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三人,九幽第八殺!
赤霄曆五千四百三十三年的最後一天。
這一天,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一些,鵝毛般的大雪一團團,整座武當山都淹沒在了雪海中。
除夕又至,青羊宮前香案起,三炷大香點燃,煙氣裊裊。
相比於去年,今年的青羊峰,就生出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蘇乞年一身純白紫綬道袍,立在香案最前方,緊隨其後的是清夜與清羽二人,而在兩人身後,則是新入青羊峰一脈的羅升等五名入室弟子。
不錯,這就是今年外院年祭大比之後,拜入青羊峰一脈僅有的五人。
除了那羅升之外,另外兩男兩女,皆在十九歲上下,兩人已築基,兩人初入《龜蛇功》第八層,天賦潛力都尚可,最重要的是,這四人也同樣出身寒門。
畢竟當日天柱峰外院,雖然眾人見證了青羊少年峰主的強勢,但並不意味著就會改變一些選擇,尤其是事關修行與未來,趨利避害,這是大多數人的選擇,沒有幾個人願意將自己置身於不安定中。
當然,修行之路從來就沒有安安定定,不說腥風血雨,也有無數荊棘。
「祭,青羊峰列祖先賢!」
香案前,蘇乞年長吟,躬身一拜,傳遍整座青羊峰。
「祭,青羊峰列祖先賢!」
緊接著,身後數十道肅穆的聲音響起,驚起雪中飛鳥,於峰頂盤旋不散。
「祭,青羊重立,香火不絕!」
蘇乞年再拜,在祖竅神庭中,神靈身的眼中,而今,整個青羊峰的氣運紫氣繚繞,如烈火烹油,十分濃烈。
眾人第二拜,語氣愈發隆重,青羊重立不易,誰又能夠想到,當初兩名籍籍無名的外院弟子,加上一名逍遙谷緩刑死囚,能夠真的得承青羊峰一脈衣缽,重立山門,遑論在這短短的一年之後,其中的艱難,非是常人可以想像。
「祭,人族歷代先賢,英魂不消,與世長存!」
第三拜,蘇乞年聲如洪鐘,傳遍整個武當山。
這一刻,有人冷哼,有人側目,有人露出詫異之色,也有人眼中透出希冀。
第三拜後,青羊宮前爆竹長鳴,火花如星雨,子夜已過,一歲再除。
時赤霄曆五千四百三十四年,這一年,蘇乞年年滿十七歲。
此時,青羊宮前再次掛起了紅燈籠,宮門前重新貼上一幅新對聯,依舊是那一幅字。
上聯:修真修神問天命,
下聯:斬妖斬魔濟蒼生。
橫批:兼濟天下。
世間幾人問天命?妖魔亂舞,蒼生苦!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一年過去,他收穫很多,也愈發看到前路艱辛,但他也感到慶幸,因為這世間九成九的人,都看不到艱辛前路,因為他們還難以達到他現在所處的層次,於這天下武林,五國天下,他已嶄露頭角,初顯崢嶸。
大年初一,祭天真武大典!
太極鐘鳴,一百零八響,辭舊迎新。
天柱峰紫霄宮前,蘇乞年再見掌門寧通等武當諸峰主,元神真人。祭天真武大典,到來的元神真人乃是一年之中最為齊全的,哪怕是一些坐關,或者暫時出山,遊歷天下的元神真人,也都在此時出關或者歸來了。
這其中自然有蘇乞年未曾見過的,大典上看向他的目光帶著審視,更多的則是讚歎,真武七劫,不是說說而已,武當走出一位年輕的禁忌強者,已經足以令其它九座鎮國大宗側目,而今的武當山下,早在除夕之前,便有一些年輕人在山下苦候,想要拜入武當門下,其中不乏一些體質悟性不俗者,可謂是武當大興之兆。
甚至此前外院年祭大比的消息,也已傳遍了整個武當山,禁忌王者,這四個字就顯得更重了,這位今年剛滿十七歲的少年峰主,可謂締造了武當史冊上從未有過的傳說,不僅是最年輕的一峰一脈之主,更是最年輕的禁忌人物,最年輕的禁忌之王。
蘇乞年目光自金光真人身上掃過,這位金鎖峰主看上去風淡雲輕,臉色平靜,似乎絲毫沒有一點在意,但到底在意還是不在意,就只有他自己知曉。
祭天真武大典,由掌門寧通點燃香火,一口碩大的石質香爐,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歲月,通體散發出來古拙滄桑的氣息。
祭天,拜真武!
