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5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59
430.第430章 張網

     作為威名赫赫的大明情報機關,錦衣衛的實力一向不容小覷,雖然這間酒肆中扮成百姓的錦衣衛演技並不是很合格,但龔十七對他們卻沒有半點輕視之意。這個衙門的從業人員絕大部分都是有真本事在身的,特別是在外執行潛伏、追蹤、抓捕等任務的基層人員,極少會有酒囊飯袋的存在。龔十七正是因為沒有把握對付這些人,才特地讓人回去搬了援兵。然而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李三少爺居然聲稱能在這件事情上幫到自己,龔十七自然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李奈一臉氣定神閒道:「龔隊長不用擔心,在下已經與何老闆商量出了一個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龔十七一臉的不信。在廣州城要對朝廷的錦衣衛動手,這種殺頭的勾當哪會有什麼萬全之策?

    「龔隊長,等下你讓你的人不要急著動手,在下自有辦法。」李奈也不細說,直接向龔十七出示了何夕的手令。

    龔十七看得很清楚,手令上的內容就是讓他在此次行動中配合李奈,並且要保護好李奈的人身安全。既然是何夕的親筆令,龔十七也只好照做了,讓人去通知了在酒肆外執行監視任務的另外幾人。

    又過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酒肆的門終於打開了。先前進去的五人魚貫而出,左右看看沒有異動,便朝南面行進而去。

    「走吧,我們跟上去看看。」李奈搖著摺扇,不緊不慢地跟了過去。龔十七也扔下柴火,跟在了李奈身後,他的確很想見識一下,身嬌體貴的李三少爺會怎麼對付這些如狼似虎的錦衣衛。

    剛剛走過一個街口,龔十七便看到前面街邊立著個攤子,有幾人大聲招攬著來往的人流:「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海漢移民,待遇優厚,管吃管住有工錢,無憂無慮享生活!」

    那幾名扮作平民的錦衣衛走到近前的時候,還有人上前來給他們遞了幾張傳單,上面的內容無非就是宣傳海漢移民的政策。這種移民宣傳點以前多是在城外出現,城內倒是極其罕見,龔十七一見這架勢,心中便猜到這應該是李家的佈置了。這宣傳人員和宣傳資料都是現成的,直接拉到城裡來擺開攤子就行。

    幾名錦衣衛明顯猶豫了一陣,但最後還是沒有在這個攤子前面駐留,繼續向南行進。龔十七見李奈倒是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失望之色,仍然一臉信心滿滿的模樣,料定他應該還有後著,當下便不急於詢問,繼續安靜地跟在後面。

    果然接下來路過的幾乎每一處路口,都有招攬移民的攤子在,宣傳手段也是層出不窮。龔十七終於忍不住趕上幾步向李奈詢問道:「看這佈置應該是提前就已經作下,三少爺如何知道他們會前往城南?」

    「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去往哪個方向。」李奈搖搖頭道:「所以我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佈置了,總共大概有三四十處攤子,有兩百多人參與。」

    龔十七聽得頓時愕然無語,在極短的時間內佈置這麼多的宣傳點,這種手段也只有李家這樣的地頭蛇才能玩得出來,也虧得李奈能想出這樣的主意。那五名錦衣衛雖然一開始並沒有對這種街頭招攬表現出興趣,但隨著遇到的宣傳越來越多,這幾人也逐漸開始表現出猶豫的跡象。在出城前的某處移民招攬點附近,這幾人看到現場已經招攬到的一批移民,忍不住上前諮詢了一番。

    龔十七神經立刻就繃緊了,如果這幾個錦衣衛發現有什麼不對,那麼勢必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再想使用類似的方式誘敵就行不通了。

    李奈倒是很輕鬆地說道:「龔隊長毋須擔心,這些人並不知道內情,他們所知的就是今日每招攬一名移民,他們就可以獲得一錢銀子。至於那些移民,當然也都是真的。」

    龔十七恍然道:「三少爺這招果然厲害!他們要是想不聲不響地混進勝利港,大概化身移民算是最容易的一條路了。」

    「但他們大概不會選擇當移民。」李奈搖搖頭道:「移民身份雖然好用,但檢驗身份的過程卻非常嚴格,這幾人身上肯定揣著身份信物和武器,根本進不了移民隊伍。」

    「那既然如此,三少爺為何大費周折設置這些宣傳點?」龔十七不解地問道。

    「為了造勢啊,讓這幾個人知道海漢的移民政策,這樣他們選擇其他掩飾身份的方式時就不會再這麼挑挑撿撿的了。」李奈不慌不忙地說道。

    「還有其他方式?」龔十七現在才覺得面前這位李三少爺並不是只會死讀書的文人,這所用的手段倒是一招接著一招來的。

    「前面是鋪墊,後面才是正戲。」眼看著那五人已經出了城門關卡,李奈臉上的輕鬆神態終於收了起來,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廣州南門外便是珠江碼頭,這裡有眾多的旅店、商舖和倉儲場所,由此又帶動了運輸、餐飲、娛樂等產業的發達,三教九流充斥此地,可以說是廣州城外最繁華的一個地段。不過今天的狀況與平時似乎有些不同,街上多了許多招攬水手船員的攤子。

    街道兩邊都立著不少顯眼的牌子,諸如「急招船員數名,即日啟程南下,待遇優厚」,「月薪五兩急聘水手,熟悉瓊海水道者優先」,「三亞專線聘船員數人,有無經驗均可,入職即可支取首月餉銀」,「急聘常駐瓊州三亞人員,年入千兩不再是夢」等等廣告牌,有的甚至連上面的墨跡都還沒有完全乾透。

    在這些攤位前,都或多或少地聚集了一些人流,這種景象就連見慣了此地繁榮的龔十七也看得呆住了。至於那幾名錦衣衛,早就各自分散去不同的招工點打探條件去了。

    龔十七愣了半晌,才對李奈道:「三公子這招的確厲害,在下服了!不過要是這幾人並沒打算立刻找門路前往三亞,那又該如何?」

    「那也沒什麼損失啊!執委會最近本來就委託了我這邊加大對船員水手的招攬力度,就算網不到這幾個人,招一批專業人員送去三亞也是好的。這整條街的招工點都是我們擺的,無論他們去哪家,最後都還是會上我們的船!」李奈面帶微笑地說道。他注意到監視對象中的一人似乎對某家的招攬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已經在路邊的攤子前坐下來開始詳談了。

    龔十七現在不得不歎服於李奈的手段,相比於招攬移民,船員水手的入職條件顯然更為寬鬆,既不需驗證個人狀況,也不用查驗行李,外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三亞,這無疑是最好的一條途徑。到時候這些錦衣衛上了船駛離了廣州,那就徹底成了砧板上的肉,任憑己方擺佈了。

    龔十七作個手勢,在周圍的外勤組成員們立刻分散開來,分頭去監視那幾名目標人物去了。李奈眼見塵埃落定,笑著對龔十七道:「龔隊長要是沒什麼事,那我們不妨去旁邊茶樓坐著等消息好了!」

    兩人在茶樓坐了沒多久,便陸陸續續開始有消息反饋回來。目標任務都帶有明顯的江浙口音,基本坐實了來自南京的可能性。這五人二三拆開分作了兩組,加入了兩家不同的船行——當然這兩家船行其實都是李家名下的產業。他們將以船員的身份在後天從珠江碼頭出發,前往目的地三亞。

    「今日之事,全憑三少爺策劃實施,在下回去之後定會稟明老闆,為三少爺請功!」龔十七此時才終於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李奈擺擺手道:「請功就不必了,我又不是你們內部的人,這功於我無用。你回去之後告訴何老闆,別忘了欠我的十箱『三亞特釀』,早點給我送過來。」

    李奈所說的「三亞特釀」,其實是三亞地區產出的朗姆酒,這種以甘蔗糖蜜為原料的蒸餾酒一經推出,便因其口感甜潤而大受好評。由於海漢控制區內的甘蔗產能還比較有限,其中的大部分都用於製造蔗糖,因此這種「三亞特釀」的產量並不多,甚至都沒有在市場上公開發售,也只有「福瑞豐」這類的關係戶,才有法子從海漢內部搞到少量存活。而其在市面上的價格,也因為稀有的存量而大大超出了普通白酒,在上月的一次拍賣會上,十二瓶一箱的「三亞特釀」甚至賣出了千兩銀子的天價。

    龔十七躬身應下,然後又道:「三公子佈置的這些招工攤位,且再擺上幾天。」

    「這是為何?」李奈有些詫異地問道。雖說擺出這些攤位花不了多少銀子,但佔用的人手卻不容忽視,為了擺下這麼一個天羅地網陣,「福瑞豐」在廣州城內外的僱員幾乎出動了九成,連商舖都全關掉了,對於李家生意的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

    「我們雖知有這麼一夥人意圖不軌,但卻並不知道其詳細的人數和分工狀況,也不知道除了今日這五人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多擺上兩日,以免有漏網之魚!」龔十七倒是沒有被眼前的勝利給沖昏頭腦,依然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的使命所在。

    李奈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依龔隊長所言了。」

    事實上龔十七的後續計畫還要更長一些,對那處錦衣衛聯絡點的監視至少也還得持續半個月,確定此事告一段落之後才會解除警報。不過李奈的這個計謀倒是的確幫龔十七解決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只要那五名目標人物上了船,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駐廣辦外勤組再去出面了。海軍一向都安排有人負責武裝押運,李家莊那邊至少有一個連的海軍機動兵力可以調用,由他們處理這種事情顯然要更為輕鬆一些。

    當晚龔十七回到駐廣辦,向何夕匯報了行動過程和結果,末了倒也沒忘記提李奈那十箱「三亞特釀」的事情。何夕笑道:「李奈這傢伙純粹就是衝著那十箱酒來的,我明天會安排人送到他宅子去。你從今天參與行動的夥計中挑個機靈的,明天一早就去番禺,把事情經過告知那邊的蕭良,協助他好好處理。」

    龔十七知道這派人過去的目的倒並不是單是為了送信,更重要的是過去認人,免得在抓捕時走脫了目標,當下便趕緊應了,佈置人手去了。

    第二天一日無事,李家的招工攤子繼續以各種名義在城內外招攬移民勞工。到了第三日早上,何夕親自與龔十七一起出行,去珠江碼頭上見證這關鍵的一步。

    按照招工時約好的時間,那五名目標人物都應在今天上午到碼頭上報到出發,何夕與龔十七帶著人來到碼頭上的時候,負責監視的人過來報告消息,稱那幾人都已經分別上了他們所投奔的兩艘商船。

    「這些傢伙倒是挺積極的!」何夕笑道:「等船離開碼頭,我們就可以放心了。」

    一個時辰之後,兩艘載著錦衣衛探子的商船緩緩地駛離了珠江碼頭,順著河道向南方駛去。何夕起身拍拍屁股道:「走吧,我們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回駐廣辦發個電報,告訴李家莊那邊目標已經出發了!」

    正如龔十七等人所探得的消息那樣,這天造訪酒肆的五名江浙人士,的確是來自南鎮撫司的錦衣衛。帶隊的是一名百戶,名叫李清揚,他所得到的任務是前往崖州地區,調查當地所出現的海漢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群體。然而這次的行動與過往有所不同,他們這隊人不會跟廣州錦衣衛機構打交道,而是到達廣州後自行設法渡海南下崖州,潛入當地進行調查取證。

    李清揚不是特別清楚上司為何有這樣奇怪的安排,他的職責便是遵守和執行命令,而不是詢問原因。接到命令之後他便帶隊南下,在廣州城外住了一天之後,就進城與南鎮撫司住本地的暗哨取得了聯繫。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59
431.第431章 錦衣衛行事

     南鎮撫司佈置在城內的暗哨向李清揚等人介紹了海漢人的大致狀況,這兩年海漢人在廣州的生意越做越大,情報機關要收集到相關的一些信息也並非難事。這海漢人的生意規模做得大也就罷了,畢竟江浙一地各路富商權貴多如狗,會做生意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當李清揚聽聞海漢所組的民團竟然戰力比官軍還強,並且裝備了威力驚人的槍炮,頓時就收起了來時的輕視之心。

    李清揚見過官軍火器營的操演,深知這火銃火炮的厲害之處,要說這鳥不拉屎的崖州民間竟然藏著一支比官軍更能打的私人武裝,他當然是對此說法持懷疑態度。然而去年海漢民團在廣東的兩次大行動早就已經廣為人知,一次在李家莊打敗圍攻當地的數路流寇,並且陣斃廖大鼻等數名官府通緝的流寇頭目及屬下超過千人,戰後還受到了兩廣總督王尊德的嘉獎,這肯定是做不了假的。

    另一次行動則是年底在珠江口與劉香海盜團夥在海上進行了大戰,這場海戰中也有一些大明海商有幸在萬山港親眼目睹了交戰過程,據說海漢人的戰船以壓倒性的優勢打敗了劉香船隊,僅沉沒於萬山港內的海盜船就達兩位數之多。而此戰之後一貫囂張的劉香海盜團夥全面撤離廣東海域,將珠江口讓了出來,似乎也成了這種說法的有力證據。大明雖然在珠江口的新安縣也有水師營寨,但對劉香團夥的存在一直都是視作不見——或者說得直接點就是不願主動招惹這個麻煩,畢竟這伙海盜的武裝實力相比水師也並沒有差得太多了。這兩相比較之下,似乎也不難得出海漢人的水面部隊也比大明水師更強的結論。

    而駐紮在新安縣的大明水師也很理智地在戰後保持了克制,並沒有對自己轄區內出現的另一支水上武裝採取敵對行動。海漢人這邊倒也知情識趣,打完海盜之後也沒有試圖擴大地盤,仍然是守著自家的萬山港,於是兩邊也就默契地保持著相安無事。

    在李清揚看來,廣東水師的這種做法並不稱職,大明海疆之內,豈能容下另一支武裝力量的存在?至於為何之前放任了劉香海盜團夥的存在,李清揚認為這是能力問題,而並非態度問題。那些海盜在海上神出鬼沒,居無定所,逮不著也算正常,這海漢人的武裝就在珠江口外的小島上駐著,水師卻還是不聞不問,這不是失職是什麼?

