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第一百零一章 遠古的力量

　　「霧裡看花，霧裡看花……看不清楚，看不清楚啊！」梅歌牧如同遇到了世界上最為悲痛的事情。他半跪在地上，幾乎傻逼一樣的哭喊著。如果此刻他腦袋上有個長辮子的話，一定都甩起來了。

　　舞台效果十足。

　　聖帝尊早就見怪不怪了。同梅歌牧共處日久，他已經習慣了對方那毫無邏輯可言的行徑。他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昨天……就在昨天！」梅歌牧啜泣：「他們送來了……他們將仙盟最新禁制的書籍送過來了。」

　　「聖帝尊」無奈：「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梅歌牧哭道：「是，也不是呀！」

　　「嗯？」

　　「霧裡看花，霧裡看花呀！」他將手裡的書狠狠摔在地上：「我就知道呀……我就知道呀！那麼重要的東西，肯定不會就那麼隨隨便便呈現在他人面前。一定的。一定呀！」

　　「主人……」浣紗夫人和司馬玨二人戰戰兢兢的站著，似乎在害怕梅歌牧遷怒。

　　「聖帝尊」有些不耐：「說清楚一點。」

　　「我想要的，是王崎最核心的手段，那一種純以陰陽變化幻化人心的神異手段，而不是這種符文。」梅歌牧道：「這種符文，雖然也是從那種陰陽變化之中推出來的，但是卻隔著好幾層。」

　　如果王崎在這兒，他自然能知道，梅歌牧說的是彙編器與編譯器。

　　陰陽變化——機器語言生彙編語言，彙編語言生高級語言。其中「變化」的過程，就是彙編器與編譯器。

　　彙編器與編譯器的作用，就是在機械語言、彙編語言和高級語言當中建立起一種映射關係，讓三者可以相互轉化，最終使得學習者不用深入瞭解機械語言，就能在運算環境之下實現一切功能。用「仙俠風」一些的話來說，彙編器與編譯器用來統括一切變化，將之納入陰陽之中的。

　　不瞭解彙編器與編譯器，更不知曉計算機的原理，就想靠高級語言反推出計算機技術，並憑空點出計算機病毒的科技樹……就顯得有些不現實了。

　　而梅歌牧現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聖帝尊很是有些不解：「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變化？」

　　「簡單來說，那種符文，就是陰陽變化之道，而我現在手中的東西，則是由『道』推演出的『用』與『技』。不知曉那個『道』，就永遠別想掌握其中的強大術法……」

　　梅歌牧語氣憤恨。

　　程序員之道，自機器語言而始。一個頂尖的程序員，或許可以熟練的使用任意一種或者幾種高級語言，但是他心中最核心的運算，始終是零和一構成的。

　　梅歌牧自然不知曉這個道理。但是，他心中的不知從何而來的直覺卻告訴他，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我就知道啊，那種乖戾的傢伙，怎麼會真心分享自己最核心的東西呢？我那兄弟也是一個惡人啊。」梅歌牧似乎完全誤會了王崎。

　　這也不怪他。實際上，這就是他麾下潛伏者算學邏輯並不好的鍋——他完全找錯了方向。

　　如果他願意在萬法門公開論文當中尋找，說不定可以找到更多的蛛絲馬跡。但是，遺憾的是，梅歌牧並沒有這樣的本事。

　　仙盟的技術性論文與理論性論文，確實分得非常徹底，一部分公開，一部分保密。

　　聖帝尊有些疑惑：「那些外道修士，真的能夠做出暗合先天太極之道或先天混洞之道的符文？」

　　「怎麼？」梅歌牧撇了一眼聖帝尊：「你不相信？」

　　「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這些法度感興趣。在我看來，這套符篆簡直毫無靈性。」仙人殘魂說道：「我也曾經去過許多天地，也曾拜會過許多符道天才。他們當中，也有人自創新的符篆體系。而那些自開道路之人中，雖沒幾個完全脫離自身的文字體系，可終歸是有的。我曾三次目睹這種憑空生造的符篆體系初生的樣子——和今法外道的這一門符篆一樣，機械而缺乏靈性與僵死。只不過，這套符文體系非常契合那些自開道路的符篆天才，所以才顯得厲害。而在經過長期的參悟之後，這一門符文體系才會具備真正的靈性。」

　　「而你手上的外道之法……好像永遠都是處於初生的狀態。」

　　——自然的語言往往有很多具有歧義的語句……

　　——完全人造的語言並不會出現歧義……

　　——人造語言的使用者變多時，會向著自然語言靠攏……

　　——比如%￥&%￥#語言……什麼語言……因為使用者眾多，所以體系日趨繁雜……【這裡亂碼其實是「C++」，不過梅歌牧記不住這個詞】

　　梅歌牧摀住腦袋：「唔……嗯嗯啊額啊……」

　　「又找回了什麼記憶？」仙人殘魂問道。

　　「嗚嗚嗚……沒什麼。應該想起來卻想不起來的東西……」梅歌牧擺擺手。

　　「總之，這門似乎是某個天才遊戲之作的符法，我真弄不懂你為什麼要去學它。」仙人殘魂繼續說道：「你還不如接著研究這個祕境之中瀰散的仙力。」

　　梅歌牧神色恍惚的點點頭，招招手，像呼喚寵物狗一樣召喚浣紗夫人和司馬玨。兩位合體期強者如同沒有自我意識一般，一臉歡快的走了過來。

　　「似乎越發傻了啊。」梅歌牧撓了撓浣紗夫人的下巴與胸口：「他們原本的魂魄正在承受巨大的壓力。」

　　「明明很成功的……分神化念。」聖帝尊也嘆息：「明明很成功，但是他們卻如同傻了一般。」

　　「大約是因為吸收了這裡的仙力吧？」梅歌牧思量道：「看起來，這兩個傢伙身上是找不出什麼破局之法的了。不過……距離我那個大計劃還有一些時間，足夠他們兩個交配生個孩子了吧？若是從母胎當中就加以改造，吸收這裡的仙力，是否可以鍛造出適應這個仙力的生靈？或者乾脆那個生靈能夠為我們濾掉這裡的古怪力量？」

　　聖帝尊思考了片刻：「有可能會生出一個心智混沌的怪物。若是他與這裡的仙力化為一體，殘缺的你我都很難制約他。」

　　「這裡的仙力，真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力量。」梅歌牧搖搖頭，一臉遺憾的道：「按理說，仙人明明是一絲法力不滅、意識就能無限轉生的。但是這仙力卻是純粹的精元，沒有一點兒意志在裡面。」

　　「說沒有意志也不對，這兩個因為吸納這裡的仙力，已經傻了。」聖帝尊提醒道。

　　「嘖，不妙啊。就算有你我想出來的煉化祕法，再加上分神期的本我，都沒法抹滅仙力當中的殘餘影響。」梅歌牧摸索下巴：「為什麼會是這樣呢？當初的鬥戰，到底是以什麼形式爆發的啊……」

　　他輕輕的呼吸一口，肺臟自動汲取了一絲游離在外的特異靈力。恍惚間，他好像感覺有一條龍在自己身體內巡遊。無數雜亂的意志紛至沓來，卻又講不清什麼。

　　每一個念頭，都來自於無數年之前的一位龍族仙人。

　　——這麼混亂，當初洪天大君到底是怎麼提煉出末日昇龍道的傳承的？

　　「這一點，揭開最後的封印就能知道了吧？」仙人殘魂道。

　　他們說的，乃是這個廢墟最核心的地方的一處殿堂。那殿堂被一個龐大的封印所籠罩，如同隱沒在金光之中。而那個封印是如此強大，就連仙人殘魂都嚇到了。他都表示，自己記憶當中最為強大的仙人，和這個封印者相比都不值一提。

　　光是這個封印術，似乎就形成了一定的智慧。

　　「我說帝尊啊，勘察封印也是你的職責吧，我只負責研究如何破封。」梅歌牧道：「你倒是努力一點啊。」

　　仙人殘魂應了一聲，然後又說道：「不過，你可不要忘了，在學會煉化這裡的仙力之後，要用龍族骸骨為我煉製仙人玉身。」

　　「好說。」

　　「話說，天眷遺族當真厲害。」仙人殘魂突然感嘆：「明明身死道消了，我們卻對他們沒有一絲辦法……到我們飛仙的時候，也不知道那些遺族會不會來橫插一手。」

　　梅歌牧心念一動：「帝尊，你剛才說什麼？」

　　「天眷遺族，你還不知道吧，我……」說到這兒，仙人殘魂的語氣突然停滯了片刻：「奇怪，我明明應該不知道天眷遺族的……如果此方天地存在天眷遺族，我為什麼會發瘋對遺族下手……不，在這之前，我為什麼會搬到距離遺族聖地很近的靈凰島……」

　　「那個時候您可能沒有覺醒記憶？」

　　「不，謫仙覺醒不應該……」殘魂的聲音陡然變得警覺起來：「這到底是……」

　　梅歌牧嘆了口氣，帶著戒指走向遠處的一道金光。

　　片刻之後，他哀嘆：「又少了一個……這東西還真是越用越少。」

　　這時，浣紗夫人跑了過來。梅歌牧對著手上的戒指呼喚道：「帝尊！帝尊！醒來！」

　　「咦……我這是……」

　　「嘖，殘魂就是殘魂，居然又陷入昏迷了。去，教導那兩個廢物練功去。」

　　沒人知道，他的口袋裡又多了一枚碎裂的戒指。

第一百零二章 星空深處

　　當撕下身上的封印時，路小茜終歸是長舒了一口氣。

　　那一枚符篆是用來封印靈力的。完全封印，徹底鎮壓，就是字面意義上的。

　　由於暫時停止了修行的關係，所以她現在依舊是結丹後期，但是，半步元神帶來的元神化也確實困擾著他。她的念頭正在自然而然的滲透進法力之中，就算什麼都不做的話，四百年之後她也會自動完成分神化念的修持。

　　到那時，她就算是思考也會引發自身法力的變動，繼而陷入元神化的過程當中。

　　若非王崎在更早的時候使用作弊一般的手段完成了我法如一，他同樣也會陷入這樣的麻煩。

　　而對於已經有分神化念之能的修士而言，束縛住全部的法力，就等於是束縛住部分大腦——更乾脆點說，感覺就有點像腦出血或者腦梗塞，只不過不危及生命罷了。

　　不過，就算沒有這等本事，一般修士被束縛住法力也會覺得不暢快。這就是法力系統帶來的某種應激機制。

　　——不過，誰讓這是研究需要呢……

　　路小茜搖搖頭。回想起來，對於受困於元神化的自己來說，恐怕這種完全的封印才是最好的辦法吧。要不然麼，遲早有一天，她也不能壓制元神化的。

　　當然，情況也未必真的有這麼嚴重——畢竟，新理論的突破不可能真的需要兩三百年……吧？

　　好吧，對於這一點，她實際上還真沒什麼信心。

　　休息了片刻之後，她坐下來，開始寫信，將自己最近的一些想法記下來，與一些熟識的朋友交流。

　　寫了兩三封之後，她重新拿起一張紙，寫到：

　　「王崎道友：見信如晤。

　　由於我最近參加了一項大實證，所以消息有些閉塞。聽說幾個月之前，神京發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情，並對你的成果傳播產生了一些衝擊，希望這不會影響到你的狀態。