隨著蘇乞年等一峰之主躬身,石爐上空,香煙繚繞,隱約可見一道偉岸的身影在其中沉浮,朦朦朧朧,如隔無盡時空。
第一時間,祖竅神庭中,屬於蘇乞年的神靈身睜眼,要照破虛妄,得見真容。
看不透!
彷彿真的相隔了層層虛空,一道接著一道,看不到盡頭,看似在眼前,卻在天涯海角。
真武大帝!
蘇乞年目光微凝,這世間真的有長生嗎?
天界仙神的傳說,無盡歲月以來都沒有斷絕過,但即便是黑暗歲月之前的人皇,步入了聖境,也未曾聽說登上天路,踏入天界。
而當年,妖族自天外降臨,世間便有傳聞,天外有天。
但這世間,即便是天命准聖,可以直上青冥,卻也不能真正摘星拿月,看似近在眼前,卻隔了無盡遙遠,天罡凜冽,各種劫數,難以真正破開桎梏,到達天外天。
祭天真武大典之後,武當山又再次恢復了寧靜。
轉眼間,三個月於無聲中流逝。
天下風雲變幻,四海邊疆告急,武林中諸多恩怨仇殺,機緣造化,奇遇紛爭,都與蘇乞年無關。
直到入夏,六月天。
有值守山腳的外院弟子登臨青羊峰,送上了一封書信。
青羊殿中,蘇乞年自護法道人手中接過這封書信,便心中一震。
以他而今的心境與修為,這樣的情緒變化,實在是太過少見,但卻不得不如此,因為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收到這樣一封信,一封遲來的,卻令他與另一人尋找了十餘年的信。
拆開信封,取出宣紙打開,不是從右往左的書寫,而是自左向右,一行又一行,簡單而明了。
只有三句話。
第一句話:「好久不見,破碎刀障之日,自當來賀。」
第二句話:「逝去的,終將歸來,存在的,終將永恆。」
第三句話:「我欲成仙!」
蘇乞年將信合上,他深吸一口氣,到底是曾經的王者,即便來到了這裡,也同樣沒有令他失望,至少眼下,對方知曉了他的存在,相信也明白劉清蟬所處的身份與位置,但無論是他還是劉清蟬,都並不清楚對方到底身在何處,是人、或是妖,又到底存有什麼樣的心思。
三句話,尤其是第二句,蘇乞年並不清楚對方到底想要表達什麼,這一句話似乎牽扯到了什麼,但那一位語焉不詳,任憑蘇乞年如何猜測,都難以接近真實。
最重要的是,蘇乞年很想知道,對方那三分之一時光之心,到底會賦予其怎樣的神通變化。
平靜的修行歲月要過去了。
蘇乞年目光悠遠,這數月過去,他看上去更加平和,沒有人知曉這幾個月裡,他到底生出了怎樣的變化。
事實上,他也真正達到了眼下可以到達的一種極限,五行本源玄奧已經參悟出來火、金、水、木四種,只差土行本源玄奧,便可達到五行輪轉之境。
但即便借助懷中瓷碗內的混沌靈液,於混沌中悟道,也似乎到達了一種瓶頸,與光明本源契合的土行本源玄奧遲遲難以頓悟。
而屬於光明本源的玄奧,永恆、自由、黑暗、不滅之後,第五種玄奧隱隱呼之欲出,只差臨門一腳,但這一腳卻也不是那麼輕易能夠邁出的。
除此之外,蘇乞年借助丹田氣海中九涅新生的光明石種,以新生的光明琉璃火淬體,這種新生的光明琉璃火,雖然依舊如白金琉璃一般神聖,卻散發出來一股原始的氣韻,威嚴隱而不發,唯有蘇乞年明白,比過往更盛數倍不止。
經歷了數月的打熬,就連蘇乞年眼下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肉身體魄到底達到了一種怎樣的境地。
