個神國過來了！他們不是仙盟的修士，但是……」

    「和龍族修法一脈相承啊……」少年眯起眼睛：「龍族的走狗？看起來仙盟終於和……遺……遺……遺族攪合到一起了。王崎那個傢伙，似乎更加危險了……」

    「遺族」這個詞，他說得很費勁，似乎有什麼在阻礙他說這句話一般。

    「你說的『遺族』，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聽你提到過好多次了……」

    「如今的我也不記得了……」少年在桌子上留下了一點碎銀，然後轉身就走：「我只記得，對於仙人來說，遺族大多危險異常……」

    ——龍族是遺族，龍族很危險……

    這就是這位謫仙人現在唯一知道的事情了。

    半分鐘之後，才有店小二過來，皺著眉頭將碎銀收起：「說了多少次了，我們店現在已經不用貴金屬直接結賬了……哎，有些客人啊，就是跟不上時代的變化。」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椒仰著頭，呆滯的凝望天空。在那個不存在的地方，一個新的神靈法相在演繹。

    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整個神京城雖然籠罩在神道系統之中，可她感覺得出來，這個神道系統毫無靈性，似乎無人主持，只有一個外在的機關在推演變化。可偏偏這個機關巧妙，故而維持了神道力量的運作。

    上過學的椒知道，這大約就是所謂的「算器」，人族從陰陽變化之中參悟出的玄妙之器。

    而現在，這個無人主持的神道系統，居然在凝結新的真靈法相，鑄造新的真神大位？

    而另一邊，奧流則咬牙切齒。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王崎現在用來鑄造神靈法相的手段了。

    ——我神嵐家的手段……

    同一時間，所有擅長神道，或者與神經神道相關的人都看著空中。

    一個神位，就這麼在他們眼前誕生了！

    就連莊學翎也沒有料到神京神道系統會由如此巨大的變化。他急忙著徐雪晴召集其他管理者，來商議神京人事的變動。就在這時，王崎從章台之下緩緩走出。莊學翎迎了上去，質問：「不是說小小改動嗎？」

    「新增一個改善大家生活條件的神位嘛。」王崎取出一張紙，在莊學翎面前晃了晃：「當初聖帝尊了成千上萬的神哩，我尋思，想要真正管好國計民生，我們也差不多需要這麼多神。」

    莊學翎接過紙條一看，上面卻是寫著這樣的內容。

    「本次版本的內容

    一，新增神位，神京送風使令。

    神京送風使令：執掌風神權能，戰力較強，且神體成熟，或可成為新神道的第一批可長生神位，其職責包括區域性氣象調節、送風、冬季供暖、夏季降溫、廁所除臭等。

    二，新增以下插件

    新增了神力穩定插件『和光』，可增大凡人對神力的掌控程度；

    新增了付費娛樂插件『神啟』，可在一定程度上定制私人夢境

    ……

    三，修復了如下缺陷

    修復了心魔玄網多人聊天時易掉線的問題；

    修復了仙盟錢莊在線支付顯示延遲的問題

    ……」

    又過了片刻，神京的眾多管理人員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彈窗，強制滾動播出一遍。

    只能說，得虧這是內部文件。如果奧流·神嵐皎知道自家的風神奧義被人族拿來當做暖氣空調和廁所通風除臭，一定會瘋的。

    「就麻煩你們擬一個面向百姓的版本了。」王崎道：「術業有專攻，這事我做不來……」

    「哦……」莊學翎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神經病風格的設計思路和語言組織嚇到了，他沒有多說什麼。

    「啊，另外呢，這個神道權限能不能再借我用一下……」王崎道：「我在神京城裡，還有其他是要做。」

    「到底是什麼事情？」莊學翎皺眉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別緊張也別激動。」王崎攤開手：「我只想做個好老師。」

    「老師？」

    「我沒跟你說嗎？我現在也是一個教師啊。」王崎道：「只不過呢，我的學生腦子和道心都有問題——好吧，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根本就沒腦子，是魂魄有問題。對於這種問題學生，我自然是要施以『愛的教育』呀！」

第五十三章 寓教於樂

    「古怪的城市……」

    浭雖然這麼說著，可他也知道，自己其實並不熟悉「城市」這個概念。

    所謂的「城市」，至少也是大量生靈與產業匯聚而成的聚居地。但是對於始新妖族來說，大型聚居地意義不大。按照妖皇訂立的倫理觀，只有開靈者才算是妖族。始新妖族保底也是開靈期——戰鬥力相當於練氣期修士。他們在掌握智慧的同時，也至少擁有了可觀的力量。而龍皇撞門開發出的、不損傷天地的修行法，則讓他們很早就自給自足起來。每一個妖族都能輕鬆養活自己。

    用地球的觀念來看，始新妖族既不能算原始分配制，也談不上極大生產力下按需分配

    在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妖族都不大需要定居，更不需要聚居在一起。不過，當初妖帝之所以自開道路，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部族。因此，大大小小的聚居地還是有的。但這也只是出於「尊重傳統」的考量。

    當然，浭還是見過「城市」的。而他在作為「來自前代的倖存者」，在更新妖族當中被當成珍稀動物展示時，他也見識過「城市」。在那裡，一切都規整嚴密。大地上，無數御座排列。而御座與御座之間，則有延綿覆蓋整個大陸的水渠網。摻雜了帝流漿的水就在其中流動，推動無靈智者的演化。神靈行走在眾生希望的道路上，而眾生則行走在神靈指向的道路上。神力的河流淌在天上，為妖族帶去文明。

    這裡對於數百萬年前的妖族城市，既相似，又沒有多少相同。即使同樣是神道力量運轉的地方，人族和妖族都有不同。

    其中，最顯著的就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居然還有許多是凡人。而這個死氣沉沉、沒有絲毫靈性可言的神道，好像僅僅是為了這些凡人的坐臥行走而存在。

    「古怪的城市……」他嘟囔著，再一次停下腳步。這一次，他是因為看見了一群人站在一塊牌子下面。

    浭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從千萬年之前就是的。既然王崎給他們的指令是「好好感受這個城市」，那他就真的會好好感受。

    ——就算他渾身不自在。

    好吧，浭自己心裡也承認，他的不自在或許是來自另外一方面。他身上被附著了一個神道法度。這是王崎幹的。這種程度的力量倒是不會對他造成多大束縛。可是，若是他使出一成精元妖氣的話，這個法度一定會因為他的力量而崩潰。這個法度本身或許並沒有什麼力量，但是一定和其他機制相連。若是他觸碰了規則，或許就會受到人族的懲戒。

    只有這個他絕對不想。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人流湧動。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一輛畜力車來了拉車的怪獸雖然肉神精元強大，有蓄氣期的水準，但是卻沒有補給給魂魄的意思。它的魂魄和沒有也差不多。在始新妖族裡，這玩意也時候是牲口一般的存在。但是……

    就算是牲畜，這些拉車的玩意也比沒有什麼力量的凡人更能做事吧，為什麼……

    來不及多想，他就隨人群走進了公車的車廂。

    還沒等他站定，就聽得一聲招呼：「浭，要不要談談？」

    浭抬頭一看，就看見王崎正坐在一個座位上翹著二郎腿，頭也不抬的翻閱著一份報紙。

    妖族少年心中一寒。他上車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什麼時空法度的痕跡。也就是說，王崎是真的早就坐在這裡，彷彿在等他一樣。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好歹也是這個城市的締造者之一啊。」王崎翻了一頁報紙，抬頭笑了笑：「正是因為我對這裡的事情知道得足夠多，所以區區預知還難不倒我。」

    「是麼……」浭冷哼一聲，然後又掃了一眼王崎手上的報紙：「這是給凡人看的吧？而且還是那種連心網都掌握得不怎麼樣的凡人。」

    「沒錯。」王崎大方的點點頭。萬仙幻境和心魔玄網完全不同。萬仙幻境只面向修士，而且審查制度極微嚴苛，以蒼生國手為領導的大批網管日夜不分的工作，虛假信息之類的，很難存在。但是心魔玄網就不一樣了。心魔玄網的使用者在幾年前都還是凡人，對仙道的接觸極少，很多人無法適應時代的變化。在這種情況之下，心網上的內容簡直魚龍混雜，就連最關鍵的「修行」信息也是這樣。所以，神京仙盟分壇與神京官府還聯合推出了這種報紙，去蕪存菁，專門指點一般人如何修行。

    這甚至在修士當中形成了一門學問。

    「凡人……」浭嘆了口氣：「我還是無法理解那些不能踏上修行之路的凡人對你們有什麼意義。僅僅是出於同族的道義嗎？還是說……」

    「不懂嗎？」王崎合上報紙：「為什麼呢？」

    「按照我族的觀念，那些沒有靈慧的生物，就是畜生。你們人族先天有靈，但是這種靈慧是你們那神奇的肉身帶來的。按照我的觀念，他們的魂魄……」

    「還是畜生啊……」王崎笑了。他沒有直接回答浭的問題，而是道：「浭，在我的諸多學生當中，你是最為聽話的，也是最為認真的。這一點，我很高興。而且，說讓你體驗這個城市，你就真的在體驗這個城市。這就很好。」