　　你第一次問我縹緲之道，至今已經兩年。說來慚愧，在這兩年當中，我縹緲宮在這方面未取得寸進。亞原子粒子就已經小於可見光的波長，就算是感應碰到它有反射的電磁波，也需要極高的修為或者精密的儀器。有的時候，就連我自己也在懷疑，我們人族是否真的能夠繼續深入下去，探尋微觀世界的祕密？我們的腳步，會不會止步於亞原子的層次？

　　如果是這樣，那這個宇宙就太令人絕望了。亞原子的尺度，和當初蒲浪客前輩所揭示的最終尺度中間仍舊差了許多個數量級，我們遠未觸及這個世界最深的祕密。

　　好了，閒話就到此為止吧。我會在信後附上一份最近的實證數據。這並不是什麼機密的內容，但是傳達很慢。從我這裡直接拿到應該更快一點。

　　最近，我們的實證遇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現象。由於天歌天元組發展出的法度已經極為繁盛，電磁力已經被我等馴服，但是強通力和弱通力都沒有，因此，我們做實證，都是控制帶有正電的質子，使之在極端環境當中發生相互作用。但是，反應完成之後，我們卻莫名其妙的得到了中子。

　　這個神異的現象在之前的實證當中也有出現，但很多時候，我們都認為那是實證法陣密封出了問題，或者靈氣扭曲了電磁相互作用力發生的方式。

　　但是現在，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兩個要素都被完美的排除了。換而言之，質子內部或許存在沒有電荷的要素與具備電荷的要素。

　　但是，我們這邊，有人提出了一個更加可怕的想法——查哭倫前輩【查利‧奧古斯丁‧庫侖的異世界同位體】曾經為我們揭示的『基元電荷』並不是最底層的……

　　電荷這個物理量難道不是應該總是基元電荷的整數倍嗎？質子內部難道會存在比『一』更小的電荷數嗎？或許我們都應該做好心理準備吧。又一個被我們視之為基本定理的公式，也許就要走到頭了。畢竟，寫下這個公式時，前輩手裡只有一桿扭稱……

　　當然，希望是那位同門多心了吧。如果查哭倫公式真的有問題，電磁領域肯定又會是一場巨大的地震，不知多少道友又會因此而受傷。

　　……」

　　寫到這裡，路小茜嘆了一口氣。

　　真空中兩個靜止的點電荷之間的相互作用力同它們的電荷量的乘積成正比，與它們的距離的二次方成反比，作用力的方向在它們的連線上，同名電荷相斥，異名電荷相吸。

　　查哭倫定律【庫侖定律】，揭示了基元電荷大小的定律。根據這個公式，可以算出，電荷量始終是質子或電子帶電量的整數倍。

　　樸素的定理，美觀的定律。

　　這樣簡單而充滿智慧的公式，終究與微觀世界無緣嗎？

　　在路小茜看來，縹緲宮最近一兩百年出品的公式，看起來全都像怪物一樣。

　　想了許久，路小茜又補上了一句話。

　　「希望你能用你高超的算學，找出迷霧背後的道路。」

　　雖然他也不抱什麼希望就是了。

　　寫完這一封之後，她沉思了許久，才拿起下一張紙，寫到。

　　「高狄師兄：

　　見信如晤。

　　聽說你不是很暢快，我有些擔心。希望你能夠繼續振作。在這個祕境當中，我和師父以及諸多師叔伯已經完成了幾次實證。我感覺，我們正在漸漸接近真相，

　　最近的實證當中，我們再一次遭遇了那種神異的現象。在極端的條件之下，質子的相互作用，確實生成了別的東西。我們在反應後的粒子當中找到了中子。我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我們確實可以拋開過去的一些東西了……」

　　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路小茜將已經寫好的信件掃入算器，然後銷毀，沒有寫完的那一封則用磁石鎮紙壓住。接著，她打開門。破理真人一臉睏倦的樣子——對於已經證得長生的逍遙期修士來說，這可不正常。他道：「下一組實證就要開始了，你去不去？」

　　路小茜一臉驚訝：「居然這麼快……不是說聚靈池積蓄滿，還得花一整天嗎？」

　　「有道友等不及了，直接將自己的法力注入蓄靈池當中——現在已經躺著去嗑藥了。」

　　路小茜啼笑皆非：「還有……這個方法？」

　　破理真人一臉煩躁：「你去不去？」

　　「去，師父，自然是去的。」路小茜點點頭，取出封印符，再次貼到自己身上。

　　「你也就勤快這一點值得別人學習了，不要丟了這個優點。」破理真人扶著牆壁，輕飄飄的在長廊裡滑過。

　　路小茜心中好笑，口中卻稱道：「是，師父。」

　　進入長廊之後，失重感再度襲來。

　　這裡是宇宙，距離神州的行星－衛星系足有一千九百萬里。

　　從外面看，這個天宮法器是一個完美的銀色圓環，上面有許多細密的紋路，一側還有一個小小的「鈴鐺」。實際上，那個「鈴鐺」才是唯一的生活區，可供修士休息。整個天宮法器總長一百二十里【這個長度是地球科學家夢想長度的兩倍】，主體就是一個巨大的隧道。隧道的兩端佈滿雷罡銀、天雷石等珍稀材料製成的線圈，又有焚天府法度使之整體維持在接近絕對零度的低溫下，能夠發出巨大的磁場。而整個隧道的最中央，是一個絕對密封的真空管，焚金谷最大的煉器司花費半年、勞動多位煉虛與一名逍遙才煉製而成，原子尺度的堅固與密封。只要使用者不主動打開，就連一個原子都進不去。

　　而天宮之外，又有強大的法陣，能夠偏折一切帶電性的粒子流，擋下任何細碎的隕石。

　　最厲害的，卻是真空管附近的穩靈陣法。在天宮法器啟動的時候，就連高階修士都不能動用一絲法力。

　　絕對排除靈氣造成的干擾現象，排除高階修士心念對結果產生的干涉，排除人擇效應。

　　就算是這樣，所有修士都必須對自己使用封印術。

　　從根子上來說，這也是很危險的。萬一天宮法器出了什麼意外，壓制了修為的修士很難倖免於難。

　　被壓制法力之後，就算是逍遙修士也用不得身法或騰雲之術。師徒二人就用手腳，前往工作區。

　　「你又給高狄、劉綜那一幫子廢物寫信了？」走了一段，破理真人問道。

　　路小茜沉默的點了點頭。

　　「沒那個必要了，跟不上的廢物，就讓他們自甘墮落吧。」

　　路小茜有些不平：「幾位師兄師姐，當年也是……」

　　「可他們現在不行了。」破理真人語氣平淡：「這種事情，我縹緲宮和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路小茜道：「萬一他們可以做出成果……」

　　「不，這方面的答案，就只能在這個地方出現。」破理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們的這個天宮，是為此而存在的。」

第一百零三章 實驗與實驗

　　路小茜感覺到自己師父語氣裡透露出來的那誇張自信。她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對於這一點，她其實也是這樣看的。

　　不只是她，就算王崎在這裡，他也要用一雙手為這一番話點上三十二個贊。

　　這樣的天宮法器，這樣的實證部，讓人沒法不驕傲。

　　地球科學家夢寐以求的對撞機，總長是三十千米——他們做夢也只敢想要三十公里。但是在二十一世紀初，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造得起這個三十公里的對撞機。

　　這還是地面上。換到太空裡，就更沒人敢想了。

　　更別說，神州所在的宇宙還有「靈氣」這個完全不講道理的東西。多出來的這一個物理量，使得整個宇宙的能量時刻處於起伏之中。為了去除這個變量，任何實證部都需要穩靈陣法維持元靈氣環境。而這個陣法，半徑每擴張一尺，成本就往上一翻。在靈氣無序的宇宙環境當中還要再翻。

　　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避開行星上較為濃厚的靈力與生靈的干擾。

　　實證部的硬件尚且如此，裡面的人就更不用說了。除開幾個道心失守者與正在叛逃的不准道人、以及正在值守脫不開身的幾位外，縹緲宮逍遙幾乎到齊，無數天才弟子匯聚，就連以「統一入門試煉榜首」成績考進縹緲宮的，都有十個以上。

　　縹緲宮，可是靠著群策群力，開創了一個時代的縹緲宮！這個學派，將自己大半的力量都投入了進去。

　　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不出成績？

　　但是，出於同門之誼，路小茜還是略微爭辯了一下：「若是我們將手中的參數事實分享，其他人不也就等於和我們處在同一水平線上嗎？」

　　「總而言之，那些掉隊的傢伙，就不要理會了。」破理真人哼到：「我們縹緲宮自草創，就從來不缺掉隊的修士。」

　　縹緲宮自創立以來，就行走在最危險的路上。從最初的「兩朵烏雲」開始，他們就一次又一次再顛覆世人與自身的認知。而這一路上，最不缺的，就是無法接受自己研究成果的修士，以及接受了自身研究成果卻又感到絕望的修士。

　　他們是踩在同伴屍體上前行的。

　　破理真人的話，血淋淋的，卻是縹緲宮一路行來的寫照與總結。

　　路小茜深吸一口氣，跟了上去。

　　在進入工作區後沒多久，一陣強烈的壓抑感襲來。路小茜有一種錯覺，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包裹在一層透明的薄膜裡，連出氣都困難。

　　但是，這只是錯覺而已。平時被當成理所當然的法力與外放的靈識被強壓回體內後，修士會自然而然產生壓抑感。

　　然後，無數符文亮起。

　　足夠瞬間抽乾多位涅槃期修士的巨量靈力在預設好的軌跡之下傾注進加速器當中。這是穩靈陣法唯一的空白區域。在這裡，靈氣會抬高電磁力，全部以「能量」的形式作用出來。如果化作雷暴則足以清洗掉一個大國的電磁場開始貫通整個真空管。在真空管的一極，兩股預先填充的質子流。被電磁場俘獲，然後不斷的加速。隨著一個個符文的熄滅，兩串質子流不斷獲得能量，不斷加速。

　　然後……

　　「參數顯示……對撞失敗，並沒有真正碰撞在一起。」

　　「加大質子填充數，重啟對撞法陣！」

　　「是！」

　　這種事經常發生。在穩靈陣法下，就算是逍遙期修士也別想駕馭好亞光速的兩串質子。

　　第二次……第三次……

　　終於，在第四次的時候，一塊指示晶體產生了劇烈的變色。

　　「對撞成功！」

　　「讀取參數！快！參數！」

　　「質量……在波動範圍之內……電磁作用略微減弱！」

　　陡然間，歡呼凝滯。

　　破理真人一臉無奈：「中子……見鬼的中子。」

　　真空管中，果然無端出現了中子。

　　真空管本身的材質特殊，內裡甚至還有一層薄薄的固態氫，保證沒有元素內部有中子被意外擊出——天靈嶺甚至覺得這樣做有點多此一舉。以現在的儀器精度，就算有少數中子在對撞過程當中被擊出，也不會影響觀測。