不過就在數日之前,他感到進無可進,隱隱感受到一層無形的壁障,他想要一沖而過,卻是遠超想像的堅固,根本撼之不動。
他心中有所猜測,卻也沒有放在心上,衝不過去,只能說明眼下他的積累還遠遠不夠。
時至而今,蘇乞年感到己身的提升,已經達到了一個短暫的極限,換做當初外院年祭大比時的自己,蘇乞年有把握,可以不用費多大的氣力,便強行鎮壓。
而關於懷中瓷碗內收取的混沌靈液,蘇乞年思量良久,甚至進入過元神世界,極元真人四人合共取走了四十滴,並告誡蘇乞年,暫時不要立下混沌聖地,這其中牽扯過大,哪怕是頂尖元神人物,也未必可以經受住這樣的誘惑,屆時八方雲動,以青羊峰初立的底蘊,根本不堪一擊。
該下山了!
蘇乞年看向大殿之外,武當山中一片青碧,初夏的武當,清幽之處,堪稱是道家聖地,經常有一些小道觀的傳承,前來朝聖膜拜,討教經義。
良久過去,蘇乞年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很清楚一旦下山將要面對什麼,但他同樣期待著。
就在蘇乞年准備下山之前,清夜面帶幾分憂色,找到他,告知清羽終於又下山了。
等!
最終,蘇乞年吐出這個字,有些時候,有些東西只能一個人去承受,每個人都有他的過往,也有他的選擇,蘇乞年尊重清羽,所以他至今都沒有詢問一句,他相信清羽此番下山,應該會有所收穫,至於是好是壞,就難以預知。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可以輕言羞辱他青羊峰弟子!
六月六,蘇乞年下山了。
他出了青羊澗,走下青羊峰,走出了武當山地界。
金鎖峰,紫金光華樓。
紫色星空下,金光真人盤膝虛空,在其中沉浮,倏爾,他睜開眼,周身隱約可聞雷霆之音,他深吸一口氣,如有雷光生滅。
這一刻,這位金鎖峰主眼中浮現出來一抹笑意,看來,距離他渡過第二重雷劫,就在這半年之內了,比想像中還要更快幾分。
但即刻,他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陰沉,唯有他自己才明白,之所以這麼快便要渡第二重雷劫,歸根結底,還是他感受到了壓力。
不錯,從一個少年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深重的壓力,渡過一重雷劫的修為,或許已經不足以應對一切。
在金光真人看來,那個少年就是一個異數,不存在於常理之中,所以也不能夠以常理度之,唯有積蓄足夠的力量,才能夠抹殺一切變數。
白髮如雪,青羊峰主下武當。
蘇乞年再次踏上了進京之路,他要回道院一趟,有些東西,或許唯有人王才會知曉,除此之外,他還要進鎮妖王府一趟,他相信劉清蟬或許對於信中的三句話會有一些不一樣的領悟,既然有了消息,就不能夠輕易放過。
當然,當年涉及到他蘇家的一些人和事,也要開始有所準備了,因為他將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刑部,還有那位乾坤武庫之主。
當今聖天子的心思,沒有人能夠猜得透,蘇乞年也不行,至少現在不能,所以他要有萬全的準備。