    李清揚可不相信什麼海漢武力勝過大明這種謬論,想那海漢人不過寄居於崖州一隅,而崖州那地方一向是流放犯人之地,屬於真正的窮山惡水,加之當地地廣人稀,這幫海漢人又能折騰出多大的陣仗?在他看來,最大的可能是海漢人用錢財收買了某些玩忽職守的軍方人員,讓他們對萬山港的存在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海漢人善於做生意,想必些許錢財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而邊軍在近年的腐化狀況,作為錦衣衛的李清揚也是略知一二的,如果其中出現了跟海漢人同流合污之徒,他並不會感到奇怪。

    事實上南鎮撫司會對崖州的海漢人起意,也是因為最近這一年多時間,來自瓊州的報告中對海漢人的描述少得不正常,駐崖州總旗甚至在報告中聲稱這幫人不過是「為數三五百人,以捕魚農耕為生」,然而南京市面上去年就已經出現了為數不少的海漢商品,難道那幾十上百兩銀子一面的鏡子、各種晶瑩剔透的玻璃器,能是一群漁民造出來的?

    錦衣衛畢竟是這個時代遠東首屈一指的情報機關,真要安心查一些事情,僅僅靠著一些欺瞞的手段是混不過去的。很快南鎮撫司就得知海漢人不但在兩廣地區將玻璃器生意做得極大,而且已經涵蓋了日用品、私鹽、運輸等多個方面,甚至還具備一定規模的火器製造能力,向兩廣地區的地方私人武裝出售了不少的制式火銃,其性能據說已經不亞於大明官軍火器營所配備的武器。

    私造火器,這在大明是絕對禁止的行為,於是南鎮撫司要查辦海漢的理由便又多了一條。但考慮到廣東方面的錦衣衛分支機構可能已經有一部分人員被海漢收買,南鎮撫司就決定繞開兩廣的錦衣衛機構,直接派人入瓊打探第一手的消息。而且派出的人員不宜過多,大規模的人員調動容易走漏風聲,這點道理,南鎮撫司主事的官員還是很清楚的。不過他們沒有料到的是陰差陽錯治下,南鎮撫司打算查辦海漢的事情還是被有心人獲知,並且以不菲的價格賣給了海漢駐廣辦,於是李清揚等人還沒到廣州就已經被他們所要調查的對象列為了目標。

    李清揚等人到了廣州之外,也是嚴格按照事前的計畫,並沒有冒然與廣州的錦衣衛衙門取得聯繫,在城外潛伏了一日之後,才進城去了南鎮撫司的直屬據點。只是他們根本沒想到對手早就提前猜到了這一著,在那酒肆周圍已經布下了監視圈。以有心算無心,李清揚等人就算再怎麼謹慎小心,也很難逃過海漢這邊的算計了。

    李清揚在酒肆中得到了本地負責人的行動指點,他們要掩飾行跡去往瓊州島海漢人所控制的三亞地區,無非就只有三種辦法,一是裝作前去貿易的海商,自行駕船前往;二是扮作投奔海漢的移民,由海漢人組織乘船去該地;三則是加入船行,以普通的船員水手身份前往該地。

    第一種方法風險最低,但難度也是最大,他們不但要自行購船購貨,準備交易所需的錢財,還得僱傭一批熟悉珠江口至三亞航道的水手才行。這麼一通折騰下來,就算再怎麼順利也得十天半個月的工夫,而李清揚所得到的行動時限並沒有寬裕到可以讓他們在廣州慢慢做完這些準備工作的程度。而且做這些事牽涉到的方方面面關係太多,相應的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也會大增,李清揚可不想還沒離開廣州就已經被人給發現,於是他率先就否定了這個辦法。

    而第二種方式無疑最為簡單易行,直接去投靠海漢人設在廣州城內外的移民招攬點就行,像他們這樣的青壯,毫無疑問會成為海漢人樂於招攬的對象。但問題是海漢人會對招攬的移民進行嚴格的身體檢查,隨身的行李也不例外,而他們幾人身上帶著銀兩、金葉子、身份腰牌、傷藥、特製武器等等,這些東西並不是窮困潦倒的移民身上該有的,隨便被搜到其中一樣都會暴露身份,於是這條路大概也同樣行不通了。

    最後剩下的就只有去當水手船員,由於廣州與三亞之間的商貿活動日益頻繁,常年都會有商會、船行等機構在珠江碼頭附近招攬船員,有很多前往三亞的機會。好在李清揚等人都是長於江淮一帶,水性倒是沒問題,就算不會駕船也好歹有兩把力氣,在船上當個雜工船員也能勝任,而且這個身份在潛入三亞完成調查之後,也能以最合理的方式離開當地,避免引起海漢人的懷疑。於是打探完幾條進入三亞的途徑之後,李清揚果斷選擇了最後這條。

    隨後李清揚等人在廣州城也見識到了本地負責人所說的海漢招工點,招攬力度之大簡直出乎了他們的預料——當然他們所見到的狀況也的確是臨時手段,平時並沒有這麼大張旗鼓的在街頭擺攤設點招攬移民。

    李清揚等人還分頭去了幾個不同的攤位打探移民相關信息,與本地負責人所提供的狀況進行比對,果然基本都屬實,不過如此的招攬規模,也讓李清揚斷定崖州錦衣衛的報告中肯定參雜了太多的水分——照自己所見的狀況,海漢人每月在廣東招攬的移民只怕就已經不止千人,又何止是報告中所說的三五百人規模。而每月都要從大陸地區招攬如此之多的人口前往三亞從事他們所說的墾荒勞作,李清揚並不是太相信。他很懷疑這些所謂的海漢人其實就是人販,招攬的移民會被當成豬仔販賣到馬尼拉、巴達維亞、滿剌加等西洋番人所控制的地區當奴工,這種情況在過去並不罕見。

    在基本「確認」了海漢人的又一樁劣跡之後,李清揚還是決定去應聘船員,於是他們五人在廣州城南的珠江碼頭很順利地找到了所希望的工作。其中一家是船行,專門從事廣州與三亞之間的貨運業務,每月初一十五各有一支船隊從廣州發往三亞,恰巧隔天便是四月十五,加入之後馬上就能走,於是其中三人便以應聘水手的名義加入了這家船行。

    而李清揚和另一名同伴為了穩妥起見,則是去投了另一家商行。這家商行招攬的是常駐三亞的貿易人員,從店小二、庫管、雜工,到帳房、管事,以及某種叫做「商務代表」的不明職位,待遇高低各有不同。但哪怕是最底層的雜工,每年的餉銀也竟然達到了三十兩之多,而且還包吃住,大大超過了李清揚所知的本地用工待遇。至於最高級的「商務代表」,僅基本餉銀就高達每年八百兩,再加上各種名目繁多的補助、獎金、提成、績效收入等等,輕鬆就能突破千兩,而且上不封頂。

    那位招工的師爺聽說李清揚會識字算帳,長相也算是端正,眉宇間透著精幹之氣,便有意讓他應聘這高級職位,還舉出事例來勸說他:「我們商行的李掌櫃,早幾年的時候只是在崖城分號裡任職,一年下來也不過能做成四五千兩的買賣。自打這海漢人來了之後,崖州的買賣就變得興旺起來,李掌櫃的收入跟著水漲船高,現在一個月的買賣比過去一年還多,據說去年總櫃大老闆發給他的紅包就有兩千兩,還在當地買了海漢人建的宅子,打算明年退休就在三亞定居了。老兄你要是去了,幹上一兩年,只怕將來成就還會在李掌櫃之上。」

    李清揚雖然是有任務在身,但聽了這番宣傳之後也不禁有一點怦然心動。他們幹錦衣衛的待遇收入遠勝普通的公門人員,但每年的收入也只能以百兩計,千兩這種水平起碼也是千戶以上的官員才能享受。如果要橫向比較的話,李清揚的職位也就跟提升參將之前的羅升東一樣,正六品武官,基本的待遇也類似,當然實際收入是沒法相提並論,畢竟羅升東的副業的確太容易賺錢,一個月的收益大概就當李清揚幹上一年了。

    李清揚也算是心志比較堅定的人,只是微微動心之後,便迅速收回了胡思亂想。身為朝廷命官,當以皇恩為重,怎可因金銀財帛之物而忘記自己所擔負的使命?等日後查實罪名,收了這海漢人的產業,屆時自己陞官發財,自然也少不了應得的一份好處。

    為了不過多的引人注目,李清揚只報了個帳房職位,讓同伴報了個庫管。負責招工的師爺雖然覺得有點可惜,但還是依樣照辦替他們寫好了聘書。兩人簽字畫押之後,師爺叮囑道:「你們二人今日先在附近尋個地方住下,明日一早,便來此處報到。商行的船明天便出發去三亞,錯過這班船就得等上十多天,切記切記!」

    李清揚一想這倒是方便了,另外三人也是明天出發,大家分搭不同的船隻前往三亞,潛入當地之後也可以互相有所照應。當下便與同伴在城外找了一處旅店住下,入夜之後又悄悄聯繫了另外三人,約定了抵達目的地之後聯繫方式。

    第二天錦衣衛五人所搭乘的兩艘船相隔半個時辰,從珠江碼頭出發南下。李清揚搭乘的這艘船因為裝貨的緣故,稍稍晚了一些,不過他倒是不急於這一時半會,正好可以在船上觀察一下廣東商家販往三亞的究竟是些什麼樣的貨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59
432.第432章 無法無天

     為了穩妥起見避免打草驚蛇,李奈按照何夕的吩咐,並沒有對今天商船上的人員作出調整,使用的也全是不知內情的人。在李清揚的主動詢問之下,船長還比較熱情地向他們介紹了關於東家和這次出行瓊州的狀況。

    聘用李清揚的這家商號名為「福盛」,其實就是「福瑞豐」下屬的分號之一,專營茶、絲、瓷器等外貿商品。以前這些商品主要是賣給西洋番人,需要跨海運往遙遠的馬尼拉或巴達維亞進行交易,雖然利潤豐厚但長途航行的風險也不小,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得人財兩空。不過自從勝利港這個零關稅的自由貿易港出現之後,這些外貿商品的交易地點已經開始逐漸移向了瓊州島,「福盛」每月有四艘貨船定期穿行於廣州與勝利港之間,而類似「福盛」這種經營規模的商行在兩廣地區至少還有三四十家之多,其中涉足海貿的商行幾乎都或多或少跟海漢掛上了關係。

    李清揚來自水運便利的江浙地區,大概也能腦補出這麼多的商行會帶來多大的貿易量,而相關的信息竟然在之前遞送到南鎮撫司的報告中隻字未提,看樣子這瓊州的錦衣衛機構的確有些問題,要不是瞎了狗眼就是已經被海漢人所收買。不過李清揚感到奇怪的是,這艘船幾乎是空船從珠江碼頭出發,船上除了必要的補給品之外,幾乎沒有裝運什麼貨物,他不由得向船長提出了這個疑問。

    船長也不疑有他,便向他說明了其中的貓膩。由於「福盛」這種商行只做很純粹的出口生意,回程幾乎是空船,官府為了徵收賦稅,往往在船隻離港前便根據船上的貨物價值進行收費。

    而現在一部分商行已經找到了繞過這種徵稅方式的辦法,那就是將貨物從陸路先運到番禺,空船從廣州出發,然後在番禺當地的碼頭裝船出海。這麼做雖然麻煩了一點,但一船貨物扣去這幾十里的陸路運費,至少還能省下個兩三百兩銀子,經年累月下來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了。相應的從外面運入廣東的貨物,也是依樣畫葫蘆處理,先在李家莊卸貨再通過陸路運至廣東各地。這樣一進一出加起來,通過李家莊走私出入境的貨物所逃避的賦稅至少要以白銀萬兩計算。