    「多謝誇獎。」浭點點頭，面無表情。

    「但是啊……」王崎語氣一轉：「你為什麼對我充滿敵意呢？」

    浭對王崎懷有某種隱蔽的惡意。這不是什麼秘密。但是，王崎這麼當年說出來，卻還是第一次。

    空氣一時之間如同凝固了一般。也恰巧在此時，公車停在了另一個站台旁。

    浭道：「王先生，我並不希望和你打。」

    「我沒有帶最關鍵的法器……」王崎指了指自己衣服：「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打不贏你啊。我沒有戰意。大家好好談談多好。」

    拉車的牲口一聲嘶鳴，公車重新啟動。

    「敵意？請不要在意。」浭道：「我並不會攻擊你，也不否認你教師的地位。至少你比妖族當中的許多酒囊飯袋要強。」

    「但是我不放心。」王崎道：「你不只是我學生當中最聰明的，恐怕也是最強的。破……奧流·神嵐皎就算從容展開神道力量，也只能和你五五開——除非它得到了遠超其身份地位的神力支持。我一個結丹期人類，被你暴起發難就死定了。」

    浭長舒一口氣：「不要在意……對於我來說，你們誰都一樣，不管是更新妖族還是人族。數百萬年之前，我出於同樣的目的被解封、被帶到更新妖族的城市時，我也是這樣的。我不會攻擊你的……」

    「那麼，你的敵意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王崎指了指自己。

    「你鬥戰本領不弱，論學識的話，根本就是碾壓奧流。我這種沒什麼見識的傢伙，更不能和你相比。如果你踏入高階，那應該會比今天的我強很多吧？」浭道：「無論是學識還是見識，你都有資格。再者，你也稱得上是一位『賢者』。」

    「『賢者』？」王崎對這個裝逼的稱號充滿了興趣。

    「我去了神京的守藏室，那裡的開放去講述了這個城的歷史……他們有提到你，說你是這個城池的締造者。賢者就是值得敬重的。」

    對於始新妖族來說，凡是能夠襄助妖帝，推動始新妖族文明發展的，才能稱之為「賢者」。

    「那你又是為什麼厭惡我？」王崎問到：「你在懷念始新妖族的時代？」

    「我開靈的時候，魔帝已經大成，並成功策反了大批同族，戰亂不止存在於這片大地之上，更波及了太陰、熒惑、太歲、太白。夜晚的天空都有恐怖的光在閃爍——那是長生者交手的痕跡。大地幾乎寸草不生。一個又一個洞天如同泡沫一般破碎，大地向力——也就是你們人所說的『引力』都一度混亂。我作為牲畜誕生，作為奴隸成長，作為死士修行，最後作為灰燼而被凍結……」浭的眼神當中閃動著一些異樣的光彩：「那個時代不值得被懷念。」

    「看來我是猜不出你為什麼會厭惡現在了？」王崎搖搖頭，繼續看著報紙。

    「我同樣弄不懂你為什看這種低階的東西啊。」浭冷淡的笑了，語氣之中帶著一絲疏離。

    「這個啊，很簡單。現在全神京的人修行的都是我的法門，面向他們的低端法門啊，也是我法門的延伸，看看。」

    浭恍然大悟：「修行啊。」

    「不……」王崎把一頁報紙反折過來，露出自己的半身像：「主要是這上面正在連載我的小傳記呢。雖然多半都是為了配合宣傳而胡說八道的，不過，看著別人吹捧自己特別有成就感不是？」

    浭左右看了看：「您這是……」

    「我不抽大煙不喝酒的，就不能有個小愛好了？」王崎翻了個白眼，站起來：「既然你現在不肯跟我談，那就先跟著我看一看？」

第五十四章 寓教於樂【二】
               
    公車緩緩離站的同時，王崎和浭也一前一後的走下了街道。儘管之前他們在車上談論的東西頗有些驚人，可並沒有人注意他們。

    「您到底是想要我幹什麼？」浭問到。

    「既然你不肯說出自己心中的問題，那我就只好讓你跟著見識了。」王崎走在街上迎面抓住一個行人：「良鍾·嘯天艮，怎麼樣啊？」

    那個行人正是一個妖族少年的偽裝形態。

    奧流吃了一驚。他們身上的偽裝之法都是王崎布下的，而且王崎剛才也表示自己能夠監控神京，所以，他無論發現誰都不奇怪。但是……

    他們兩個是下車之後隨意行走的，而且王崎也沒有刻意的向左或者向右移動身體。他彷彿自然而然的走，然後自然而然的伸出手。緊接著，那個喚作良鍾的傢伙就自然而然的撞到王崎手上。

    聯想到王崎剛才那坐在那兒等他的樣子，浭突然覺得對方有些深不可測了。

    ——命數？還是所謂的「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至高境界？

    良鍾沒有見到剛才的那一幕，冷淡的拍開王崎的手：「王先生啊……您會有什麼事嗎？」

    「我們人族有一句話，叫做『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我覺得你做妖的態度不大好，所以來找你談一談。」王崎道：「順便，也差不多到了該吃早點……哦，早點時間都差不多要過了，一起去吃點東西？」

    「不需要。」良鍾冷然：「我是高階妖族，不需要吃東西……」

    「啊，雲中仙客來今天推出的新菜是什麼來著？」王崎的手在空氣當中滑動。這個動作被他身上的算器捕捉，然後轉化成心魔玄網可以理解的指令。然後，一塊光幕出現在三人眼前：「今天的菜單有海魚，含有豐富的……哦，對貓科動物尤佳。」

    良鍾轉過腦袋：「受限於先天本能，乃是修行不到家的表現。」

    「嘖，這種本能都要克制？」王崎搖頭：「這樣反而是你被本能控制的表現啊——就因為恐懼，所以乾脆放棄，貧弱，貧弱。如果你真的想要戰勝這個心魔，就應該面對，然後風輕雲淡的放下。簡單來說，就是學會『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王崎說了許多，良鍾卻一直搖頭。最終，教師嘆了口氣：「我命令你跟我去吃早膳，這是師命。」

    良鍾內心天人交戰：「為什麼？」

    「壞你道行。」王崎招呼浭向前走。良鍾在後面猶豫兩下，然後道：「這賊人實在是可恨，但我帝有云，師命不可圍……罷，罷……」

    在良鍾大步向前走的時候，浭問到：「您怎麼知道他嘴饞？」

    「他今天從城東走到城南，一路上走過了十二家飯店，他在其中八家前面停留。這十二家飯店門口的廣告還有菜譜都在官府有備案，我立刻就能知道。對比十二家店的菜譜，我自然就能知道他是什麼吸引了他。再然後呢，這些店的廚子裡有一大半是凡人，做菜是要動用神力的。檢索他們在良鍾經過店門口時前後他們發出的請求，然後對照他們提交的菜譜，就可以大致判斷出良鍾到底是因為什麼食物的香味而駐足。」王崎語氣輕鬆：「然後，投其所好就可以了。」

    一人兩妖走了幾百米，正要拐進一家百年老店。就在這時，王崎親熱的摟住一個正要避開他的「少年」：「喲，綠斯同學，神京現在不收貴金屬也不支持以物易物了。你呢想吃東西就坐下和我們一起。」

    那個被稱為「綠斯」的，正是一個始新妖族。少年臉色尷尬，道：「我……我對那些凡人的東西沒有什麼興趣。」

    「懂，就當是參觀一下人族的風土人情怎麼樣？」

    王崎拽著一個學生拖著一個學生，佔了一個四人桌，然後給一人點了一份海鮮粥，一份香煎抹布魚。

    「難以置信……」綠斯嘟囔：「這裡居然動用修士給凡人服務……」

    「畢竟『勞動創造價值』啊。」王崎說著人族社會學、神道學理論的新詞——說起來，這些詞甚至都是他「發明」的——道：「一個器，也只有在最合適的地方，才能發揮自己的價值。若是因為工具本身昂貴而將之放置不用，那才是本末倒置。」

    「若是按你的說法，一個修士修橋開路，總比端茶倒水來得強啊。」綠斯反駁道。

    「修橋開路也是個技術活，非得山河城的修士來做，才能保證橋與路在最低的成本之下百年不壞，千年不朽。對於山河城的修士來說，這就是修行，誰都不能搶的。」王崎飲了一口茶：「而在端茶倒水這個方面，低階修士做得本身就強過凡人。」

    綠斯皺眉：「那凡人呢？就由修士養著？」

    「養著？不不，那些凡人做的工，絕對足夠養活自己了。」王崎笑道：「只不過凡人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罷了。」

    「比如？」

    「就好比說現在主要是由凡人完成的簡單財物計算、日常管理、普通物資調度一類的來說好了。」王崎道：「這一類凡人呢，每一個只負責管理一項事務在一個窗口的進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指揮下，那些物資會流向何方、用作什麼事情。單個的凡人都意識不到這個問題。但是，他們無疑自己就完成了整個神州常規物資的調度，讓神州各地物資流轉，互通有無。」王崎手蘸著茶水，在桌子上隨意畫了一個神州大地的輪廓：「他們自己就能創造價值。」

