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枉凝眉
雪紙,青石硯,鎮紙,外加一管狼毫規整鋪在平台條案上。
“秦公子,請!”擺好筆墨紙硯後小梅將一塊香墨放在秦朝身前便退到後面,紅袖添香固然美妙,可即興做詩填詞,都是由作者自己磨墨,磨墨就是整理思路。
秦朝身形挺直,他如今內家拳已入骨子,一舉一動莫不天成,但寫字時,更講究身正、筆正、心下。
“咦?”小梅、小荷目光一亮。
郭媛媛也眼中異彩連連,這時才注意到眼前少年的相貌十分清秀,氣質更有股親切自然,如不沾俗塵般,這種感覺她向來只在某些天生麗質的漂亮小孩子身上看到過。
“沙沙沙~~”
秦朝研墨的動作也是優雅大方。
“好一個美少年!”郭媛媛不知想起什麼,耳背浮起一絲嫣紅,她低下目光不敢再看將注意力移到紙上。
片刻。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飽沾濃墨的狼毫輕輕的落入紙上,一頓一彈,劃過優美的曲線。
“啊!”
郭媛媛、小梅、小荷沒注意詩,一下子便被雪紙上的墨字吸引住了。
秦朝處於朦朦朧朧之間,本無意作書,然而天地之道就是如此,王羲之蘭亭聚會,微醉的情況下,藉著一股心中的愜意寫出名傳千古,再也無人能達到其高度的天下第一行書。 顏真卿是楷書大家,一生只寫楷書,可是侄兒死於安祿山判亂,他悲憤之下作《祭侄稿》,便有了天下第二行書。
醒來再不得。
王羲之、顏真卿無意作書反而成功。
此刻。
隨著秦朝紙走龍蛇,一個個鮮活墨字跳躍而出,明明是因過於完美而趨於古板的館閣體,卻被秦朝寫得如貴公子舞劍、雍容秀俊,神采飛揚。
這樣的字若只是一個普通人看了,也許就只是讚一聲好看,寫得好而已。
可作為同樣是文化圈中人,同樣是專研書法之道的房中眾人。
“深得晉唐筆法,卻又取法乎上。”
“完全不同於蘇、黃、米的風格,可謂真正抓到了古人筆意,以此深進,可追二王……”
“沒有三十年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寫出如此氣韻生動,翰逸神飛的字,最重要的是這種字體……”
郭媛媛目中異彩連連,退到遠處的小梅、小荷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條案前,臉蛋紅通通的看著一個個墨字,沈夢溪眼中既驚喜又疑惑,秦朝的墨跡他不是沒見過,可今天水準不知高出以往多少倍。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從書法中醒悟過來後,四人自然目光落在了紙上詞上,而這一看,又都心中怦然劇跳。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
一句句清新流暢,恬淡自然的話語,就像是一個人正對著天,向著地,對著世間一切不平,說著自己的經歷心事,那種明明是普通口語講敘的話語,偏又那麼意境清新、自然,如鬼斧神工一般朗朗合韻,這是怎樣的才氣。
“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寫到這秦朝筆微微一頓,似要再寫,卻又輕輕一嘆將筆擱下。
“秦小弟,你這一詩、一曲,一詞,講敘的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內容,可連在一起,讓人看到了一個才高八斗,偏生世淒涼的人生,秦小弟,老哥知道你才氣不凡,定然是能詩會詞,只是沒想到。”沈夢溪感慨無比,詩詞論用語的境界,有三種境界,秦朝此刻的詩詞,有俗有雅,淺顯處淺顯,意境偏又無窮。
詩詞真正的高深境界處,沈夢溪是很推崇那種三歲小兒都能聽懂白居易的詩。
白居易、柳永的詩多通俗淺顯,甚至講究俚語方言,可越是這樣淺顯言詞寫詩對功底要求就越高,不是真正的大師級,或者長年雕琢,寫出這樣的詩,只可能淪為笑料的打油詩。
然而。