    當然並不是所有商行都有條件這麼做,實際上也只有「福瑞豐」和相關的幾家商行能採取這種逃稅的手段。因為番禺縣唯一一個直通珠江的大型貨運碼頭就在李家莊的勢力範圍之內,而自從去年李家莊一役之後,當地民團已經將方圓十里範圍劃作了李家莊的私人領地,把控了所有交通要道,就連番禺縣縣衙的人想要進去辦事也得先打招呼,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稅吏去李家莊旁邊的碼頭上徵收貿易賦稅了。

    李清揚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問道:「官府難道不管?就算縣衙管不了,州衙總管得了吧?番禺離廣州城不過四十里,城裡的大老爺們難道對這種事視而不見?」

    船長笑道:「你不是本地人,哪知道李家莊大東家的厲害!去年匪首廖大鼻帶著五六千人圍攻李家莊,廣州城的守軍都不敢輕易出動,番禺縣衙也對這事不聞不問,結果海漢人帶著莊子上的民團兵打了兩天,就把這些強盜打得死的死逃的逃。現在莊子上常駐著好幾百民團兵,你說哪個不長眼的敢輕易去招惹他們?再說了,衙門管事的官老爺們逢年過節可沒少收紅包孝敬,他們口袋裡的錢沒少,哪會管這賦稅能不能收得上去。」

    「真乃蛀蟲也!」李清揚攥緊了拳頭,心中默默地閃過這樣的念頭。雖然偵緝官員貪贓枉法的事情應該是由東廠番子負責,但他已經決定等事後向南鎮撫司提交報告的時候,一定要告上這些不作為的地方官員一狀!毫無疑問這部分原本應該進入國庫的賦稅收入,最後都進了大明奸商、海漢人和貪腐官員們的口袋裡,他實在無法坐視這種不法行為在兩廣地區變成了合理的存在。

    雖然知道船長並不是東家,但李清揚還是忍不住說道:「如此不法之事,身為大明子民,不向官府告發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參與其中?那海漢人勾結不法商人,偷逃稅賦,實在可惡!」

    「不法?嘿嘿,年輕人,遵紀守法的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船長略帶嘲諷地說道:「你知道前幾年廣東饑荒加上民亂,各州各縣死了多少百姓嗎?官府拿不出糧食來賑濟,又不讓民眾外出逃難,又沒法平定匪患,那時候餓死病死被強盜殺死的百姓,可都是守法的良民!」

    「災民數量眾多,官府一時難以兼顧,那也是難免……」站在錦衣衛的立場上,李清揚自然是要為官府說話。廣東最近幾年的災害狀況也不是什麼秘密,廣州府遞到南京請求糧草銀錢援助的公文也為數不少,不過民間具體死傷狀況如何,公文上的數字肯定當不了真,倒是這船長所說的狀況更為可信一些。

    「官府救不了,但人家海漢人卻偏偏救下來了!」船長打斷了李清揚的話頭道:「我宋三就是去年從肇慶府逃難出來的,要不是路上遇到了海漢人辦的救濟點,大概就沒命活到現在了!像我這樣靠海漢人救濟才能留下一條命的人起碼成千上萬,他們做不做違法之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會記得我這條命是他們救下來的!」

    「既然如此,你為何沒去投靠海漢人當移民?」李清揚繼續追問道。

    「當時得了熱病,海漢人說容易傳染旁人,雖然給了藥,卻不肯收我當移民。」宋三自嘲道:「我病好之後,就投了現在的東家,跟船去過三亞之後,才知道自己真是福薄……這也是我命不好,怨不得人家。」

    「海漢人從兩廣招收如此之多的移民,難道全都安置在崖州?」李清揚皺眉問道。他先前認為海漢人或許是將移民販運到海外作為勞動力賣掉,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宋三道:「那倒也不是,海漢人控制的地盤已經不止崖州一處,只是三亞當地所安置的民眾最為集中而已。據我的觀察,當地至少也有三五萬民眾了。」

    李清揚問道:「在下聽說海漢人不過數百,如此之多的民眾,他們如何養活得了?若是去了之後吃不飽穿不暖,又與在廣東當災民有什麼兩樣?」

    「廣東這狀況,沒法跟三亞比。」宋三很是不屑地搖搖頭道:「海漢人治下兩處海港,繁華程度勝過廣州,當地也並無閒人,只要能動彈的人,在當地都可以找到事情做,收入遠比廣州為高。」

    「繁華勝過廣州?」這還是李清揚第一次聽到去過三亞的人給出如此具體的評價,立刻便來了興趣:「宋三哥可否詳細說說這三亞如何繁榮法?」

    宋三道:「那三亞有兩處海港,一名勝利港,一名三亞港,勝利港專營海漢出產的各類精巧器物和特產,三亞港則是外來客商在當地的交易之地。海漢人對外來商家所運貨物不收交易賦稅,因此很多商家都將三亞當作了貨物集散地。兩處港口都港闊水深,可容百艘大船停泊,碼頭上各種貨物裝運設施齊備,在當地裝卸貨物起碼比珠江碼頭快了一倍!海漢人做生意誠實守信,資本又足,而且根本無需攜帶現銀前往當地,可在廣州兌換好銀票,待交易完成,回到廣州再兌換現銀。如此便利,又有哪家商行會不喜歡跟他們打交道?」

    宋三說著便順手從懷裡掏出一疊流通券遞到李清揚眼前:「大額銀票我是沒有,不過這流通券倒是還有些。這流通券乃海漢銀行所發行,一元便兌換一兩官銀,在當地不用帶著累贅的銀錢出門了。」

    「若是有人不收怎麼辦?」李清揚接過兩張仔細看了看,他前一天與本地負責人接頭時也聽過有類似的傳聞,沒想到這個傳聞倒是真的。

    「三亞地區只能用流通券,現銀才沒人收!」宋三笑道:「無需擔心這東西會失效,就算回了廣州,也可以拿去海漢駐廣辦兌換成銀兩。」

    「私發寶鈔,等同鑄造私錢,死罪啊!」李清揚在心中又給海漢人加上了一條罪名。

    當然這種話李清揚也只是在心中腹誹一下,並不會對宋三這種政治態度明顯傾向於海漢人的傢伙說出來,誰知道他嘴上有沒有門,要是洩漏出去就麻煩了。

    「海漢人在當地發行這種……這種流通券,崖州官府也不過問?」雖然早知道崖州那邊的地方官府可能出現了某些問題,但李清揚還是想從知情人口中再確認一次。

    「崖州官府?」宋三嗤笑一聲道:「崖州官府還不是一樣得看海漢人的臉色辦事,崖城那幫官老爺現在全靠海漢人養著,誰會不識抬舉去多這個事?他們自己的銀子都存在海漢銀行裡呢!」

    「果然是跟海漢人同流合污了!」宋三的話無疑已經證實了李清揚之前的猜想,而且狀況似乎比他預計的更為嚴重,當地官府已經超出了跟海漢人合作的程度,而是直接就聽命於對方了!儘管這種事情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以現在所得到的各種信息來進行判斷,李清揚認為宋三所述屬實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既然海漢人在當地已無人可以轄制,那當地豈不是無法無天了?」李清揚繼續問道。

    宋三連連搖頭道:「那你就恰恰料錯了!海漢人制定的法規,遠比大明更嚴!在大明犯了事,尚有打官司的機會,在三亞犯了事,只要有確證,立刻就會被抓去當苦役!在海漢治下,可沒人敢輕易犯事!」

    「什麼?他們竟然自行立法,私設公堂?這簡直……」李清揚被驚得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評價海漢人這種踰矩的行為。

    李清揚發現從現在瞭解到的情況來看,海漢人除了沒有豎旗造反,封疆裂土之外,其他違法的事情都幹得差不多了。違法組織人口遷徙,發行私幣自設錢莊,偷逃賦稅走私貨物,收買官員魚肉百姓,無視王法私設公堂……李清揚甚至都不用怎麼動腦子,憑現在所掌握的信息,輕鬆就能給海漢人網羅出十條八條的大罪。

    當然了,李清揚並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他也很明白這個世界的法則就是看誰拳頭大,違不違法,這事並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說了算,就算最後定了罪名,能不能給這些猖狂的海漢人治罪,那也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事情。人家既然有能力控制一州之地,甚至將勢力發展到了廣州,就說明這夥人絕非易與之輩。此去三亞,完成任務所需面對的困難恐怕要比預料的多得多。

    好在第一步走得穩妥,選擇了這麼一個恰當的掩飾身份,又遇到這樣一個話癆船長。李清揚暗暗打好主意,要趁著路途上這些時日,好好從這宋三的口中掏一些有用的信息出來。待自己在三亞住上幾月,收集到全面的信息之後,再設法報與朝廷,請兵剿滅這些海漢亂黨。

    李清揚正默默地謀劃著之後的行動方案,突然發現船隻慢了下來,緩緩地拐向了一處河岔。李清揚愕然問道:「宋三哥,為何要在此停船?」

    「裝貨啊!」宋三指向前方河邊的碼頭道:「那裡就是李家莊碼頭了,我們的船要在這裡裝運貨物,再去三亞。」

    李清揚這才回過神來,先前宋三的確是提過這一節,空船從廣州出發之後,在番禺裝貨,就可以逃避掉朝廷的賦稅徵收了。想到這裡,李清揚也不由自主地踱到船舷邊,張望著這處據說是由海漢人張羅建設起來的貨運碼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59
433.第433章 當面試探

     李家莊旁邊這條沙灣水道在過去只是當地漁民們進出珠江的一條狹窄河道而已,而河邊的碼頭也說不上有什麼轉運貨物的功能,平時頂多就是停靠幾艘漁船或小型的商船罷了,通航量甚至還比不了眼下剛剛開始在建設的昌化港。李家莊的居民大概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此處會變成珠江口水域一個重要的貨物集散地。

    自從去年初夏海漢民團在這裡擊敗了圍攻李家莊的流寇之後,本地的大地主李氏宗族便將沿河的一片區域劃給了海漢長期使用。在接下來的半年中,海漢人迅速在這裡建起了大片的移民營地,並且還將原來的小碼頭擴建為可以同時停靠十餘艘大型海船的內河港貨運碼頭。

    在李家莊貨運碼頭完工之後,得到授意的「福瑞豐」很快就將這裡變成了廣州府眼皮子底下的避稅天堂。從李家莊碼頭裝卸的貨物,從最開始時的每月三四船,到如今已經擴大了六七倍之多。而進出李家莊的貨運車隊、騾馬隊,更是日夜川流不息,以滿足這裡的貨運吞吐需要。河岸邊修築起了連排的倉庫,並且有商家已經在這裡開設商舖、旅館、酒樓等店面,已經隱隱有了要趕上珠江碼頭的趨勢。

    李清揚看到岸邊的熱鬧景象,腦子已經有點轉不過來了。在他的認知當中,廣州城外的珠江碼頭當算是兩廣地區的第一商港,但卻想不到距離珠江碼頭僅僅數十里的地方居然還有這麼一處秘密的所在——當然,照眼前所見的繁華程度來說,這個碼頭的存在恐怕也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就在李清揚所乘的這艘船駛向碼頭的時候,他看到自己另外幾名同伴所搭乘的那艘貨船正緩緩駛離岸邊,看樣子也是剛剛在這裡完成了貨物的裝運。幾名錦衣衛在船上隔空相望,李清揚注意到他們的臉色有些緊張,但又看不出有什麼端倪。而在這種場合之下,也沒有別的傳遞信息的手段,李清揚只能看著那條船擦肩而過,駛向珠江。

    船隻緩緩地靠上了碼頭,船長宋三特地點了李清揚跟自己一起下船接收清點貨物:「聽說你是要去三亞當帳房的人,那這點貨的事情今後也是你的差事之一了,今天先跟著學學吧!」

    李清揚的使命就是弄明白海漢人的運作之法,當然不會拒絕這個邀約,便與宋三一起下船來到碼頭上,看他如何辦理貨物裝運事宜。

    宋三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此辦事,上岸之後輕車熟路地便找到岸邊一間門口掛著「港務中心」牌子的商舖。李清揚跟著他進到這間商舖中,見這鋪子裡面積著實不小,橫豎都有三丈的開間,正中間被一排齊腰高的木製櫃檯隔成了內外兩部分,然後櫃檯上方又吊著幾塊木牌,分別寫有「貨物轉運」、「人員運輸」、「貨幣兌換」、「倉庫租借」等內容,而每塊牌子下都各自排有一列隊伍。

    宋三直接排在了「貨物轉運」這支隊伍的末端,回頭對李清揚解釋道:「我們這條船要運的貨物都是從肇慶府送出來的,以往是直接送去珠江碼頭裝船,不過現在嘛,都是運到番禺來上船。」

    李清揚點點頭道:「莫非從肇慶運至番禺這段路程,並非東家自己運過來的?」

    宋三應道:「大東家與海漢有一家合股的『金盾護運』,便專司貨物押運之責,兩廣境內的陸路運輸,基本都是由其負責的。」

    「那這貨物又如何交接?」李清揚繼續問道。

    「貨物已經提前運至此處,現在應該就在碼頭倉庫裡,我只需向他們出示這個提貨單就行了。」宋三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張字據展示給李清揚看。