    綠斯依舊無法理解：「那中間的運輸……」

    「仙盟的靈舟就是為此而存在的。」王崎道：「修士早就有實力建立一個強大的物流網絡，只不過之前缺乏引導。」

    綠斯沉默：「修士出力？讓凡人管理修士？」

    「讓合適人做合適的事情罷了。」王崎道：「仙盟最不缺的就是結丹期修士。一個結丹期修士加上一架派品質過得去的靈舟，就可以以極快的速度運送物資。這幾乎不花費他什麼精神。在運貨的同時，他順便還能修煉。而大量的政務，反而會消耗他的心力。這方面，分攤給凡人就好了。」

    「這就是『規矩』啊。」良鍾口裡塞滿了美食，也不得不多為人族說兩句話：「在規矩之下，人人各行其志，就能夠產生巨大的力量。」

    「神道？」綠斯道。

    「不只是神道。」王崎道：「你覺得你面前這一碗粥，需要多少人才能完成？」

    綠斯皺眉：「嗯，從海裡撈魚，然後運送過來，種糧食，然後運送過來，做成菜……五個人？」

    王崎搖搖頭：「完全不對。我們人族漁民下海捕魚，必然得是數十人結伴而行。到了岸上之後呢，他們自己是不會賣魚的。他們捕撈上的海貨，由商人統一收購。其中一部分就地粗加工，而另一部分則快速運往神京。而活物運送，就需要經過至少兩道檢查，每一道檢查都必須有至少兩個人在場。到了這裡之後呢，再由當地商人買下來，緊接著集散到各大飯店。而這其中，每一步就需要留下記錄。每一步的記錄往往都是不同的人。這僅僅是魚。而作物就更複雜了。從天靈嶺萬木谷分院研發新作物，焚金谷合成肥料、農藥開始，到作物肥料分發到諸多農民手中，就不知要經過多少個環節。產地商人收購、消費地商人集散都是的。而廚子……你以為廚子就好當了嗎？一個合格的廚子，要經歷多少訓練呢？而廚子手上的菜刀鐵鍋、你手上的碗盤，又是從何而來？」

    「無法理解……」綠斯瞠目結舌：「為什麼……僅僅是一碗粥而已。如果想吃的話，我大可動用法術，一日之內讓穀物生長結實，然後半日之內道東海捕到海味……」

    「你那一日半就過去了。」王崎舉起手中的粥碗：「而現在，你只需要等一刻鐘。」

    綠斯晃晃腦袋：「可是，你們要為此建立那麼大一個圈子……神道之力？可是，這……」

    「可有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不止是修者得了方便，又有不知多少凡人因此得了實惠。」王崎指了指周圍：「你看一看，這裡有多少人是靠這個『圈子』活下來的？猜一猜？」

    「這……」

    「它存在的意義，和妖皇散佈帝流漿的意義一樣。無非是為了我族昌盛。」王崎道：「只有有了更多的凡人，才會出現更多地修士。而修士越多，則『仙道』這個集體的力量越強。『仙道』越強，則我等修士獲利越大。」

    「這就是我們人族從時間與天地自然當中學來的和諧之道。你就在這麼一個圈子當中。你是它的一部分，它是你的外力。學會在圈子裡面活下去，你才有更強大的力量。而為了這份力量，你往往需要作出一些妥協。」王崎舉起碗：「此中道理，盡在這一碗粥中。」

第五十五章 寓教於樂【三】

    吃飯的時候，綠斯整個人都陷入了迷惘之中。顯然，他還在試圖理解王崎所說的「巨大環流」的意義。

    天地自然是什麼？人族和更新妖族引以為傲的「文明」又是什麼？

    而良鍾則大口吃粥吃魚，吃得好不暢快。每當王崎或者浭那玩味的目光看向他，他總會哼哼一句：「師命難為，這是至聖妖帝的教育啊。、」

    「且不說師命不師命的。」王崎擺擺手，問到：「對於人族，你現在是怎麼看的？」

    或許是為了表示「鄭重」，良鍾咕咚咕咚將手中的粥喝完，然後道：「王先生，你真要聽？」

    王崎點點頭：「你這不廢話嘛，我不想聽，問來做什麼？」

    良鍾嘆了口氣，道：「……你們這些裸猿，倒是做出了很精緻的……用你們的話怎麼說來著？工藝品？」

    「怎麼說？」王崎有些奇怪：「工藝品？」

    「缺乏靈性，與缺乏目的性。」良鍾看了一眼四方：「我覺察不到你們萬眾一心的理念……你們的想法呢？」

    「你大概還沒有理解，我得跟你好好說道說道……」王崎雙手撐在桌子上，站起身，想要跟這個學生好好聊一聊。良鍾卻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王先生。我不是說你，或者你們人族修士沒有理念。就我來看，你們人族的許多修士都有堅固的心壁，能抵抗許多外魔。但是，這層『壁障』也僅僅是壁障……你們沒有一個上行下效的想法，或者說從上而下的理念……」

    良鍾細細解釋了自己的看法。王崎這才意識到，對於更新妖族來說，所謂的「觀念」「理念」其實是一個可以看得到的東西。

    就連皇極裂天道都有天子望氣術，神道文明幾乎已經到達另一個層次的更新妖族又怎麼可能沒有所謂的觀望氣運之法？

    「人族高層都有堅固道不可思議的道心，但是，底層就不一樣了。」百萬年前的來客低聲說道：「你們的心是散的。那些由這強大心靈的傢伙掀起的浪潮，而其他的人則只是被那些強者裹挾著滾滾向前。他們的心和那些強者都不在一個方向。你們構建的這個巨大環流，也沒有顯現出超凡的神道意志。」良鍾道：「它僅僅是存在著。」

    王崎一怔。他似乎是第一次聽說這一點——整個更新妖族文明，居然存在一個主旋律。而這個主旋律，就只有「跨越莫名之障」。

    更新妖族文明就是為此而誕生的。

    王崎忍不住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更新妖族從骨子裡就透露著一股「設計」感，不只是龍皇劃定了最初的方向，就連他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們的使命就是跨越莫名之障。

    「僅僅是存在，又有什麼不對呢？」王崎道：「對了，對於天演論，你應該已經有些瞭解了吧？」

    「林先生教過……」

    他口中的「林先生」是那南溟學府的另一位教師，天祿琳瑯出身。

    王崎點點頭：「你喜歡這個論調嗎？同意嗎？」

    「與聖族所教、我族所見，並無不同之處。」良鍾道：「自然是支持的。」

    在這個靈氣宇宙，物種的變遷很慢。因為在這裡，生物個體除了變異與淘汰之外，還有「妖化」這一條路，而妖化是一種獲得性的能力，不可遺傳，充其量就是幼體在母體之內受到淬煉，獲得一部分力量。妖化使得優勢血脈擴張與劣勢血脈消亡的速度都慢了許多。在這裡，想要觀測到「演化」可不容易。

    也只有龍族或者古老妖族這種歷經了千萬年的文明有資格觀測他

    「這是最好的。」王崎笑著點點頭：「那麼，你覺得演化是什麼？」

    「變強。」良鍾毫不猶豫的說道：「你們人族有一句話叫做『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我覺得這就是很好的……」

    王崎還搖頭：「對天演論的經典誤讀。須知，演化不是養蠱，所謂『變強』，不過是演化的一種策略，一種選擇，是手段。而演化的目的，卻僅僅是『活著』。」。

    「演化的前提就是『變』，如果你死了，又談何變化？」

    良鍾皺眉：「若是跨不過莫名之障，又如何『活著』？這就像你不踏入仙道，終究會死一樣。」

    「你可以讓你的血脈靈犀延續下去——比如說，生個孩子，又或者，讓你的精神延續下去——著書立說，立功立德立言。」王崎道：「你的血脈會在代代遺傳當中演變，你的思想會與後世賢者的智慧交流，生出新的智慧。當然，你也可以完全不管這些，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然後在死亡的那一天痛快的說出——『我的生涯，一片無悔』。這樣，實現自我的滿足。。」

    「個體和集體終究是不一樣的……」良鍾意識到王崎在偷換概念。

    「嘖，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呢……」王崎搖搖頭：「正是因為生活是沒有地圖的，所以我們擁有自由啊。」

    「行走沒有規矩，又怎麼走得到遠方？」良鍾反駁。

    王崎再次在桌上畫了一個十字——平面直角坐標系：「首先，你要明確，所謂『遠近』，都只是相對概念。再者，方向又不是只有一個。你能夠定義什麼是『遠方』嗎……」

    「停停停！」良鍾還記得王崎一所謂「測度論」差點說死奧流的劇情，為了保護自己的三觀，急忙叫停：「總之啊，總之——我並不認可你們人族離心離德的方式。」

    王崎搖搖頭：「離心離德？若是推一個神站在神壇上、萬民同拜才算萬眾一心，那我人族還是散亂一點好啊。我讓你看看我們人族是怎麼交心的好了。」

    彷彿是為了呼應王崎的話，有一個人走過來，將一盅湯放在王崎的手邊。他的聲音當中蘊含著某種壓抑佈置的激動與難以置信：「您是……王崎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不希望打擾王崎等人談話。

