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254993 2015-11-6 21:20: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9 2264478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5:49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天人遺禍

     仙盟的行動效率非常低下。

    王崎躺在地上的時候,腦子裡飄蕩的是這樣的念頭。

    雖說平日裡一直領受到仙盟的種種好處,而且也不止一次被仙盟的力量所救助。但是,真的身陷絕境之後,仙盟原本的問題才以一種致命的方式暴露在自己面前。

    而按照梅歌牧所說,洪天大君的轉劫之身幾百年來一直在仙盟內部埋下暗樁。而這一次,若是梅歌牧將那些傢伙全部抖出去的話,仙盟的運轉都會成問題——就王崎自身的記憶來看,仙盟似乎並沒有發生這種情況後的預案。

    雖然暗部不相信所有人,但是,也只是防範而已。當來自仙盟內部的力量驟然爆發時,暗部還是沒有做好應對。

    ——現在外面也不知道亂成什麼樣了……

    ——更何況,現在更新妖族和始新妖族正在謀劃回歸。如果因為這件事而影響了妖族對人族的看法……簡直就是影響一族命運的大事件。

    ——在這種內外交困的情況下,究竟有多少對策可以使用呢……

    想到這裡,王崎再一次覺得煩躁。

    天人大聖建立起來的這一套體系,在這兩億年之後,簡直就如同某種魔咒一般。

    第一階級是疲弱的凡人政府,第二階級是小國寡民狀態的修行門派,第三階級是一身等種族的獨行之獸。而若是想要將這樣的結構統合成一個橫跨整個宇宙的文明圈,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一個絕對的「第四階級」,也就是「天人大聖」。

    而在四十九道的體系之下,任何仙人都必然會受到天人大聖的節制。哪怕是被龍族輕蔑的稱作「獨行之獸」的古法仙人,也必然會按照天人大聖的規矩辦事。

    但是……

    這就好像「帝制的弊病是無法永遠保證君主賢明」一樣。哪怕強到了天人大聖那種橫壓宇宙的境界,也一樣無法保證「自身」不會變化。最終,隨著天人大聖的內戰,這個完全依託於天人大聖的文明圈就此土崩瓦解。

    而已知範圍內,並沒有從「第三階級」進入「第四階級」的可能性。換句話說,誰也無法代替天人大聖橫壓整個宇宙——仙人與仙人之間的差距很大,但是星球和星球之間的距離更大。就算得罪了龍皇這樣的強者又如何?只要不和龍皇處在同一星球,那龍皇這般強者也只能無可奈何。

    ——完全憑藉「強大」與「階級鎖死」來完成的「宇宙和諧」,並將長治久安的可能性壓在了自身的純潔性上……嗎?

    ——天人的政治理念還真是意外的「幼稚」啊……

    ——而這種「幼稚」,居然還很不幸的隨著「元嬰法」流傳到了今天。

    哪怕是在穿越之前對政治歷史不怎麼感興趣的王崎,都可以斷定仙盟的缺陷。

    因為在這方面,地球確實走出了很複雜的一套理念。縱觀整個地球歷史,為了「更多的人」的利益,人們嘗試過種種辦法,將某種至高無上的特權交給那些他們認為能合理、明智地使用它的人手中。在早期,它便是「君權神授」,而在近現代,它就是「民選政府」。

    地球的人類作出了很多努力,希望選擇一個賢明的領導組織,而不是聽天由命。在人類歷史上,從絕對君主制到完全的無政府主義,人類已經嘗試了上千種方法,至於各種各樣的提議那就更多了。曾經想要掃平人間一切不平、卻最終可悲的走入歧途的力量也不止一次的出現。而這一切嘗試的出發點都是符合道德的,即,提供一個穩定的、具有善意的政府。

    而在另一方面,所有社會體系都通過同一種方式來實現這個願望,即把公民權限制在那些被認為有足夠的智慧,可以公平地使用這種權利的人之內。

    而將這一權利無限制的發放的理想主義者與不懷好意想要操縱選情的人,無一例外的被「歷史」的力量所擊退。

    可是在這裡,權利並不始終分散在那些具有足夠智慧的人身上。倒不如說,除開神道,「力量」本身就不是由群體提供的。群體的意志,也和強者沒有什麼關係。

    神州人族的八萬年,與其說是嘗試了許多不同的強者來領導,倒不如說是撞大運,看看誰能夠成為強者。

    「嗨嗨,想什麼呢?」對面不遠處,項琪對著他勾了勾手指:「說來聽聽?」

    王崎左右看了看,發現其他幾人都還在盤膝打坐。他有些無奈:「師姐,你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安安靜靜的療傷嗎?」

    現在,所有在剛才那一戰受了重傷的人,都已經擠到了這個佈置著隔絕陣法的木板之上了。另外,路小茜一行五人也都擠在這裡修養。他們之前實力最低,普遍都受著傷。除了修養之外,他們甚至還得適應血煉法。

    而他們的時間也不是很多。諸人商定。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只有一天。辰風艾輕蘭他們去處理諸般事務。一天之後,他們必須得離開了。

    至於方才的談話……說實話,效果也是差強人意。原本就需要長時間才能形成的「情感」與「信任」,也無法通過一次講話就簡單建立起來。王崎和路小茜倒是勉強保持了和平。至於其他人怎麼想,王崎就沒辦法掌握了。

    不過王崎覺得,至少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能夠自己給自己鼓勁了。

    如果沒有心裡的這一口氣在,在這絕境之中,也不知能走多久。

    「血煉法的基礎入門我很快就掌握了啊。」項琪抬起手掌,掌心血色靈光一閃而逝:「我在理論上是沒有什麼太了不起的建樹,但是我實操是一流的呀!」

    「所謂的天人大聖,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呢?」王崎嘆了口氣:「他們留下的技術,相當成熟又相當了不起,但是他們的組織結構,卻幾乎相當於……還真是不好評價啊。兩億年前到底是什麼光景呢?我們的宇宙又為什麼走到了強大野獸橫行星空的地步?」

    「元嬰修法很厲害嗎?」路小茜也睜開了眼睛:「可你剛才卻說,元嬰法隔斷了種屬內部的聯繫,隔斷了血脈等等其他……」

    「這並不矛盾啊……」王崎搖搖頭:「如果是以宇宙大同為目標的話,那麼元嬰法幾乎就能夠達成創造者的一切要求了。你想啊,如果同一門修法,不同的種屬修煉之後效果不一樣——這就是人為的製造新的『階級』了吧?就好像始終沒有在仙盟內部取得多大成果的歸化妖族和半妖;再或者,如果存在不同的修煉體系,最後這些修煉體系最終極的戰鬥力差距過大的話,那兩種修煉法就同樣屬於兩個不同的階級了——想像一下我們和古法修的差距,然後再把這種差距放大幾百倍幾千倍,放到宇宙之中……」

    路小茜試圖想像了一下。她發現,好像在這一點上,抹去一切先天差距的元嬰法確實是無與倫比的。

    「說句不大政治正確的話,元神法滿足的,應當是部分天才人物的定製化需求——只不過我們人族現在處在一個特殊時期,天才人物層出不窮,所以這一套滿足天才的體系可以得到推廣。」

    ——畢竟,疑似有大能背後操縱……

    王崎頓了一下,然後苦笑:「說到底,還是強者政治……元神法能夠讓我們的前輩成為人族內部的最強者,所以今法仙道便成為人族內部的正道與主流了。」

    項琪聽得氣悶:「照你這麼說的話,大家乾脆舍了這兩千年積累,回去修元嬰法好了!按照你的說法,元嬰法真的足夠優秀的話,也不至於……也不至於有索漫辰那種人?」

    「哈,哈哈。」王崎嘴角抽搐:「師姐,剛才你是沒聽懂我和那老狗說的話嗎?人與人之間客觀的差異,不管在什麼體系之下都是存在的。想像一下吧,人往高處走是一種本能。而在通往那所謂『高處』的道路上,有無數的篩子。其中,我們今法仙道限制人向上的篩子是『智力』,龍族化形法的體系之內,這個篩子就是『先天血脈』。而至元嬰法……兩億年前天人大聖還在的時候真不好說是什麼。但是現在,元嬰法的這個『篩子』恐怕是最無法確定也是最搞笑的……氣運?說不定還有一部分根骨吧?」

    今法仙道,實際上還處於一個相對原始的狀態。但是,它的目標一向是「尋找一般規律」。而任何今法修都可以根據這個最核心的「一般規律」,設計出最適合自己的道路。但是想要走這條路,需要的「智商」可是相當高。

    龍皇開創的化形之法,不同種屬修煉了之後,效果截然不同。血脈本身越複雜的生靈,可變的潛力就越大。修為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的「力量」便是雲泥之別。就算龍皇還有配套的血脈改造之法,無需一代代積累,大家的起步也不一樣。

    而元嬰法……撞大運的成分或許還真不少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5:50
第三百三十二章 「巨嬰」!?

     天人大聖根腳不凡。它們不管是星球化形還是原始星雲,大抵都是不需要依靠「生物圈」這種東西存在的。在它們眼中,生物圈和死寂宇宙幾乎沒什麼區別。因此,它們設計出來的修行體系,不考慮對星球環境友好也不是太難理解。

    而無論是星球化形還是原始星雲,天人大聖在誕生的時候,距離自己的同族一定都很遙遠。可以說,它們最初都應該是某種個體,而不是一開始就是群體。或許後來又有什麼事件,促使這群最初的生靈聚在一起,形成群體,並為了同一個「宇宙大同」的夢想而努力。

    這樣想來,它們設計的東西,或許就是已知範圍內設計理念最不凡的產物了。

    但是,王崎卻並不打算將元嬰法當做救命稻草。

    因為,龍皇尋求破局之道的動作就已經說明,「天眷遺族」或許已經嘗試了很多辦法,但是就是無法打破天人大聖遺留下來的怪圈。在四十九道體系之內,他們沒辦法超越四十九道成為新的天人來鎮壓宇宙,也沒辦法尋求到一種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制度和平共處。

    按照傳統的分類,當時的仙人可都是不折不扣的不死獸。他們不需要依靠集體也能活下去,集體的意志對他們也不存在約束力。而就算對自身種屬的文化歸屬約束了他們吞天噬地的行為,他們也很難尋找到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路線吧?

    博弈論後續的發展之中,其實存在一個異常絕望的理論。

    「阿羅不可能定理」。

    阿羅不可能定理源自孔多塞的「投票悖論」。投票悖論是公共選擇理論中的概念,又稱為循環的大多數,是指在集體投票時容易出現投票結果隨投票次序的不同變化,大部分甚至全部備選方案在比較過程中都有機會輪流當選的循環現象。而在馮‧諾依曼的博弈論將數學引入這個社會學領域之後,就有人在這條路上深入挖掘。

    最終,社會學家、數學家肯尼斯‧約瑟夫‧阿羅採用數學的公理化方法對通行的投票選舉方式能否保證產生出合乎大多數人意願的領導者或者說「將每個個體表達的先後次序綜合成整個群體的偏好次序」進行了研究。在經過了嚴謹的論證之後,他驚訝的發現:當至少有三名候選人和兩位選民時,不存在真正讓「多數人直接訴求」實現的方案。或者也可以說是:隨著候選人和選民的增加,「程序民主」必將越來越遠離「實質民主」。

    當然,這一般情況下也絕非不能接受。「民主政治」從來都是充滿了「妥協」的博弈遊戲。民主的選擇,選的也不是「各方都能滿意的最優解」,而是「各方都能接受的底線」。

    而天人旗下的眷屬,是以「宇宙」為規模的。如果想要達成「諸方妥協」的話,那「底線」又得放到多低?而對於那些擁有力量的長生者來說,這幾乎不可能不超過他們「個人的底線」。

    道理也很簡單,國家層面的道德和個人層面的道德,從來都不一樣的。「看到祖國這麼流氓我就放心了」這句話背後說明的,不就是這一點嗎?