沈夢溪完全猜得到,秦朝寫這一詩兩詞,絕不可能是事先雕磨數年,因為這講的是'愛情',而秦朝雖然有妻有'妾',可畢竟年紀不大,而且事忙,不太可能去雕琢這些。
“秦公子你這詩詞,也是婉約系,只是這種風格和柳三彎完全不一樣呀。”小梅也輕聲說道,此刻這屋內沈夢溪、小荷、小梅等完全還沒意識到另一個驚人的事,秦朝寫下的兩首詞《誤終身》、《枉凝眉》,押韻、格律都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顯然這是兩首新的詞牌。
“看秦小弟模樣,似乎不想再寫,何不題上贈詞?還有這詩中,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不知講的又是何人……”沈夢溪說到這忽然看向前面郭媛媛。
郭媛媛望著這紙上的詩詞,嘴裡顫抖開合著,神情極不正常。
“小姐!”小梅、小荷也注意到自家小姐從未有過的失態,連低叫道。
“都是可憐人!”秦朝看著對面的婦人,心中感嘆,“紅樓夢十二金釵,個個都是可憐人,而這其中又以林黛玉為首。”前世一本紅樓夢不知賺了多少女人淚,對於林妹妹的糟遇,可以說是很多女人都忍不住掉淚的,而秦朝寫下的《枉凝眉》,就是講敘林黛玉和寶玉的戀愛過程,而這愛情始終伴隨著痛苦和煩冤,最終還是一場虛幻。
這曲和著血淚的戀愛悲劇在詞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郭媛媛的遭遇。
雖然和林黛玉不同,可不幸的本質是一樣的,她竭力追尋愛情,想和心上人高升泰在一起,偏偏因為出身,因為世俗的偏見,卻不得不離開。
這自然引起共鳴。
再加上這首詞作本身不凡的藝術水平,若是不毫不動心,郭媛媛就不是當年的江南第一才女。
“嗯?”
秦朝忽然看到一旁書櫃上掛著一管青綠的竹簫,連起身走過去取了過來。
“你,這個不能用。”小梅瞪眼連沖過去,玉手一伸,快如閃電,彷彿無論秦朝怎麼躲都能抓住似的。 “快放下。”小荷也叫道,郭媛媛房中別的東西也許可以給客人用,可簫,那是郭媛媛自己吹的,怎能讓男人共吹?
秦朝身形一閃,小梅快如閃電的手抓了個空,這時簫已經湊到秦朝嘴邊。
“嗚~~”
幽幽咽咽,如怨如訴聲音響起。
“啊,這聲音好像是……”小梅一聽這簫曲,便怔住了。
“他也會媛媛小姐剛才的曲子?”小荷、沈夢溪此刻眼睛瞪大,確實秦朝吹的曲完全就是先前郭媛媛彈的曲兒,不,有一些不同,可味道,就是那個味道。
而郭媛媛。
“這曲子,這少年……”郭媛媛猛的轉過頭看著吹簫的秦朝,眼睛裡湧動著一絲絲的悸動,“我說他怎麼會寫下這詞,這詩,他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原來……”
“知音難覓,弦斷有誰聽。”
“我郭媛媛隱居此處十多年,這道《世難容》之曲,吹過數万次,無數人聽過,可是旁人只聽出裡面的悠揚婉轉,唯有他……”
郭媛媛看著少年干淨的臉龐,十多年古井不波的心不知為何突然怦怦然。
時斷時續,如泣如訴簫聲房中迴轉。
“一個是閬苑仙葩……”
忽然低低的唱曲聲響起,低沉幽婉,一入耳便讓人彷彿進入了一個滿是月色的荷塘邊,荷塘旁花樹下,一個消瘦的女子緩緩走來,女子蹙著眉心,走動間風搖柳擺……
“小姐!”
看著哼唱的郭媛媛,小梅安靜下來了,小荷、沈夢溪也微微閉著眼吟聽。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
秦朝簫技並不高,也就勉強及格,可他吹的《枉凝眉》這首曲子,正是前世簫曲中的名曲,最重要的是這一首曲子正是為著剛才的詞量身定作的,所以即便秦朝技術不高,也沒什麼大問題,何況還有著真正音樂大行家郭媛媛的哼唱配合。
時間流逝。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曲聲已息,眾人再看向郭媛媛時,這個二十年前的江南第一才女已是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