再次進京,蘇乞年就放慢了腳步,他行走於名山大川之間,跋涉過最深沉的泥沼,穿過最清新的大草原,擊斃過沉睡多年被驚醒的異獸,看過妖獸肆虐,屠戮村鎮,甚至其中不乏妖族的身影。
這些妖族,大多都是當年黑暗歲月之末,妖族被逼退回四海之地時,殘留在人族疆土上的,隱匿進入了群山之中,各種險境異地,都有妖族的影子。
只是五國年年清剿,尋常時候只有妖獸肆虐,妖族之影偶爾驚鴻一現,但這一次,蘇乞年就發現,妖族的身影頻頻現身,有些過於頻繁了,甚至經常潛伏進入村鎮之中,裝扮成為各色人等,卻並不顯露出來半點異樣,也不輕易殺戮。
這就令得蘇乞年生出幾分警惕,妖氣隱藏得再好,又如何能夠逃過他神靈身的眼睛。
《迷魂大法》之下,他得到了一些不是太重要的消息,但也不容小覷,這些潛伏進來的妖族,是在丈量一地的人口,地形,乃至是可供耕種的土地,當地的成名高手,官府勢力,等等不一而足。
這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了蘇乞年,亂世,不遠了。
當然,他也相信,不僅僅是他察覺到了異樣,以大漢朝廷的手段,無論是護龍山莊,還是六扇門,多半都已經知曉了。
既然朝廷沒有動作,就是默許了這一切,想來早有謀算。
歷來,論道兵法,人族從未輸過。
啟辰縣。
湖北道與京道交界之地,蘇乞年未曾進入縣城,而是在郊外山中尋了一處清幽的瀑布,十數丈的潭水清澈,有一種雪白的游魚,能有筷子長,僅有兩指寬,通體晶瑩。
這是一種下位異獸,不過靈智並不高,所以大多時候,並不被歸入異獸之列,只是其掌握寒冰本源,能夠簡單運用寒冰法力,尋常三流武者也難以降服,是一種極為珍稀的孕養補充氣血的食材。
蘇乞年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尋到這種寒冰雪魚,初夏的夜晚還有些寒涼,他升起篝火,幾條雪魚被架在了篝火之上,隨著時間流逝,反而烤得愈發晶瑩,散發出來淡淡的馨香。
一名身著灰袍的老人出現了,身形高大,看上去精神矍鑠,花白頭髮,身上的滄桑暮氣比之蘇乞年而言,卻是要淡薄太多。
老人徑直在篝火前坐下,取一條雪魚,腰間一隻黑皮葫蘆摘下,拋給蘇乞年,蘇乞年打開葫蘆口,頓時有一股濃烈的酒香傳遞出來,極為醇厚與濃烈,不是數十年的陳釀,難以積澱出這樣的氣息。
「好酒!」
蘇乞年讚歎一聲,他長飲一口,再拋還給老人,取一條柔弱無骨的雪魚。
就這樣,一老一少一人一口陳釀,一條雪魚,不知不覺中就到了月上中天之時。一大葫蘆酒,以及篝火上的十條寒冰雪魚,盡皆落入了兩人腹中。
酒足飯飽之後,老人起身離去,他灰袍輕舞,負手行走在夜風中,眼看著就要隱入老林中,篝火前,蘇乞年靜坐,觀其背影,淡淡道:「閣下不打算出手了嗎?」
即將隱入黑暗中的背影微頓,老人略顯嘶啞的聲音響起。
「子時飲酒,辰時殺頭。」
說完,老人的身影便徹底淹沒在了黑暗裡。
有意思!
蘇乞年嘴角泛起一抹玩味之色。
這是九幽第八殺!
毫無疑問,在蘇乞年的感知中,老人是一個高手,一個身入一流混元境多年,功力深厚的大高手,至於到底有著混元境第幾步的修為,就不得而知。
在蘇乞年看來,有意思的不是老人的行徑,而是作為一名來自九幽的殺手,走得卻是堂皇的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