    或許兩億年前的大天災之後,天眷遺族談崩是必然的。

    甚至可以猜測……天人內戰,會不會也只是天人內部的一次「談崩了」?

    ——這是否就是最大的「莫名之障」?

    而這兩億年來,天眷遺族似乎還在利用天人創建的元嬰法體系重新構建和諧宇宙。但是,失去了「第四階級」的彈壓,「第三階級」當中又有多少會墮落成「天然的野獸」?

    而當「第三階級」之間的規矩崩潰之後,第二階級……話說回來,天人的政治理念裡,第二階級的「修煉者」到底處在什麼地位?

    一切都彷彿包裹在迷霧當中。

    龍皇倒是嘗試了打破這個限制。化形法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元嬰法可以靠資源堆積,四十九道則靠無法言明的「悟性」。對於大多數個體來說,獲得這兩者,都得靠「臉」——或者說,「氣運」。

    而化形法,則將這個不穩定的「氣運篩子」,換成了穩定又強而有力的「血統篩子」。血統越強則修煉化形法越強,這幾乎可以形成一種穩定的、難以打破的種姓制度。

    但問題也就在這裡。這個血統篩太穩定。如果只是謀求一族的長治久安,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是,龍皇見識過星辰大海。他創出來的修法,也必然是以星辰大海為目標的。化形法的上限太高了,龍族不可能永遠窩在太陽系內。而走出去的話,「外星球獨立」「種族分化」等等社會問題又不可忽視。

    妖帝立妖倫,便是通過一種強而有力的「文化歸屬」,一種精神力量將不同血脈的種族統合起來。興許這就是龍皇實驗的一個思路。只不過,魔帝應當是從其他「天眷遺族」那裡得到的力量。最終,這條道路也被證明,脆弱得經不起外力。

    而更新妖族則是龍皇自己下場想出的法門——通過神道,賦予「文化認同」以「物質力量」。這條道路幾乎就是成功了。更新妖族的文化認同比人族更強。別的不說,「生如一,死如一」的同族情誼,甚至能夠讓一個妖族拋下一切為同族而戰——這都是王崎親眼所見。

    但是,最終更新妖族的道路還是失敗了。龍皇忽略了一點——這套制度,建立在妖皇太一的付出之上。它幾乎是拖著全族前進。而更新妖族卻不能反饋給這位強者實質性的好處。或許千年百年還好說,但是千百萬年……

    「噗……」想到這裡,王崎居然笑出聲了。

    「你又發什麼瘋?」蘇君宇無奈的看了突然發笑的王崎。

    王崎和路小茜、項琪等幾人聊了些許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完成了療傷與適應血煉法的過程,紛紛離開了。但是蘇君宇外傷極重,之前又強行攝取異種靈力,法力被污,需得更細緻的調養。

    這裡也只剩下他、項琪、路小茜、王崎四個。

    項琪本身傷得重,也是留下來照看眾人。路小茜則失去了眾人的信任,不好參與到諸多事務當中。王崎的話……他碎丹大家也都看到了,一般修士也真不好要求他做什麼。

    這樣一個古怪的圈子就形成了。

    王崎搖搖頭,將自己想到的事情說了說,然後道:「這麼想的話,妖皇陛下簡直就是已知範圍內最大的大好人啊!千百萬年如一日的損己利人,最後也只是覺得煩躁——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啊!就算是咱們的前輩……嘖,說一句『削經費』,怕是萬仙幻境當中就得做過一場?」

    當年馮落衣調度資源在西疆作戰之所以艱難,便是如此了。「經費」可是逍遙修士的核心利益所在,是大道之望。如果大家各憑學術爭論經費分配,逍遙們還是能心平氣和。但是就這樣調整產業?嘖,道友看起來是鐵了心要做過一場啊!

    蘇君宇按著眉頭:「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貶損自己這一族的前輩……」

    「不是貶損,實話實說。」王崎笑道:「天人大聖雖然因為某種原因消失了,但是他們留下來的東西卻依舊影響著這個宇宙,兩億年來未曾改變。而從魔帝傳法的那一剎那,我們人族就注定打上了元嬰法的標記,繼承了天人大聖的部分素質。哪怕改元嬰法為元神法——可到底還是以元嬰法為基礎吧?」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直到與今法仙道正式接觸之前,龍皇都不覺得人族真有跨越莫名之障的可能性?因為元神法依舊屬於「改良元嬰法」?

    洪天大君奪舍西海龍王,必定是五百年之內的事情。龍皇被洪天大君改換封印堵在自家門內也是最近的事情。而今法仙道出現,卻已經有兩千年了。龍族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沒有同人族在第一時間接觸。

    但是,「面向四十九道」和「面向物質世界」,又是今法和古法極大的不同。這種「不同」正是本質上的差異。人族修法或許也是和龍族修法那樣,有希望打破天人大聖遺留問題的。

    當然,就只是有希望了。

    還有,天人大聖的生理,也是一個異常值得審視的問題。

    梅歌牧之前說過,元嬰法的修煉,不過是一個不斷將意志寫入更高載體的過程。這也說明,在天人大聖的道德之中,『複寫的我』也是『我』。若是其他載體表現出的某種結構能夠等價於那個結構,那它就是『我』。

    而辰風之前提到曦的時候,卻讓王崎想到了彌。

    彌在和王崎一起去靈凰島的時候,曾經展現過一項有些詭異的特質。海神類就算分成兩個部分,即使這兩個部分之間沒有絲毫的聯繫,也被視作「同一個自我」。而就算兩邊有了不同的經歷,生出不同的變化,最終也可以無障礙的融合在一起。

    「星雲生物和海神類生命形式有相似之處」。

    想起這個假說,王崎突然覺得不寒而慄。

    海神類,心智模型是不會長大的。

    難道說,所謂的天人大聖,也只是掌握了宇宙最強力量與最高智慧的——巨嬰?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5:50
第三百三十三章 為何而戰【上】

     「巨嬰」這個假說,還真能夠完美的解釋兩億年前所發生的事情。不管是四十九道還是仙路,都是曾經遍佈整個宇宙的偉大建築。而能夠造出這種東西的生靈,也稱得上「具有最強力量與最高智慧」。

    但是,智商和情商還真不是一回事。海天幾個千萬年裡重複發生的故事就說明了這一點。不固定的心智模型,使得任何一個海神類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性情大變,做出上一秒的自己絕對不可能接受的事情。根據彌師姐曾經透露過的消息,她就不止一次的「更新」過自我。而她「現在」的性情,是她已經徹底厭倦了這個過程,因此才做出「保持自我」的嘗試。可在遇見人族之前,她都想像不到「大腦」和「神經網絡」這種簡單又好用的結構。

    如果說,宇宙只是一個放大版的「海天」,而兩億年之前的繁榮與和諧都是巧合,只有最近兩億年的混亂與黑暗才是其本質的話……

    「這也太滑稽了一點吧?天人大聖起碼至少也得有個幾十億到幾百億年的歷史,沒道理說那幾百億年一直在發生小概率事件,一直到我穿越之前的兩億年才呈現出『常態』吧……」

    王崎自嘲的搖搖頭。蘇君宇嘆息:「你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對啊,師弟……別老是想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了——越想越心煩。」

    剛才與王崎聊的那幾句,確實讓他感到不快。由於父母都是萬法門的弟子,所以他一出生就是仙盟的修士,並一向為「今法修士」的身份而自豪,認為自己是站在「時代」這一邊的。但是,索漫辰剛才的話,也確確實實讓今法仙道在他心中失色不少。

    按照梅歌牧的說法——你們並不具備天然的正義性……

    王崎笑笑:「想想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能夠加深自己對元嬰法的理解。再說,當一個東西的神聖性被徹底打落的時候,我們才算真正瞭解它了。我們瞭解『思維』不過是數據,所以才能更深入的研究『思維』,研究『自我』。天地自然不再神聖,一啄一飲皆非天定,我們才算近道啊。」

    蘇君宇搖搖頭:「說不過你……」

    「說起來,你剛才手指一直在劃拉什麼?」項琪見氣氛沉悶,岔開話題:「你手指好像就沒停過。」

    王崎舉起自己右手食指看了看,發現指尖都已經腫了。他便自嘲的笑了笑,道:「沒什麼……話說回來,你們身上還有多少紙?」

    「紙?」

    「紙和筆。」王崎攤手:「除開我的『數學』,絕大部分算器在這鬼地方都指望不上。我們又回到原始階段了,只能靠紙筆。除開我用作抄錄的、大家留家書的,剩下的紙還要優先供給艾師姐。那邊才是血煉法研發的核心部分。」

    蘇君宇弄出一摞紙,一尺見方的標準大小,厚度不大,約莫百十張的樣子。

    「我們這邊……研究過一段時間的符篆,所以消耗也挺大的。」

    王崎伸出手:「勻我一點?」

    蘇君宇分了一半給王崎,然後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哦,寫點什麼東西罷了。」王崎點了點自己的腦子:「我將金丹爆掉,也不淨是壞處。現在的話,我體內法力根本不夠元神化的最低標準,就算法力運轉到位,也無法撼動我本身的生命本質——換句話說,我現在想怎麼思考就怎麼思考。」

    「好事啊。」蘇君宇一拍手。他倒是單純喜悅了。王崎在這一年裡一直被元神化的問題所困擾,每日能夠工作的時間相當有限。這也是基派的工作進展不快的原因。

    ——當然,在絕大多數萬法門弟子眼中,基派發表論文的質與量都相當可怕了。除了那些有著多位逍遙修士的大學派之外,鮮有其他組織能有這般風光。

    項琪無奈的捂著臉:「唔……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做什麼算題?」

    「正是因為到了這種時候。」王崎抬起自己的手:「我不像是那個山河城的弟子,能夠碎裂岩石,也不像其他人——我是個萬法門弟子,然後瞭解一些功法的設計問題,瞭解一點點物性。設計功法,這我能做。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所有事情。這個時候就算跑出去幫忙,也還不如打個下手——而且碎了丹的我,正是軟弱無力的時候。」

    「與其期待我去做什麼事情,倒還不如讓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取得某些『有可能』的突破吧。」

    項琪笑了笑:「你這傢伙,十幾年都這麼自大啊……」

    「說不定會自大一輩子。」

    王崎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對他來說,「突破」就不僅僅只是可能,而是一種「必然」。