    李清揚飛快地瞥了一眼字據上的內容,見上面寫有託運方和承運方的全稱,運輸時限,貨物內容等等。他看過之後不禁問了一句:「若是這些貨物中途出現遺失、損毀的狀況,那該如何解決?」

    「那就是承運方全責。」宋三很平靜地說道:「差多少承運方就賠多少,『金盾護運』的規矩便是如此。」

    「他們難道不怕出什麼意外?聽說近年廣東山賊流寇不少,要是遇上了豈不是得賠出血本?」李清揚不解地問道。

    「山賊流寇?」宋三嗤笑一聲道:「他們要是撞上『金盾護運』,大概第一件事就是調頭逃命了!你可知道『金盾護運』的家底是什麼?就是李家莊的民團,而且背後還有海漢人撐腰,搶他們那不是嫌自己命太長?」

    「這『金盾護運』莫非也有火銃之類的武器?」李清揚聽宋三這麼一說,已經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有啊,當然有!」宋三歎道:「若說武力強悍,這『金盾護運』的武裝護衛大概能勝過大部分的衛所軍了。去年還有些不長眼的強人打算朝他們下手,不過這些人在武裝護衛手底下死得差不多之後,最近這半年就沒人再跳出來了。」

    「竟然如此厲害!那想必僱傭他們的費用也不菲了?」李清揚追問道。

    「他們押運的都是值錢的貨物,有時候直接就是一箱箱的現銀,這費用當然低不了。但錢多錢少是其次,關鍵是人家靠得住啊!」宋三笑道:「這同樣的價錢,總雇不來官軍替自己運貨吧?」

    李清揚心中暗罵了一句不知好歹,臉上卻露出了贊同的表情。

    便在此時,從門口進來了幾個人,李清揚覺得背後一冷,趕緊回頭一看,見是一隊穿著灰布短衣長褲,手中提著四尺長火銃的精幹青壯。李清揚在廣州聯絡點的時候曾聽人說起過,看這打扮行頭,便是他們就是傳說中戰力強悍的海漢民團兵了。

    李清揚下意識地便開始伸手探向腋下,那裡藏著他保命用的匕首,如果這些民團兵試圖要對他不利,那他也不惜在此以性命相搏——當然在一堆槍口和刺刀的面前,能不能搏得過就是另外一說了。

    正當李清揚神經緊繃之際,堵在門口的民團兵左右一讓,一名年輕的短髮男人跨進了屋內。這人與民團兵的裝束有所不同,一身暗綠色服飾,腰間紮著一寸寬的牛皮武裝帶,腳上是一雙樣式有些怪異的繫帶黑皮靴,腋下一左一右還插著兩支很奇怪的黑色武器,看起來有點像火銃,但卻比李清揚認知中的火銃個頭要小得多。

    李清揚雖然從未見過真正的海漢人,但這一刻他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面前的這名男子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海漢人。除了海漢人那盡人皆知的短髮之外,更重要的是李清揚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自信感和高高在上的俯視感,彷彿在他眼中,這間房子裡的人都如同螻蟻一般。而且李清揚可以從這人身上感受到淡淡的殺氣,毫無疑問這人的身份應該是一名軍人——至少曾經是。

    這個人的出現讓李清揚反而打消了動手的念頭,因為對方似乎並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眼光直接便從他臉上掃過去了,沒有絲毫的停留。

    「碼頭上剛到的那艘『福盛號』是哪位老闆的船?」這名海漢人終於開口,但他詢問的內容卻讓李清揚又再次緊張起來。

    「稟蕭首長,是小人的船。」宋三趕緊應道。作為來過好幾次李家莊碼頭的人,宋三倒也認得這位名叫蕭良的海漢首長,知道他是這裡的民團指揮,基本可以算是本地權力最大的人。就算是自家老闆背後的大東家,見了這位爺也得恭恭敬敬的。

    蕭良回過頭看了看宋三道:「你是宋三吧?我記得你以前是跟船的船工,現在當船長了,可以啊!」

    宋三受寵若驚道:「多謝蕭首長誇獎。不知這船有何問題?」

    「沒什麼問題,你那艘船是要在這裡裝貨然後南下去三亞吧?」蕭良問了一句。

    「正是如此,今日裝好貨物之後就會立刻出發,蕭首長可有什麼吩咐?」宋三恭敬地應道。

    蕭良道:「沒什麼大事,我這邊有一隊民兵要去萬山港,想找艘船順路送過去。正好剛才看到你的船靠岸,所以過來問問……」

    「此事請交給小人就好!」宋三不等蕭良把話說完,便趕緊接過了話頭:「小人一定將各位軍爺妥妥噹噹地送到萬山港去!」

    「這不會耽擱你行程吧?」蕭良關心地問道。

    「不會不會,完全不會!」宋三連連擺手道:「正好小人這艘船也要去萬山港裝運一些福建送過來的貨物,順路而已。」

    「嗯,那就好,這事就交給你了!等下我讓我的人去碼頭上候著。」蕭良作勢欲走,眼神卻停留在了李清揚身上:「這位朋友有點眼生啊,第一次來這裡吧?」

    「在下李清揚,是隨宋三哥去三亞辦事的。」李清揚並沒有使用化名,在這種地方也不可能有人認識他這麼一個來自南京的錦衣衛百戶。

    「這位李先生是小人東主新近請到的帳房先生,還是第一次去三亞。」宋三也在旁邊搭腔介紹道。

    「原來是新人啊!」蕭良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道:「那你有沒有好好給新人介紹一下我們這邊的情況?」

    「那是當然,小人今天可沒閒著,一直在給他宣傳海漢首長們的……政……政策,對,就是政策!」宋三趕緊應道。

    「哦?那不知道這位李先生現在對我們海漢人有什麼看法?」蕭良的眼神,便直直地落在了李清揚臉上。

    李清揚只覺得頭皮一麻,感覺自己彷彿是被一隻猛獸給盯住了一樣,而自己所能作出的反抗舉動,似乎都敵不過面前這人所施加的威勢。

    「在下只是聽宋三哥簡單說了一些三亞的民情,尚未親眼見證,談不上什麼看法,還請蕭首長見諒!」李清揚強行穩住心神,不卑不亢地答道。

    蕭良笑了笑道:「沒事,你會有很多時間慢慢熟悉三亞,瞭解我們。如果有緣分,我們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說罷朝宋三點了點頭示意,便轉身出了門口。而這隊荷槍實彈的民團兵也立刻收攏隊伍,跟了出去。

    「蕭首長對你很感興趣啊!」宋三目送蕭良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這才轉頭對李清揚道:「據我所知,蕭首長可是很少跟新人主動搭話的。」

    「是嗎?這大概也是眼緣吧!」李清揚強笑著應道,背後卻感覺已經被冷汗所濕透。他不知道這位姓蕭的海漢人到底從自己身上看出了什麼破綻沒有,但海漢人個個都精明無比的傳言看起來倒並非吹噓,自己雖然也算是老江湖了,在他面前也險些把持不住情緒,難怪瓊州當地的錦衣衛和官府會被這些海漢人控制了。

    說話間隊伍輪次已經到了宋三這裡,宋三遞上了貨運單據,辦事人員核對無誤之後,便在單據上面蓋了一個印,然後撕下一條存根,,返給宋三:「拿這個到倉庫區提貨!」

    宋三和李清揚出了港務中心,匆匆趕到臨近不遠的倉庫區,將單據交給這裡的工作人員。

    「行了,到碼頭上等著吧,馬上就安排人給你的船裝運貨物。」工作人員又再蓋了個戳,然後從字據上撕下一條存根,把剩下的部分遞迴給宋三。

    李清揚不解地問道:「為何每處都需改印章,撕去一截?」

    「這是海漢人的辦事手段,有兩個作用,一來貨物如果出了問題,一查便知是在哪個環節出的事;第二每到月末,海漢人統計本地的貨物吞吐量,只需查閱貨運單據的存根便能一清二楚了。」宋三耐心地向李清揚解釋道。

    「果然好手段。」李清揚也是個聰明人,聽宋三這麼一說,便已經理解了其中的妙處。這小小的手段應用,也可以看出海漢人的精明無處不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59
434.第434章 危機感

     「認清楚人了嗎?」走出港務中心沒多遠,蕭良就停住了腳步,對身後的一名民兵問道。

    「報告首長,那個李清揚就是領頭的,我看得很清楚,不會認錯!」那民兵一個立正,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是前一天在廣州跟著龔十七執行監視任務的外勤組成員之一,見過這幾名監視對象的面孔,何夕專門將他派到番禺來,就是要讓他到這邊來認人的。

    不過在何夕的計畫中,並不打算在這裡就對他們展開抓捕,因為李家莊這地方不但是貨物中轉碼頭,同時也是海漢從大陸進行大規模移民的主要中轉站,距離碼頭不遠處的移民營地長期都住著上千的移民。這些民眾絕大部分都是為了生計才不得不投靠海漢,在缺乏對海漢全面認識的情況下,如果在這裡因為抓捕錦衣衛而發生武裝衝突,就很有可能讓這些移民受到驚嚇,甚至因此而對他們的未來僱主產生一些誤解。另外李家莊附近水路四通八達,有可能在抓捕過程中被錦衣衛探子逃脫,而為數不多的機動兵力並不足以在這附近地區設置有效的包圍圈。要是這附近還有前期偵查沒有發現的別的探子,那公開抓捕就很容易打草驚蛇了。

    蕭良帶著人到港務中心,就是為了確認錦衣衛探子的身份。經過當面確認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可以按照已經制定好的流程進行了。

    而李清揚此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份暴露的現實,在跟著宋三跑完提貨手續之後,便一起回到了碼頭上。宋三還好心對他叮囑道:「今後生意繁忙之時,掌櫃少不了會讓你也去做些提貨點貨的事情,剛才的這些手續你且記住了,到時候才能把事情辦妥當。」

    「宋三哥說的是,小弟一定銘記於心。」李清揚拱拱手應道。

    此刻他心裡卻並沒有在想帳房先生的職責所在,而是擔憂去到三亞之後的行動安排。就他目前所見的狀況,海漢人做事可算是十分細緻,而且極有條理,這種人所管轄的區域,恐怕很難有什麼大的空子可鑽。自己去到三亞之後,首先要考慮到的大概不是如何偵察敵情,而是先掩飾好自己的身份不露馬腳才行。

    李清揚原本以為會等上一段時間,沒想到他們前腳剛到碼頭,送貨的隊伍後腳就跟著到了。李清揚忍不住讚道:「這倒是絲毫不耽擱時間啊!」

    宋三應道:「人家海漢人有句明言,叫做時間就是金錢。要是在珠江碼頭,裝貨的時候耽擱幾個時辰都不叫事,但在這地方,貨單交到倉庫之後一炷香時間沒出貨,倉庫那邊的人就得挨罰了。」

    「但小弟看這碼頭上,似乎也還沒有忙到需要排隊裝卸貨物的程度啊?」李清揚疑惑地問道。

    宋三解釋道:「這是因為我們這船來的時間也算巧,正好錯過了每月初一十五前後最忙的幾天,不過海漢人的規矩就是這麼定的,不分閒時忙時,什麼時候來,這裝卸貨物的速度都這麼快。你想想看,像我們這種大船,在廣州裝運大概需要一天到一天半的時間,在這邊半天就完事了,一年下來節約的時間都夠多跑幾個來回了。」

    「原來如此。」李清揚心道這些海漢人的確是精明,連這種細節都算好了賬,也難怪冒出來才一兩年時間,名聲就已經傳到了長江以北,果然還是有些門道的。

    他所搭乘的這艘船這次主要是裝運茶葉和瓷器前往三亞,而這些貨物早在入庫前就已經打包裝好,此時只需由力工扛到船上裝艙即可。船上另外有人負責清點貨物,李清揚閒著無事,便轉頭去看碼頭上停著的另一艘船。

    這艘船的外形與李清揚過去所見過的任何一艘帆船都不同,船身倒是有幾分廣船福船的影子,但更為狹長,個頭應該已經大大超過了四百料的造船上限。最讓李清揚矚目的是這艘船上的帆索系統,桅杆明顯要比普通的帆船高出一大截,而所用的帆卻並非中式硬帆,而是類似西洋帆船的軟布帆。李清揚曾在福州見過西洋帆船,但那種軟帆與這艘船上的船帆式樣似乎又有所不同——西洋人的船帆是一截一截的,收帆時綁在橫桅上,而這艘船的船帆卻是整整的一大片,外面覆有數道彎曲的橫桅,也不知道這船的船帆是如何操作法。