    「沒錯。」王崎眨眨眼睛：「雖然之前就交流過，但是，面對面還是第一次吧？」他喝了一口湯，然後抬起頭笑道：「杜貴。」

    「其實，見倒是見過。當年您忽悠杜斌少爺的時候。」杜貴道：「您當年一時玩鬧，騙杜家投資的東西，如今已經成為神京城的命脈——這真的很了不起。」

    杜貴在一年之前倒還不知道王崎在這件事裡面的角色。只是，隨著與龍族妖族的合作、接觸，尤其是與更新妖族的技術交流，就讓仙盟加快了神道之法建設推廣的計劃。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塑造心魔玄網與神道系統的正面形象。因此，當年的許多倖存者，就被告知了一些事實——當然，經過精心篩選的部分事實。

    畢竟，仙盟的未來之心不遵守實驗室守則結果玩脫了製造出滅世災難什麼的……說出去他真不好聽啊！

    杜淳還是在一個月之前知道的。

    他激動的說道：「有段日子裡，有一部蜃戲特別火，叫《道之歧途》……」

    「啊，我知道。」而王崎點點頭：「對於這種歌頌我的作品，我一向很關注。」

    這話一般人說，只會讓人感覺自大成狂。但是落到王崎身上，卻讓杜淳覺得「高人行事古怪，不落俗套」。他激動的說道：「看了那蜃戲，我才知曉王先生你的不凡。想到自己曾經在杜府與這樣的人物失之交臂，就異常悔恨。之後，我又知道所謂『聖光』之法，也是先生遊戲之作……原來我是得了先生教誨的……」

    「正好給你道個歉。」王崎道：『當年我也算騙了你。對不住。』

    「先生救我性命，又讓我領會善良真諦，知曉『利者義之和』的道理。現在的我，不再是當年井底之蛙，對先生就只有感激……」杜貴眼神澄澈，其中飽含著對未來的嚮往：「在這，先生誑我，也是為了人道，為了人族，我也未曾被損害。這種事情，再來多少遍我都願意。」

    王崎大笑：「那你可要小心，以後不要被騙了。天靈嶺的那群人和我不一樣，他們做事很沒計劃，就是看天吃飯的，不要落到他們手裡啊……」

    良鍾困惑的看著這一幕。

    杜貴——這裡的領班，自然是真的領班。他上一次路過這家店的時候，就見過這傢伙而且他不過是相當於蓄氣期的低階修士，心念在他良鍾面前根本無所遁形。良鍾自然之道，這個小子並不是王崎找來的托兒。而這個領班的感激之情，也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感激王崎。

    「可是……」

    ——為什麼？

    ——為什麼時間會這麼巧？為什麼王崎剛剛說「證明給你看」，這證據就來了？

    難道說對他心懷感激的人族很多？

    浭眼神中也閃過一絲忌憚。

    這太可怕了。

    杜淳走後，王崎才轉向良鍾：「看，不過是覺悟而已，人人都有。」

第五十六章 寓教於樂【四】

    「畢竟啊，大多數人都不是蠢的。他們知道集體是他們活下去的保障。在不損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都是樂於為集體辦事的。」

    「這也算是文明的一種神奇之處吧。更新妖族那種同心同力，共同奔向一個目標，我們是做不到，也不打算去做。但是，更好的活下去，是每一個人族都願意去做的。」

    王崎終究是沒有在那家飯店多呆。吃過早飯之後，他就像一個當地人一樣，指點那兩個學生如何遊覽神京，然後才離開飯館。

    浭沉默的跟在王崎身後。過了片刻之後，他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

    「那個傢伙，不是你刻意安排的，但是他卻正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了。」浭道：「這到底是什麼手段？」

    王崎笑而不語。

    「難道，是傳說當中的過去未來歸於一身的至高境界？」浭語氣異樣：「你到底是什麼人。」

    「嗨，別緊張別緊張，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小伎倆而已，用不著緊張。」王崎指了指身後的一個幻象區：「感覺到那裡的幻象了沒有？」

    浭點點頭。百萬年之前，他也曾在更新妖族「交流」過。對於神京神道系統，他也是能夠察覺出端倪。

    「那裡的，每天都在播放一些仙盟安排的傳道性質的蜃戲。其中，還會插播一些廣告。然後，這些廣告的播放是隨機的，那些購買服務的商號，只能決定自己廣告重複播放幾次，在什麼時候播放，具體順序隨意。而我剛才調整了一下……」

    浭不解：「這和你剛才……」

    「那個杜貴的每一次交易請求都記錄在案，根據這些請求，我可以大致判斷出他日常需求。而最近，他日常使用的丹藥換了一個牌子。對比他原本使用的牌子和現在使用的牌子，兩種丹藥的成分與效用並沒有明顯區別。要麼呢，他就是喜歡新牌子的口味，要麼就是喜歡新牌子的代言人。接著，根據神京的監控記錄，我捕捉到了幾次他看向那個幻象區的情況，知道他大概會在什麼情況下往那邊看。」王崎道：「然後呢，我就調動了一下那邊廣告的播放順序，讓他正好在我指定的時間扭頭往我這邊看。而當時他、我還有幻象區的位置正好是一條直線，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會注意到我……」

    浭瞪大了眼睛：「可是……你怎麼肯定他就會注意到你呢？」

    王崎哈哈大笑：「你啊，還不會透過現象看本質。你有沒有注意到，他走過來的時候，手裡端著一碗湯——我沒有點，那算是他請我的。他看到我，並不是直接過來，而是先去廚房取了一盅湯。我發現他注意到我了，然後拿捏好時間才說出那番話的。」

    「這……」浭一愣：「也就是說……」

    「啊，沒錯。那個廣告播放時間，是在我和良鍾同學討論『變強』與『活著』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沒有注意到我，我也可以用其他手法讓他看我這邊。」

    「絕大多數看上去『注定』的事情，其實只是所謂『把控變量』的結果。」王崎道。

    浭恍然大悟：「那在街上那看上去像是偶遇的……」

    「沒錯，也是我刻意安排的。實際上，我知道你們每一個學生在哪裡。你們已經在這裡逛了快半天了，我大約已經知道什麼東西會吸引你們，什麼東西會讓你們停下腳步，什麼東西會讓你們特意繞路去看。」王崎攤手：「知道了這些，誰都能預判你們的走向。」

    浭依舊不解：「可是，你走路分明是不帶目的的。我並沒有感覺你在刻意的朝什麼方向走。」

    王崎拍了拍浭的肩膀：「你知道嗎，浭同學，老師我呢，在年輕的時候也做過許多……嘖，年少輕狂的事兒吧。當初呢，我就為了一件事，研究過人是怎麼走路的。」

    「人是怎麼走路的？」浭看了看自己的人類之身：「不是用腿嗎？腿長在人身上，人自然是想怎麼走就怎麼走啊。」

    「恰恰相反啊浭同學。」王崎指了指：「仔細看。人走路的時候是會注意與他人保持一定距離的。因此，他人走過來的時候，人往往就會做出相應的迴避動作。人雙目的視野受到限制，用我們人族的度量衡來說，只有一百三十多度。人不會對在這個視線之外的個體做出反應。一部分人會跟在與自己同方向的人後面，有些人則……」

    「我在第幾次給你們上課的時候說過來著？所謂的自我意識與智慧，不過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幻覺。沒有什麼是沒道理的。」

    浭已經有些暈了。他道：「這些如果都計算進去……」

    「少年喲，想要計算到更加高級的世界嗎？」王崎眼睛腫漾出一圈神光：「不要抗拒……」

    一道意念衝入了奧流的腦海。他感覺好像整個天地都撞入了他的意識當中。緊接著，他看到了一重幻象——那是神京城地圖與一個二維的方格。方格上，無數小點正在自由運動。這些小點又被連成線。實線與虛線表示了他們過去與未來的軌跡，不同顏色的線表示了他們運動的不同。實線是固定的，而虛線則分化無數，又變幻無方。緊接著，那些線如同命運一般開始收束。

    線在持續演化。它們開始脫離了二維的評先，相互干渉，形成三維的立體圖像。突然，這個圖像再次變化，成為一個浭無法理解的、嚴重違反直觀視覺與直覺的古怪圖形。

    「這就是我眼中的世界，少年。」王崎看著幾乎站不穩的浭，微微一笑，轉身繼續行走。他已經完成我法如一，又深諳算器之法，能夠借助整個神京神道系統與身上的幾件強大算器拓展自己的思維，但是浭辦不到。不通高維幾何與拓撲的他，也沒辦法像王崎這樣處理希爾伯特空間形成的高維計算。

    浭跌跌撞撞的跟上王崎的步伐：「你……」

    「不過是從混亂當中尋找秩序的一點點小把戲。」王崎道：「世界是混沌的，是非線性的——啊，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不可預料的。但是，所謂的不可預料，終歸是會落入一個範圍之內……」

    「我知道你們所有人行走的軌跡。我也懂得如何偽裝自己的腳步。」

    「就算混沌的人潮使他們的腳步偏離了我預定的『範圍』，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在這總城市當中，我控制著這座城市的許多變量，我隨時可以重新安排一次偶遇——在任何可能的時間與地點。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

    浭眼睛發顫。可怕的數據流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他無法想像能夠自如處理這樣數據的王崎究竟是怎樣的境界。王崎剛才所做的一切雖然不是由法術完成，但是其中精巧的智慧，卻比一切法術都來得強大、震撼。