    這種矛盾不管在哪個世界似乎都是存在的。能夠投身「大道」或者「真理」的天才總是不夠。可另一方面,仍然有大量的天才,因為找尋不到正確的方向而無法名流史冊。或許他們的一生,都濃縮在了「人類經歷了許多失敗的嘗試」這一句話上,或者進入成功者的致謝名單當中。

    而幸運的是,王崎二者皆有。他這輩子所擁有的天資遠遠碾壓他那不知道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上輩子。而地球宇宙與靈氣宇宙極度相似的數學規律,也使得他在短時間內能夠保證知曉算學前進的路線。

    當然,或許這個「路線」不是唯一,地球上的布爾巴基學派能夠改變學界格局只是一種偶然,但是,「數學」這個概念本身是一個自有自在的實體,已經被證明的存在,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錯的。

    當然,王崎反倒是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看到地球數學不再適用的那一日。說不定,那就是無靈氣宇宙與靈氣宇宙本質差異暴露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倒也可以稱得上「近道」了。

    當然,王崎距離那個境界還很遠。實際上,宇宙中那一場延綿了百億年的因果,橫跨了百億光年的故事也距離他很遠。

    他必須先從這個石頭構成的監牢與地獄當中活著出去。

    時間又一分一秒的流逝起來。其間,路小茜起來過幾次活動身體。但是每次她移動,項琪就盯住了她。蘇君宇則一直保持療傷的狀態。

    王崎也恣意的寫了大約二十幾張紙。

    艾長元走了過來。他將手中的幾張稿紙扔給王崎:「喂,老王,你現在有空的話幫我處理一下這些東西吧。」

    王崎抓起那些紙張:「唔,怎麼了?」

    「如果我們預設這個空間的某個部分藏著一個聯通全宇宙的巨大傳送陣的話,那麼些許的時空異變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一路走來,我們這邊所擁有的資料還是太少了。我實在不足以推測出這個時空畸變的真正形態。」

    「有什麼結果嗎?」

    「就現在的推測來看,這邊的時間流速幾乎可以肯定是和外面並不一致。是快是慢就不知道了。」

    「這跟沒說基本沒差別吧?」王崎撇撇嘴,拿起艾長元的草稿。

    「主要是沒有處理過這樣的模型,也沒有成熟的算學工具。」艾長元也坐倒在地上,然後毫無形象的往後倒:「說實話吧,這是個時空的特異點。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大把的人打破頭擠著來研究吧。光是研究這個特異點,說不定就能發現很多東西——搞不好還是仙盟的一大步……」

    「我倒覺得不大可能是『一大步』。真正的仙門都在仙盟手裡好幾百年了,也沒邁出一步呢。」王崎搖搖頭:「就我們現有的法力來說,宇宙的尺度還是太過巨大了,搞不好這個級別的造物我們根本沒法理解——就好像仙人隨手畫的鎖門符篆,一群練氣期修士研究到壽盡都不一定可以入門。」

    「啊啊啊啊,你們啊,一個個的都搞什麼穿越仙門,和謫仙作戰,和異族交流。」艾長元抱著腦袋:「就我一個,連借用觀星台都困難!靠!還是你們好啊!」

    「等出去的話你也可以啊。」王崎談道:「畢竟你也知道了不少東西。」

    「說不定到時就是一個記憶破壞的手段呢。」艾長元哼哼兩聲:「沒做過這工作——既然你擅長運算的話,說不定可以做到。」

    「我看看……」

    就在王崎閱讀艾長元手稿的時候,艾長元也閒得無聊,抽出王崎的手稿,看了下去。開始他還沉默不語,但是後來就嘖嘖稱奇起來:「有點意思啊,老王你這搞得……」

    「嗯嗯。」王崎點點頭應付著。他還沒看完艾長元的手稿。

    老實說,這完全就在他專業之外了。

    不過如果只是運算的話……

    還沒等他想明白過來,辰風又一臉疲倦的走了過來:「王崎……現在能動嗎?」

    「嗯?」王崎抬起頭:「我只是碎丹,還沒殘廢。」

    「現在有空的話……來處理一下那些凡人的情緒吧。」辰風為難的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5:50
第三百三十四章 為何而戰【中】

     想要前進的話,就必須放棄這些災民。

    這是經過思考之後得到的結論。那些災民都是凡人,莫說跟不上修士們的身法,就算修士抱著他們奔跑,若是少了法力護持,他們也要被迎面刮來的風吹到失溫而死。三百多的凡人,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累贅。

    就算王崎控制了眾多戰鬥員之後,讓戰鬥員帶著他們奔跑,也不現實。駭爪魔門的戰鬥員,大多數都只有練氣或築基的水準。就這種水平,想要跟上修士們就已經是萬般吃力。這也決定了修士們不能距離他們太遠——不然,這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但是,將來的敵人又勢必會越來越強。相對於元嬰期修士戰鬥圈的範圍來說,這些戰鬥員的腳程又太短了。如果還是按照現在這個速度,那麼他們極有可能在追隨修士們的腳步時,就被天外飛來的一道波給掃滅。

    簡單來說,王崎他們不得不放棄他們了。

    當然,修士們固然可以悄悄的走。辰風固然心善,可也從不迂腐。如果「走」是必然的,那麼他也不會挖空心思去想怎麼和村民解釋。

    難就難在「五德」之上。

    這些村民是先天五德之氣的來源。對於尚處在弱勢的仙盟修士們來說,先天五德之道乃是絕對不可放棄的力量。尤其是王崎,他新近碎丹,自身法力水平跌落一個大境界,難以維持內外靈力的平衡,異種靈力的侵蝕必然會再次加深。如果這個時候斷掉先天五德之氣,王崎或許很難支撐下去。

    可村民內部依靠「念詩」等種種古怪禮儀而存在的「秩序」,從根底上來講,就是靠王崎等人的權威維持下來的。王崎最初就答應過,要帶著村民見到外邊的太陽。若是王崎現在無端消失,那失信於人的他,形象必然坍塌。村民之中的秩序也就會漸漸消失,先天五德之氣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很快就會消耗殆盡。

    對此,辰風真的是頭大如斗。

    王崎聽罷,閉著眼睛感應了一下,皺起眉頭:「確實……」

    「確實什麼?」

    「先天五德之力的補充速度在變慢——在這個地方,那個發放五德之力的系統非常敏銳。」王崎解釋了一句,臉色有些不自然。

    辰風嘆了口氣:「那麼……你去解決一下吧。那些人都很聽你的話……大概吧。」

    這件關係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上,那些人是否還能這麼聽話,他就沒法保證了。

    「我說你啊……給他們一個個放個幻術不好嗎?你好歹也是陽神閣的吧?這麼做未免也太給祖師爺丟人了吧?」王崎笑笑。

    辰風一臉驚悚的看著王崎:「你認真的?」

    王崎也一臉驚悚:「你認真的?我認真的在開玩笑啊!」

    辰風扶額。看得出,他確實擔心王崎過去就是一個心魔大咒。他嘆了口氣,道:「這個地方異種靈力實在是太過濃厚了,任何法術都無法在體外成型……哦,除了縹緲宮的那一部分之外。我沒辦法大規模施展幻術。如果一個個洗腦過去,那些村民恐怕也會自己開始亂起來吧?」

    王崎站了起來,又回頭看了眼路小茜。項琪揮揮手,像是驅趕什麼東西一樣:「去吧去吧。我會看住這邊的人的。」

    王崎點點頭,沒再多說,立刻向那邊走去。

    遠處,那些剛剛安頓下來的凡人正在將自己帶著的木板鋪在地上,開始修整。但是沒有一個人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神色。相反,一股無形的騷動正在人群當中醞釀。

    而另一邊,正有兩撥人在激烈的對峙。他們甚至略略放出氣勢,氛圍異常緊張。三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被一群少年人圍住,神色激動,似乎想要往這邊走。但是那些年輕的修士卻死活不肯讓開。

    「讓開……我得見王仙師……讓開啊!諸位大人,王仙師他可是答應過的……我不服啊!我們……你們這樣……我們怎麼活下去……」

    王崎隱約聽到一部分爭執的內容。他略略展開身法,來到眾人身邊。三個被他強行造出來的「半修士」只覺得眼前一花,就看到王崎出現。

    「王崎……道友?」段小川皺著眉頭:「你已經可以行動了?」

    王崎搖頭:「碎個丹而已。不是什麼大毛病……」

    這個時候,和王崎接觸最久的龔德勝叫了起來:「王仙師!王仙師!我……王仙師!」

    王崎示意幾個攔住他的同道們讓開,然後走到龔德勝身邊,道:「龔老丈,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跟我來一趟。」

    他的話中,有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而且點名只見龔德勝一人。其他兩人不好幹涉。三個半修士之間交頭接耳幾句,龔德勝立刻走到王崎身後,落後兩三步的綴著。

    兩人走了約莫有一刻鐘。那邊爭論的聲音漸漸聽不到了。王崎這才看向龔德勝,道:「龔老丈……」

    「王仙師……」龔德勝不等王崎說話,就直接跪了下來:「王仙師,您就跟我說實話吧——你們是不是要扔下我們?」

    王崎擺擺手,指了指地面:「你坐下,咱們就說說話,別跪來跪去的。」

    龔德勝吶吶坐下,眼睛卻紅了:「仙師……」

    王崎指了指自己:「老丈,你覺得我怎麼樣?」

    「在老漢見過的諸多仙師當中,王仙師當是……當是……天下第二強的吧?」龔德勝有些不確定。雖然靈凰島上空也時常有修士飛過,但是靈凰島修士向來就是對凡人分外不屑的,他根子上也沒有多少認識的。他本想誇王崎「天下第一」,但想想聖帝尊的威能,又覺得還是「天下第二」更為穩妥。

    斬殺了聖帝尊的絕代凶魔笑著指了指自己:「實際上,天地廣闊,強者如雲,這天下能勝過我的高手不勝枚舉。今日我與敵人作戰的時候,就受了極重的傷……」

    龔德勝臉色煞白:「王仙師定是在誆老漢了……您是仙師一流的人物啊,怎麼……就算傷了,只要不死……這……這……」

    「你有沒有覺得剛才攔你的那三個道友特別凶惡、心情格外糟糕?」王崎循循善誘。

    龔德勝忙不迭的點頭:「是,是啊……那幾位仙師好像特別悲憤的樣子……」

    ——廢話,任誰知道了這個宇宙操蛋的真相之後,心情都會特別悲憤。

    王崎的臉忽然失去全部血色。他摀住嘴,哇的吐出一口血,然後面如淡金,慘笑道:「因為,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了……」

    龔德勝慌了,道:「仙師……王仙師!」

    王崎手指在嘴上指了指,搖搖頭,示意他噤聲。他指了指那邊,道:「我那些道友啊,就覺得我說不定不知道……如果我不知道這件事,興許還能靠這一口心氣多撐幾天。如果能夠回到外面,請真正神仙一流的人物施救,說不定還有救。」

    龔德勝懵了,手足無措。他想要磕幾個頭,祝願仙師能夠渡過此劫。但旋即他又想起,這個仙師不喜歡這些虛偽禮數,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