　　但是，無法忽視的、大量的中子出現了。

　　「其他參數呢？」有人大聲詢問：「其他參數報出來！我們可不只是要尋找強子內部的結構！」

　　眾人重新開始忙碌。

　　……………………………………………………

　　王崎接到信的時候，神州已經入秋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原本出現在東側的太陽終於懶洋洋的滑到了西側，並將大半個臉龐都藏在地平線下，準備落山。南溟的天空，已經從昏黃變成瑰麗的紫藍色。這種景象還得持續小半個月。在這之後，長達半年的冬天將會降臨在南溟。

　　但是，對於現在生活在南溟的生物來說，區區氣候根本不成問題。

　　某個傢伙甚至還有心情一邊在冰天雪地裡散步，一邊閱讀來信。

　　「看起來，庫侖定律確實展現出了『極限』啊。」王崎關掉了自己面前的窗口：「另外……路小茜這傢伙，是在炫耀嗎？靠，我也好想去有大型對撞陣法的地方！」

　　不過，這也只是說一說而已。南溟學府的工作其實也同樣重要。對於他來說，南溟學府乃是宣揚自身理論的地方，也是研究神道網絡的地方。前者是他在仙盟的晉陞之資，後者則是為他提供海量計算力的關鍵技術，也容不得一點馬虎。

　　而且，如果他的研究計劃順利，很快他也能夠靠自己搓出類似的設備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王崎再一次走進霍桐青程度實證部。這一次，不只是霍桐青在，還有霍桐青的另一位師兄弟，楊志傑，一個主要研究各種元素化學性質與其結構關係的修士。

　　「王道友，今天也能完整的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楊志傑熱情的迎了上來，一步感動的樣子。

　　王崎急忙後退：「承您吉言，我死不了。」

　　霍桐青似有兩分憂心：「一定要記得定時去看陽神閣的大夫啊！一定要記得啊！」

　　他是真不希望王崎出事。幾個月的功夫，王崎就幫他完成了零號元素製取真法的再設計——沒錯，是再設計。在不變動功能的基礎上，王崎將整個陣法重新設計了一遍。其中有一部分符陣過於複雜，一般的萬法門修士都覺得難以簡化。可王崎，乾脆就為此重新設計了一套符篆。

　　這其實也是陰陽爻文到萬象卦文的一種活用。對於其他修士來說，光是設計出這一套符文，就足夠發表三五篇頂級論文順便功成名就了。

　　而這只是王崎順便做的。

　　甚至連製取陣法的原設計者、焚金谷修士彌天昭都對這個設計讚不絕口，不止一次在公開講話中對王崎表示感謝。

　　王崎等若是一個人完成了這套製取法的工業化與推廣化。

　　這麼實誠的合作者，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王崎嘆息：「你們再這樣，我就要翻臉了啊！」

　　這半年裡：「你還活著啊」已經成為了其他人對王崎打招呼的一種方式。

　　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算君。

　　在幾個月前，算君在發表了和王崎的同名論文之後，大家原以為王崎會選擇避開代數拓撲這個領域，不和算君糾纏。不料，接下來的一個月裡，王崎又發表了兩篇論文，全是代數拓撲領域的，而且與那一篇《拓撲張量積與核空間》一脈相承，似乎是指向某個更加廣闊的領域。

　　對於算君來說，這可真算是撓到癢癢處了。在王崎發表論文的三到五天之內，他必定會發表一篇完全以連宗思路寫成的論文，其標題雖然不是那麼具有挑釁意味，可內容卻擺明了是在針對王崎的論文。

　　第二個月，王崎也沒有放棄，同樣是發表了兩篇論文。其中一篇，甚至有回擊算君某一篇論文的傾向。

　　——這是和算君槓上了？

　　——這是和算君槓上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不脛而走。萬法門修士們紛紛感嘆，怎麼還有人這麼作死。然後，其他修士就開始猜測，王崎會在什麼時候道心失守或者走火入魔。

　　畢竟，上一個和算君剛正面的逍遙期修士，現在還在修養當中呢。

　　甚至還有好事之人開出了盤口，賭王崎什麼時候走火入魔。

　　不過很快，人們就失望了。王崎每寫一篇論文，都需要至少十五道二十天的時間緩衝，而算君從看到王崎的論文到回應，最慢不超過五天，最快他前腳看完王崎的論文，後腳就已經完成了構思並開始動筆。

　　王崎彷彿怯懦了，絕對不與那位暴戾的君主剛正面。

　　好事之人紛紛感嘆沒有天才被爆成煙花看了，而王崎的夥伴則開始擔心他的道心。

　　王崎嘆息：「咱就別提這個了，今天不是我們驗證第零號元素製取陣法的日子嗎？」

第一百零四章 成功

　　驗證零號元素製取法陣，已經成為焚金谷最近三個月以來最為熱門的話題之一。

　　而這個課題，也確實是有被爭議的資格。

　　對於仙盟來說，「先研究元靈氣環境之下的現象，再推演其在高靈氣與低靈氣環境下該現象的變化」。雖然有些時候，王崎覺得這是因為某個神祕大能施加的地球影響，可若仔細想一想，這其實也是合理的。

　　因為，神州這顆行星非常接近元靈氣環境。最初的求道者，看到的「現象」，也是以元靈氣環境下的現象為主。另外，靈氣這個物理量非常容易受到「人」這一智慧物體的擾動，也正是因為這個擾動，所以任何實驗都必須正視「人擇原理」。

　　換句話說，這其實是一個非常適合起步的選擇，也符合凡人的主觀判斷，無需置疑。

　　但是，越往後，仙盟探索的領域就越是詭譎。元靈氣環境未必適用於所有實證。

　　而第零號元素就是一個例子，這種元素只能存在高靈氣環境當中，並且在元靈氣環境當中會快速衰變分解。

　　對於這樣一種元素，仙盟傳統的技術已經不大可行了——因為它們都是針對元靈氣環境或者近似元靈氣環境的弱高靈氣環境而而設計的。

　　對於這種元素，肯定需要一種新的思路來研究。

　　但是，由於仙盟一貫的「優先元靈氣環境」的思維，這種研究其實並不熱門——或者說，完全就是一個冷門。焚金谷弟子彌天昭，或許是近些年來唯一一個在這個領域取得突破性成果的修士。

　　但是，這個成果，卻無疑能引發整個焚金谷的地震。

　　「祥瑞之典一級的成就。」霍桐青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眼神之中的激動根本壓抑不住。

　　祥瑞之典，今法仙道最大的盛典，也是無數今法修士為之奮鬥終生的事物——仙盟設立的仙道求索的最高獎項。祥瑞之典與道種之賞、道器之賞不同，後兩者，還有其他的各門派內部的獎項，都是針對元神期一下的年輕修士，元神期以上修士自動失去評選資格。而祥瑞之典，則是所有修士都能參與的。

　　算理，天物，物性，生靈——每二十年一次的盛典，就只有這四個最大的獎項。而這四個最大的獎項，也被視作最高的榮譽。

　　能夠獲得祥瑞之典的，必定是逍遙修士，或者未來的逍遙修士。而逍遙修士卻也不是人人都能獲得祥瑞之典。

　　「若是有超過十人驗證成功，並將此製取法成本降低一半，兩年後物性之典，必定落入彌天昭道友手中。」楊志傑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與此同時，他卻看了王崎一眼。

　　——這個怪物，居然生生將成本壓低到了一成……

　　不過，對於這一點，他倒沒有太多的感激涕零。不知出於何種心思，王崎在壓縮成本之後，又拉著他們兩個人在南溟冰原之下又修建了三個同樣的零號元素製取法陣。

　　——那麼多零號元素製取陣法，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用。

　　「好了，啟動陣法吧……」

　　不知為何，王崎看起來比兩個焚金谷的修士還要高興。

　　楊志傑點了點頭，將自己的靈池按在地上。不知相當多少靈識的澎湃靈氣流入陣法之中，一個個符篆被激活。在變化之下，陣法之內作為佈陣之物的許多法器懸浮起來。

　　「第一次投放，開始！」霍桐青記錄口令。

　　楊志傑取出一個半透明的淡藍色球體。那是使用種種手法收納的重水——氫的同位素「氘（ㄉㄠ）」與氧元素的化合物。

　　這就是製取「第零號元素」的原材料。

　　由於第零號元素純是由中子構成，所以製取的原材料也須得是富含中子、而且方便分割的。另外，這是重複驗證與推廣並行的，所以還要考慮到保存的問題。

　　綜上所述，氘原子應該是比較適合的對象。作為宇宙間元素豐度最高的元素之一，氫原子由著極為廣泛的儲量與較低的開採難度。而在儲存上，重水又比氘更加便利——比起活潑的氘，重水更加穩定。

　　重水球體一進入陣法之後，就不斷變大。它上面附加的空間法門也在不斷被解除。與此同時，陣法開始運轉，幾個符文之上，電光閃動，陰陽變化，兩極劃分。於是，重水被電解。另外的符文將氧氣鼓動送出，只留下與氫氣性質幾乎一樣的氘氣。

　　在氘氣醞釀的過程當中，陣法外圍閃過一層黑色的光芒。某種灰色的膜隔絕了陣法內外。

　　「成與不成，就看天命了。」霍桐青深吸一口氣：「我們現在已經沒法插手裡面了。」

　　絕靈之法，隔絕內外靈氣環境的法門。

　　現在，他們也被沒辦法對立面的陣法進行干涉了。除非反應完成，絕靈之力自動解除，不然，就算陣法大爆炸了他們也無力阻止。

　　這是驗證零號元素製取法，同樣要排除人擇的干擾。另外，也只有這樣徹底排除了人的要素，今法修士才敢斷言，第零號元素並非是所有修士共同的幻象，而是自然允許存在的力量。

　　王崎聞言，回頭笑道：「不巧啊，我不信天命，只信手中計算的結果。來之前我已經算過了，這一趟對於我們來說，其實就是一個按靈池加投料的事兒。」

　　霍桐青搖了搖頭，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好。

　　絕靈之力內部，陣法依舊在平穩運行。那些從重水當中電解出來的氘氣被推向陣法的中部。在那裡，同樣來自天歌行的光電兩變之法運轉著，高能光子流沖刷著氘氣，通過光電效應不斷扯下上面的原子。陰陽兩極分化下，一個符篆將飛得到處的電子流盡數吸收。

　　接下來，就是質子。最後，只有純粹的中子留在反應室內。

　　而後面到來的這一步，才是重中之重。

　　外來的靈力在流入反應室之前，先經過數道設置參數不同的穩靈陣法調整，以確保其穩定輸入，沒有一絲人為波動。在反應室中，許多力量重新構造。靈力參與弱電、強電的相互作用。