    他就好像是這個城市真正的靈魂。

    王崎緩緩在路上走著，浭就跟在後面。

    整整半天時間，王崎都在神京城裡閒晃，時不時就「偶遇」一個學生。他往往就當街點撥這些學生幾句，然後再指點他們應該以怎樣的視角來看這人間。

    下午的時候，他就自然而然的逛到了城西的神京學府。

    神京學府是南溟學府制度的來源之一。在這裡開創的學府制，是一種不同於仙院制的、面向無基礎人群、具有強大推廣意義的學制。

    王崎嘆了口氣：「說實話，惟獨這裡，我不大想逛啊。」

    浭眯起眼睛：「裡面，有很多……心靈幾乎消散的強者？還有……」

    「我走進去，說不定就要引發一陣雞飛狗跳。這裡的人都很怕我啊。」王崎苦著臉。

    「怕？我還以為人族大多很尊敬你呢。」

    「大多數情況下是的……」王崎咧嘴：「但是啊，這裡面那些心靈近乎消散的強者，全是我搞殘的。」

    浭嚇了一跳。這裡面的修士法力品質談不上多強，在他眼中就是土雞瓦狗一般，但數量著實有些驚人，一擁而上，他都會覺得有點麻煩。

    如果王崎是將之一個個擊敗，那他得修煉多久？如果王崎是一次性將之擒拿，那他的有多強？

    這個男人，果然深不可測……

    王崎領著浭，沿著校舍邊緣的走廊走著。在這裡，他們找到了呆呆的望著天空的椒·樹海花。

    「您和其他人都談完了？」椒看了一眼王崎。

    神京城畢竟只是一座城，對於椒這樣的強者來說，在這座城裡，交流都不需要使用法器。她已經從同伴那裡知道了王崎神乎其技的找人能力與近乎重塑三觀的講話。

    王崎道：「椒同學，我覺得呀，你的問題格外嚴重，所以就先去找其他更新的同學談話，瞭解情況也積累經驗。現在，我就來解決你的問題啦。」

    椒聳聳肩：「隨意吧」

    王崎問到：「現在喝杯茶，正好趕得上吃晚飯，去嗎？」

第五十七章 寓教於樂【五】

    椒在更新妖族當中屬於比較文靜的哪一種。在奧流差點自癒王崎嘴下之後，她對王崎至少保持了最表面的恭敬。當她坐到王崎面前的時候，也表示了恰到好處的拘謹。

    此時，天色已晚，秋日的晚風多少帶點寒意。修士不至於因為這點寒意而生病，但呆在暖和的位置、吃點暖和的東西總會舒服些。王崎要了一個三人份的煎茶與一些清淡茶點。一份煎茶自帶一個紅泥小火爐並一具陶土壺，茶餅則是放在一邊，讓客人自己投入。上茶才幾分鐘，水就欲沸騰。王崎輕輕一揮手，用法力攝起一小撮鹽，然後輕輕將茶餅掰開，投入。

    椒問道：「王先生，您剛才說我道心問題很嚴重……」

    「不，不是說你道心問題很嚴重。你們對道心的要求和我族也你不一樣，我也沒資格評判這方面的問題。」王崎道：「只是，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是會比一般人多想幾步。」

    椒表現得很靦腆：「我是棵樹，只不過是個木頭腦袋，還當不起先生如此謬讚。」

    「嘖，當不當得起，你自己心裡有數。」王崎道：「反正在我諸多學生當中，知道應該找守藏室【博物館】瞭解此間歷史文化背景的，只有你一個。也就是說，只有你想到了怎麼看人族。」

    浭不禁有些赧然。他一直是在街上亂走的。

    椒笑道：「這不好嗎？」

    「如果你是說你逛守藏室的事兒，那當然是挺好的。如果你說的是『聰明人』……當然，這『聰明』也沒什麼不好。只不過，若是沒有大智慧與駕馭這種小聰明，聰明人往往會被自己逼死。焚天法你知道嗎？」

    「焚天三法，寒熱元道，據說是人族大道的核心部分，我自然是知道的。」椒笑道。

    「嗯，那我也就懶得多費口舌介紹了。」王崎道：「我就遇到過一個『聰明人』他在學焚天法中熵之道時多想了幾步，覺得『宇宙乃是孤立系統，必然熵增』，進而又想到『宇宙肯定是有壽數的，而宇宙當中的我們，也肯定不能長生』。這想法被某個有心人一引導，就變成了『既然不能長生，那我修仙何用』，最後變成『修仙不過是場大笑話，看我毀了他』。」

    浭道：「這倒是……讓人不勝唏噓啊。」

    「誰說不是呢？當年我還沒這麼強，居然死在差點死在這聰明人手裡。好在最後我足夠厲害，將這件事檯面上的人物連同幕後黑手都殺了……大概吧」

    ——據我瞭解，當年那個忘了叫啥的焚天府弟子不是聖帝尊的手筆，而是來自於洪元……那傢伙，應該死了吧？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翻身的機會……

    王崎說這話的時候，這樣的念頭再他腦海當中一閃而過。他頓了頓，道：「聰明人多想一步，也有可能想得太多。」

    椒低下頭：「先生教訓得是……我這種木頭腦袋，確實容易走進死胡同。」

    「幾天之前，我說『骨頭埋在土裡也可以吸收諸多礦物，培育靈氣，孕育出比骨頭更硬的石頭』，你說『那沒有骨頭的，豈不是要變成一碰就碎的渣？』還記得嗎？」

    椒點點頭：「嗯。」

    「這句話雖然是一個玩笑話，但是卻多少顯示出了你和你其他同族的不同。」王崎道：「你很絕望？」

    椒微微有些困擾：「您這說得，太直接了。」

    「那麼換個方式來問好了。你覺得，你印象當中的更新妖族怎麼樣？」

    和奧流類似，椒也是在更新妖族末期開靈成妖的。他們意識的誕生、修為的壯大，是伴隨著更新妖族的日暮的

    椒望著西邊的天空，神色微微有些迷醉：「您大約是不能理解的，先生。你們人族現在也只是佔據了大地，卻沒有真正的……真正的擁有它。你們還沒有掌握這一方天地的許多權柄，山嶽河流也沒有你一門的意志為轉移……簡單來說，你們很原始。但是我們不一樣。御座遍佈大地，每一寸土地下都有重重法度守護著我們文明的輝煌……真的，天地是我們的，山嶽是我們的，河海是我們的……呆在更新的大地上，你真的會有這種感覺。」

    「那時的我們，好像擁有視野當中的一切。而我們的每一個族人，都勠力同心，共同奔向一個目標……那是多麼的輝煌啊。」

    王崎很想指著天上若隱若現的星辰問一下那算不算「視線之內」，但是他忍了。他理解這種想要裝逼的慾望。他取出陶壺之中二沸的茶湯，放在一邊。

    椒也確實不是為了裝逼。她眼神當中倒映著夕陽的光，繼續說道：「可是，那樣的輝煌也只是夕陽的光。我們已經不行了。當年我們刻印在大地上的力量，足以滅殺絕大部分不友好長生者，卻無法阻止我們自己的衰落。也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不行了。」

    「再然後，聖族就告訴我們，我們不行了，我們需要像始新妖族那樣被冰封起來，等待後來者……」

    椒的笑容當中，帶著一份淒苦：「我知道，我們輸了，而且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怎麼輸的。這樣的我族，到底有幾分價值呢？我們真的不是一碰就碎的草木化石嗎？」

    就在這時，茶湯三沸。

    王崎將二沸的茶湯重親撒入茶壺之中，止沸育華。他舉起陶壺，將分入茶杯之中，同時衝著火爐努努嘴：「你看，這裡面燒的是什麼？」

    「草木的化石麼……」椒笑了：「我族倒是不怎麼用它……」

    更新妖族至少也是開靈期，並不需要明火烹飪或鍛造。有些時候，一些修煉有成的妖怪倒是會組織剛開靈的小妖面對明火，對抗懼火的天性，這也用不到煤炭。

    「就算是埋在土裡的草木化石，也是很有用的啊。」

    「先生說笑了。這點溫度，也就凡人可以用一用吧，對於修士來說，除了增添一點趣味，並無大用。」

    王崎悲哀的搖了搖頭。這裡畢竟不是地球宇宙那種無靈氣環境，文明發展工業都不一定需要燃料。不然，他還真能讓這些妖怪見識見識什麼是「工業文明的命脈」。

    他只得搖了搖頭：「此言差矣啊椒同學。它能夠讓我覺得『有趣』，這不就是最大的用處了嗎？」

    椒愕然：「這……玩物……」

    「嘖，你怎麼就不明白了。」王崎搖了搖頭：「我是仙盟算學領域最前沿的人，開發的技術與人族命脈息息相關。若是我心情暢快，腦子裡蹦出靈感的可能性也大了許多。我腦子裡蹦出來的東西，得有多大價值？」