    王崎擺擺手:「別慌,這事跟你沒關係——其實何必呢,只要能夠回去就好了。」

    龔德勝慌道:「咱們肯定可以出去的,對吧?」

    王崎輕輕的點頭:「所以,我們這邊也得快一點走了。毫不客氣的說,我是我們這裡最厲害的一個。如果我倒下了,那麼那些人就完全沒有離開的希望了。我們只能快點走,讓我有一口氣去剷除駭爪魔門。你們是跟不上我們的腳程的,所以只能將你們留在後方……」

    龔德勝幾乎哭了出來。他想要修士們留下,但是心中卻是萬萬不願王崎死去——而且,沒有科研的天分不等於蠢。龔德勝也能推出結論——如果王崎死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所以,我請你……不對,就是為了我的性命,就當是我求你好了。」王崎神色很是真誠:「你能夠帶著那些鄉親們暫時殿後嗎?」

    「我……老漢我……」龔德勝哭道:「願為仙師效犬馬之勞……但求仙師不要拋下我們……」

    這一刻,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明明有了法力,也不能像一個真正的仙師一樣去戰鬥。

    王崎道:「對了,老丈,我還有一件事得求你。」

    「仙師……」

    「你們啊,能夠繼續念詩吧?」王崎仰起頭,語氣很輕,彷彿快要脫力了一般。

    「能……能!仙師,我們能念……」

    「實話跟你們說吧。當初我教你們念詩,那是我修行的一部分。」王崎道:「你們念詩,就能增加我的修為……咳咳,這種情況下,說不定就能吊住我的性命。我現在是不成啦,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駭爪魔門的真正主人。」

    「所以啊,你們念詩,就是在給我續命。哪怕是念一句只能續一息也好……」王崎雙手扶住老者的肩膀:「我得求你們,幫我們這一次忙。」

    「這一戰的勝負,不止掌握在我們手中,也掌握在你們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7-4-8 15:50
第三百三十五章 為何而戰【下】

     「你說……王仙師到底會和龔老頭說什麼?」

    「不知道。不過龔老頭跟王仙師最久,這次……說不定我們都會被拋下,但是他能夠拿點好處?」

    在一根岩柱旁,兩個半修士竊竊私語。

    他們看得出,那些仙師現在心裡都憋著一口火。這兩位都是在環境極端惡劣的靈凰島上活下去並一直生存到老的老人精。有些東西,他們自然有想法。

    過了一會兒,龔德勝從遠方走來。這個老人步子邁得不大,也不疾。但是,他身上就是有一股氣勢,沉穩如山嶽。而他臉上帶著一種堅毅的神色,彷彿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

    「怎麼樣?」兩個半修士站起身。

    龔德勝嘆了口氣:「仙師他們……不得不走。」

    「這怎麼行!」那兩個半修士瞬間就炸了。他們其中一人大聲說道:「我們可是跟著仙師出村子的……我們圖個啥?我們不就圖個出去嗎?可現在……現在……我們不是要被駭爪魔門活活打死?」

    另一人也是極端不解。但是,他還是沉聲說道:「龔老弟,玩笑可不能這麼開的。我們原本都在村子裡……我們當順民……我們……現在要是駭爪魔門來了可怎麼辦?啊?再說,你,我,我們這三個人吧,還有那幾個莊子的老人,身上都有王仙師賜予的法力了,這……就算駭爪魔門留人吧,我們可怎麼辦?」

    時至今日,他也不好說自己在駭爪魔門手下當「順民」能多活幾年這種混賬話。

    「就是就是!」第一人也道:「這可不是將人往死路上逼嗎?」

    龔德勝看著這兩個同伴,又想起王崎跟他說「求你」的樣子——王崎說「求」這個字,就沒有什麼低姿態。和往日龔德勝對王崎的印象一樣,這位仙師始終是一種高傲的態度。他說「求」,就是他真的想要某人去做某件事,沒有半點折服或者妥協的意思,非常純粹。

    而這兩個傢伙,雖然也在表達自己的要求,但是卻如此……

    他嘆了口氣:「兩位老弟,你們也是漁民吧?在靈凰島上,也是打漁為生的?」

    那兩人點點頭:「確實。」

    王崎選擇的半修士,都必定是那種身體康健、精神堅韌穩定的人。而不巧的是,靈凰島上,這種人通常就是漁頭。

    在靈凰島上,心性好根骨也好的人,都被聖帝尊吸納進地下城了。但是,實際上還是存在一些「根骨」或者說經脈系統先天沒有那麼發達的。他們連氣感都未必能夠感應到,自然無法踏上修行之路。

    而王崎作弊開掛一般直接給予他們築基期的修為之後,他們性情堅毅的優點才算是能發揮出來。可對於人族這種孱弱的種屬來說,經脈並不完全由血脈決定。胎兒發育時的外部環境更加重要。客觀上來說,他們就是被「氣運之篩」淘汰掉的第一批人。

    「你們出海打漁的時候,還會帶著自己家還不會走路的娃娃嗎?」

    龔德勝嘆息:「仙師們……留給仙師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必須在短時間內打倒那個駭爪魔門的主人——這樣才能救我們出去。我們這個時候,難不成還能給仙師拖後腿?」

    「可是……可是,沒有仙師的話,我們就要死了啊!」一人急道。

    「仙師們就一點險都不用冒嗎?」龔德勝嘆息。如果說早先他還可以自我欺騙,說仙師們很強,那在王崎「坦言」自己時日無多之後,這種僥倖心理就蕩然無存了。

    「他們在前面擋風擋雨,咱們就跟在後面一點風險都不用冒……沒有這麼好的事哩。」

    龔德勝的話,讓另外兩人無言以對。

    龔德勝深吸一口氣:「等下……我有幾句話要和大夥說說。就算是為了仙師們,我也要說。」

    「這不大好吧?」其中一人道:「就算……不管怎麼說,這大夥不得炸?」

    龔德勝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方才仙師問了我一句話,我也問你們一句話——實話實說,出海打漁是最危險的活計,憑著咱們的力氣,在靈凰島上幹什麼都能活下去吧?為啥我們非得出海打漁?還有,在這裡,咱們又為啥將村頭的擔子挑起來了?沒好處的事兒。」

    另外兩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打漁……總能吃大肉啊,再不濟撈海草也比一般人方便……」

    「倒也不是專為混一天的吃食。」另一人也眯起眼睛。這個表情牽動他畸變的臉,分外猙獰。但他實際上笑得很柔和:「唔,島子上沒什麼指望,我年輕的時候老想著,要是這船足夠結實,我就乾脆在那裡飄一輩子……總歸是個,指望吧。」

    「對啊,活著不得有個指望嗎?不能光是自己有指望,自己一家子,女人孩子,還有身邊的人,都得有指望,有指望才算活著哩。」龔德勝道:「而且還得大夥一起有指望,才算活著哩。老漢我是不想死的。就在剛來那會兒,村子裡特別亂,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不了多久大夥都得瘋。所有人瘋了,就我一個人清醒,那也跟瘋了沒啥兩樣,所以我當了頭頭。」

    「是哩。是這個理。」「我也是哩。」

    另外兩人點點頭。

    「咱們現在也不能光指著仙師們——咱們也得做點什麼吧?」龔德勝道:「不拖後腿好不好?」

    「可是……」有一人猶有疑慮:「可是,光咱們同意沒有用啊。如果大夥不同意,不還得鬧起來?」

    「我去跟他們說去。」

    龔德勝好歹也是身懷法力的人物。純以法力的量來論,他甚至比現在的諸多修士還要高上一線。他展開身法,三兩下躥上一個較高的岩石上,正好對著那三百多災民。他運轉法力震動肺腑,擴散自己的聲音,道:「大夥兒啊!」

    眾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紛紛聚攏過來。龔德勝擺擺手,道:「大夥兒,咱們坐下,咱們有幾句話,要說一下。」

    他頓了一下,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然後,他道:「大夥想必也看出來了——沒有眼力價的,今天那一場嚇人的風暴,也該吹醒了。駭爪魔門很強,就算是好心搭救咱們的仙師,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打贏。仙師們,也不可能不受傷。」

    眾皆嘩然。對於來自於靈凰島的人來說,「修士」這二字就是全部的信仰與嚮往。仙師在,天塌下來也有仙師頂著。但是,現在一個人告訴他們「仙師頂不住」——這又怎能讓他們不驚恐?

    「就在剛才,有仙師受傷了,有仙師死了。這些都是真的。」龔德勝聲音很大,壓倒了一切雜音:「這樣的鬥戰會越來越多。若是仙師還要分心保護我們的話,那便太困難了。而且,咱們跟著仙師,也未必就安全了。」

    「所以,咱們要走,咱們要避開!」

    「你們,摸著良心說,這些仙師,對咱們怎麼樣?」龔德勝錘了捶自己的胸口:「老漢我,現在也是有法力在身了。是王仙師勻了自己的力量給我!不用我修行,不要我報答!還有你們……有多少仙師,會珍視咱們凡人的性命?有多少仙師,能夠豁出性命去保護一批凡人?我告訴你們!老漢我活了七十多年,就沒見過這樣的仙師!啊!你們說說,這些仙師,對咱們什麼樣?」

    隨後,龔德勝又指了指不遠處龍族的壁障:「就在剛才,那裡一場惡戰。有仙師死了,還有仙師受傷了。這裡畢竟是魔道鬼蜮,仙家法度施展不開。仙師們需得快點趕過去,不然他們還會變弱——而這個把月,他們,就在遷就我們這些凡人!放慢了腳步!」

    「我也不多說什麼了……真的。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老漢我現在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真的,你們摸著良心問一下自己——你們覺得,自己真的能就這麼出去了?咱們要真的像條長蟲一樣跟著仙師出去了,就真的算是出去了?」老人再次錘了捶自己的胸口:「若是仙師們真的死傷慘重帶咱們出去,那咱們的良心算是死在這兒了——咱們就真的算是不敢對妖魔放一個屁的孬種了。」

    「咱們是凡人,你還能要我們怎麼?」

    底下,稀稀落落的聲音響起,卻都是在問同一件事。

    ——怎麼做?