　　這也是彌天昭最為天才的地方。他沒有想過使用法術製取第零號元素，法術的作用對象變成了靈力。在適當的靈力值下，純粹的中子團會自動產生許多玄妙的反應。他的陣法，再通過誘導這些反應，形成大量的第零號元素。

　　陣法之外，三人興奮又緊張的等待著。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黑色的絕靈禁制消失了。

　　三人快速撲向陣法。

　　「先確認參數！」

　　「氧氣質量……十六個單位！第一步成功！」

　　楊志傑最先送進去的重水，被三人標記為二十個標準單位——因為重水的相對分子質量大約就是二十，而氧原子的相對原子質量則是十六。這麼做則是為了方便計算。

　　也就是楊志傑，提供的重水是天靈嶺核心實證部出的研究用產物，純淨度無限接近百分之百，才好這樣運算。

　　「質子收集完畢，我這邊正在重新反應，讓他們吸收電子……唔，得到了少量氦氣，不過總質量也確實是兩個單位……」

　　王崎則走到陣法的輸出端口等待結果。輸出端口有五百個小型透明琉璃密封試管。每一個試管上，都附加著繁複的穩靈陣法，將靈氣值維持在一個較高的程度上。

　　在陣法漸漸停止運轉後，王崎取出了隨機抽取了五個試管。然後，他手一揮，在空氣當中製造了一個穩定的真空帶。在真空帶中，他分別將五個試管過秤。之後，他又隨機抽取五個試管，一次性過秤。

　　「有點不妙啊，兩位道友。」王崎皺眉：「四分之一單位……唔，我設計的這個輸出口也算好用，這些試管內部零元素質量的極差和方差都很小。」

　　也就是說，大約四分之三

　　「這也是沒辦法的時。」楊志傑對此倒是沒有什麼不滿：「彌天昭道友也說了，大約只有十分之一到七分之一的中子可以穩定的形成零元素。其餘的都會以高能中子流的形式流失。四分之一，已經很不錯——不，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霍桐青也是激動不已，狠狠用肩膀撞了王崎一下：「王道友……多謝你了！」

　　王崎搖搖頭：「還差一步呢。」

　　他打開一枚試管，試管口向下並微微傾斜。幾秒鐘之後，一種看上去有些不大穩定的白色發光霧氣出現在試管口的正上方，如同一縷青煙一般急速上升。

　　「遠比空氣輕，並且在元靈氣環境或近似元靈氣環境的弱高靈氣環境之下無法保留，會衰變並發光。」

　　王崎手上佈下法度，然後抓了過去。那一瞬間，光霧消失了。隨後，王崎指縫間，又有發光的氣體。

　　「在法術波動之下，會暫時穩定。」

　　「幾乎不溶於水……」

　　王崎一項項驗證。最後，他點點頭，對另外二人說道：「我們成功了。」

　　「這就是第零號元素氣體。」

第一百零五章 彌天昭

　　遠在南溟的王崎等人並不是最先完成製取陣法重複驗證的修士。早在半個月之前，焚金谷就有其他人獨立建造並完善了零號元素製取陣法。不過，稍微不同的是，他們大約只能將十分之一的中子轉化為穩定的第零號元素。

　　接下來的半個月當中，也陸續有其他人完成了第零號元素的製備。

　　這一法門的核心部分正在逐漸得到認可。

　　而為人在可預見的未來，關於第零號元素在元素週期表內部的地位、「物性化生」【化學反應】的定義、中子的地位等等基礎的概念都會發生轉變。

　　在可預見的未來，焚金谷一定會發生異常巨大的的震動。

　　而在這個時間點的現在，焚金谷內，卻有一群年輕人提前陷入了振奮當中。

　　彌氏元素生成機制實證部早就已經放了個長假。這正是彌天昭名下的實證部。在第零號元素製取法陣推演完成之後，彌天昭就很大方的宣佈大家可以自由的休息，修煉。可是，莫名的狂熱感染了每一個人。現在，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往實證部跑。

　　咱們可是要見證歷史啊！

　　郝黎走進實證部的時候，彌天昭身邊已經圍著好幾個人了。而彌天昭的手指正在虛空中滑動，似乎是在操縱算器的交互界面。

　　被眾人位在中央的彌天昭卻依舊自在。長久的實證部生活並沒有讓他的個人形象變得糟糕。也許是天生的關係，這位煉虛期的大宗師與其說「漂亮」，倒不如直接說「清麗」。

　　只是，在郝黎看來，彌師叔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似乎是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有人猜測：「師叔？剛才那是什麼……難不成是祥瑞之典的……」

　　「屁話，祥瑞之典可是在兩年之後，公佈名單也得一年半吧？」有人笑罵一句，然後轉向彌天昭：「彌老師，您到底是看了什麼？」

　　「一個新的製取陣法驗證結果罷了。」彌天昭顯然心情很好。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心中的激動。

　　「製取陣法再現？我們已經收到六七份結果了吧？」郝黎有些奇怪：「師叔，您怎麼這麼開心？」

　　「這一份結果倒是有些不一樣。」彌天昭搖搖頭，笑道：「最終反應的有效率居然高達四分之一。也就是說，四份中子當中，就有一份完全轉化為了零元素……厲害，厲害。萬法門的道友，在設計陣法上確實有些本事。」

　　「萬法門……」有心人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您是說王崎……先生？」

　　按理來說，這位已經是結丹圓滿、隨時準備踏破提昂的金丹期修士是王崎的同輩——他甚至還比王崎早兩年入道。可是，時至今日，仙盟已經沒有人將王崎視作簡單的結丹期修士了。

　　就算是元神期修士，在提到王崎的時候也多半會帶上敬稱。

　　彌天昭點點頭：「王崎道友和霍桐青、楊志傑兩位同門聯手，在南溟佈置了一道陣法，完成了實證。」

　　「南溟？為什麼是那麼偏遠的地方？」有人疑惑道。

　　氘的元素豐度遠遠低於氕（ㄆㄧㄝ）【普通的氫】，如果化學方法一點點從氫的化合物中富集氘原子的話，神州重水的生產早就跟不上了。

　　對於焚金谷而言，他們需要的氘和氚（ㄔㄨㄢ）都是自己製取的——很多高階修士院子裡的小型對撞法陣就能做這個。

　　跑到南溟，重水運送方便嗎？

　　「誰知道呢？」對於這個問題，彌天昭也只能支吾過去了。他倒是隱約知曉南溟有一個仙盟的重大項目，可具體是什麼，他還真不知道。

　　若是地球科學家聽到這番古怪做法，必定會瞠目結舌吧？在地球，全世界的核物理學家還有相關工業都在等著瓜分那為數不多的重水。其中，最主要的用途就是核物理研究與反應堆——都是為了能源。在地球，看了不會有人發瘋，消耗大量能源直接製造氘原子。

　　但是，靈氣宇宙的條件實在是太得天獨厚了——他們惟獨不缺能源。

　　早在一個月前，王崎三人就將自己的工作與彌天昭、還有其他做驗證的焚金谷同門做出了交流。對於王崎的改動，很多人都知道了。在知道王崎專門為這套製備法陣設計了一套符文之後，彌天昭確實是大為感動，甚至多次在公開場合對王崎表示感謝。

　　「如果王崎先生的法陣也完成了，豈不是說……」郝黎感到由衷的快活：「這不就等於是說，我們的法陣已經可以規模推廣、進行社稷化【大工業化】生產了嗎？」

　　四分之一和十分之一，這個有效率的差別可謂是天翻地覆。

　　有人道：「就算是十分之一，也足夠社稷化了。但是四分之一……天哪，天哪……」

　　「王崎先生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彌天昭踱步：「如果不當面道謝的話，我心難安。」

　　——看起來這次得打個申請了……

　　…………………………………………

　　南溟學府。

　　艾輕蘭好奇的揭開了一個透明的試管。俄爾，發光的氣體飄出。艾輕蘭用巧妙的手法兜住這一團光霧，好奇的擺弄。

　　然後，她好奇了吸了一口。

　　辰風看到這，皺了皺眉頭，扯了扯艾輕蘭的袖子，提醒她這麼做可不符合實證部的規範。

　　生靈之道實證部裡，各種試劑都是嚴禁直接碰觸的。雖說修士大多不怕什麼試劑的毒，但保不齊裡面就有一瓶可以毒翻修士。

　　「唬！」艾輕蘭扭頭做了個鬼臉：「去，去，這玩意根本不會和任何物質產生反應，怎麼可能有毒？」

　　對於物性之道，艾輕蘭也是有一定瞭解的。集茵谷的遺傳學，已經深入到了分子層面。在這一層面，組成有機大分子的原子的性質、和推演模型的算法同等重要。

　　王崎一臉黑線：「我說你們啊……不要一人拿好幾瓶去玩好嗎！這都是我以後要用的！」

　　在他面前，辰風、艾輕蘭、陳由嘉乃至趙清潭等一大堆熟識的修士都聚在他家門口，一人拿了一試管的「零號元素氣體」在玩，氣氛熱鬧得如同一群進了學校化學實驗室的初中生。

　　艾輕蘭皺了皺鼻子：「小氣，你有一倉庫呢。」

　　辰風則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對他說道：「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按照你的說法，這東西其實便宜得緊，分一些給大家見識一下也沒什麼吧？」

　　辰風這話說得還真沒錯，即使是在地球上，重水也只是以千克計價，每千克幾千塊錢，遠低於黃金價格。而在這個宇宙，這東西就更不值錢了。

　　尤其是零號元素的特殊性，導致了它的製備原材料無需要求是元靈氣材料——別忘了，第零號元素只能在高靈氣環境下存在，

　　那些對靈氣沒有要求的重水，價格甚至遠低於辰風日常消耗的元靈氣試劑。

　　就算八十份單位質量的重水只能生產出一份單位質量的零元素氣體，這個氣體的價格依舊是極其低廉。

　　由於零號氣體在常溫下就具備超流性，或許在不遠的將來，流雲宗等研究流體的門派還會大量購買，佈置超流體環境之類的。

　　「但是，我現在還有一件大事要做，需要零元素氣體的儲備！」王崎揮揮手：「總而言之，別浪費了！」

　　眾人這才嘻嘻哈哈的散去。零號元素對於他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新鮮感」。他們都是年輕一代的修士，出生很晚，基本沒有體驗過「一種新元素被發現」的新奇感。

　　看過、摸過、嗅過，新鮮勁過去了，就自然不對這個抱有興趣了。

　　只有陳由嘉留了下來。

　　她看著王崎手裡拿一大堆空試管，撇了撇嘴：「難以置信，你居然有跑去研究物性之道了。」

　　「很有趣的。」王崎笑了笑，將空試管處理了。

　　「精力太過分散，不是什麼好事。」陳由嘉盯著王崎的眼睛：「不過……恭喜。」

　　「嘖，想誇我就正大光明的誇嘛，我可是很厲害的！」王崎指了指自己。

　　「算理，天物，物性，生靈……四個領域你居然都做全了。」陳由嘉自己說起這個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我可著實算不得什麼全才，這嚴格意義上也不能算我的成果。」王崎搖搖頭：「光是算學一道，就能夠讓人皓首窮經直到永遠。就算是長生者，也未必學得完——至少，相對於算君，我不敢稱全才」