    「宋三哥,旁邊這艘船是什麼來頭?」李清揚最終還是沒忍得住好奇心,向宋三打聽道。

    「這就是海漢人自己造的帆船了,他們稱之為探索船。這船是來這裡裝運移民,送回三亞的。看這船帆都升起來了,估計馬上就要走了。」宋三介紹道。

    李清揚皺眉道:「探索船?那這船帆和桅杆為何如此奇怪?」

    「這就是它厲害的地方了!這船在海上跑起來,行進速度比我們這艘船要快上一倍,而且無論順風逆風都可極好地借助到風力。這船從廣州到三亞,頂多四天便到了,我們這船卻至少要走上七天才行。」宋三不無羨慕地說道。

    「竟有如此快船!」李清揚忍不住驚詫道。他在來之前還是多少做過一些功課的,例如從廣州到三亞的距離和航程所需時日,他也是心頭有數的。宋三說這船居然三四天就能到達,這完全已經突破了他對帆船的認知。

    「海漢人還有兩艘更快的小船,都是白色的,扁扁的,就像一片蛋殼浮在水面上似的。」宋三忍不住賣弄了一下自己的見識:「那兩艘小船據說是海漢人從他們的國度帶來的,在海上行進奇快無比,比這探索船起碼還快一半,可惜在大明無法複製,據說是造船的材料在大明找不到。」

    李清揚道:「小弟聽說去年海漢人曾在珠江口打敗了一夥很厲害的海盜,莫非也是使用了這種帆船?」

    宋三看看左右,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問我算是問對人了,去年海漢民團與海盜劉香交戰,我宋三便是親歷者!」

    李清揚一聽立刻來了興趣,連忙追問下去。

    原來這宋三當時就在「福盛」的一艘貨船上做水手,雙方交戰時他所在的船正好也在萬山港內停靠,於是他就有幸在萬山島上親眼目睹了海漢人是如何利用萬山港的地勢和防禦工事,坑死了劉香的海盜船隊。

    這也算是宋三人生中不多的精彩經歷,立時說得唾沫橫飛,李清揚一邊聽一邊心頭暗自心驚。從宋三的描述中,至少可以確定好幾件事情了。

    第一,海漢人擁有規模不小的戰船船隊,而且這些戰船全部都裝備有數門火炮,在海上交戰時主要以遠程炮火來擊沉擊傷敵人的船隻。第二,海漢人在萬山島上私築炮台,並且擁有非常強大的火力輸出——如果宋三不是在吹牛的話,萬山港的炮台至少擁有十門以上的火炮。第三,萬山港是一個規模比李家莊碼頭更大的走私港,那地方除了轉運進出廣州的貨物之外,更多的還是來自惠州府、潮州府乃至福建方向的商船。

    有了萬山港的存在之後,這些原本要去往廣州或者瓊州的船隻,就可以在萬山港就近卸貨完成交易。對於這些船主來說,一來省下了距離不短的航程,二來也就此避過了市舶司所要徵繳的商業賦稅,而每年因此獲得的直接或間接的收益也將會是一個不小的數目。當然了,毋庸置疑,這些收益中也有相當一部分進入了海漢人的口袋中。

    李清揚也就此發現了另外一個事實,那就是海漢人所到之處,佔下的地盤無一不是用到了商業之上,從廣州城外的駐廣辦,到番禺縣的李家莊碼頭,再到珠江口的萬山港,乃至瓊州島上的三亞地區,似乎在海漢人的經營之下都變成了繁華的商貿區,看來這海漢人善於經商貿易的名聲還真不是吹出來的。但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海漢人的賺錢能力如此強悍,恐怕財力早就已經富可敵國——在一座孤懸海外的小島上修商港、築炮台這種事情,並不是一般的富商有能力去完成的。

    有槍有炮,有陸軍有水師,有人口有地盤,最關鍵是還有極強的賺錢能力,這樣的一支勢力就存在於大明南疆,完全脫離了官府的控制,然而朝廷卻根本就沒意識到其存在的危險性。如果不是南鎮撫司這邊得到了某些舉報信息,再過兩三年之後,海漢人根基牢固,羽翼已豐,到時候再想要動他們,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想到這裡,李清揚更是感受到這次所擔負的任務對於朝廷有多麼重要。就他目前所獲知的這些消息,如果寫成奏章上報給朝廷,恐怕已經足以引起朝堂的大震動了。

    說話間旁邊停靠的那艘船已經緩緩地駛離河岸,開始在河道中間調頭。李清揚忽然想起一事,對宋三問道:「宋三哥,過往可曾有過海漢民團兵搭乘商船的事情?」

    宋三愕然一陣,才搖搖頭道:「沒印象,我倒是第一次遇上。民團兵一般是搭乘戰船活動,不過戰時倒是有過臨時徵用民船的舉動。」

    李清揚指了指正在調頭駛向珠江的那艘帆船道:「那是海漢人自己的船,比我們先出發,速度又快,為何那隊民團兵不搭乘那艘船去萬山港?」

    「這個……」宋三顯然也是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皺著眉默然半晌,才搖搖頭道:「不知原因為何,也或許是這艘船本就沒有停靠萬山港的打算。」

    這個解釋顯然沒法讓李清揚感到滿意,不過也只有他這種從事特殊行業的人,大概才會注意到這樣不起眼的小細節。像宋三這樣的人,能夠有機會給海漢人出力幫忙就已經興奮得不行,哪會再去仔細考慮其中的合理性。

    李清揚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出於職業敏感,他能感受到有一絲危機正潛伏在某處,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立刻暫停現在的行動,先找出這種不安感背後的原因,再作下一步的打算。但現在他所處的環境並不允許他能夠自由地作出終止行動的選擇,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那勢必又得返回廣州去再重複一次之前的經歷,而這種在一個地方重複刷臉是干這行的大忌,其危險性絲毫不亞於將行動繼續下去。李清揚左思右想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繼續再看看狀況。

    「等會上船你也跟著去,到萬山港那邊就聽從當地指揮官的命令,明白了嗎?」蕭良坐在碼頭旁邊的一處商舖二樓房間裡,從這個位置正好能夠觀察到李清揚所在的那艘船的動向,而對方卻很難注意到自己正處於監視之中。

    被何夕派來番禺的這名手下立刻拱手躬身應道:「屬下遵命!」

    蕭良皺了皺眉,對旁邊的勤務兵道:「你教教他軍隊的規矩,不要在船上露了馬腳!」

    何夕手底下的這批外勤人員有一部分並非出自海漢軍警體系,而是直接在廣州當地招收,派來的這個手下便從未進過民團受訓,因此舉止之中難免還帶有一定的江湖習氣。蕭良唯恐因為這種細節壞了正事,趕緊讓人帶他出去練習一下民團軍禮。

    在往船上裝運貨物的近兩個時辰中,李清揚一直都處於惴惴不安的情緒中。不過令他稍稍心安的是,在這段時間內並沒有陌生人接近他,民團兵也沒有在碼頭上出現過,他甚至還有暇與自己的同伴去碼頭的飯館裡吃了一頓飯。算帳的時候李清揚想起宋三所說的話,便將作為工餉提前支取的流通券拿出來付賬,果然店家毫無異議就收下了。李清揚也就此確認,原來這種花花綠綠的小紙片在海漢人的控制區內真的可以當銀子使用,對於他而言也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09:59
435.第435章 甕中捉鱉

     「貨已經裝完了,老闆簽字吧!」碼頭工作人員在確認貨物移交完成之後,便要求宋三在相應的單據上籤收。

    宋三不會寫字,便用印泥按了指印上去,然後招呼水手們集合清點人數,準備出發。當然他也沒忘了派人去通知民團的人,讓他們趕緊登船。

    李清揚倚在船舷,看著這一隊大約二十人的武裝民兵從碼頭棧橋魚貫登船。很顯然這些士兵並不是第一次乘船出海,臉色都顯得很輕鬆,如果不是背在身後的帆布背包和火銃,李清揚很難將他們作為一群士兵看待。

    突然間李清揚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轉頭望去卻見那名姓蕭的海漢軍官正站在碼頭上朝自己微笑揮手道別,這個動作讓他舒了一口氣。如果這姓蕭的海漢人也要登船,那李清揚的神經大概就真得全程緊繃了,他可不想在去往三亞的這些天裡一直都被這個可怕的海漢人所注視。

    「解纜升帆,出發!」宋三一聲令下,甲板上的水手們頓時忙活起來,幾名水手站在船舷邊,用竹篙將船身緩緩地撐離岸邊,另外幾人合力將下到水中的錨鏈拉起,帆船在風力作用下慢慢在河心調頭,駛往東南方向的珠江河道。

    登船的民兵隊伍並沒有進入船艙休息,而是在帶隊軍官的指揮下,在甲板上靠著左右船舷坐成兩列。

    從李家莊附近水道駛入珠江,距離萬山港還有大約六十海里的距離。這點航程對「探索級」的帆船而言大概就是半天多一點的時間,但對李清揚所達成的這艘廣船來說,卻需要大半天的時間才能完成。在天色開始擦黑的時候,負責瞭望的水手終於堪堪望見了大萬山島上的燈塔。

    「那便是萬山港?」聞訊走出艙房的李清揚,望著遠方海平面上的一點亮光問道。

    「沒錯,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就能到了。今晚在萬山港住一夜,明天一早再接著出發。」眼看目的地在即,宋三也是顯得十分輕鬆。

    抵達萬山港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儘管港口兩岸都有指引船隻進出港口的燈火,但這個時候已經看不清島上的岸防炮工事了,這讓李清揚不禁感到有些遺憾。

    帆船緩緩靠上碼頭的時候,李清揚注意到岸邊有一隊全副武裝的海漢民兵在等著,這讓他的神經又再次緊張起來。不過他看看船上其他人都沒有特別的反應,便料想這大概也是海漢人的某種例行手段而已,倒是不可因此而自亂陣腳露出破綻。

    李清揚環顧四周,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從港灣岸邊的燈火,還是能夠大致推斷出這個港口的規模其實並不大,不過地形天然向內凹進,倒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海上避風港了。

    船隻靠岸之後,首先登船的便是萬山港港務中心的工作人員,首先要登記船上的人員和貨物情況,如果有需要登陸的人員,還要單獨進行登記,以便安排住宿。

    那一隊搭船的民團兵這個時候便先行下船了,他們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登記,只需服從本地的軍事主官的命令就行。

    李清揚在途中便與同伴商量好,這一夜一人留船,一人上岸。李清揚現在跟船長宋三已經基本混熟了,本身的職位也勉強算是管理層,上岸住一晚旅店這種待遇還是能夠享受到的。他提出之後,宋三也欣然同意——接下來還得在海上漂泊數日,能在陸地上多住一夜也是好的。

    在完成登記之後,宋三、李清揚等人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登陸來到岸邊的一處小院,並安排了他們的食宿。工作人員離開前還特地叮囑他們夜間不要隨意走出院子之外的地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待那人走後,李清揚才向宋三詢問道:「此地管理一向如此嚴格?」

    宋三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萬山港給外來人員專門劃有一塊活動區域,只要不出這片區域就沒事,倒是沒有限制過不讓出院子。待我稍後找人問問,或許是有什麼變故。」

    李清揚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飯,便回到給自己安排的小單間中。以海外孤島的條件而論,這小單間的條件已經算不錯了,房內有一張三尺寬的木床,上面有薄被和竹蓆。另外屋內還有一張小書桌和一把椅子,一個小小的衣櫃,櫃子上點著一盞海漢出的玻璃罩防風油燈。地板均是木製,上面刷了一層清漆。屋內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的異味。隔壁有洗浴的地方,茅廁在院子另一頭,都是公用的設施。

    因為只在這裡休息一晚,李清揚的個人行李幾乎都放在船上並沒有帶出來,李清揚拿了屋內的銅盆去隔壁打水洗漱之後,便回到屋裡躺在床上,細想著今天的經歷見聞。

    相比南鎮撫司之前所得到的各種隻言片語的信息,李清揚這次率隊南下所獲得的消息無疑更為詳實和全面。海漢人絕非傳聞中為數僅三五百人,只是單純從事海上貿易的海外漢人遺民,這幫人不但有賺錢的手段,而且也顯露出了極大的野心,對大明朝廷來說絕對算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這支勢力選擇了在天高皇帝遠的瓊州島南端落腳,而整個瓊州島的駐軍才不過萬人水平,戰力更是堪憂,反觀這海漢人組織的所謂民團,竟然是清一色的制式火銃,連軍服都是統一的,這哪裡還是什麼民團,簡直就已經是私人軍隊了!雖然暫時還不清楚海漢民團的具體規模有多大,但從海漢人控制的地盤和人口來推算,只怕兵力要以千計了,考慮到海漢民團的裝備水準,其戰鬥力大概已經不是瓊州島駐軍能夠對付的水平了。

    最讓李清揚擔心的還是海漢人的水師,如果傳言屬實,那海漢人的戰船武裝水平也超出了大明水師一頭,而這種戰力的差距恐怕要以五倍十倍的兵力才能重新將雙方拉回到同一起跑線上,而兩廣地區的水師顯然離這個目標還有相當大的差距,別說什麼作戰,恐怕連封鎖海漢人的貿易航道都做不到。