    「仙師不是教過咱們怎麼念詩嗎?那就是一門法術。」龔德勝道:「你念一句詩,仙師的法力就強一點。你要是能念千句百句,仙師就能多放一個法術。要是咱們這麼多人一起念詩,嘿嘿——駭爪魔門都能被咱們念死!」

    有人眼睛亮了。

    三百多個凡人眼睛都亮了。

    「實話實說,仙師們有可能不行了。但是,咱們也可以戰,也可以鬥!」龔德勝最後道:「你得想一想——你自己到底是不是孬種?不拖後腿好不好?念詩好不好?啊?」

    說著說著,就連龔德勝自己都燃燒起來了。

    他又想起了仙師對自己問的那個古怪的問題——「你要為什麼而戰鬥呢?」

    老者嘶吼:「咱們也得有咱們的活法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4-13 09:41
第三百三十六章 為何而戰【終】

     在一旁的陰影當中,辰風和王崎靜靜的看著龔德勝侃侃而談。不知道為什麼,辰風的眉頭有些皺起。

    「你……」辰風看了王崎一眼,想要說什麼,但最後也沒有說出口。他問道:「你到底說了什麼?對那個老先生……」

    「我身受重傷。我在這裡活不了多久,所以必須快點找到幕後黑手進行決戰。他們念詩就是給我力量。」王崎笑了笑,一臉真誠:「我不敢說自己從不說謊吧,但是這種情況下,我說的還多是真話的。」

    「你……」辰風上下掃了王崎一眼:「重傷?而且重傷不治?」

    「我確實是重傷。」王崎肯定的點點頭:「金丹非是外物,而是人身的一部分——課本上不就是這麼定義的嗎?自爆金丹,這可就相當於永久損失一部分肉身,而且壽命與功能皆受影響,就連思考速度也略微下跌。這麼看來,我殘廢了啊!這起碼是七級傷殘了吧?」

    「想要把碎丹算進傷殘裡,那起碼也得是『十年內無法重新回到原本層次』的傷勢。」辰風按住額頭:「我覺得你吧……今天結丹就可以了吧?」

    「總之,我受了重傷是真話,我命不久矣也是真話——誰呆在這麼一個病態的環境裡都會命不久矣的。」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除非你修為達到煉虛階段或以上。」

    辰風依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崎嘆氣:「兄弟,你總不至於說,我不應該騙他們吧?」

    「這倒不是……」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王崎看著遠處悲歌的人群,眼神和表情都沒有一絲動搖:「我並沒有欺騙他們。他們的力量,也確實是必要的。」

    「但是,你總歸是欺騙了他們的感情。」辰風擺擺手。他按著自己的腦袋:「嗯,你當然是……不能說有錯。我們也得活下去。但是,操控人心……尤其是建立在虛偽的立場上,終歸是讓人不舒服的。」

    他指了指那群激昂的凡人:「他們此刻的心情……皆為虛假,吧?」

    王崎意外的看了辰風一眼:「這叫『物傷其類』吧?」

    「應該?」辰風顯得困惑:「我不知道。我和那些災民……我們應當是一樣的?我也說不清楚。我只能說,這樣做確實不好。但是,我們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這麼做……」

    王崎看著辰風,然後笑道:「我之前說過吧,或許我們缺乏一種完全建立在感性之上的、先於理性的情感聯繫。大腦之所以會思考,是為了讓肉身更好的活下去。思考是為了活著,而不是反過來,活著並不是為了思考。明白嗎?先有感性,才有理性。」

    辰風打量王崎兩眼:「你簡直是個純理智的怪物……」

    「噗哈哈哈哈……」王崎真的很沒禮貌地笑出聲來:「兄弟,咱們十多年的交情,你還不清楚我嗎?」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很認真的說道:「我活著,就是為了自己開心。」

    辰風也笑了笑。確實,沒有比王崎更加自我中心的怪人了。他將話題拉回來:「上清靈寶【自我】是太清道德【超我】不斷……不斷侵蝕玉清原始【本我】所產生的結果?多老的理論……」

    「概念上說得通就可以了。」王崎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只不過,由於天人遺留的技術,現在的我們身上,這種先於邏輯與經驗的情感聯繫正在逐漸單薄。甚至由於很早就受到天人遺留技術的影響,我們的文明就很少強調類似的文化。」

    辰風拍了拍腦袋,附和道:「這倒確實……門派將傾的時候,少年直接跑走然後到別的地方變強去——這不僅是故事,這樣的歷史也屢見不鮮。」

    「你才做了十多年的修士,所以身上還有這種情感的殘留?或者說,我們的仙道又不一樣,已經略略跳出了這道藩籬?」王崎聳聳肩:「這是值得高興的吧?」

    辰風不大敢相信,勉強點點頭。

    「那些凡人,沒有接受仙道的文化,也沒有生命本質的提升。或許他們這種情感比我們更加激烈一些?」

    辰風總覺得談話的主題都已經變了。

    「你知道嗎?實際上『為什麼要戰鬥』這個問題上,我也給不出太正確的回答。」王崎道:「不管是不是出自於理智,我都和梅歌牧那個傢伙水火不容,沒有一絲共存的可能,所以我必須打——不能不戰鬥。」

    「所以,我就問一下同樣打算戰鬥的人,他們為何而戰。」王崎指著遠處的龔德勝:「為什麼要戰鬥呢?」

    「而那個老傢伙,他同樣也說不清這個問題。感性的東西,就是很難說清楚。」

    辰風點點頭:「是啊……為什麼非要戰鬥……」

    他也陷入了沉思。

    真正的聰明人沒那麼容易將自己繞進去。哪怕是思考「為何而戰」,這些修士手上的法度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迷惘。但是,當王崎確實的將問題提出來的時候,他們也會忍不住的思考。

    王崎拍了拍辰風的肩膀:「總而言之,現在看著那群拚命的凡人——你們這些修士又豈能惰怠了?」

    最後半句,他提高了聲音。

    黑暗之中,傳來兩聲冷哼。很顯然,對這群凡人感興趣的人不止辰風。而王崎最後一句話,就是說給他們聽的。

    王崎轉身離去,辰風也跟了上來。稍微走遠一點之後,王崎對辰風說道:「希望那些凡人能夠激勵到我們的人吧……」

    辰風苦笑:「或許我生來就不大適合廝殺,只適合安靜的呆在文明的世界……可笑我幼時還一直磨煉武藝,成日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打敗什麼絕世凶魔。」

    「我小時候也差不多。」王崎在心裡加了一個「上輩子」的限定詞,道:「不適合殺人也沒什麼丟人的。」

    「仔細想想,還是外面法與理的世界美好啊。」辰風再次嘆氣:「問跡不問心看似無情且機械,但每一步都是實實在在的,絕對公平。而問心的話……問心的話……」他再次看向周圍:「半天之前你說的那些話,關於『問心』的話題……總覺得同道之間相處都開始彆扭了。」

    王崎平和的說道:「問心的問題,不是絕對必要,但是也不是那麼不重要。」他頓了頓,然後問道:「你覺得,相形之道是為瞭解開星空圖運轉的規律並預言星相變化呢,還是說『星相變化之謎』這個問題是為了讓相形之道誕生而存在的?」

    「嗯?」

    「相形之道的出現,解釋了星相變化,能夠讓我們異常精準的預言天體的變化。而對於我們修行之人來說,預言星相變化,這就是極大的好處了——實質上的好處。但是相形之道適用的範圍,又豈止是區區一個星相呢?」王崎道:「那麼,問題就來了。」

    「『預言天體運動,本身就是極大的好處了。至於天體運動到底是根據相形之道還是縹緲之道預測出來的,這並不重要』——你覺得這個說法怎麼樣?」

    辰風低頭沉思片刻:「身為求道者,我……不大喜歡這個論調。」

    「那麼——『相形之道本身便是真實大道的一個側影,求得相形之道本身便是近道,至於相形之道能夠做什麼,誰在乎』。這種說法,你又覺得如何?」

    「倒是順耳很多……但是,未免也有失偏頗。」辰風老實說道。

    「我敢說,這兩種說法的支持者和擁躉,各自佔了仙盟的一半。」王崎道:「而他們當中,都不乏驚才絕豔之輩。那麼你覺得這兩種說法之間的爭論有意義嗎?」

    辰風皺眉:「說意義的話……我不大清楚。元力上人其智慧非人,開創的體系也確確實實的將我們的力量匯聚起來了。可以說,今法仙道正是在這個體系下的所有人一點點積累起來的。不管是哪一方,其實都在推動這個體系建設啊。」

    「那麼,萬法門的連宗、離宗之爭,你覺得又有什麼意義呢?」

    辰風沉默了一會:「你要我說真話嗎?」

    王崎也沉默了一會:「我懂……我明白的,除了萬法門自己人之外,大家都覺得連宗和離宗的爭論是腦子有病、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我懂的。」

    他頓了一下:「雖然是這麼說,但是離宗和連宗也是真的大道之爭——因為我們兩邊看到的『風景』不一樣,我們注定會將人族的算學引導向不同的方向。在我們眼中,對方的道路就算不是死路,也必然是繞路。」

    「我剛才說的,『求道如得器』和『求道而忘形』,都是類似的爭論——心左右了我們的選擇。它不是為了判斷我們過去從何處走過,而是左右我們未來將走向何方。」

    「律法問跡不問心,是因為它不會懲罰還沒發生的罪行。但是,離宗和連宗的爭論卻不同,它決定的是『將要發生』的事情。還有『得器』和『忘行』的爭論,也是如此。」

    「所謂的『為何戰鬥』,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畢竟,我不想在最後關頭被人從背後捅一刀。」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2 21:45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奇蹟與故事

     活動活動身體之後,王崎幾個躍縱,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然後,他略略鬆開自己身上的封印。

    很快,周圍比正常環境濃郁千百倍的靈力就如同粘稠的漿液一般順著他的穴竅灌入他的經脈。而他的經脈則如同完全乾透的海綿一般,拚命的吸收這些力量。至於這些力量當中不可避免的混雜著的異種靈力,則在經絡與血管密集的地方,被重新注入身體的抗靈素吸收掉了。他的法力本質與法力運轉方式都是遠超築基水平的——這些幾乎決定了修士修煉層次的東西並沒有隨著他的碎丹而消失。

    這可是相當了不起的地方。尋常修士碎丹,保住性命也就不錯了,而他除了損失一些力量之外,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他身體的本能會推動他逐漸恢復原本的修為。

    隨著呼吸,王崎的法力也在被洗練。

    與此同時,在他有意識的操控之下,他的胸口皮膚裂開縫隙,又快速彌合。在這裡強行動用命之炎帶來的恢復力,同樣會加快血液的妖化。人體血管何其脆弱?若是這蘊含著兩億年前龍族怨念的妖血開靈在他體內亂鑽,便是元神修士也未必救得。但是在不斷的破壞與修復之中,他那一塊肌體的構造也在緩慢改變,無數毛細血管被他有意識的塑造出來,纏繞在他埋入體內的戒指上面。與此同時,觸覺神經與經脈也改變了自身的生長方向,接觸在戒指上面。

    這使得戒指在體內硌人的感覺更加清晰了。王崎搖了搖頭,重複了這個過程幾次,然後將自己的法力交給賈維斯運轉,自己則再次尋找自己的草稿紙。不料,他翻了幾次,也沒有翻出自己剛才寫的那一張。

    他抬起頭道:「老艾,看完了還……唔……」

    他陡然發現,事情有些不大對。艾長元和路小茜正以一種異樣的眼神望著自己。而項琪還有些茫然,似乎還在狀況外。蘇君宇則沉默的看著他的手稿,一隻手則飛快的運算著什麼。

    「唔……這氣氛不大對啊。」王崎咧嘴:「這是……」

    「數論,居然是數論……」蘇君宇抬起頭,死死盯著王崎:「我的天,居然是數論……」

    「其實吧,我研究研究數論也不是什麼太過反常的事情?吧?」王崎眨眨眼,一臉無辜。

    「無量天尊,我之前還以為你……你研究數論是為了和陳掌門處好關係呢。」

    由於十多年前的那樁舊事,王崎和萬法門現任掌門關係惡劣的事情人盡皆知。而王崎之前也不止一次的表示數論這個領域「缺乏研究的意義」——當然,那個時候的王崎確實是這麼認為的。當時他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的希望「布爾巴基學派」在這個世界問世——以一個數學家的身份。