　　提起「算君」二字，陳由嘉的眼神中就出現一絲陰霾。她有些懊惱：「正常人都不會想著去和算君比較的吧？」

　　王崎指了指自己：「你難道覺得我是個正常人？」

　　陳由嘉踢了王崎一腳。幾分鐘之後，她才問道：「算君……那個……你真的沒問題吧？」

　　王崎哭笑不得：「怎麼，你也去賭了我什麼時候道心失守？」

第一百零六章 天上掉的餡餅

　　第零元素的大規模生產以閃電般的速度立項並建造。和更早時候那些研究者各自為戰的驗證不同，這一次，是仙盟出力建造大型製備設施。數千位焚金谷的元神期修士被發動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煉製各種部件，山河城則在第一時間劃定靈脈用於建造陣法。

　　當南溟的太陽真正落山的時候，第一個超大型零號元素製備陣法已經建立完成了。

　　當然，使用的是王崎的設計方案。

　　本來也應該如此的。在眾多的改進方案當中，目前也只有王崎的那一個可以提供超過四分之一的轉化率。

　　而在這個巨大的陣法第一次啟動的時候，王崎人已經在萬法門內了。

　　每隔一段時間回大陸一次，這就是仙盟給予王崎的一項特權。

　　利用回到萬法門的這短短兩日，王崎再一次調整了基派的研究方向。往日天天交流的時候，他倒沒覺得有多吃力，可是這樣隔好幾天才回來一次，別人積攢的問題就多了。

　　面對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王崎也感覺頗為吃力。

　　一個學派，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畢竟，學派是由許許多多不同的人組成的。這就像許多細微的力量組成的一個合力。具體這個合力要向哪邊走，每個施加力量的人都很難掌控。

　　而學派的核心人物、領袖人物，就是那個把握方向的。

　　而王崎在忙於應對其他人問題的時候，基派的幾個主力成員也在眼巴巴的沿著他。以前王崎在的時候還沒有感覺，可是王崎一離開，他們就有種無法掌控局面的感覺，整個學派的思考方向也有些散。

　　這種感覺相當主觀，甚至只能說是「算學家的直覺」。

　　但是，當大多數人都有同一種「直覺」的時候，這種「直覺」就不再是玄學，而是一種客觀的現象了。

　　沒有王崎來把握大方向，基派的研究確實很容易進入到越做越偏的境地。

　　光是答疑的問題，就持續了一個上午。而下午，王崎又分別組織了兩次算學討論班，和大家一起討論各自最新的進展，分享各自在單形代數拓撲或泛函分析領域的基礎。

　　而在第二天，王崎則組織了一次學習會。

　　至於學習的對象，則是……算君的論文。

　　最近一兩個月，王崎依舊保持著二十天左右就出一篇論文的速度。和其他算學家相比，這種速度簡直匪夷所思，特別是他還分了一些心思到物性之道、研究第零元素的情況下。

　　但是，這也只是笑傲同輩而已。他和萬法門真正可怕的怪物相比，還算正常。

　　就算是地球，也有極為可怕的人肉打字機式數學家。就比如說萊昂哈德‧歐拉，完全就是以印刷機速度寫論文的——一年八百頁，而且每一篇都能夠在歷史上留下相當重要的地位。這還不計算他寫的科普文章與力學、分析學、幾何學、變分法等領域的課本。

　　實際上，這位數學家和後世的數學家有所不同，他做數學，僅僅是因為沉浸在數學本身當中。他並不關心其他人做了什麼，也不關心到底研究能為他來帶什麼榮譽。也正式因為如此，所以他並不熱衷發表論文，也不熱衷和其他的數學家分享自己的成果。直到二十一世紀都有人相信，歐拉未發表的著作比已發表的部分還要多。一間學院光是為了整理他的遺稿，就花費了整整四十七年。

　　「歐拉進行計算看起來毫不費勁兒，就像人進行呼吸，像鷹在風中盤旋一樣。」同時代的人都這樣感嘆他的天分。

　　而單論論文發表數量，這樣的歐拉還只是地球論文數量第二的數學家。另外一位並沒有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數學家保羅‧埃爾德什，一生發表了足足一千四百七十五篇具有極高價值的數學論文。

　　而很顯然，算君比王崎更類似於歐拉——歌庭派創始者的異世界同位體。算君同樣不熱衷於和他人交流，但思考起來卻極為迅速。而他作為連宗領袖，僅僅是因為，他表現的那一部分的力量就足以影響世界了。

　　王崎每發表一篇論文，他很快——一般是三到五天內，就會做出回應，拋出一篇內容很是類似，但是卻完全用連宗方法寫成的論文。

　　王崎卻始終沒有改變研究領域或者表示「我跟不上」了的意思，固執的在代數拓撲的領域前進。

　　對於王崎來說，這種行為，就好像兩個強者對拼內力。縱使較強者收斂了自己的部分力量，對於較弱者來說，這也是極為凶險的，稍不注意就是內力盡焚……

　　不，比那還慘。

　　雲端公子柯蘭蔭當年領導歌庭派時，可是被稱作「神靈一般」的人物。可僅僅是與算君交流自守函數一年，就因為提出了一個自己無法證明的定理而道心失守，走火入魔。

　　鴻鵠與蒼鷹搏擊，每振翅一次，就飛得更高。繼而鴻鵠無論如何憑風而起，也只能看到蒼鷹在它頭頂之上。

　　其實在王崎看來，這種行徑就如同強登天梯，每行一步，都要面臨可怕至極的壓力。可相對的，這種壓力，也是一種極大的磨礪。王崎自身是不記得布爾巴基學派的論文的——他上輩子並不是一個數學家，對於布爾巴基學派以及格羅滕迪克的數學理論，也只停留在與物理學有關的領域上。而算君與他在思維上的對拼，卻能極大的激發著他的靈感。即便是有著離宗和連宗的區別，算君的東西對於王崎而言依舊是極為有用的。

　　尤其是在代數拓撲領域。這個領域原先就是算君無意間發明的。在歌庭派的手中，代數拓撲最終發展成了完全背離算君希望的東西，因此算君的任何成就，對於王崎來說都等於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新思路。

　　很多王崎原先根本就想不到的東西，都在這一場交流之中自動湧出。他預計自己原本至少要一年半，才能在代數拓撲領域做出深刻的成果，可現在，才半年不到，他就取得了超乎想像的成績。

　　所以，對於這些論文，他講得也是格外用心。

　　但是，看到王崎這幅樣子，基派的諸多修士用心學習之餘，臉上卻多出了一絲憂傷的神色。

　　——先生他……終究是在意的吧？

　　——什麼退避不敢戰……他看似遊刃有餘，實際上已經沉浸其中了吧？

　　儘管王崎自己覺得自己獲益頗大，但是旁人的眼中，事情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神鷹俊鷂在雲天之上搏擊競高，美則美矣，但旁人卻會因為雲霧而看不真切，只覺得其中一方凶險萬分，稍有不慎就會跌落雲端，而自己卻根本插不上手。

　　王崎自己講了許久，才發現底下沒什麼回應，自己的學派完全沉浸在一股「哀兵」的氣氛之中。他不由得停下來，問到：「怎麼了？怎麼都不吱聲？我講得不好？」

　　眾人見他神色沒有異常，卻組織在組織大家學習算君論文的時候異常投入，只當他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已經有些不正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當中充滿著溫柔的光芒。

　　王崎有些抓狂：「不是吧，現在就連你們也想問我什麼時候道心失守了嗎？」

　　「王崎你別激動，大家都不是這個意思。」魏滄對著四周使了個眼色，示意大家「不要表現得太明顯」。眾人心領神會，臉上紛紛露出溫和的笑。

　　「靠。」王崎頭無力的靠在牆上，深感挫敗。過了幾分鐘，他才重新站到眾人面前，談到：「看起來，這個問題我們必須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了。首先，我必須說明一點，我現在的情況，和當年柯蘭蔭前輩並不一樣。」

　　「柯蘭蔭前輩早年提出的一大總綱，就近乎所有與幾何有關的領域都整合到一起了。在這個領域，他是當世一流。而他與算君交流的自守變天式，則是圓變天式、雙曲變天式、橢圓變天式等變天式天位圖概念的拓展，這同樣是算君感興趣的領域。他二人，是用上的全部的才情去研究這個領域。」

　　「而我不同。代數拓撲對於算君來說，根本就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空殼，是不該出現的怪物。我的論文，只不過是提出了新的算學工具。而這些工具，有可能解決某些算學方面的問題，所以算君才會感興趣——他感興趣的並不是我的理論本身，而是它的可能性。所以，他才會嘗試用自身能夠接受的形式重新解構我的算學工具，將之轉化成自己的求道之器。在你們看來，這是一種挑釁，可在我看來——娘的，天上掉餡餅好嗎。有一個當世第一流的算家自願幫你激發靈感，這和一個普通凡人遇上一個願意免費為他伐毛洗髓、保他直升長生的強大仙人，有什麼區別嗎？」

　　王崎看著自己的學派，再次重申：「就算離宗和連宗理念有差別，一些思維也是可以共通的。而算君給我們的，就是這樣的東西。」

第一百零七章 當面致謝

　　「就算離宗和連宗理念有差別，一些思維也是可以共通的。而算君給我們的，就是這樣的東西。」

　　「這就等若是一個大財主，將自己的私產無私的分給了我們！」

　　「沒錯，算君的思考，算君的靈感，這種東西若是以黃金計價，怕是神州所有黃金都加一塊都不夠。」

　　「若是有全知全能者告訴我，說我若是搬空一個行星的金元素富礦就給我一個算君那個級別的靈感，我會毫不猶豫的用我漫長的生命研究開採技術，訓練礦工，在全宇宙挖礦。」

　　「而現在，這樣值錢的東西，只需要我寫一篇論文，就會自動的展現在我面前！直接誒難道不是天大的好處嗎？這難道不是天上掉餡餅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不為此感到高興，反而要擔驚受怕呢？」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魏滄站起來，苦笑道：「只有長生不老，才能看見最後最終的大道啊。您若是死了，後面的道您也見不著了。」

　　惟有生者，可聞大道。

　　這就是仙盟不斷追求「長視久生」的原因。或許有瘋子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為了一個實證就能將自己真個賠進去。但是，他們身為「學者」的成分，卻使得他們抵抗不了「聆聽大道」的終極誘惑。

　　而這也是明明神州修士比地球科學家強大無數倍、實驗室規矩與倫理反而比和地球差不多的原因。

　　按理說，神州的修士是不會在意手碰到酒精噴燈的燈焰、不會被炸裂的試管劃傷、不會因為接觸對於地球人來說屬於劇毒的試劑而死掉。但是，對於有機會永生的人來說，一點兒傷害到自己的機會都不要有才是最好的。