    「這……」椒和浭面面相覷。

    這話……這話……雖然確實讓人難以反駁。但是——能夠神色自若的說出來，這得無恥到什麼境界？

    「你以為無用的東西，也未必是無用的。」王崎道：「這一塊煤炭，確實微不足道。但是很多年來，我們人族也曾靠它度過嚴冬。而靠它度過嚴冬的那些人裡，說不定就有今日人族大能的祖先。」

    「我們更新妖族強盛如此，尚且會陷入莫名之障無法自拔，而你們人族呢？既然我們已經倒在莫名之障前，那我們還有未來嗎？若是我們的未來已經是炭火了……」

    「那邊時在爐火邊的人得了未來啊。」王崎吸溜茶水。

    「路邊之人的未來，又與我們又什麼關係呢？」椒苦笑：「對不住，先生，我非是……非是之一龍皇決定，而是不明白，今日的我們……今日的我們……」

    ——作為老古董，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我來給你講一個關於『能量』的故事好了。」王崎道？：「宇宙初誕生，便有質量。質量如何生成，無人知曉。後，擁有質量的物質在引力的作用下匯聚在一起，坍塌高溫高壓下，聚變產生，質量變為能量。能量由光的輻射傳播到一個叫做神州的天地，被草木以碳氫氧等元素固化。再然後，草木被大地掩埋，那些被儲存起來的大日之力也隨之在地底變化。直到我們燃燒，這些百萬年乃至千萬年之前被掩埋的太陽光才重新出現——我不是山河城的修士，也不知道我們現在燒著的煤炭究竟是來自於始新妖族的時代，還是更新妖族的時代，但是……」

    「等一下先生。」椒打斷道：「這應該是……現代的，這是木炭。」

    「東周」「西周」與「上週」的經典笑話在挖去腦子裡一閃而過。他咳了咳，道：「總之，我們點燃火焰，釋放了許多年之前太陽注入的『能量』。」

    「那麼，從草木到煤炭再到火焰的過程，對於陽光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浭道：「我想應該是沒有意義的……陽光本就沒有目的。它只是存在著。」

    王崎道：「它只是換了個形式，從光能到生物能最後到物性能。能量依舊是能量。」

    「聽到這裡，你心中就沒有一點點觸動嗎，椒同學？」

第五十八章 出事
               
    對於王崎的提問，椒陷入了沉思。

    末了，他說道：「先生所說的，我又何嘗不明白，只是……」

    「你是聰明人……妖……聰明妖。」王崎換了兩個詞，都覺得不大對。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你應當明白，形式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其本質……」

    「那麼，什麼是我們妖族內在的『能量』呢？」椒低下頭：「這個，並不好說呀。」

    「文化程度」最低的浭沒聽懂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始新妖族並不習慣這種轉彎抹角的打啞謎。他直接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王先生的意思是……妖族非是血脈族裔，而是一個文化概念。任何接受妖族文化的生靈，都可以算作是妖族——你甚至不需要接受妖族的一切，只需要接受妖族較為核心的一部分就可以了。」椒道：「就算是我們，也不是完全認可妖帝與妖皇的一切。兩位陛下，也曾不止一次承認過自己錯誤，然後改變全族。只要核心沒有對，只要那個骨頭沒有丟，那就可以算是妖族。」

    「唔，所以……難道……」浭看了一眼王崎：「先生你的意思是，人族接過妖族的火炬？」

    「妖族」是一個文化概念。如果真的依靠野獸自然妖化積累高階個體，那幾千萬年都未必能夠形成妖族文明。最簡單的，若是沒有後天引導克服先天根性，狼妖和羊妖就沒法和平共處，老虎精於兔子精浭不可能共處一室。

    妖帝是不知道多少年才誕生的唯一一個異數。就這個幾千萬年一出的強者，還是在龍皇的幫助下才跨過結丹期來到長生境界。而妖皇則是龍皇根據古聖的秘法製造出來的生靈，都不能算神州本土的物種。

    始新妖族的文明之光，來自於龍族。而更新妖族的「妖」之一字，則是來自於始新妖族。對於這些種群來說，他們最核心的「文明」都是一棒接一棒傳下去的。

    現在，或許到了新一次交棒的時候了？

    「只要接受了妖族的文明，人族這樣由血脈連接起來的族裔，也可以成為妖族的自然延續嗎……」浭低聲道。

    妖族本就不拘血脈，那麼。「人」這個種族又為什麼不能看成一支有自身傳承的妖呢？

    王崎搖搖頭：「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也未必是這個意思。總之，這一兩天你們就自己看，自己想。再過兩日，我就要離開神京，去另一個地方辦大事。霍桐青霍先生會得空閒。他自然會帶你們回去的。」

    喝完茶之後，王崎站了起來，道：「現在我還剩下兩條龍和一個刺兒頭沒約談……」突然，教師臉色變了：「說是刺兒頭，還真會來事！我才剛剛提到呢……」

    ………………………………………………

    ——什麼人族風采，什麼人族文明，都是狗屁，狗屁，狗屁!

    奧流·神嵐皎走在街上，憤怒的想要砸點什麼東西。

    剛才的神道變化，他全都看在眼裡。作為一個高階神道修士，他對神京的一切本就格外敏感。而剛才王崎塑造新的神靈法相時，又大量借鑑了剽竊自奧流的神嵐家風神奧義，所以他看得更是透徹。

    「什麼人道風采，不過是小偷，不過是騙子，不過是……不過是……卑鄙小人！」他胸口起伏，故意使用人族語在街道上亂吼亂叫。從剛才他同伴傳來的消息來看，王崎始終監視著他們。她就是想要讓王崎聽到。

    只可惜，王崎沒有來。倒是周圍的凡人，見了他之後就直接念了神咒，用法儀手勢指著他。奧流認得出這是神道科儀，卻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用。但是，這無疑加重了他心中的戾氣。；

    ——咒我……這群臭蟲也似的玩意居然敢咒我，還是用神道法……

    熊熊燃燒的怒火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儘管他還是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不破壞王崎覆蓋在他們身上的偽裝之法，但是那洩露出來的一絲大妖氣息，對於凡人來說依舊比過山車還刺激。他走到哪兒，基本上哪兒的凡人就雞飛狗跳。

    這浭讓他厭惡了。

    ——孱弱的民，就連做信眾都不合格。而且這所謂的仙道……嘿，居然連他們都保護不好。我族在時，大地與大氣的每一寸都充斥著規矩與法度，就算是長生者也未必能夠在短時間內撕開束縛大肆殺戮……

    他看著那些四散的凡人，眼神中終於閃過一絲快意。

    ——真不敢相信，我族居然要讓位給這樣的蟻蟲……

    準備念頭一生出，就被他自己掐滅。奧流激烈的搖頭。

    ——不不不……這是聖族的判斷……這是聖族的判斷。聖族治世兩千年，怎麼可能不出一點兒錯？沒錯，這是聖族的判斷，我族不是已經輸了，是聖族……

    在大街上激烈搖頭的行徑，讓他顯得更加怪異，原本想要過來看看情況的修士也覺得這傢伙大約是瘋了，不敢上前。

    奧流憤恨的往前走。而他的憤怒，最終被一個幻象區當中王崎的畫面引爆。

    「這個……裝模作樣的傢伙！」

    他憤怒的揮灑神力，沖掉的幻象。

    半秒之後，兩個人快速飛到他後面。

    「站住，不許動。神京城西門平安神並神京緝盜指揮使再次。我們收到信眾祈願，說你在此釋放威壓，擾民安寧，壞人生計。現在，立刻停止你的違律行為，跟我們到仙盟總壇走一趟。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趙想神試圖唸誦出一切威風的感覺，而茹天棄說話就機械了許多。

    剛才那句話，乃是仙道對人道的律法之一，主要用作神道神靈身上。在仙道之中，執法者的武力比嫌疑人會高很多。在有些時候，限制執法者的力量還是很有必要的。因此，這句話就被設置為神道執法者必須要說的話。只有在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們才能解放傷害性的力量。

    當然，仙道之中針對仙道的律法就是另一套規矩。執律使在執律時，就不必說這些。

    奧流現在的行徑，依舊在「侵害凡人」的範圍之內，屬於仙道刑律司和人族神道共同的執行範圍。他們出面，也是正常。

    就神京城，凡人聯繫神明，遠比仙道修士相互聯繫來得便利。

    但是……

    「守護神……」妖族的少年臉上露出猙獰：「你們這種不入流的淫祀野神，也敢對我這正法真神咆哮了啊。神嵐之名，還真是蒙塵到了蒙羞的地步。」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茹天棄冷著一張臉：「如今神州大陸，神道蕩然無存，我們就是唯一的合法神明。我勸你不要對抗天威。你不過是一個化形期妖族，也不可能是我們兩個高階神靈的對手。你新近歸伏教化，我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就……」

    「嗚呼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奧流瞪大眼睛：「唯一合法神明、天威、新近歸化……不過是化形期……」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人實在是倒霉。他們的語氣——神京神靈的官腔就是這樣的風格。他們只是像平時那樣說話。但是……

    這句話簡直連犯奧流的忌諱。

    「舊神道蕩然無存是嗎……」奧流身形一閃，出現在趙想神、茹天棄兩人身邊，輕輕呢喃：「嘖，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吧。幾百萬年前，真正的神道強者應該是怎麼樣的風采……」