    而在南溟的時候,王崎偶爾放出一點同數論領域有關係的東西時,其他人都將目光放在了陳由嘉身上,並推測二人的婚期——因為王崎的這番行為完全被視作與陳景雲和解的信號。

    只有王崎自己知道,此為「必要」。

    「誰能夠解釋一下……」項琪求助似的望向艾長元和路小茜——大約是深知萬法門弟子的毛病,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有求助蘇君宇:「我還有點懵……誰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

    「研究一些難度較大的數論問題——比如說,計算當模為指數的天元式的數量時,調和分析法是可以運用的。而這即意味著『自守變天式在數論領域是可以運用的』。」王崎豎起手指:「我在很早之前就說過這樣的話吧?」

    「不到一年。」蘇君宇盯著王崎:「你居然做到這一步了?差不多都……做出來了?」

    王崎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畢竟我可是一直在思考。」

    項琪還想再問,路小茜拉了拉她的袖子,輕輕搖頭,壓低聲音解釋到:「雖然我的算學不是特別好,但是大體是可以明白的……這個想法如能成立,當是具有非凡的意義。它幾乎開創了一個體系——一個將算學領域分歧最大的兩個區塊融合在一起的領域。當一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可以通過另一個領域走另一條路……相當於這樣。對於一些棘手的難題,這絕對是……」

    「非凡的……開宗立派的……老天,這……當世有多少逍遙可以做到這樣子……」艾長元也顯得手足無措。雖然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不是算學,沒有蘇君宇那種對這算學美的敏感。但是,他依舊本能的覺察,自己似乎見證了歷史……

    「不只是那樣。」王崎指了指項琪:「喏,項師姐,記住。我始終認為,算學是一個完整的實體,自有自在——而這個完整,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應當就是算主所期待的『相容性』。換而言之,算學各個領域,應當有一種隱藏極深的基礎性聯繫——或許是『道』本身,或許只是比現在的算學更接近『道』的東西。而這些領域又有什麼更加深層的內在聯繫?這些內在聯繫為什麼會存在?這就是我現在要解釋的東西。」

    這就是朗蘭茲綱領——足以改變數學界的東西。

    「哇,哇偶。」項琪禮貌性的表示驚嘆了一下。

    王崎嘆了口氣。這個世界倒是有費馬大定理類似的定理,但是並沒有志村-谷山猜想。王崎也不能用圓錐曲線的例子來解釋這個問題的答案。【志村-谷山定理建立了橢圓曲線(代數幾何的對象)和模形式(某種數論中用到的週期性全純函數)之間的重要聯繫】。

    費馬大定理是數學界最著名的問題之一。志村-谷山猜想則是最接近最終解的前奏。而這個「前奏」,就花費了數學界無數的時光,是當之無愧的世界難題。

    而志村-谷山猜想這樣的難題,只不過是一般性朗蘭茲綱領之中的一個特殊性命題。而在朗蘭茲綱領當中,同等級的命題有成千上萬。

    毫不客氣的說,朗蘭茲綱領必定是世界性的研究。也只有整個數學界的人都參與進來,才能一點點的進展——地球數學界就是在這樣的刻苦鑽研中尋找新的想法和見解的。

    蘇君宇站了起來,將草稿紙放在王崎的面前:「確實……確實,你之前也這麼說過。不過大家都將這些東西當做了……一種表面上的說辭?」

    「一般來說,我這種程度的算家,就算是說夢話都會有一群人鄭重其事的分析吧?」王崎大笑。

    「你到底是怎麼想到的?」蘇君宇的語氣當中還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感覺。

    「還記得我在南溟時候的一個小愛好嗎?」王崎指了指自己:「給自己刻墓碑?」

    「噗……」哪怕是在極度震撼的情況下,蘇君宇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哇嘁降臨」這種自戀到極點的墓誌銘也已經是一個很著名的笑談了。這麼自戀的話,一般人還真說不出口。

    但很快,蘇君宇臉上的震撼之色就褪去,陷入迷惘。

    「原來如此……對你來說,數論和變天式……甚至是數論和幾何……都是一塊石碑上的兩面?」

    蘇君宇很自然的接受了這個說法。他後退兩步,陷入沉思。

    數論,有限平面上的曲面,黎曼幾何。這是最初奠定朗蘭茲綱領的東西。它們就好像是印在一面碑文上的三個平行的軌道,三組文字。人們可以通過這三組內容相同的「文字」交叉解讀,推測原本不知道的東西。

    在地球,朗蘭茲綱領也被稱作「現代數學的羅塞塔石碑」。

    王崎則是收回了自己的手稿,繼續奮筆疾書。

    人都是喜歡聽故事的。在地球上,牛頓的蘋果之類的小故事簡直層出不窮。哪怕是以嚴謹著稱的科研人員與修士,骨子裡都擺脫不了浪漫主義。而且王崎也確實是在一年之前就說出了類似的話,這個故事無論是從時間上還是邏輯上都天衣無縫。

    很有說服力。

    ——看起來,之前的鋪墊都已經成功了……

    ——接下來,只要大家活著出去……

    王崎暗自思量的同時,奮筆疾書。在王崎的時代,朗蘭茲綱領已經成為理論數學的基石。王崎最多只是運用因朗蘭茲綱領而出的諸多結果,對於朗蘭茲綱領本身知曉得並不多。但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知曉方向」就足夠了。

    蘇君宇再次提問:「你現在……完成了多少?」

    「沒完成多少,有些部分就只能用我還未證實的猜想了。」王崎頭也不抬的說道:「時間緊迫。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只能將自己的猜想儘量寫出來,萬一有什麼萬一,還可以交託給別人……」

    蘇君宇楞了一下,很認真的說道:「你絕對應該活著出去,王崎——只要你出去,咱們的學派就能有千年不移的基業了!你必須活著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2 21:45
第三百三十八章 出發

     「你一定要活著出去。」

    認識蘇君宇的人都清楚,這位萬法門的真傳弟子,被無數人寄予厚望的天才,實際上是一個懶散至極的傢伙,標準的二世祖做派——當然,他本人也是十分積極向上的,不然也做不到今天的程度。但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以一種「遊戲人生」的態度去前行。項琪的印象中,蘇君宇二十年來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也屈指可數——她幾乎忘了這貨還會「認真」。

    正如「老實人發火都極其可怕」一般,這樣的人,一旦說要做什麼,那就真的是要認真的、拼盡全力地去做什麼了。

    王崎也只是抬了抬頭:「哦,明白,明白。我現在的墓誌銘還沒有想好呢——如果那些傢伙真的將我草稿版本的墓誌銘當成我的遺願,『於是哇嘁降臨』這句話就要遺臭萬年了。在砸掉我房間裡的那些黑歷史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死的。」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蘇君宇陡然頓住。他這才想起了眾人的處境。

    現在,大家可都沒有顧及他人的餘裕了。若是在這種情況下要求王崎努力自保,豈不是等於——要別人犧牲?

    ——但是仔細想想,王崎現在都碎丹了,戰鬥力肯定有所下跌。這種情況下,他不擔任主攻手的任務……

    王崎嗤笑一聲:「師兄,好意我心領了。實際上,在恢復戰鬥力之前,等閒狀況我也不打算出手了。但是……」他頓了頓,然後道:「其實,我並不認為犧牲之前人人平等——對於我這種天才來說,不尊重自己的生命,就是最大的犯罪,是對整個人族的犯罪。我活著,就是將光明帶給人族。哪怕在千百年後,遲早會有其他的人族英傑走上我的道路,我也有天大的功德——我讓什麼東西提前千百年出現在人類的視野之中,這本身就是天大的功業。我這樣的人啊,活著就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美好的。」

    這番話,讓在場的另外三人都陷入了呆滯之中。路小茜苦笑著搖搖頭:「若是其他人說出這種話——哪怕是我師父,我都會覺得那傢伙臭屁得要死吧。但是,出奇的……」

    ——我居然沒有覺得不正常。

    王崎本身是不正常的,那句話同樣是不正常的。但是王崎說那句話,卻彷彿再正常不過。

    雖然不是算學家,但是路小茜也清楚。王崎剛才寫的東西,實際上是可以溝通離宗和連宗之間的分歧,將萬年前分歧的兩大道路統合在一起的。他或許成功,或許不能。但是,哪怕這個想法最後和算主的理想「元算之算」【元數學】在最後一步崩潰也沒有關係。它必將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只要能夠活著出去。

    項琪語氣突然警惕起來:「喂喂,師弟,你還真敢說……在這種情況下說這種話,你就不怕有心人聽去?」

    「實際上,我最大的黑底已經被敵人抖出來了。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打定主意想要反抗的人,必定都認識到,這裡我比較強,只有和我合作才能打穿『遊戲』。至於那些打定主意要反的反骨仔……」王崎看了路小茜一眼:「就算有沒有這句話,都不會站在我這邊吧?」

    路小茜臉色不變:「倒也確實。」

    「而且,我確實很珍惜我的命。」王崎張開雙手:「但,說真的——你們,實在是,太弱了。」

    「如果就這麼讓你們去面對梅歌牧,恐怕也只是浪費掉寶貴的戰力資源。哪怕是為了我自己的性命,我也一定會親自與梅歌牧廝殺。所以,我也絕對不會消極避戰。」

    說完這些話之後,王崎再次埋頭書寫。他指間的筆輕輕顫動。

    其他人也不再言語。艾長元似乎也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沒有再提那個模型。很快,他不聲不響的離開了。蘇君宇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不聲不響的繼續嘗試血煉法的掌握。由於有項琪在一旁分享經驗,很快,他也對血煉妖力如指臂使了。

    在蘇君宇掌握了血煉妖力的同時,他的傷勢也差不多好了。項琪和他一起離開了這裡。由於路小茜身上還有嫌疑,而王崎又是這裡明面上傷得最重實力下跌最嚴重的人,為了避嫌,她也跟著蘇君宇二人一起離開。

    只有王崎一個人在陣法之中沉默的書寫。

    他開始享受這種感覺了。他的思維彷彿在群山之中向前狂奔。是的,狂奔。他不知道原本的朗蘭茲綱領,所以必須自己將之完成。而完成這一部分的工作,原本應該更接近漫無目的的行走。而王崎又確實的知道,「群山」之間隱藏著一個「終點」,那是「登仙」的地方,是通往大道的入口。地球人用了不知多少個十年,才知曉這個「終點」的存在。但是,他一開始就知曉有這麼一個「目的地」。

    能夠現在完成的,那就迅速完成。而不能在短時間內完成的,就靠自己的記憶力補完。如果記憶已經模糊,就依靠今生培養的「直覺」猜測,並代入下一步。若是「下一步」與王崎的記憶發生了偏差,則轉過頭去思考上一步……

    王崎就好像在群山之中狂奔的馬。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或許在別人看來,這些都是難以在短時間內投入應用的純算學理論,但是他知道。