　　另外，地球科學家在生物技術大爆炸或者意識上傳出現之前，完全可以是一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的做派，但是神州不行。對於能夠長生的修士來說「很多年之後造物失控」其實根本就是迫在眉睫的巨大威脅。

　　也就是因為「魂魄」這個受血統影響極小的靈氣器官存在，靈氣宇宙並不流行以血統、軀殼分辨種族，所以克隆、轉基因和人工智能的研究沒有太大的禁忌。

　　惟有生者，可聞大道。

　　魏滄說出這句話之後，眾人臉上終於表現出苦悶之色。對於他們來說，王崎就是精神領袖一般的人物。雖然王崎一直強調基派內部所有人都平等，可事實上，沒有人能夠代替他——至少暫時沒有。若是王崎倒下了，整個基派就沒有一個可以撐場子的人了。

　　王崎雖然修為上是結丹期。可在學術上，就是逍遙期。

　　若是王崎沒了，基派也就沒了。這麼多志同道合的道友，最終也只能淪為一個「同好會」性質的東西，很難稱之為學派了。

　　王崎一臉挫敗：「靠，合著我說了那麼多，你們都是當放屁啊？現在我和算君之間的交流呢，主導權並不在算君手中，而在於我！你們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現在是我寫出一篇論文，算君立刻跟進，用連宗的方法寫一篇描述內容類似的——還順便幫我升個級。而他當初和柯蘭蔭前輩的交流，是你一封信我一封信，將對方當做階梯，彼此之間不斷爬升，爬升，最後一人超過界限道心崩潰！」

　　「也就是說，算君！他！現在！就等於！在給我！幹白工！我！只是借助算君的力量！在我自己的路上！走！」

　　王崎最後一句是吼出來的。

　　眾人被他的氣勢震懾，略微沉默了一下。

　　「看，還是有點嚴重啊……」

　　「媽呀，王崎師兄以前是這樣狂躁的人嗎？不是吧……」

　　「誒，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和他十幾年的交情了，他一直這麼狂——不過話說回來，最近確實很躁了。」

　　——我說蘇師兄你湊個什麼熱鬧？

　　王崎哭笑不得。蘇君宇倒也沒說錯，最近他確實有一點狂躁。

　　格羅滕迪克的成果被數學界熟視無睹了許多年。為什麼？

　　因為當時的地球數學家，已經有足夠的、幾何化的數學工具。

　　現在可好，算君不止再一次發展了那個「幾何化」的求道之器，而且還特麼的將之不斷升級，做得比王崎還要吸引人。

　　按照格羅滕迪克的經歷……除非王崎自己在縹緲之道和弦論上用自己的理論做出驚天動地的結果，不然的話，神州算家很可能也會忽視他的工具。

　　畢竟，有算君的更好用不是？

　　考慮道算君的思路可能同樣適用於這些理論，以及考慮到算君現在還活著，所以王崎的這些成果，可能會被長期埋沒了。

　　這和王崎的設想可有點不一樣。在王崎的眼中，自己做出了這樣的成果，起碼是能夠引起萬法門修士廣泛討論的。布爾巴基學派，當年可是改變了世界的。

　　可現在，他的風頭完全被算君蓋過去了。

　　這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急躁。

　　——地球數學家壽命有限，就有一點好……布爾巴基學派的那些前輩們剛好不用面對亨利‧龐加萊這種怪物……

　　但是好歹，眾人的情緒已經平穩下來的。於是，王崎繼續拿起算君的論文，開始繼續講解。而漸漸的，其他人也願意出來交流分享自己的一些心得體會了。

　　算君的十篇論文，畢竟是對應王崎的十篇論文的，所以王崎自己講解起來開始比較快，這次交流也還是以他為主。莫看算君只不過分出一絲精力去對付王崎，但是這些論文，無一不是精品，至少能夠讓一個人從本科學到研究生畢業，十篇大概的講下來，一天就過去了。

　　「好了，這次就到這裡吧。算君之後有什麼論文，大家也要持續關注。還有，這十篇也要研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好好好，別這樣看著我！我不打算拉上一群人和算君死磕！」

　　王崎差點又說錯話，引來大家溫柔的目光。在大家都走了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由於陳景雲常年在萬法門內，所以陳由嘉絕對不會留下來過夜——這可不是南溟。因此，整個宅子也只有他一個人。

　　王崎才深深嘆息：「何必呢……槽。」

　　前世，王崎時常感嘆，為什麼當年那些大科學家都活不到今天。今生「既生瑜何生亮」的挫敗感和前生「恨不逢時」的崇敬感混合，生出了一種莫名複雜的情緒。

　　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王崎打開門，就見到了一位生得格外漂亮的大宗師

　　彌天昭拱拱手，行了半禮：「王道友，久仰大名。」

　　「彌……天昭道友？」在萬法門直呼「彌道友」，容易將彌師姐召過來，所以王崎最後改了口。

　　彌天昭點點頭：「正是在下。」

　　「客氣，客氣。」王崎有些疑惑：「您不是應該在鐘山的零號元素製取陣法那邊，參加開工儀式嗎？」

　　「那已經是昨天的事情了。」彌天昭微微笑道：「對於王道友將我那製取法陣做出的改進，我一直銘感在心。若是沒有王道友你的升級，這製取陣法怕是沒這麼容易傳開。」

　　王崎搖搖頭：「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工作，我萬法門弟子做得也不少了。而且，我也在裡面學了很多大型陣法工程、尤其是焚金谷研究用陣法的建造經驗。倒是彌……天昭道友你，那個製取陣法才是天才的創意，屬於『無中生有』的部分。這一部分，我做不來。」

　　「道友也不必過謙。四分之一的反應有效率……光是研究『為什麼會有這麼高的有效率』，就可以單獨開一個課題組了。」

　　王崎有些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其實我原本是希望有效率可以達到一半的。」

　　「那就可以再開另一個課題組，『為什麼反應有效率比理論值低了百分之五十』。」彌天昭笑道。

　　有些時候，物性之道和生靈之道的求道者會在無數次的重複當中，發現一些有趣的現象。這些現象大致原理大家都懂，可深層原理就很玄妙了。這種發現，與「水平」沒有多大關係，純粹是看運氣。有時候，你只是調整幾個參數，說不定早期諾獎級的發現就到你手裡了。

　　——嘖，真會申請經費，好羨慕……

　　「不過……」彌天昭的身影打斷了王崎齷齪的小心思：「話說，理論值是一半？我能看一看您的計算嗎？」

　　「當然，裡面請。」王崎點點頭，進入書房，取出了自己之前的計算過程與研究結論，遞給彌天昭觀看。

　　彌天昭很快就露出恍然的神色，開始思考，計算。

　　王崎則發問道：「天昭先生倒是，你為什麼今天來了？」

　　「哦，我一直想向王崎先生你當面致謝，但是一直沒機會——你似乎是在南溟參加什麼機要項目，對吧？我跟仙盟申請過，結果仙盟就告訴我，你每隔幾天就會來萬法門一次，所以我就趕過來了，生怕錯過了……」

　　王崎點點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天昭先生，請問你們接下來還會繼續研究零號元素的性質嗎？」

第一百零八章 自開道路

　　「天昭先生，請問你們接下來還會繼續研究零號元素的性質嗎？」

　　王崎的問話，讓彌天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抬起頭，有些疑惑：「王先生這是問……什麼？」

　　王崎這才意識到，或許自己問得有些不妥。零號元素本身就是一個最高等級的學術成果。用地球人最習慣的方式形容，就是一個諾貝爾獎級別的成果。

　　化學領域的諾貝爾獎，在早期的時候很大程度上是一個看臉的過程——只看你能不能恰好發現一個恰到好處的公式或者反應過程。但是，元素的發現就不是一個單純看運氣的過程了。

　　因為，元素週期表早在諾貝爾獎設立前四五十年就出現了。

　　只要人類在基礎物理上的只是不至於有太大的謬誤，門捷列夫的元素週期表就是放之宇宙而皆準的存在。宇宙中所有有可能存在的原子種類【不包括奇異原子】，都在這一百一十八個序列號之內。每一個可能存在的元素，化學性質都做出了預言，空氣中好像都蘊藏著指向這些新元素的蛛絲馬跡。

　　而當時的化學家，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根據門捷列夫留下的指示，順著那一點點線索，根據元素週期表上關於該元素化學性質的推測，猜測這種元素有可能在什麼地方富集、可以通過什麼方法提煉。

　　而當一種元素被發現之後，其他與之相鄰的同類或同族的元素的發現，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嚴格來說，那些在門捷列夫之後的化學家，從來都不是「發現了一種新元素」，而是「證明了某種已知元素真的存在，並發現了它的單質的製取法」。

　　而在王崎印象當中，真正因為發現一種新元素以及其製取法而獲得諾貝爾獎的，只有三例。

　　亨利‧莫瓦桑，1906年，因發現單質氟的製取法獲諾貝爾化學獎。

　　瑪麗‧居里，1911年，因發現元素釙和鐳第二次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埃德溫‧馬締森‧麥克米倫和格倫‧西奧多‧西博格，1951年，因發現超鈾元素而獲得諾貝爾獎。

　　1951年之後，格倫‧西奧多‧西博格和埃德溫‧馬締森‧麥克米倫陸續又發現了集中超鈾元素——他們兩人連同之前，一共發現了九種元素，元素週期表的九十四號到一百零二號就被這兩人包了。之後，格倫‧西奧多‧西博格還獨自發現了一種。

　　但是，之後發現的超鈾元素，加起來也不值一個諾貝爾獎。

　　原因——原創性不足。

　　一種元素被發現之後，發現剩餘的同類型元素被發現也只是時間問題。所有超鈾元素加起來也就只值一個諾貝爾獎。

　　之後，按照王崎的估計，只有一百一十三號之後的幾種「自然界一般不會存在，但人工可以製取出來的元素」，或者元素週期表的極限——一百一十八號元素的製取法才有摘取諾貝爾獎的希望。

　　但是，彌天昭的零號元素製取法，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諾獎級別的。

　　零號元素並不在元素週期表之內。在焚金谷的逍遙修士「鱷神」盧瑟福提出「中子」的概念之後，才有人做出的一種猜想。在彌天昭之前，大家也只能說「這個很有可能存在」，但沒有人預言這種元素一定存在。

　　因此，彌天昭實際上的成果，是包括了「推論並肯定零號元素存在」與「證明存在」「完成製取法」三個方面的，單論「原創性」其實高於任何一個諾獎級別的元素發現。而且另外，第零號元素意義重大。它游離在天序表之外，是相當於天序表的「特異點」。若是通過對零號元素的研究，將零號元素納入天序表之中，就是對焚金谷元素理論的一個巨大補完。