    李清揚受命南下時還認為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容易的差事,只要查實罪名,然後報請地方官府調兵掃平這幫外來者就是了。但隨著瞭解到的狀況越來越多,李清揚也意識到自己當初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就目前所掌握的消息,已經足以給海漢人定下數條大逆不道的罪名,但要如何才能處置這些人?人家有錢有兵有地盤,當然不可能接到官府發過去的一紙文書,就自己戴上腳鐐手銬去大牢裡待著。想要平了這股「亂黨」,最終恐怕還得動武才行。

    然而據李清揚的瞭解,兵部恐怕並沒有在瓊州島大動干戈的這部分軍費預算。從天啟年間開始,國家的戰略中心就已經放在了北疆,為籌集軍費所征的遼餉,數量幾乎每年都在增多,朝廷財政的相當一部分都用在了東北前線。如果要動海漢人,那華南地區至少得調動上萬的作戰部隊出征瓊海,這需要調集的船隻和糧草、補給都絕非短時間內能夠籌措到的數目,但要對付海漢人,最緊要的恐怕就是時間問題了。

    根據現在所掌握到的信息,海漢人在崖州落腳,距今也不過才兩年多時間,然而其實力已經隱隱成了瓊南地區的實際控制者,並且在兩廣乃至福建地區的官場和民間都有了不小的影響力,假以時日,就算這支勢力沒有公開造反,以他們的手段,也足以把瓊州島變成一塊法外之地,脫離朝廷的實際管轄。

    打,不見得能順利地解決掉問題,甚至會給朝廷造成很大的麻煩。但不打,日後這個問題遲早也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境地。李清揚赫然發現自己甚至都還沒有去到目的地,便已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待到了三亞落腳之後,需盡快修書回報,這頭疼的事情還是交給上司們去決斷吧!」李清揚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才終於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色剛濛濛亮,李清揚便被一陣高亢的號聲給鬧醒了。他穿好衣服來到外面,見其他房間的住客也已經紛紛出來了。

    李清揚一眼看到睡眼稀鬆的宋三伸著懶腰走出來,便湊過去低聲問道:「宋三哥,這號聲是何道理?」

    宋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這是島上的民團軍要出早操了!這裡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是民團軍直接管轄的地區,所以什麼都得照著民團軍的規矩來。他們出早操,別人也都別想睡懶覺了。」

    李清揚愕然道:「難道****都是如此?」

    「****皆是如此。」宋三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點點頭道:「海漢民團打仗厲害,那可是實打實練出來的本事。哪像朝廷的軍隊,嘿……算了不說了。」

    李清揚對此也無言以對,就算是朝廷的精銳部隊,也不可能每天出操,地方駐軍半月一操甚至一月才出一次操的情況非常普遍,雖然平時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跟海漢民團的訓練一比就高下立分了。他雖然不是軍人,但也知道軍隊如果疏於操練,就很難確保他們能夠在戰場上有傑出的表現,特別是在面對海漢民團這種裝備好訓練又勤的對手,最終恐怕又得依靠兵力優勢來拉近戰鬥力上的差距。但這又會回到惡性循環的出發點——朝廷大概不會有多餘的軍費提供給南方進行規模龐大軍事行動。

    李清揚正略感沮喪之際,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跑步聲,以他的經驗這至少是百人以上的部隊在集結時才會發出的響動。李清揚很想出去看看這海漢民團出操究竟是如何個操練法,但又擔心自己的行跡太過招搖被海漢人注意到。正舉棋不定之際,卻聽到那腳步聲竟然就在院落外停了下來。

    片刻的寂靜之後,四周的屋頂上突然冒出了不少人頭,然後是一排槍管伸了出來,居高臨下指向院內目瞪口呆的眾人。

    「一號院的各位稍安勿躁,這是正常的軍事演習,聽從指揮,不要亂動,不會有人受到傷害!」有人拿著鐵皮喇叭,趴在牆頭上朝院內的人大聲喊話道。

    李清揚的第一反應就是出事了,他下意識地便開始左右觀察可供逃跑的缺口。然而這個院子是四方結構,四面都是平頂住屋,只有一扇朝向港口的大門進出,而每間屋子的窗子都是朝向院內,就連茅廁和浴室都沒有通向外面的出口,除了大門之外就只能翻上屋頂才能逃離這個院子了。但在十幾支槍口的瞄準下,李清揚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有機會能夠毫髮無傷地攀上這大概八尺高的屋頂。

    昨晚入住時已經天黑,李清揚並沒有留意到這個院子的奇怪佈局,此時發現不對,已經為時已晚了。這院落的設計簡直就是一個小小的囚牢,住在其中的人對於外界的管控根本就沒有反抗或逃脫的機會——這正是他此時此刻處境的真實寫照。

    李清揚正徬徨無措的時候,宋三倒是在旁邊出聲安慰道:「莫怕,民團軍是不隨便抓人的,既然只是演習,你且好好站著,不會有事。」

    李清揚心道這只怕並非是海漢人安排的演練,而是衝著自己來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露了馬腳,竟然會被他們留意到。船長宋三一直就跟自己在一起,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那海漢人到底是如何揪住了自己的把柄?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隊荷槍實彈的民團兵魚貫而入,跟在後面的是一名面相非常年輕,甚至可以用稚氣未脫來形容的海漢軍官。不過李清揚能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感受到與李家莊那位蕭姓軍官類似的氣勢,這種帶著殺氣的威懾力與他外表的年輕不太相稱,不難推斷出這名年輕海漢軍官已經經歷過了戰爭的磨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00
436.第436章 抓捕

     自從去年進駐到大萬山島,陳一鑫已經指揮民團軍執行了三次作戰任務,第一次是李家莊保衛戰,緊接著便是剿滅擔桿島上盤踞的海盜團夥,最後一次則是去年年底與劉香海盜集團進行的那場大戰。在年底的萬山港海戰中,陳一鑫所指揮的駐島部隊在作戰中表現出色,不但將劉香船隊的主力拖在了港灣內,而且還對其施加了沉重的打擊,以至於剩下的殘餘在之後的戰鬥中面對王湯姆指揮的海漢海軍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一路北逃。而這場戰鬥的直接後果就是劉香集團元氣大傷,不得不退出了珠江口水域,將其原有的地盤徹底讓給了海漢。

    陳一鑫因為在這三次作戰中表現出色,加上他在萬山港建設開發中作出的貢獻,已經在今年的穿越週年慶期間得到了軍委的嘉獎和提升,目前已榮升少校軍銜——同時他也成為了獲得少校軍銜的穿越者當中歲數最小的一人。

    在二月進攻南越順化的軍事行動中,陳一鑫並沒有被軍委調去一線參與作戰,當時穿越進團內部還有極少數人認為少年得志的陳一鑫是不是已經迅速「失寵」,然而順化戰役結束之後,陳一鑫便同順化戰役中立下戰功的人員同時得到了軍委嘉獎,小道消息也就此不攻自破了。而之後一部分好事者的分析認為,軍委的安排其實是對陳一鑫的一種變相保護,畢竟他年紀偏小,如果在軍中升得太快,並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陳一鑫自己對於這個問題倒是看得比較開,他被外派到萬山港已經過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不管是帶兵作戰還是管理地方,都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現在軍銜也提升上來了,可以說已經給未來的陞遷打下了極好的基礎。而現在之所以只升了軍職而沒有得到更高的授權範圍,陳一鑫認為這並非自己的問題,而是海漢所控制的地盤範圍比較有限,暫時沒辦法給予他更大的權限了——除非他願意調回大本營去做參謀部的文職。

    相比在大本營裡畫地圖玩沙盤,陳一鑫還是更願意駐守在外——戰場上實打實換回來的軍功,可不是指揮部那些白襯衫玩筆桿子能比得了的,而且在外面駐守,表現的機會也要多出許多。儘管大萬山島上的生活水平遠遠比不了大本營,但陳一鑫還是一直堅持了下來,並且說服了同伴厲斗也在這個孤島上繼續待著。駐守島上的這一年當中,陳一鑫也只在週年慶的時候回過一趟三亞接受表彰,其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島上度過的。

    由於萬山港軍民兩用的特殊性質,要想徹底封鎖這裡的軍事機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白天船隻進出港口時,從船上就能清楚地觀察到海港岸邊的炮台工事,軍委配備給萬山港的幾艘戰船停靠在港內時也沒有辦法遮掩,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發現這地方的軍事據點屬性。不過想杜絕外來人員接觸到軍事區的可能性,這個倒是不難辦到,港區專門劃出了一塊可供外來人員活動的範圍,以圍牆、鐵絲網和其他路障與軍事禁區隔絕開,島上的商舖、倉庫、飯館、旅店,幾乎都集中在這塊區域內——這其中也包括了李清揚等人前一晚所居住的這種囚牢式院落。

    這種囚牢式院落是建設部專門為萬山港這種特殊環境設計的旅館建築,每個院落有十二間住屋,以及相應配套的廚房、衛浴、茅廁等公共設施,院子外甚至還有一間小小的牲畜棚。每晚宵禁時間院落的大門都會從外面鎖上,早上才會再次開放。所有要在萬山港過夜的外來人員,要嘛在船上待著,要嘛就只能住進這種便於監視控制的院落。這種院落在岸邊一共建了四個,雖然房間數量有限,但其接待的對象也同樣不多,一艘船上頂多就四五個人有資格下船住進去,因此並不會出現爆滿的狀況,而駐島部隊也只需要極少的人手,就能對登島的外來人員實施有效監控。

    陳一鑫是在四天前收到了駐廣辦發來的協查電報,很快又從大本營收到了安全部和軍委聯名發佈的協查通知,而要查辦的對象便是近期試圖潛入到三亞的一群大明錦衣衛。沒有目標照片,沒有具體數量,沒有對方的行動時間和潛入方式,簡單說這就是要憑直覺抓人了。

    陳一鑫和厲鬥一開始都沒有對這個任務特別上心,因為萬山港主要的功能只是一個貨物中轉港,到這裡停靠的船隻大多都是將這裡作為了貨物中轉站,省下海上奔波去三亞的這段航程。這些船的下一站往往就是折返其出發地,其最終的目的地往往並非三亞。這些船在港口停靠的時間頂多也就一兩天,一般都是裝卸完貨物之後立刻就出發,極少會有外來人員在這裡長住。換句話說,即便有錦衣衛打算通過海路混入三亞,只要稍稍打聽一下去往三亞的航路,大概也不會在萬山港這地方出現。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們的預料,前天駐廣辦又再次發來電報,聲稱已經發現了錦衣衛的蹤跡,要求萬山港立刻做好協助抓捕的準備。陳一鑫和厲斗雖然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但還是按照駐廣辦的要求,立刻組織了一批民兵著手準備,甚至還騰出一間倉庫,準備用來作為關押俘虜的臨時牢房。

    把抓捕地點放到萬山港,這個主意並不是何夕想出來的,而是想出利用招工手段請君入甕的李奈。他給出的理由也非常簡單:在廣州城動手極易引起官府的注意,這與海漢一方不希望把事情鬧大的初衷是背道而馳的;在李家莊動手,又容易驚擾了當地那些並不熟悉海漢的新移民;從珠江口到三亞這段距離太長,途中需要數日,又沒有便捷的聯絡方式,要是生出什麼變故,廣州和三亞兩邊都沒法及時獲得消息。

    而萬山港的條件就正好可以規避這所有的麻煩,當地完全屬於海漢人所管轄,也沒有太多的外來人員,不用擔心場面失控會帶來更多的麻煩,行動結果也可以通過島上的電台及時通知駐廣辦和三亞。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萬山島是個孤懸海外的小島,只要這船進了港口,船上的目標人物就絕無可能逃脫抓捕了。

    幾個小時之後,從廣州發來了更為詳細的情況通報,稱已查明的錦衣衛探子共五人,將分別搭乘兩艘商船抵達萬山港,建議駐島部隊將船上所有人員暫扣,由隨船前往的安全部人員辨識長相後再進行抓捕。

    在李清揚所在的這艘船來到萬山港之前幾個時辰,他的另外三名同伴所搭乘的那艘船已經先期抵達,並且在下船後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被駐島部隊給控制住,連同船上所有的船員水手一並軟禁在附近的另一個院落中。由於駐廣辦那邊就只派來一名協查人員,而且還是上的李清揚所在的這條船,暫時沒法辨認嫌疑人員,因此陳一鑫只下令軟禁這批人,沒有立刻進行抓捕。如果昨晚李清揚所在的船能在天黑前趕到萬山港,那他進港時就可以很容易發現他同伴所搭乘的那艘船就停靠在距離不過半裡地的另一處棧橋邊。

    也正是由於這艘船抵達港口的時間太晚,陳一鑫為了避免夜間行動節外生枝,才決定留待天明再進行抓捕,李清揚由此也多了一晚自由的時間。不過他的另外四名同伴就沒這麼好命了,隨著協查人員的抵達,先期被囚禁的人員中潛伏的三名錦衣衛探子被立刻揪了出來,而留守在船上的一人也在睡夢中就被民團軍上船進行了抓捕。在陳一鑫率隊包圍這個院落的時候,事實上錦衣衛探子也就只剩下了李清揚一個人尚未落網。