    什麼能夠指向勝利。

    沒有人知道在這黑暗的地洞裡,王崎正在經歷怎樣的蛻變。

    因為,直到有人來叫他,他都沒有再表現出更多的東西。

    王崎跟著那個叫做段小川的焚金谷修士一起來到了那段龍族的牆壁之上。牆壁本身極其宏偉,而且沒有一絲縫隙。哪怕歷經兩億年,也沒有一絲剝落的跡象。牆的兩端則深深的埋入岩石之中。

    而牆的正上方,則是一條巨大的縫隙。上面是兩個不同的「小版塊」。這座牆的殘餘力量在這裡起到了極大的緩衝作用。使得這三個板塊脆弱的平衡得以長久維持。

    而站在這裡,還可以望到石林之中正在緩緩後撤的凡人。他們會根據修士們留下的路線圖,走向那些已經沒有什麼駭爪魔門的、偏離可能戰場的區域。

    王崎看了看,一共十六個人,連同自己一共十七個。這就是仙盟修士現在手上的全部力量了。其中,他已經碎掉了金丹,段小川和吳安傑都缺少肢體,理論上應當最強的艾輕蘭不能久戰,而實際上最強的路小茜則有可能有鬼。

    簡直是可憐的團隊。

    王崎嘆息一聲,和那十六人圍成一個小圈子。他道:「看起來,大家都已經平靜下來了啊。」

    沒人應聲。

    他頓了頓,又說道:「想必大家也都明白的,咱們呢,馬上就要去和一個極端危險的傢伙拚命了。有多危險呢——大家看看我就猜得出來了。那個傢伙,雖然只有我大約十分之一的智慧吧,但是積累卻猶勝過我,而且比我瘋很多。所以,咱們這一次成功率有多大,那就不一定了。」

    他又指了指遠處的凡人:「而那邊的,是一群凡人。很認真的說,那群凡人是否活著,或許對我們的最終之戰有影響。所以,如果現在有人說,自己想去那一邊,完全沒有問題。」

    「而那群人當中,則有我製造的三個半修士。靈凰島出身的他們,除了在面對修士時有骨子裡的自卑之外,其他時候都是很不錯的,可以作為比較可靠的助力。順便一提,製造他們的時候我使用的血煉法,參考了仙神同修的神道元嬰法,他們也有結丹期戰力。如果你們去那邊,也不必擔心戰鬥力太薄弱——畢竟那邊的戰鬥強度,大約是小於這邊的。」

    艾長元幽幽的說道:「這個時候說想去那邊,恐怕會被人打死吧,噗噗。」

    「得了吧……你現在碎掉金丹,本身的法力就是我們當中最弱的了。」也不知在這一天的修整當中,宗路拓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路變化。他聲音低沉,道:「與其在這裡勸我們避戰,倒不如你自己滾過去。」

    「都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人會後退吧……」

    「如果這邊殺不出血路,在那邊也不過是苟活幾天而已。」

    修士們紛紛說道。

    「看起來,是沒有人想要退出了?」

    辰風點點頭:「誠如你所說,我們或許還不知道我們為何而戰,但是……其實我們自己的內心早就做出了選擇。」

    王崎沒有再廢話,點點頭:「那麼,出發吧!」

    他長嘯一聲,數以千計的戰鬥員攀上城牆,向高處湧來。而宗路拓則一馬當先,跳上那條縫隙之中,手足抵在峭壁之上,利用地震的力量抓裂岩石,製造裂隙。後面的戰鬥員順著裂隙,紛紛跟上。

    其他修士也一同踏上了征途,義無反顧。

    風中,隱隱傳來了質疑聲。

    「喂,我說,他現在就相當於是築基吧?為什麼還是他指揮?」

    「你蠢嗎?只有他才知道怎麼指揮這些駭爪的雜兵!」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2 21:45
第三百三十九章 絕境

     「噗通」「噗通」。

    雙足扎進水裡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刺耳。歸一盟真傳弟子朱閣宏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神經質的看了看周圍,發現並沒有某個瘋子跳出來的跡象。他這才舒了口氣。

    「唔……嗚嗚嗚……」背上背著的那個女人似乎醒了。她掙紮了一番,似乎很是驚恐。

    ——大約是因為這水裡有怪物吧……

    朱閣宏想到。

    這個女人就是在這片水域被一個長有巨大觸手與腕足的怪物奪去了左腿。她大約是害怕這裡吧。

    ——難道說,她在我背上,視野開拓些,看到了什麼?

    朱閣宏急忙往四面八方張望去。迷霧籠罩四方,看不太遠。黑暗之中,這清水竟似漆黑的油墨一般,幽幽的,極為可怕。朱閣宏甚至懷疑,哪怕是有千軍萬馬藏在這水底,都不會有人發現。

    他安靜的等了一秒、兩秒、三秒……

    十秒之後,他才松了口氣,拍了拍身後那人的身體:「好了,沒事了。」

    大約是感受到了朱閣宏的善意,那個女人停止了掙扎。只不過,她呼吸依舊很急促。

    朱閣宏費力的喘息。空氣裡好像有一種怪異的甜味,浸潤著他的肺臟。由於兩個人都停止了動作,水面重新變得光滑如鏡。朱閣宏最後仔細觀察,沒有發現水面的波動。

    水面平得如同鏡子一般。朱閣宏低頭看了看。那張臉倒還算熟悉,只是表情格外猙獰。臉上一道「豁口」從眼球一直劃到嘴角。在這裡詭異的靈氣環境之下,修士強大的肉身都沒有讓傷口癒合,反而有絲絲縷縷的息肉從傷口中冒出。他左眼的視線都受到了影響。拜此傷口所賜,他甚至再一次體會到了二十多年來從未體驗過的「口腔潰瘍」的滋味。

    ——小時候阿娘總能給我掏一個松花蛋的……

    他咂咂嘴,感覺嘴角像是缺了塊肉一樣。

    原本多好一個帥小夥啊,都毀容成這樣了。

    朱閣宏長吁短嘆一番,然後繼續前進。

    滑動的身體打破了如鏡一般光滑的水面。朱閣宏背上的女人緊張得繃緊身體,閉上了眼睛。而身後,似乎有什麼東西打了個水花。

    但是,兩人都沒有察覺。

    河底的淤泥滑過朱閣宏的腳丫。這讓這個男人感覺非常舒適。雖然這裡的水蛭大得可怕,還生有小角,一看就是什麼變異物種,一不小心踩上就要損失不少血液。但是,他已經顧不上許多了。

    只有這樣才能勉強避過「那些敵人」的耳目。

    上岸之後,朱閣宏首先摸了摸自己的腳,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腳趾。在意識到自己手腳依舊健全之後,他背上女子繼續往前走。扭曲的怪樹填充著空間。大樹上明明沒有樹葉,但是地上的腐殖質卻異常新鮮。他找了個岩石突出的地方。三塊岩石圍成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朱閣宏將地面夯實,防止蛇蟲鼠蟻。然後,他又隨手撿了幾根木柴,並拿起一根,運真火點燃。

    「嘭!」

    空氣當中傳來如同爆破一般的聲響。木柴不斷炸裂,彷彿他拿著的不是一根木柴,而是一掛鞭炮——極端高靈的環境下,一些物性變化【化學變化】的條件、結果都產生了異變。他剛剛放下的那個女人更加驚恐萬狀。失去了一條腿,身上又有嚴重內傷的她沒法跑太遠。暴露在火光下的一瞬間,女人身上那一隻骨質的、不似人手的胳膊也暴露在朱閣宏面前。

    她也是被改造過的!

    在火光之下,朱閣宏發現這個女人再一次莫名其妙的遍體鱗傷——剛才的戰鬥當中,她明明沒有受傷的!

    朱閣宏伸出手,想要幫助這個女人。但是對方卻驚恐的退開了。朱閣宏挫敗的收回手:「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大小姐您現在信不過人,也害怕光亮害怕響——但是咱們總得想辦法維持光亮啊,知道不?」

    女人似乎沒有聽他在說什麼。

    「呼,真是……」朱閣宏悲哀的搖了搖頭。藉著火光,他又用餘光看了看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女人的臉——確實挺漂亮。而這個行為讓女人更加驚恐了。

    朱閣宏有些悲哀。挺可愛的一個女人,好好的,結果就這麼瘋了。

    他是在十一天之前遇到這個女人的——大概。他身上的算器早就沒法使用了,現在只能靠自己的生物鐘與胳膊上刻著的「正」字計數。十一天之前,朱閣宏還是和另一個夥伴在一起的。而在更早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只不過,最早走的那個人已經倒在無窮無盡的怪物與追兵之中了。而另外的那個則死於另一場意外。

    兩個人撿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她還能清晰的說幾句話。她說,自己是從一個角鬥場裡逃出來的。在那裡,有一個邪惡的強者強迫今法修同道們廝殺。若是有人在廝殺中得到了他的欣賞,那麼就算肢體殘缺,也會被換上人造的異質身軀,並逐漸改造成非人的東西。當時,朱閣宏的同伴就聽得義憤填膺。他想要衝過去救人,但是最終卻被朱閣宏攔下了。

    大家都清楚,那些被捉來然後廝殺的修士,多半就是參加爾蔚莊論劍的同道了,在這個立場上,大家的戰力其實都差不了太多。既然那邊更多的同道無法殺出重圍,那麼這邊去了,估計也是送菜。

    於是,這兩個人便帶著這個女人,繼續尋找出路。

    然後,他們終於找到了黑森林的邊緣——外面是一大塊紅色的岩石地面,如同凝固的岩漿一般。而遠處,有一條巨大的裂隙,裂隙之中冒出不算強但也不算弱的紅色光芒。隱隱有熱流噴出。

    當時,那個夥伴就迫不及待的衝出了森林。而朱閣宏則慢了幾步——他要轉過身去將這個女人背起來。

    他落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前後不過一分鐘。他的夥伴僅僅衝出了黑森林一分鐘的時間。

    但這一分鐘,就成為了生與死的區別。隔著這密林特有的薄霧,朱閣宏看到了此生最為恐怖的事情。他的夥伴,突然眼睛血紅,發出非人的咆哮聲。他以為夥伴走火入魔,腳步一頓。這個時候,那個傢伙全身的筋肉都開始不自然的蠕動。他發了狂,亂舞亂打,身形也在逐漸脫離「人」的範疇,最後變成了一個怪物。

    朱閣宏沒有看到最後。有一隊「敵人」趕了過來。他背著女人,飛快的逃了。夥伴變成了怪物實力竟似更加可怕了,與那些敵人戰得驚天動地。那一戰結果如何,朱閣宏不願意去想。他寧願不知道結果。

    而這一戰之後,他又一次去了那黑森林的邊緣。由於有前車之鑑,他並沒有直接衝出森林的邊緣,而是伸出一隻手,穿過迷霧,碰觸到了裸露的火成岩。

    然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無窮無盡的「妖孽瘴氣」裹挾著無窮無盡的「邪惡慾念」湧入他的手臂。短短片刻功夫,他就感覺自己的手臂不聽使喚。胳膊上的肌肉竟似成精了一般,繞過他的大腦不停蠕動。與此同時,好幾個肉瘤瞬間生出。他趕緊收回了手,用盡了自己的法力毀滅手上的異象。