　　另外，還有對中子性質的研究，也可以從零號元素入手。

　　這一個諾獎級別成果背後，還跟隨著許多高度同樣不低的成就。

　　可以說，王崎這樣問，就是在打探一個諾貝爾獎級別成就的方向。

　　「若是不方便提及的話，抱歉。」王崎搖搖頭：「是我唐突了。」

　　彌天昭搖搖頭：「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太保密的內容。我想的話，按照常規，焚金谷很快就會有一系列人對第零號元素進行集中的研究，而研究的要點無非也就是那麼幾個——衰變鏈分析、陰極射線管、氣泡室、掃瞄隧道入微鏡……當然，試著和什麼東西反應一下也是必然會做的。雖然說，大家都知道這玩意是絕對不會和任何已知元素產生物性變化的，但是，焚金谷就這樣。好不容易得了一個新的元素，肯定會忍不住將它和各種試劑混合在一起試試看。」

　　說到這個，彌天昭有些食指大動的意思：「就連我都有這種想法，跟別說下面那些弟子了。將之放進強酸、強鹼當中，將之與氧氣充分混合併用真火加溫。因為零號元素是全新的領域，所以若是做好了，一個普通的焚金谷弟子也可以功成名就。」

　　王崎點點頭：「冒昧了……」

　　「這倒不至於。這些常規的方法，你隨便找一個焚金谷弟子就能夠給你分析得頭頭是道。」彌天昭道：「我聽說當初引你入門的一個人還是焚金谷的弟子。這種等級的消息，對你來說並不難打聽。」

　　王崎聽出對方的弦外之音：「您是說……還有難以打聽的部分？」

　　彌天昭點點頭：「雖然智慧足夠的話，應該可以從我那製取法上分析出許多東西，但是……我並不覺得一般人做得到。這種感覺無關水平，而是一種直覺。仙盟求道、實證的諸多標準，都是仙盟在『元靈氣環境優先』的基礎上，針對以元靈氣環境為主導的神州大陸為對象做建立的。可是，零號元素是元靈氣環境下絕對不會存在的東西，因此，這玩意……」

　　王崎心領神會：「他們會抓瞎！」

　　彌天昭再次偷笑：「呵呵呵呵呵，希望沒有多少同門正在咬牙切齒的拆自己實證儀器上的穩靈陣法吧！」

　　實證部，最花錢的東西就是穩靈陣法。而每一個儀器上面，最值錢的部分也是穩靈陣法。一旦將穩靈陣法破壞，儀器的實際使用價值就大大降低。

　　而且，儀器不是法器，而是精密機器。它被設計來在元靈氣環境下不受人類意志干涉的運轉。而在高靈氣環境之下，這些東西很容易因為機械能隨靈氣波動上下起伏而很快損毀。

　　這一下，讓王崎認識到了——這位漂亮的焚金谷宗師，其實也是個會搞事的，良心蔫兒壞了。

　　王崎虛心低頭：「還請彌天昭先生教我一教。」

　　彌天昭似乎並沒有明白過來：「您這是？」

　　「我對中子的研究也很感興趣，所以希望您能教我關於這方面的知識。」王崎道：「我參與零號元素證明的事情，也是因為我自己想要研究中子，想要探索微觀領域的祕密。」

　　彌天昭掩嘴：「難以置信……不愧是有『全才』之稱的傢伙。橫貫算學、生靈、引力幾個領域還有所不滿，居然還想進入物性的領域來。」

　　王崎眼神誠懇。

　　彌天昭見王崎如此，表情反而嚴肅起來。他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又看了王崎兩眼：「您對物性之道這個領域的瞭解並不深入，而且大多是從縹緲之道為出發點思考的，沒錯吧？」

　　王崎點點頭。

　　彌天昭接著思索：「若是其他項目的話，也不是不行。你對我是有大恩德的。但是這個項目……恕我直言，您並沒有展現出我所需要的素質。」

　　「這個項目，是仙盟首個——注意，是仙盟『首個』完全在高靈氣環境之下展開的實證，對現在實證的方法、檢驗標準還有仙盟修士研究東西時的思維，都是一個突破。後世研究純高靈氣環境下的現象時，必然會建立在我們的基礎上。」

　　「換句話說說，我們其實是在建立新的標準——我認為，這些後續項目的意義，甚至是大於第零元素的發現和製取。」

　　「就這麼跟你說吧，您也不要覺得我自大——在這件事中，自認為自己就是新時代的薄亦爾前輩。」

　　薄亦爾，一千五百多年之前入道的絕世天才，元力上人晚年的好友之一，也是焚金谷的祖師，是物性之道上實證法與實證原則、實證方式的發明者。

　　簡單來說，他是開創一個時代的偉人。

　　而彌天昭就是有這樣的雄心。

　　「若是我以『小亦爾』自居，自然是要建立新的實證方針的。而王先生你現在的實證水平……對不起，我看不到。」

　　王崎搖搖頭，嘆息：「倒也確實。」

　　彌天昭要做的，乃是自開道路，創下物性之道新的分支，並為這個分支訂立標準。若是他成功了，焚金谷必然也會多出一個支脈。

　　將心比心，若是王崎復刻布爾巴基學派時，來了一個天靈嶺弟子非要插一手，他也不會開心。

　　「不過……」彌天昭話鋒一轉：「其實我們是可以合作的。」

第一百零九章 老友

　　王崎在萬法門的最後一天，消耗在了同一個焚金谷大宗師的商議之下。在走的時候，他面帶三分笑容，三分肅穆，對著一眾送行的萬法門弟子說道：「同志們啊，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將會非常艱巨啊。不過，我可以這麼說——我們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啊！」

　　他一邊說著大家都半懂不懂的話，一邊豪邁的踏上了前往南溟的靈舟。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有人反覆咀嚼王崎留下的這句話，最後不由得苦笑起來。

　　前途的光明，早在半年之前、王崎草創基派的時候，大家就已經從王崎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一些。但是……道路的曲折……這個就有點……

　　現在，算君基本上等於用睡前讀小故事的時間，生生壓制了整個基派的發展。只要算君一天不停止對基派、或者說針對王崎的這種「壓制」，基派的算學工具就很難得到重視——有更好的連宗方法了，為什麼要使用這個離宗的方法呢？

　　在關乎大道的事情上，修士都是意外的實用主義者。除了死硬的離宗算家之外，會選擇王崎而不喜算君的人，恐怕不會很多。

　　而不幸的是，，在王崎的登臨萬法門頂峰、提出不完備定理與不可判定定理的時候，這些死硬的離宗分子，就直接被王崎「清洗」掉了。

　　換言之，王崎這是在無形之中掃除了自己的支持者。

　　而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之下，這位基派領袖人物，居然還有閒工夫和焚金谷的大宗師達成某種合作協議。

　　真是……難以理解。

　　看著身後神色複雜的眾人，王崎微微嘆息。

　　實際上，他和算君的爭鬥，真就如他昨日所說，根本就沒有那麼大的風險。

　　算君確實阻礙著他的道路，偷走了他的「夢想」。但是，他的那一篇論文當中，又偏偏有另外一件事物，是算君學不來的。

　　「一般性」的思想。

　　來自另一個宇宙另一位稀世天才的思想。

　　算君因為天分實在是太高了，近乎生而知之，任何算學領域的東西都是一點就通，所以他至始至終都認為，算家不是學出來的，而是天生的。一個人若是具備算學的靈性，就必然能夠成為算家。反過來，若是沒有這個靈性，則他必然不能成為算家。

　　至於這個「靈性」是什麼，算君並沒有研究的心思。在他看來，或許「靈感」就是人的心靈偶然契合算學神祕實體的現象吧。

　　而格羅滕迪克不同。雖然這位天才人物同樣是能夠在高中階段獨立發現並定義測度論的怪物，但是，他卻是生長在布爾巴基學派的世界裡。而布爾巴基學派雖然是法國的學派，卻繼承了德國數學家大衛‧希爾伯特的精神。他們整整一代人，幾乎都是都通系統的學習掌握數學的。

　　格羅滕迪克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天生的怪物。他時常思考「數學是什麼」的問題，並且希望能夠通過這個問題，找到一種一般人也能夠理解的方式，將數學的本質表述出來。

　　也正是因為熱衷於對數學本身的思考，所以格羅滕迪克的所有思想都在一個巨大卻有輪廓分明的框架下。

　　這就是「一般性」的思考。

　　每一個問題的意義都不僅僅限於這個問題本身，更在於這個問題背後所揭示的算學本質。

　　對於格羅滕迪克來說，工具也不僅僅是工具。

　　這是一種超乎技而近乎道的思維方式。

　　可在格羅滕迪克的體系當中，這種思維方式偏偏是有跡可循的。

　　算君不管如何對他的論文圍追堵截，他都不在乎。表面上看，是他在不斷的被對方壓制，上躥下跳狼狽不堪。可實際上，只要是他走過的區域，就全部變成了他王崎的根據地。

　　算君獲得了許許多多有用的運算工具，他吃下了那些數學。

　　而或許王崎現在的論文依舊和格羅滕迪克的論文有了很大的差異，但是這個內核卻是不變的。

　　王崎的論文現在還沒發表多少，所以算君也看不出這個「一般性」的奧妙所在。

　　這簡直就像是……另一位絕代的天才在藉著他的思緒，與算君遙遙對拼。

　　——偏偏我這麼說，他們還不相信……

　　王崎搖搖頭，哀嘆自己的公信力下降。

　　………………………………………………………

　　在送走了王崎之後，魏滄就離開了萬法門，直接飛遁前往黎京。

　　五百年前，西嵐故都。

　　魔皇之亂後，為了防止謫仙利用凡塵動搖仙道根基，仙盟花了數百年的時間來消解凡人之中「家國」的概念，將整個神州統一成了「大廉皇朝」。而在這一朝之中，他們又不斷的削弱皇權，讓仙道世界與凡塵相融合，仙盟直接接管「組建內閣」「授予官職」的權力。而在數年之前的神京之戰中，馮落衣這個先鋒派乾脆將皇族和貴族全部滅殺。

　　至此，神州凡塵也在毫無動盪的情況之下，過度到了新的階段。

　　雖然有長達數百年的陣痛期。

　　而現在，黎京已經僅僅是「前朝古都」罷了。它不再年輕，不再具有活力，也不再高貴。但是，在現在的十大仙城當中，黎京卻是最具有人情味的一個地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裡也是整個神州仙道「仙凡雜居」的示範根據地。

　　而十大仙院之一的黎京仙院，自然也就在這裡。

　　黎京、雷陽、辛岳這三大仙院，歷來就是諸多仙院中最為出名的。由於背靠萬法門的關係，黎京仙院底蘊深厚。雖然近些年，雷陽的研究機構發達、最好的應用算家多在雷陽，但黎京依舊由著自傲的本錢。

　　雖然隨著南溟學府和神京學府的試點，讓仙盟改革決心越來越強。但是在學府制度正式代替仙院制度前，黎京學院始終還是神州最強的教育機構之一。

　　現在，魏滄就在黎京仙院作為教師。

　　這也是王崎的指令之一。

　　「積累作為教師的經驗……因為我們想要編纂的算經，是要面對任何一個有志於算學的學生的。」

　　「我要求，算經的每一個小節背後，都須得附上一套題目，作為課後練習。」

　　這是他的原話。

　　雖然聽起來很像是編寫課本的要求，但巧合的是……布爾巴基學派還真是帶著「編纂課本」的心思去寫書的。他們也確實是在自己最核心的理論專著《數學原本》後面的每一個小節都負熵（附記）的題目。