    奧流自己都不清楚，真正讓他惱羞成怒的，或許只是那一句「神道蕩然無存」。

    ……………………………………………………………………………

    徐雪晴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梅思成如同中了定身術一般，站在地上一動不動。而一個陌生的少年，就輕輕走到他身邊，雙手按在他脖子上，微微一擰。這一下沒用力，但少年笑得很猙獰，似乎是再說「我殺你如殺雞」。然後，少年一拳灌入趙想神的肚子。趙想神原本已經完成分神化念洗練、又被神道力量同化的強大法力，在陌生的精元妖氣面前如同暖陽下的冰雪一般自然消融。

    先一步感到的梅思成眼神渙散，似乎已經失去意志。而第一案發現場的趙想神與茹天棄則懸浮在半空當中，似乎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吊死了。

    徐雪晴有些緊張。梅思成原本乃是分神圓滿的古法修，之前先是被聖帝尊打落境界，又被王崎解放了法力。在成就神道之後，一身力量被今法法門改造，戰力比過去只強不弱，堪堪進入合體層次。她這樣不善戰鬥的合體期修士，還未必能夠輕描淡寫的將之拿下。

    她覺得……自己之前那個「我能打十個」的念頭，或許有些狂妄了。

第五十九章 再戰

    徐雪晴出現的時候，奧流也在大量她。在感知到對方體內那個神道雛形之後，他笑道：「終於來了個管事的了……」

    他一眼你就能看出，徐雪晴體內也蘊含有神道力量，而且這力量還和梅思成等原落塵劍宮三人組完全不同。因要說的話，就像是系統文件和快捷方式的差別。徐雪晴沒有具體的神職與神位，她的定位是「管理神靈的神靈」，也就是所謂的「神上神」，權限和能力都不是原落塵劍宮三人組能比的。

    當然，另一方面，由於「沒有具體權能」，所以說徐雪晴也沒有獲得多少對戰鬥有益的權能。若說她來神京之後戰鬥力略有提升，那也是因為她與過去相比有了能調運的強大神道力量——神京神道系統數年經營，強度已經只是略屬於聖帝尊當初經營了兩千年的神國。

    如果徐雪晴和梅思成對上，她動用自己針對人族神靈的權能，倒是可以輕鬆取勝。但是各憑手段，她這個不善鬥戰的合體修士，未必就真個強過梅思成這個專精鬥戰的半步合體。

    這也是仙盟故意設計的。按照他們的想法，在未來，維持人間運轉、承包仙道與凡塵重要交流的工作，全部都要放給神道的。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對神道做出重重限制，並始終將神道的力量核心控制在萬仙幻境當中。「神上神」這個制度，就是他們想出來的限制之法。

    而現在，這個「限制」之法的存在，卻讓徐雪晴感到了壓力。

    如果對方是憑藉仙道手段勝過梅思成，她未必能夠制住這個陌生的歸化妖族。若是對神京城造成了損害，那到頭來還是她要挨批評。

    若是對方是憑藉神道手段勝過梅思成，那說明對方再神京城內神道權限比梅思成更高，多半是上頭有人的。若是她衝撞了對方，說不定還要被某一位大人物「記掛」。

    「糟糕……」

    奧流不知道徐雪晴心中這許多計較。他獰笑道：「他們這些淫祀毛神，手段平平，還大言不慚。在我們那邊，就算是護法神使的神道手段比精深過他們。就這也好意思自稱『神』？你倒是又幾分意思了，可惜……」

    徐雪晴本就已經提起戒備。就在她聽到「可惜」二字時，不止從何而來的雜念在她心中翻捲。這種感覺幾乎就和傳說當中的「天魔入侵」差不多。

    「還是三流！」

    徐雪晴的感知之中，奧流突然變了模樣。他表面上依舊是那一個人族少年的模樣，但是的身體裡、他的背後，卻出現了彷彿域外天地的圖景。那是無窮無盡的冰原。冰原之上，透明的墳包座座立起。每一個墳包之後，都有一條戛然而止的鮮活生命。

    這就是奧流力量的來源——更新妖族。他們不止肉身被冰封，就連精神都跌入了絕望的冰湖之中。而奧流則好似這浩瀚的冰原墳場上的風，刺骨而冰寒……

    風中吹來的，是幾百萬年前的低語。

    痛苦、絕望、希望、溫柔、悲傷……種種念頭就順著奧流的精元妖氣流出。

    「這是……神道手段？不，不是神京內部的。除了我們之外，神州天地還有別的神道手段？聖帝尊的佈置？」徐雪晴面色大變。她感覺自己體內的神力幾乎在崩潰。

    她終於明白梅思成為什麼輸得那麼簡單了。這個陌生妖族，精元妖氣就帶有神道神力的特徵。或者說，更新妖族的神道神力本身就是以精元妖氣為物質基礎的。更新妖族無數年的發展，再加上他們眾生同心的特性，神力品質完全碾壓初生的人族神道。

    而對於一般修士來說，神道香火、神力之中的信眾心念，和身外天魔也差不多。梅思成等幾人在靈凰島上先是被王崎用心魔大咒洗了一遍，道心本就已經被污染了。而王崎與聖帝尊的一戰，又極大動搖了他們的三觀。最後，與神道力量的融合，使他們的心境再也回不到過去。如此之下，他們的心靈自然就遠遠不如過去。

    奧流甚至不用做什麼。他只用行布自己的精元妖氣——或者說神力，然後侵入神京這個簡陋而原始的神道系統，那冥冥之中的更新妖族神道系統就會將被冰封的妖族心中殘存的雜念灌入那些毛神體內。

    徐雪晴猜出來了對方修法的奧妙，但這並未讓她鼓起信心。她不知道天下哪有這麼神奇的修法，可以修出這麼可怕的肉身精元，也不好判斷對方的路數，只得畏手畏腳，道：「我勸閣下還是早早放開我這幾位下屬，不要與仙盟鬧僵了的好。閣下雖然很強，但也未必比我強，而我也不是神京城最強的存在，還有……」

    「嘖，毛神就是毛神，淫祀就是淫祀，居然連自己的信眾都不知道保護了。」奧流一臉嫌惡：「在這兒？就以你的實力，要擒住我，這個神京得死多少人？你到底是不是人族的神？」

    徐雪晴被一陣搶白，臉色發青。

    「看起來，教訓你還得換個地方啊！」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從二人上方傳來

    「王崎……」奧流眼中閃過一絲暴戾。就在這時，一種劇烈的失重感傳來。有那麼一瞬間，這一塊區域好像完全失去了引力。

    徐雪晴和奧流只覺得周圍的世界好像是被哈哈鏡迎出來的，影像劇烈變形、失真。大地好像是一個凹面上的貼畫，而碧藍的天空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撞了下來。等一些恢復常態，他們已經身處五千米的高空，位於雲層之上。

    夕陽從雲層上反射回來，金黃得有些耀目。王崎就懸浮在西面，居高臨下的看著奧流。他問道：「奧流同學，我究竟是怎麼跟你說的？」

    「同你師娘！老子沒你這麼個師長！」奧流咆哮：「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我不想聽你胡說八道！」

    「教不嚴，師之惰。」王崎盯著奧流。他背靠夕陽，影子投到奧流身上。在徐雪晴眼中，他只有眼睛是量的：「你這樣，我很失望？」

    「哈？你失望？」奧流哈哈大笑：「我是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敗你！我是不想欺負你，落個以大欺小的罵名！我告訴你，你上次能夠贏我，只不過是僥倖！現在呢？你！你連最主要的法器都沒帶出來。沒那件法器，你就只是一個可憐的結丹期小鬼！哦，對了，你的年紀有我的零頭大嗎？別再我眼前裝模作樣！」

    徐雪晴震驚的盯著王崎。雖然王崎一直強調什麼「善假於物」，但是徐雪晴卻幾乎沒見他使用什麼法器。靈凰島的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他從無到有締造出來的。這樣的強者，居然還會依賴「法器」？那那件法器得有多強？而王崎都不一定能夠打過的怪物……

    徐雪晴自己都沒發覺，在這段思考當中她不知不覺間已經將王崎擺到了「比她自己強」的定位上。而她此時心裡想的是——這都是些什麼怪物啊？

    「沒有哪件衣裳，我打你確實是有些吃力。」王崎的手摸向背後的劍匣。劍匣之上，無數陰刻鏤空的區域裡亮出金色的光芒。那是再純粹不過的力量：「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沒有殺你的能力。」

    在沒有獸機關集群的保護下，王崎抵擋奧流的攻擊非常吃力。像南溟的那次貼身使用控矢訣纏鬥是不可能重複了。而沒有獸機關集群作為緩衝，王崎也沒辦法向天劍無限制的借力。所以現在的王崎，確實比南溟的時候弱。

    王崎現在唯一強過南溟那次的，大約也就只有「計算力」一項了。神京神道系統作為一台混沌的計算機，性能遠在王崎的獸機關集群之上。王崎的計算力比南溟只強不弱。但是，神道系統物理性的影響力不強。王崎很有可能意識跟得上，但是動作跟不上，繼而被奧流秒殺。