    「我之前總覺得,這個森林實在是詭異無比,準有妖孽。」他自言自語。這個女子幾乎無法交流,他不自言自語就好像瘋了一樣。他說道:「我和阿史之前還覺得,定是這個森林造成了這種……這種詭異現象。這些混雜在靈氣之中的妖孽瘴氣,是這些怪裡怪氣的樹木造成的,類似於山林瘴氣。」

    「可萬萬沒想到,這裡還有一些正常靈力,但是外面卻幾乎全部都是妖孽瘴氣。如果是修士的話,幾乎是碰到就死。」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當初……當初醒來的時候,施加到我們身上的那種封禁,會不會只是不讓我們在接觸到這個地方的瞬間就全滅了呢?而這種封印,到底是為了什麼……那個幕後黑手,又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們在這裡掙扎求生。」

    他自言自語,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女人依舊是不言不語。他最終搖了搖頭,放棄了交流。朱閣宏拿起了一塊石片——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小石子比鑽石還要難得。這塊石片還是他一個半月之前撿到的,一直捨不得扔。他現在就拿這個玩意在石頭上刻東西。

    最開始刻的,是一副地圖。這是他們這一個多月裡用了無數的血汗探出來的。隨後,他又刻了幾個字。他端詳了一下,發現這幾個字沒有走形。隨後,他就熄滅了手中的柴火。

    有了那一行字的定位,他就不怕接下來的字刻歪了。

    來到這裡的修士,肯定不只這幾個。若是還有其他反抗者,說不定這就是一點火種。而他的名字,或許也能夠因為這些石刻而被其他人記住吧。

    他沒有看到,在火光熄滅之前,他刻出字的一瞬間,背後那女人那異樣的眼神。

    抱歉?同情?憐憫?

    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也在黑暗之中被埋沒。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2 21:45
第三百四十章 前狼後虎

     身上重重疊疊的傷痕讓朱閣宏不堪入眠。在黑暗之中,他獨自站立,閉著眼睛,就想要眯一會兒。但是從不癒合的傷勢卻不肯放過他。疼痛幾乎從未停止,而他還要分出幾分精力關注周圍,還要分出幾分精力去警戒敵人。

    在漫長的等待之中,他終於放棄了睡眠,開始靜靜的削著樹枝,製造木籤。他用來削木頭的工具,自然是往日從不輕用的愛劍——在這個地方,東西和人的價值彷彿都被抹消了。朱閣宏儘量削得很細。他一邊削著木籤,一邊與對方說道:「喂,這位姐妹啊……」

    黑暗之中傳來了一陣蠕動聲。朱閣宏感受到警惕的視線。他苦笑一聲,道:「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試著從這片林子裡出去。」

    沒有回應。女人從來就不說話。

    朱閣宏心中生出了些許同情,他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摧殘才能將一個修士變成這樣——那個所謂的「角鬥場」所經歷的廝殺,大約是他永遠都無法想像的吧?

    人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願意永久性的破壞自己與自己所棲身的「社會」之間的聯繫呢?失去了社會性之後,人還是人嗎?

    這可真是一個悲傷的問題。他想到,自己一個歸一盟的修士,居然開始思考這種問題了,說不定他再在黑暗之中思考下去,出去之後就能夠成為一個……天靈嶺的修士?

    嗯,出去之後申請天靈嶺的第二門派身份也不錯……

    他想著,繼續和那個女人說話:「我們那天都看到了……其實那片岩石地上根本就沒有敵人。就算是阿史他發瘋了,變成了怪物,那也是在衝進林子之後,才被所謂的劍鬥獸給抓住,殺死……」

    「所以,我們可以推測……這個地方,雖然是某種『聖地』,邪氣不入。但實際上,那種『邪氣』對於我們的敵人也是致命的。因此……」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這一場行動了。他只能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離開這個林子。在這裡呆著死路一條,只有出去才有一線生機。」

    沒有回話。這個女人從來就是這樣,說什麼都沒有回應。他幾乎已經放棄與對方交流了。但是,心中的一點同情卻促使他這麼做。

    就像自己長期不說話就會發瘋一樣,這個女人……若是一直跟她說話的話,她總會開口的吧?

    在削好了十根木籤之後,他開始在木籤之上刻畫紋路。在這種詭異的靈氣環境之下,幾乎所有的符篆都失效了。但是,若是符篆是針對「自己」的話,插入體內之後倒是還能運轉。

    這些就是他封住自己法力的道具。

    「那邊還有一條大裂谷呢,興許……那邊有出路?當然,也有可能說,那個大裂谷之下隱藏著一條惡蛟,我一往那峽谷伸頭,他就會突然出現,咬掉我的腦袋。但是……這個可能性終究是低了一點,對吧?哈哈哈……」

    「哦哦,我也知道,我們現在這個情況,根本就算不上『尋常』。但是……哎……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好了。」

    「如果用『求道』的思路來看的話……」

    「『我們在黑森林裡面可以活下去』的猜想也已經被推翻了。繼續呆下去,不是被劍鬥獸殺死,就是死於什麼毒蟲……」

    「我也知道啊,出去就是死。所以我得先想辦法封住自己的法力……」

    說話之中,他決絕的,不給自己反應機會的,將一根木籤插入自己身體。

    「唔……」

    壓抑的痛呼只持續了一瞬。

    「看起來是有效的……」

    朱閣宏的聲音當中透著一股虛弱,似乎已經被什麼東西掏幹了精神。

    然後,又是沉默。

    朱閣宏已經失去了交流的慾望,那女人則根本就不想交流。沉默,死寂的沉默。

    黑暗如同油膩一般裹在兩人的精神之上。

    「啪……」

    突然之間,枯枝斷裂的聲音傳來!

    有人踩斷了枯枝!

    有什麼東西!

    朱閣宏立刻一個閃身,將女人甩在自己身上,然後發足狂奔。風撕裂了衣衫,他拚命的跑。但是如同瀝青一般的黑暗卻根本化不開,彷彿他往哪裡跑都是一個樣的。

    女人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哼,似乎有什麼傷到了她。朱閣宏的心一緊,急忙運轉法力。默運真訣,結合了焚天府一些功法的天歌行法力蒸騰,元丹騰起雷霆元磁之力,轉化成恐怖的火勁。他一手持劍,一手護著女人。然而,他的肩膀忽然就挨了一下,似乎被帶走了一塊肉。

    疼痛之中,他本能的揮掌。走空的掌力在空氣當中帶出一絲靈光。藉著這光,他看到了……

    黑色的、半透明的牛!

    虛體?

    天歌之變,熱磁變!

    體內早已準備好的雷法驟然打出,只見虛空一道霹靂,也不見火花四射,那轟鳴爆響就將黑影轟散。

    而在這個瞬間,他藉著靈光,看到了更讓人驚悚的一幕。

    更多的黑影正在黑暗之中窺伺二人。它們依託怪樹,遮掩自己的身形。

    朱閣宏頭皮發炸,天歌行法力流轉到長劍之上。這門功法對付鬼物這類殘留的魂魄場也算是極為拿手。只見他上下翻飛,元磁劍光連綿不絕,幾乎幻化成七色極光劍氣。

    而在黑暗與明亮的交替之中,他不斷的受傷,也不斷有虛影傷在他的手上。

    終於,天邊隱現紅光。那是靠近樹林邊緣的徵兆了。

    朱閣宏奮起餘烈,撐起元磁罡氣,並取出了木籤。

    然後,對著自己狠狠刺下。

    一根,兩根,三根……

    每刺入一根,他的氣息就弱三分。實際上,這個時候他的戰鬥力還沒有半份減弱,只不過內外聯繫被木籤的封印隔斷了。他設計的封印極為巧妙。在這一整套木籤插入之後,所有的封印符篆就會借助他的經脈開始共振,然後形成一套類似於陣法的效果,完成最後的封印。但實際上,只有最後三根木籤刺入的時候,他才會開始喪失戰鬥力。

    還剩……還剩四根……三根……

    這個時候,朱閣宏的動作突然慢了一下。

    ——等一下,這個女人……

    朱閣宏的封印之法,只能針對他自己的法力。實際上,他是打算等這個女子清醒之後再讓她自己設計封印的。而現在肯定是來不及了。朱閣宏自己的法力也是日漸耗損,早就不復最初的圓滿。而這個女人是與他同級的修士,又因為修士內部的廝殺、角鬥而對他充滿戒心。若是他強行封印這女人的法力,能不能成功不說,只怕這女人會拚死反抗。

    到時候,說不定就是兩人法力對沖,雙雙筋脈寸斷的結果。

    但是,現在丟下這個女人……

    那些黑影沒有實體,而且完全是飄在空中,肯定不是它們踩斷的枯枝。而這裡的樹枝也是極其堅固,一般的蛇蟲鼠蟻同樣沒有這種力量。在已知範圍內,只有一種生物會踩斷枯枝。

    劍鬥獸——那個「幕後黑手」的手下!

    「可惡……喂,女人,我求你了,好歹是一起相依為命十幾天的關係,這個時候你就清醒一點吧!喂!」

    朱閣宏悲切的呼喚,卻沒有傳到女人的心底。她幾乎是一動不動的,如同死人一般。

    「好吧,話本故事裡講的事情也不完全都是真的……」朱閣宏沮喪的放棄了這一舉動,舉起劍來:「什麼深情呼喚,什麼生死羈絆,都是假的……」

    地面震動,泥土的碎屑微微離開地面。

    劍鬥獸要過來了……

    「現在把你放下來的話,就等於是害死你——不過事先說好啊,我要是真的打不過的話,那我肯定會逃到岩石地面上去的……別怪我,千萬不要怪我。」

    遠處,怪樹倒地的聲音不斷響起。

    根據他的經驗,劍鬥獸都是體型越大就越強的怪物。這怪樹之間的縫隙可以容兩三人並排走,但是那個怪物卻不得不一路將樹木撞開,可見其身形巨大。

    ——這頭劍鬥獸至少有元嬰戰力!!

    這時,一種類似於猿猴的聲音突然從裂隙之中傳來。許許多多的黑色人形生物從裂隙之中竄出,迅速佔領了地面。他們很像是人,但是頭骨卻長在外面。

    「我……」朱閣宏幾乎罵了出來。這下連退路都沒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喂,女人,和你死在一起,總不能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喂?」

    絕望之中,朱閣宏吶喊道:「女人,至少最後說一下你的名字啊!」

    他揚起劍。劍鋒所指的方向,樹木依次倒塌,一個身著重甲、手持巨斧的灰色蜥蜴壓低身體衝了出來。

    「體型較大,有可能施展不開……」

    朱閣宏也壓低了身體,準備與這一頭劍鬥獸以命相搏。

    就在這時,血色靈光衝天而起。

    一個身著青色衣袍的女子突然出現。朱閣宏注意到,她的領口繡著金色的雙螺旋線。這標誌著她的身份。

    邪異霸道的血色靈光砸得那劍鬥獸不得不連連後退。而朱閣宏也開始腿軟。

    ——被侵蝕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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