    陳一鑫冷冷的眼神從院內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絕大多數人臉上都是露出了不安與畏懼的神情,他很快就注意到其中一人的神情卻顯得有些與眾不同,看起來比旁人更為鎮定自若。

    「各位不必緊張,這裡是海漢民團的控制區,在這個地方不會有人損害海漢生意夥伴的利益。各位的人身和財產安全,都處於民團的保護之下!」陳一鑫的一番話讓在場的人面色稍稍變得輕鬆了一點。「保護生意夥伴的利益」是海漢人一直以來的宣傳口號,也是他們在大陸沿海地區佈置武裝人員的理由,在場的這些海商、船老大幾乎都聽過相關的宣傳,並且也逐步習慣了將自己置於海漢民團而不是大明官軍的庇護之下。

    李清揚注意到這名年輕軍官在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都盯在自己臉上,心知自己多半已經暴露了身份,當下已經不存僥倖之念,開口駁道:「此乃大明國土,我等大明子民,自當由官軍保護,這位小哥說的話,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陳一鑫笑了笑道:「聽你說話有江浙口音,我且大膽猜一猜,你是從南京來的吧?我覺得你大概對這個區域的狀況還不太瞭解,在這裡有能力給大明海商提供無償保護的就只有我們海漢民團,至於大明官軍嘛,他們只要不出來添亂就行了……」

    「大膽!」李清揚忍不住喝斥了一句,不過沒等他繼續往下說,旁邊宋三已經拉著他的胳膊向後拖,口中連聲道:「這個夥計是才招進來的,不懂規矩,首長莫怪!」

    「沒事,你不用拉著他,讓他把話說完。」陳一鑫知道這人肯定就是正點子,如今這院裡院外有上百人圍著,也無需擔心他能插翅飛走,當下也就不急著對他進行抓捕。

    李清揚聽對方點明了自己來路,便已經明白事敗,當下也再無顧忌,將宋三手拉開道:「宋三哥莫管,在下不想連累你!」

    李清揚說罷之後便上前幾步,大聲道:「你們海漢人佔島為王,組織軍隊,私造火器,逃避賦稅,無視朝廷,眼中可還有王法在?」

    陳一鑫冷笑道:「這麼說你就是代表朝廷代表王法來懲罰我們的人了?」

    李清揚一咬牙,從腰間摸出一塊象牙腰牌,沉聲道:「大明錦衣衛南鎮撫司百戶李清揚在此,爾等亂黨還不速速棄械乞降!」

    陳一鑫臉色一沉道:「這瘋子,居然冒充朝廷命官!把他抓起來!」

    陳一鑫身後幾人早就已經按捺不住,聞言便一擁而上。李清揚從腋下拔出匕首還沒來得及揮舞,便被兩根木棒同時擊中了手臂,匕首噹啷一聲便掉在地上。饒是他反應夠快一腳將迎面撲來的一人蹬了出去,但左右卻同時兩人躬身衝過來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李清揚一下沒掙脫開,後面又是五六個人一齊湧上來,抬腳的抬腳,按手的按手,立刻就把他放倒在地。李清揚雖有功夫在身,但被這麼多人給按住,也根本沒法再作出有效的反抗動作。

    有人取了繩索,將李清揚雙手雙腳一起綁了個結實,末了還在他嘴裡塞了一大團破布,這倒不是怕他大喊大叫,在這島上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他,只是擔心他一時情急咬舌自盡,那就違背了費這麼多周折抓他活口的初衷了。

    「各位,這人說的話並不是實情,他其實是一夥江洋大盜中的一員,這伙歹徒打算化裝成各種身份潛入三亞,以不軌手段謀取錢財。這人的另外四名同夥,已經在昨天被我們全部擒獲,我們這裡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們不是什麼好人。」陳一鑫作了一個手勢,立刻有人托著兩個大木盤走起來,向院內的眾人展示「物證」。

    木盤內有長短不一的匕首、金葉子、迷藥、傷藥,無需陳一鑫再多作說明,的確這些東西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會隨身攜帶的器物。而此時民兵們已經將李清揚身上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毫無懸念地在他身上也發現了同樣的物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00
437.第437章 突審

     陳一鑫躬身撿起了從李清揚手裡掉落到地上的那塊腰牌,向院內眾人展示道:「至於這個所謂的錦衣衛腰牌,據他的同夥交代,只不過是花了三錢銀子在廣州找人做的假貨,必要時用來唬弄不懂行的百姓而已!這種東西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各位千萬不要被這個歹徒的低劣手段所欺騙。」

    李清揚被七八個人按在地上,嘴裡還塞了布團,根本無從分辯,只能勉強發出「嗚嗚」的聲響來表達自己的不甘。

    宋三看了看陳一鑫手裡的腰牌,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李清揚,臉色煞白,腿一軟便跪了下來,口中連聲道:「首長,是小人糊塗,小人實在不知這個李清揚是歹人啊!」

    陳一鑫擺擺手道:「你不用自責,我知道你們都是無辜的,這群歹徒事前的準備做得非常充分,也難怪你們會受到矇蔽。你先起來,帶民兵去船上把他的東西全部清理出來。」

    「是是是,小人這便帶各位軍爺上船,保證一件不落。」宋三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經過李清揚旁邊時還不忘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宋三沒想到這新召來的後生居然是心懷不軌的歹徒,要是真被這幫人潛入三亞搞出什麼大事,那到時候追查起來自己肯定也難以脫掉干係。一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卻差點被這歹人給害了,宋三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不過有海漢民兵在面前,他倒也不敢有什麼過激的舉動。

    而此時被按在地上的李清揚卻是又氣又急,他雖然也想過這群無法無天的海漢人或許並不會畏懼自己的錦衣衛身份,甚至可能會採取武力抵抗手段,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以這種污名對自己栽贓嫁禍,而且連所謂的證據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們這一隊人本來還攜有幾份公文,用於臨時從地方官府調動援兵,不過這些東西肯定都被海漢人藏了起來,拿出來展示的這些物品的確很容易讓人誤會他們的身份。再加上其他幾人都已經被抓捕,李清揚徹底地失去了自辯的機會。

    當然了,海漢人採用什麼樣的手段其實是次要的,關鍵問題還是因為他們幾人都已經暴露了身份,這才招致了海漢人的抓捕。李清揚現在無法確定的是,究竟是前一批抵達萬山港的同伴出現了漏洞,還是他們在來這裡之前就已經被海漢人注意到了。如果並不是在萬山港露了馬腳,那問題究竟是出在了哪個環節上?

    陳一鑫在拿下李清揚之後就沒有在正眼看過他,此時對著院內的諸人說道:「各位也不必緊張,我們海漢民團不會錯怪一個好人,但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請各位配合我們的檢查登記,證明各位清白之後,就可以自由離開萬山港了。為了表示我們的歉意,我們會對各位也有所補償,凡是因此事受到影響耽擱行程的客商,人人有份!」

    眾人連忙應聲道:「是我等大意才讓這些賊人混上了船,軍爺這麼說實在太客氣了!」「緝拿盜匪,民團的軍爺們這也是在為大家做好事,我等理應配合。」「請軍爺一定嚴查,若是船上還有賊人餘黨,那也不可放過!」

    地上的李清揚聽到這些話幾乎氣得發暈,他很想吐出嘴裡的布團,好好教訓一下這些愚蠢的民眾,到底誰是官府,誰才是賊人。不過押著他的民團士兵們顯然不會給他這種機會,抓住胳膊將他從地上提起來,然後就如同拖死豬一般向外面拖去。

    陳一鑫從院子出來之後,對自己的歸化民副官吩咐道:「把人押過去之後,記得分開關押,不要讓那幾個人有互相串供的機會!還有這間院子的人也要一一排查,包括那個剛才為錦衣衛探子說話的船長!另外,他們在船上的行李一定要全部收回來,好好查查裡面夾著什麼東西!」

    「是!長官!」副官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便帶了一隊人朝碼頭上去了。既然上司已經下令要好好查查,那這艘船大概就得要翻個底朝天才行了。

    陳一鑫回到指揮部,厲鬥一見他便站起身急切地問道:「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最後一個也抓到了,他還打算反抗,不過我沒給他機會,直接就拿下了。」陳一鑫抓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向厲斗講述了今天的抓捕經過。

    「南鎮撫司的錦衣衛啊!」厲斗嘖嘖連聲道:「以前就只在電影裡看過錦衣衛,想不到現在居然能親手抓了幾個回來……」

    「是我親手抓的好嗎?」陳一鑫立刻糾正了厲斗的攬功:「還有,這些錦衣衛也是人,只不過從事的行業比較特殊而已。又不是電影裡的武林高手,那傢伙匕首剛掏出來還沒使得出招,就被我的人給按倒了。」

    「你應該讓他試試啊,說不定他會輕功之類的,直接就飛出去了。」厲斗打趣道。

    「會飛也沒用啊,我帶了三個排的人過去,裡裡外外圍了幾圈,他就算會飛也要被火槍陣給打下來。再說了,就算飛出去他又能飛多遠?這島就這麼大,他難道還能飛出去當海鷗不成?」陳一鑫笑道:「你也別閒著了,趕緊起草電文,給駐廣辦和大本營都發一封電報,告知我們這邊的情況,請示下一步該怎麼做。」

    厲斗道:「這功勞你小子可別獨貪了,把人放到岸上過完夜再抓可是我給你出的主意。」

    「放心吧,我寫報告的時候少不了給你也記一筆。」陳一鑫拍拍厲斗肩頭道:「一起陞官發財那才是好搭檔嘛!」

    兩人鬧歸鬧,但做起事情來倒是不含糊。他們兩人都是年方二十,算是穿越集團中真正意義上的少壯派,執委會也給予了他們相當大的行事自由度,目的就是要培養他們成為下一代的中堅,甚至是執政者的候選。這種目的雖然沒有人明確地提出來過,但不管是執委們還是兩個當事者,心裡或多或少都還是有數的。

    一個小時之後,島上的電台就分別收到來自駐廣辦和大本營的回電,除了勉勵之外,也說明了下一步的處理辦法。駐廣辦方面由於人手有限,就不再另行派人到萬山港繼續參與這個案子了。而來自大本營的意見,則是在陳一鑫暫時代表安全部對這幾名錦衣衛探子進行突審,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的信息——特別是他們是否還有未被發現的同夥在執行相同的任務。完成突審之後,再用戰船押解這幾名探子回勝利港,交由安全部處理後續事宜。

    於是陳一鑫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後,便馬不停蹄地來到關押幾名探子的地方,開始對他們進行提審。為了提高效率,厲斗也被他臨時徵用,兩人分別提審,再將得到的信息來進行比對。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種種信息來看,李清揚毫無疑問就是這個小組的頭目,因此陳一鑫也就將他作為了自己的突審的主要目標。

    由於大萬山島上並沒有修建專門用於刑訊的設施,因此提審只能在關押這些犯人的倉庫進行。關押李清揚的這間倉庫之前是存放鹹魚的,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強烈的魚腥味,讓陳一鑫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民兵將五花大綁的李清揚押了出來,陳一鑫並沒有要求他跪在地上,而是讓民兵端來一隻凳子讓他坐在了自己對面。

    「大明錦衣衛南鎮副司百戶李清揚?」陳一鑫一邊把玩著那塊發黃的象牙腰牌,一邊讀出了上面鐫刻的文字內容:「所以說你是貨真價實的錦衣衛,並不是什麼江洋大盜了?」

    李清揚此時已經從最初的暴露中冷靜下來,聞言也並沒有生氣,沉聲應道:「這位小哥不知如何稱呼?」

    陳一鑫輕輕將腰牌放到桌面上,盯著李清揚的臉一字一句地應道:「海漢民團駐萬山港部指揮官,少校陳一鑫。」

    李清揚雖然不明白「少校」的意思,不過既然對方是名軍官,這「少校」既然是在名字之前,應該就是職位了。他也摸不清海漢軍中這「少校」的官職究竟有多大,但既然對方是一名海漢人,想必職位應該不會太低就是了。當下李清揚便開口道:「可否稱尊駕為陳少校?」

    「可以的,李百戶。」陳一鑫當下也回敬了一句。

    「陳少校,素聞海漢民團多行保境安民之舉,從不與朝廷作對,倒是幫助朝廷做過不少賑濟災民,平等匪亂的義舉,不知這些傳聞是否屬實?」李清揚現在一心考慮的就是要如何才能安全脫身,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得先拿話把對方套住了才行。

    陳一鑫點點頭道:「你說的基本沒錯,我們海漢自從在崖州落腳一來,就一直在致力於幫助百姓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崖州這種過去鳥不拉屎的地方,現在已經是瓊州島上最繁華的商港,這其中一多半的功勞的確得歸功於我們……」