    所以，他擊敗奧流的辦法，只有那麼幾個。

第六十章 體罰

    王崎手按在天劍之上，一言不發。這裡已經是距離神京數十里之外的地方，而且是千丈高空。如果他是在鬧市區揮舞天劍，那一劍下去奧流固然必死無疑，整個神京城恐怕也要消失那麼一兩個街區。

    雖說動用天劍是最後的手段，但是王崎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防一手的。萬一奧流的上級是個逗逼，給他批了足夠的神力讓他再次來一個召喚千軍呢？那打起來，神京城都有可能保不住。若是鬧到那一步，就算他再不願意，也得一劍將之抹除了。

    但是，要是離得太遠，王崎從神京獲得的神力支援就要下降，而且計算的延遲就會增大。而在今法元神與更新妖族化形這個層次的戰鬥當中，千分之一秒的延遲就會影響勝負。如果王崎離開得過遠，神京確實是安全了，但他反而有可能會被奧流秒殺。

    而現在這個距離，就是對王崎來說比較有利的了。

    「既然是這樣，那就別怪我倚強凌弱了。」奧流獰笑著，身體上散發出出黑色的霧霾。他的**再一次變化成這種奇妙的形態，演化出無窮神通。

    而且這一次，他走就已經提前做好申請調用更強神力。雖然因為一些更新妖族的觀念與制度的關係，他這一次借到的力量遠遜於自己在南溟召喚出千軍萬馬的那一次，但是他有自信，這個力量至少是足以碾壓王崎了。

    「看起來，有點麻煩啊。」王崎嘆息，神力在他周圍流轉。在神力的作用之下，走位的時空開始變得異常起來。

    「不管你是什麼手段，都不可能有用的！」奧流一聲暴喝，神靈法相構成宛如實質的爪子與翅膀。整個神軀如同鎧甲一樣，將他的人族身軀包裹其中。然後，巨神奮起攻城錘一般的拳頭，浩浩蕩蕩地砸向王崎。而這一擊之中還混雜了妖族萬萬信眾的一直，僅僅是拳風就幾乎催魂奪魄！

    但是，這一拳的莫名其妙的改變了。在奧流眼中，王崎的動作明明異常平緩，而他的動作明明快如閃電，但是這一拳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法打在王崎身上。

    洞天相形尺。

    借助神京神道網絡，王崎將自己放離了神州大地的引力場，暫時跳到了獨屬於他個人的參照系當中。雙生子佯謬就此出現，雙方的時間都被錯開。

    「跳出長河，主宰自身……」奧流也是心中一驚。他也聽說過了人族天賦異稟，或許能夠在較低的階段提前使出「跳出長河主宰自身」的仙人本質。他之前並沒有在意，因為這一點，聖族其實也做得到。但是，他卻沒有料到，王崎這傢伙明明還是結丹期，卻也顯現出了這種能力！

    就算是聖族，最低也是在妖神期才有這般能力的！

    「你是寄生獸嗎混蛋！」奧流暴喝出聲：「別以為跳出長河就了不起了，我族也不是沒有研究過如何破解這種本質！！」

    更新妖族闔族都是為了跨越所謂的「莫名之障」而存在的。和人族不同，不死獸與寄生獸的情報在他們當中廣為流傳，所謂「跳出長河主宰自身」的玄妙之處，他們也略有所知。而向奧流這種精英，更是清楚應該如何破解。

    在更新妖族的設計考量當中，每一個更新神靈，都是以寄生獸不死獸為假想敵而存在的。

    要破這一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

    「光啊！」奧流吟唱著，背後的光輪展開，萬道神光奔流而出，就要覆蓋周圍一切。

    但就在那個光輪展開的時候，「時間」再次異常。彷彿是為了補償剛才的膨脹，王崎的四件驟然收縮。而王崎就在這「收縮」的時間當中轉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奧流。

    「自尋死路……」奧流腦海當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下一個瞬間，他經過蓄力的毀滅青光就會蕩平周圍的一切力量。

    但是，王崎的掌緣卻出現了些許紅黑色的火焰。

    寂滅焚天掌，熵殘長生滅鬼神。

    與那道黑色張麗接觸道的神靈法相出現了且需崩潰。王崎轉身一甩，用劍匣砸在寂滅焚天掌打出的小小縫隙之上。銳意爆發，神軀好像被開膛破肚了一般。王崎就這樣撞在奧流胸前。

    那攻擊唯一的死角。

    奧流的攻擊，自然是不會將自己包括在裡面的。

    然後，時空重新恢復正常。奧流這才感覺到一股深入靈魂的疼痛——那是神靈法相被撕裂的結果。但是，他卻獰笑起來。在這個距離上，王崎絕對沒有躲閃的餘……

    思考就此中斷。王崎的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胸口。然後，血液流動的矢量變成推動它肉身後退的矢量。身體的重心微妙的位移，與他之前飛行時的直觀感覺相背離。於是，奧流整個人側飛出去。

    既然沒有躲閃的餘地，那就在洞天相形尺的作用下，算好攻擊的方式。

    但是，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強烈的疼痛只是打斷了奧流的思考。他乃是妖族，思考本來就不靠大腦。肉身疼痛還未散去，他就已經反應過來，雙翼如刀，從兩個方向剪向王崎。王崎閃過其中一刀，用胳膊格擋另一道。但是這一次，控矢訣卻沒有向他趨向的那樣出了錯。這純由神力構成的刀刃，可以做出尋常實體做處處的複雜變化，將分力與合力演繹得無比玄奇。王崎未能算進，棋差一招，臂骨粉碎。那一道神力之翼則彈開到一邊去，如同斬中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一般彈開了。

    「你的手段，我已經知曉的差不多了！」奧流咆哮。

    「看起來你終於肯認真聽講了，老師我很欣慰啊。」王崎依舊冷靜能夠對以劍匣相抵，擋住對方攻擊：「不過，不要以為老師我只有這點本事啊！」

    奧流冷哼一聲：「上次是被你打了個措手不及，沒料到自己的神力非得十多分鐘才能運轉開去。但是……我現在不一樣了！」

    「嘖，還真是有點麻煩。」王崎搖了搖頭。光速攻擊的缺點在於比起普通的攻擊，它的威能比較弱。但是奧流的精元妖氣真的很強，就算是光化攻擊，也能夠對王崎造成可觀的傷害。而當進入自己的參照系之後，神京神道系統相對於他而言就處於另一個參照系當中，計算就會跟不上。因此。在那個短暫的時間裡，他會失去部分的加持。王崎只能不斷的在個人的參照系與神州大地的參照系當中來回穿梭。

    但至少目前，王崎還是遊刃有餘。

    「奧流同學，老師最後警告你一遍，如果你還冥頑不靈的話，我就只能動用一些金屬了。」

    「有種來啊！」奧流正要出手，可他神軀的手臂突然崩潰了。光幻化成的藤蔓纏住了他的手臂。他的神軀剛剛就被王崎一道寂滅焚天掌殺傷，現在受到這種同源的攻擊，立刻就崩潰了。

    「奧流，給我住手！」椒飛了出來，擋在奧流之前。她身上延伸出細碎但是無比綿長的藤蔓，在四方結成無比玄妙的結。這篇就是她——樹海這一脈的神軀，總理天下氣脈的強大神職。

    寒嘯之風立刻被結陣的藤蔓停止。在椒的全力發動之下，天地靈氣立刻平穩下來，奧流的攻擊也瞬間消弭。

    然後，浭也出現在奧流面前：「夠了，我們妖族殘存的臉面，你都要丟個乾淨嗎？」

    「我們一族的臉面，和你們一族怕是沒什麼關係……」奧流冷哼一聲，然後轉向椒：「椒，讓開。」

    「王先生雖然修為層次低且性子有些乖張，但非是那種欺世盜名者，更不是惡人……」椒道：「我們來人族，是為了我族……」

    「屁的為了我族！人族現在還沒有我族的一分強，我們有必要學習他們嗎？有麼？有麼？」奧流咆哮。

    「重要的話要說三遍？還是說，你心裡其實也在動搖，所以才不得不借助口頭上的重複來說服自己？」這個時候，王崎再一次無聲無息的從莫名高處降下，直接以三維所不能表現的軌跡下降道奧流的面前。他似笑非笑：「看起來，你也不是無藥可救啊？」

    「我說了，不要用這種說教的語氣對著我！」奧流神靈法相上的靈蛇彈出，刺向王崎。椒將這一道攻擊抵消，喝道：「奧流，不要鬧了。」

    「椒。」這一次出聲的，卻是王崎：「等一下不要攔我。」

    「王先生……」椒和浭的眼神都落在了王崎的劍匣之上。他們都沒見過天劍，但至少聽同族的人提起過，人族這些瘋子，就是靠滿大日疆域里布置這種斬仙法器抵禦外族的。這是一種能夠有效殺傷仙人的武器。

    「不不不不，還沒鬧到那一步。」王崎揮揮手，讓這兩個「好學生」讓開。

    椒和浭猶豫了一下，退開了。

    奧流笑道：「有種，不過或許略無謀了一些，你這傢伙難道還沒看出來嗎？現在的你，對我來說是有點麻煩，你根本沒法對我造成有效的傷害。」

    王崎不置可否：「哦，是麼？」

    然後，一個碩大的拳頭從雲端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