　　那些題目，每一篇都足夠經典——這倒不是說題目很難，而是「只要打穿這些題目，就能夠很好的理解這一章節內容」的感覺。

　　想要編好這樣一卷書，隊伍裡沒有幾個有豐富教學經驗的傢伙可不行。

　　因此，王崎就有令，叫大家去當老師。

　　「真的有用嗎……」魏滄對此倒是又幾分懷疑。

　　他剛剛落下，就感到一道遁光從遠處過來。魏滄眉頭微皺，這個傢伙不過是結丹圓滿，但卻有些氣息不穩，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而看對方的方向，分明是衝他來的。

　　數息之後，他愣住了。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他的面龐。雖然靈識一掃，魏滄就知道對方是老朋友，但是卻又不敢相信對方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來者雖然是一副少年的面容，但是鬢角已經生出了白髮，頭髮凌亂的紮在一起，眼神中也缺了些許精氣神。

　　直到對方落地，魏滄才有些激動的說道：「許久不見了啊……高狄。」

　　魏滄看了看背後寫著「黎京仙院」四個大字的牌匾，心中有些感慨。三十年前，魏滄正是黎京仙院出來的統試榜首——就如幾年之前的王崎那般。而他和魏滄是同一屆，兩人當年感情很是要好。只不過最近十多年，兩人斷了聯繫。高狄據說是進入了縹緲宮的核心，接觸機密，不便外出。而魏滄也投身了漸漸接近高潮的離宗原算盛況，抓緊時間提升自己。

　　現在再見，自然是激動的。

　　魏滄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心裡頭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湧出：算題，理想、近況……但又總覺得被什麼擋著似的，單在腦裡面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高狄看著魏滄，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擠出一個笑臉，道：「魏滄……先生，我是來請教幾個問題的。」

　　魏滄似乎打了個寒顫。他終於意識到巨大違和感的來源了。

　　魏滄居然還是結丹期。

　　三年練氣，六年築基，九年結丹。加上積累元神、踏破天關的時間，二十年天關，就是天才修士普遍的修行速度了。也有一些人，十八年就成就元神。

　　三十年之前的統試榜首，居然三十年未成元神。

　　雖然不是每一個仙院統試榜首都得像王崎那樣逆天，但是……這……

第一百一十章 壁障，心障

　　帶高狄進入自己在黎京仙院的小屋之後，魏滄有些感慨：「你這傢伙啊……怎麼這樣了……」

　　高狄縮了縮肩膀：「好叫先生知道……」

　　魏滄皺眉：「你不必這樣。還是向以前那樣，直呼其名就行。」

　　仙道之中確實是有「實力決定尊卑」的規矩。這一點無論今法還是古法都不例外——區別是古法只算戰鬥力而今法還算智力。這種關係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特別嚴重，甚至以修為決定輩分，但在現在，這並不是一個需要嚴格遵守的規矩。

　　高狄怔怔的看著魏滄，眼睛裡似乎有綠光在閃。忽然，他後退了一步，強笑：「這怎麼行呢……元神期啊，元神天關就是不一樣啊。」

　　魏滄有些不解：「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按照你的天分，早十年就應該踏破天關了吧？」

　　「早十年……哈哈……踏破天關……」高狄很悲慘的笑了：「十年前我也是這麼想啊。等一兩年就可以了……等一兩年就可以了……等一兩年就可以了。可是呢？我等了十年啊！」

　　魏滄看著面前這個有些神經質的潦倒男子，很難將他和三十年前那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統試榜首聯繫起來。他眼睛在高狄的臉上不斷掃過，希望找出些許三十年前的崢嶸。

　　然而並沒有。

　　「雖然我聽說過縹緲宮遇到了大問題，但是……但是也不是三年來都無人進階吧？」魏滄有些疑惑了。

　　如果一個門派三十年無人進階，那就不是一個小問題了，那樣的話，恐怕整個今法仙道都會對這個門派、乃至整個縹緲之道都失去信心。而天靈嶺天生峰也會介入調查，研究縹緲宮的修法是不是存在對人身有害的因素。

　　「哈，也不是。若是求個下品元神，倒也簡單。或者說，練氣到金丹、元神到煉虛，這些都是有的。但是，踏破天關，成就上品元神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嗯，確實。我聽說最近十多年對『質子和中子究竟是不是最基本的粒子』產生了一切爭議。」魏滄點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不，不不。如果僅僅是這個問題的話，那還很好解決。但是……嘖，但是，很麻煩啊。我們的麻煩不只是這個。」高狄語無倫次，不得調理氣息平息情緒。過了片刻，他才說道：「我們很快就確定了，『質子和中子顯然不是最基本的粒子，裡面還存在更基本的單元』。根據這一判斷，我們調整了自己的修法。但是，隨後的問題卻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前輩提出新的模型，質子和中子以外的受強通力作用的亞原子粒子也被發現了，這種粒子的數量甚至多到了我們需要專門取個名字為它們歸類的程度——也就是強子。然後還有強子之外的……亞原子的世界居然還有這麼多的成分！它肯定不會是大道所在，因為大道至簡，最基本的粒子，應該可以簡略到只有兩種甚至一種。可我們到這一步就差不多走不下去了！走不下去了！」

　　魏滄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說道：「可是，縹緲宮每年的論文數還是不少的……」

　　王崎對縹緲之道有興趣也不是祕密了。畢竟他在仙院時期就練了不少縹緲宮的本事——雖然他最後選擇了萬法門。身為基派成員、王崎大佬手下的雙花紅棍，他對這方面多少還是有些瞭解了。

　　雖然肯定比不上高狄這個縹緲宮出來的人就是了。

　　高狄苦笑：「是啊……是啊……是啊……知道得越多，就知道自己不知道的越多。今法仙道前輩當初畫的那個圓，還真是有道理。那些師叔師伯的論文越多，大家就越是覺得恐怖——我太渺小啦！這世界太大、天地太高啦！怎麼可能求道呢……」

　　「自從知道這些事情之後，一些師兄弟也就開始覺得研究最前沿的東西有些危險，開始轉而研究一些一時之間得不到定論的東西——比如波變天式塌縮的解釋。可越是研究那些東西，就越是覺得自己人生虛幻，一切真實都經不起推導……向前覺得人生無望，拾起那些已經繞過的東西又覺得自己要瘋……這是可憐可嘆。」

　　高狄指了指自己：「可憐可嘆……」

　　這就是他無法成就上品元神的真相——不敢肯定。

　　現在整個縹緲之道的未來都處在一片迷霧之中，彷彿本身就是不可觀測的東西。在這個時候，你無論確定了什麼，都有可能與最後的真實產生「衝突」，要付出千百倍的代價改變道路，甚至有可能導致自身力量與客觀規律的衝突。

　　最可怕的，則是在「真實」出現之後，道心動搖，思維與法力出現根本性衝突，身死道消。

　　可偏偏元神天元（關）是不可逆轉的。結丹的金丹毀了，大不了從練氣期重新練上去，反正也就是二十年的功夫。元神後期覺得自己的元神凝練不得法，也可以將修為燒燬，退回元神初期。

　　但是踏破天關沒得退。過了就是過了，不可能倒過來重新來一遍。到那時，生命、思維與法力盡數融合，放棄元神，就只能死亡。

　　唯有元神，只有元神，成則不可逆。

　　魏滄一時之間無話可說，只得道：「其實……你趁著這個機會磨礪自己的道心也好。或者，你也可以練練劍術啊……我記得你三十年前就挺愛下棋的不拿（嗎）？可以試著培養一兩個小愛好……」

　　「現在整天學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去玩呢。」高狄搖頭苦笑，旋即又自嘲：「哈……還真是……我至今都不知道學的東西，是正是誤。」

　　魏滄皺眉：「可你應該不缺壽元吧？」

　　結丹修士能壽八百，魏滄和高狄現在也才四十多歲，還有七百六十多年的壽元在。

　　高狄苦笑：「現在就跟不上了，若是放下，以後突破了，我還撿得起來嗎？」

　　高狄說完這話之後，又看著魏滄，一臉羨慕：「啊……魏滄……先生，元神天關畢竟不同……至少我很羨慕你們萬法門啊。你們學習的東西，都是虛的，多少不會像我們這樣。」

　　魏滄聽到這話有些不快。但見高狄這樣子，也不好發作，只是到處：「算學也是自有自在的真實之物，我等可不是創造算學，而是發現算學。你若不信，自可問一問兩年前被送去青山崖的那一批萬法門弟子。」

　　魏滄指的，也就是兩年前因為王崎的不完備定理與不可判定定理而被送去矯正道心的那一批。

　　高狄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神色之間又一絲惶恐：「魏……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這……哎。」

　　魏滄縱使不滿，這個時候也消氣了。塌縮的解釋、重子、更微觀的粒子、力的傳遞……都苦得這縹緲宮弟子像是一個木偶人了。他覺得，凡是不涉及原則性的問題，自己似乎應該儘可能的幫一幫這位老友。

　　「好了，你不是要問我事情嗎？」魏滄道：「隨你問什麼，儘管吧。」

　　「啊，啊。關於群論的一些事情。」高狄竟顯得有些謙卑了。他道：「是這樣的，群論我原是懂的，辛群啊、酉群啊……我也多少懂一點。但是新近出了一些算學工具……啊啊，是我師妹介紹的。她說她朋友似乎想要用這種群論從對稱入手解釋自旋，似乎還有質子的質量。我也看了書，但終究是有一些問題的……你也知道，你們萬法門的書都不是那麼友好。」

　　他一遍絮叨一遍拿出一個小本子，上面寫的淨是題目。魏滄覺得有些心酸，逐題講解了。

　　他開始覺得，王崎的做法是對的。

　　對於一個自學的傢伙來說，將高等算學學歪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而他手中拿所謂「師妹的朋友」又相當之混賬，總喜歡搞一些「易見」「可知」「經過簡單推導」之類的混賬話，而高狄手中這本算經的編寫者水平也不怎麼樣。他自己找的算題……老實說，就更偏了。

　　「因為我們想要編纂的算經，是要面對任何一個有志於算學的學生的……我要求，算經的每一個小節背後，都須得附上一套題目，作為課後練習。」

　　想到王崎的這句話，魏滄終於為自己之前的動搖而感到羞愧，

　　對於萬法門以外的傢伙，一套簡明扼要的算經確實必要。而對於萬法門的弟子，那種帶著題目的算經也是最好的修煉助手。

　　——我一定要做一個好教師……

　　——一定要寫出王崎說的那種算經。

　　看著魏滄運筆如飛，高狄越發自慚形穢。

　　「說真的，我當初為什麼要去縹緲宮呢？」他苦笑：「想想王崎……萬法門啊，只要有心思就……我為什麼選了縹緲宮，而不是萬法門呢？」

　　魏滄抬起頭，高狄又連聲道歉。魏滄似乎打了一個寒噤，他就知道，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名叫「元神天關」的壁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