    「但你們也並沒有給大明朝廷上繳賦稅!」李清揚忍不住打斷了陳一鑫的話頭:「崖州那可是大明的國土!」

    「可我們賺到的錢,絕大部分也還是用在了大明的百姓身上。」陳一鑫不慌不忙地反駁道:「最近這兩年兩廣地區自然災害不斷,想必李百戶在南京也會有所耳聞,畢竟你也算是朝廷的耳目嘛!僅去年一年時間,經我們救助後,在崖州三亞地區找到生計的廣東災民,就超過兩萬人!不知道李百戶對救助這麼多人需要花費多少銀子有概念嗎?光是把這麼多的人從廣州附近運到瓊州去,所需要的運費就超過萬兩銀子了,如果這些銀子交給官府,那你覺得其中有多少能用到救助災民身上呢?」

    「這些災民不都是在為你們海漢人勞作嗎?你們所花的運費和其他費用,自然會由他們再幫你們賺回來!」李清揚倒也不傻,並沒有被陳一鑫的這番言論給糊弄住。

    「可我們不救,就沒人救,他們要嘛變成路邊倒斃的死屍,要嘛就會成為禍亂民間的山賊強盜。兩廣這幾年匪亂怎麼剿都剿不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官府的救災不力,很多百姓為了能活下去,就只能投靠那些有能力弄到糧食的地方勢力。我想你大概在李家莊的時候也聽說過我們去年在那裡剿滅了好幾千土匪的故事,其實那些土匪裡面至少有一多半的人都是為了生存才不得不落草為寇的平民。如果不是我們從兩廣運出了兩萬災民,那又會新冒出多少土匪作亂?既然費用能靠做工賺回來,那為什麼朝廷和官府不救這些沒有其他出路的可憐人?」陳一鑫豈會輕易罷休,立刻便又是一通言語攻勢。

    李清揚很想再給這個不知好歹的毛頭小子再扣上一條「妄議朝政」的罪名,不過他也很清楚眼下並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時候,得想法先取得對方的諒解才行,當下強忍著心頭怒氣道:「朝廷的事情,在下只是一個小小的百戶,不敢妄議。不過既然貴方一向對大明百姓照顧有加,又為何要囚禁我等官差?這其中大概是有什麼誤會吧!」

    陳一鑫笑了笑道:「誤會?我也覺得應該是誤會,不過不是我們對你們,而是你們對我們有所誤會。錦衣衛是什麼衙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們這麼喬裝打扮想要混進三亞,到底是抱著什麼目的?你可不要告訴我是想去那裡為我們做工的!」

    「在下只是奉命去三亞追查一宗案件,與貴方並無直接關係。」既然陳一鑫把話挑得這麼明白,李清揚也只能找個說得過去的藉口來回應了。

    不過陳一鑫顯然並不吃他這套說法,搖搖頭道:「與我們沒有直接關係?那為什麼不跟我們打聲招呼?好歹三亞那地方也是我們管轄的地區,就算要抓誰,由我們出面協助不會比你們自己動手更容易一些?」

    「此乃朝廷機密,不宜外洩。」李清揚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藉口了。

    陳一鑫正待發話,有人敲門進來,對他耳語了幾句。陳一鑫聽完之後對李清揚道:「李百戶,你行李裡藏的東西都被搜出來了,還要強行爭辯下去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00
438.第438章 一網打盡

     李清揚聞言心便往下一沉,他的行李中的確是夾帶了一封秘密公文,是由南鎮撫司指揮使親筆所寫,內容是說明李清揚身份以及這次行動的目的,簡單說就是李清揚南下之後調動錦衣衛系統配合的憑證。這封公文之所以要緊,是因為其中有「查辦海漢亂黨」這樣非常明確的說法,就算李清揚想替自己洗白也無從洗起了。

    果然陳一鑫讓來人先出去,然後慢悠悠地說道:「我們花錢花時間,耗費人力物力替朝廷賑濟災民,平定匪亂,發展貿易,結果最後得到的就是個亂黨罪名?李百戶能不能給我說說這是什麼道理?」

    李清揚辯解道:「這中間當然是有些誤會之處,待在下查實之後,自當為貴方洗清冤屈。」

    「怕就怕你想的跟說的不一樣,一心想的只是如何羅織罪名,好把我們這些亂黨一網打盡!」陳一鑫當然不會相信李清揚的說法,畢竟對方可是職業間諜,所說的話可信度都至少得先打個對折。

    李清揚還欲繼續分辯,陳一鑫已經抬手阻止了她:「你不用解釋了,與其爭論這個問題,倒不如先拿出你的誠意,說說你們這次行動是如何安排的,還有沒有其他人也打算像你們一樣潛入三亞查辦我們?」

    李清揚並不知道另外幾名同伴的情況,自然不會回答陳一鑫的問題,當下便沉默不語。

    陳一鑫見他並不合作,倒也沒有因此而生氣,繼續說道:「你不配合,後面自然會有你的苦頭吃。到時候你吃完苦頭,還是會把實情說出來的,又何必呢?你不說,你那幾個同伴,他們也能跟你一樣咬緊牙關硬撐嗎?」

    李清揚哼了一聲道:「在下身為朝廷命官,自當為國效命,豈會屈從於爾等淫威!」

    陳一鑫搖搖頭道:「你這真是愚忠!你好好想想,就算你真的去了三亞,也順利給我們編出來一堆罪名,最後這事怎麼解決?我海漢民團已經有好幾千全副武裝的士兵,靠你們錦衣衛能解決嗎?」

    李清揚爭辯道:「我大明有百萬大軍……」

    「是,你們是有百萬大軍,但真正能上戰場打仗的又有多少?」陳一鑫毫不客氣地打斷道:「這幾年大明官軍在東北跟北方野豬皮打,在西南平定奢安之亂,你覺得朝廷還能有閒錢在瓊州島上再開一個新戰場嗎?你們錦衣衛想立功,但朝廷未必想打仗,你真以為兩廣的各級官府不知道我們在幹嘛?說白了只不過大家都想和和氣氣地賺錢而已,沒人想撕破臉開戰斷了自己的財路。你知道我們跟大明之間的生意有多大的規模嗎?你知道這些生意關係到多少人的飯碗生計嗎?你以為你在為國效命,但你想沒想過你們這樣做會害死多少人?」

    「哼,這些不過是你一面之詞!」李清揚嘴上仍然硬氣,但心中卻已經開始有些忐忑。看樣子這些海漢人雖然落腳在偏遠的瓊州島上,但消息一點也不閉塞,甚至連發生在遙遠北疆的戰事也知道。而且陳一鑫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並不是完全不存在,官府和地方豪強勾結一起謀取利益的事情多得很,全國各處都有,在巨大利益的趨勢之下,朝廷的份量大概還比不了白花花的銀子。

    陳一鑫笑道:「你信不信我都沒關係,但你可以仔細想想,為什麼你們一來就會被抓。我不怕告訴你,從你們進廣州城開始,你們所做的一切就已經在我們的監控之下了,包括你們應徵職位,搭船來到這裡,都是我們提前做好的安排!」

    「有人出賣了我們!」李清揚立刻便明白了陳一鑫話裡的意思。這也完全可以解釋為何他們在沒有露出明顯破綻的情況下,初到萬山港就被海漢人給揪了出來。既然海漢人早已經在廣州設好了陷阱等著他們,那在此之前自然是有人將他們的行動消息告知了海漢人。

    「在福建和廣東,有很多人都不希望改變現在的局面,特別是不希望改變我們海漢與大明之間的關係。如果有人試圖改變現狀,自然就會有人站出來阻止他。」陳一鑫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李清揚道:「所以你們在南京接到命令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失敗的結果。南鎮撫司就算再派來十個,百個,也會是同樣的下場。你現在的不合作,根本影響不到大局,你明白嗎?」

    「這……這不可能……」李清揚一時間心神有些恍惚。自從早上莫名其妙地就被海漢人抓捕,他一直在回想自己從南京出發後的行動中是否出現了漏洞,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才會導致行跡敗露。然而陳一鑫的這番話讓他不得不面對最殘酷的事實——出賣他們的極有可能便是官府中人,而且權力不小,能夠接觸到南鎮撫司這一級的衙門。

    如果陳一鑫的話屬實,那麼他們這五人無疑就是成了大明與海漢人利益博弈的犧牲品。知道他們最後去向的大概就只有廣州城內的那處酒肆暗哨,然而現在回想起來,那處酒肆的人是否可信也很難確定了。

    「你們現在已經算是在人間失蹤了,而且不會有人能夠再找到你們。留下你和你夥伴的性命,是因為我們認為你還有活下去的價值,如果你沒法證明自己的這種價值……」陳一鑫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我可以保證你很快就能為國捐軀了!」

    陳一鑫站起身道:「我給你半個時辰考慮,如果你有想說的話,就叫外面的門衛。如果你什麼都不想說,那也沒關係,因為你只會在這裡待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親自送你們五個人上路!」

    陳一鑫和厲斗對五個人進行了交叉審問,所得到的消息也讓他們大大鬆了一口氣,南鎮撫司派出的探子的確就只有他們五人,而他們所肩負的任務也僅僅只是潛入偵察,收集情報,並沒有安全部所擔心的破壞與暗殺之類的內容。

    不過這五人中的首領,掌握信息最多的李清揚,卻並沒有交待太多事情,只承認自己五人相關的事,至於跟錦衣衛這個衙門相關的問題,他卻是守口如瓶,不做任何回應。

    第二天一早,在鹹魚倉庫裡被薰了一整晚昏昏沉沉的李清揚被拖了出來。他終於在時隔一天之後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另外四名夥伴,其他幾人看起來也同樣十分萎靡,不過倒是沒有明顯的外傷,看來似乎並未遭受到嚴酷的拷問。

    「把他們先鬆綁,給他們食物。」陳一鑫出現在現場,對著尚未回過神的幾個錦衣衛探子道:「好好吃飯,不准站起來,不准交頭接耳!」

    李清揚舉手示意有話要說,陳一鑫點點頭道:「你說。」

    「不知貴方意欲將我兄弟幾人作何打算?」李清揚大著膽子問道。

    「先吃飯,吃完送你們上路。」陳一鑫隨口應道。

    李清揚一激動便要從地上站起來:「你昨天說了要保我們性命……」

    「坐下!」身後的民兵一腳便踹在李清揚腿彎裡,讓他撲倒在地。

    「你誤會了,我真的只是送你們上路,並不是要取你們性命。」陳一鑫應道:「難道你覺得以你們的身份,還能就這麼了事,拍拍屁股走人嗎?你們既然想方設法都要潛入三亞,那乾脆就送你們去看看好了!眼見為實,相信你們到了那裡之後,一定會對我們的看法有所改觀的!」

    陳一鑫接到的命令的確是將這幾名俘虜送去勝利港,不過可不是以觀光客的身份,而是送過去接受安全部的進一步審訊。至於這幾個人到時候是死在安全部的行刑小屋裡,還是被投入苦役營當苦力,那就與陳一鑫沒有太大的關係了。

    對於地處勝利港的執委會來說,錦衣衛南鎮撫司向三亞派出探子,只是每天諸多事務中說不上太重要的一樁罷了。在安全部通知執委會已經在萬山港將人一網打盡之後,執委會的注意力就不再遺留在這件事情上了。當下還有更為重要的事務,需要執委會所有人員傾盡全力才行,這就是已經開始進入實施階段的昌化——石碌的交通線修築工程。

    為了保證有充足的勞動力投入到施工工地上,執委會給這條道路修築計畫批准了足足五千人的勞動力配額,比初期規劃的時候又增加了兩千人,這是因為今年的移民形勢一片大好,南越政權倒台之後,大量的戰俘青壯被安南朝廷以抵押軍費的方式交易給了海漢,而他們的去處便是瓊南、瓊西的各種大型項目工地。

    要運送數千人以及所需的各種物資到上百海里之外的地方,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一個容易的差事,為此海運部已經調集了名下的大部分貨船參與這次的開發行動,並且將一部分貨運任務外包給了詹貴這樣的海商來做。

    1629年6月30日,大明崇禎二年五月初十,瓊州島西岸昌化漁港。

    如今再稱這裡為漁港已經不是太恰當,沿著小小的港灣岸邊已經建起了十幾座棧橋,供來往此地的貨船停靠。岸邊原有的數間漁民棚屋也全部都已經拆掉,如今興建起了大片制式船型屋,其中還夾雜著數間海漢獨有的藍頂活動板房。按照建設部的規劃,這裡可以接納初期到來的近千名勞工及武裝護衛人員。

    在港口東側規劃了一大片倉儲區,用於存放陸續運抵的各種生產工具、建材和生活物資等等。在倉儲區以北,勞工們已經砍伐出了一大片林地,在這裡修築了一片封閉居住區,用於安置即將到來的戰俘苦役。這些被當作消耗品的苦役自然不可能享受到跟歸化民勞工同等的生活待遇,他們的居住條件相對要差得多,執委會想要的就是讓他們幹完更多的活,駐地只需控制住衛生條件,不要爆發大規模傳染病就行了。

    喬志亞將自己的HK416步槍反背在身上,從船舷直接跳到了棧橋上。匆匆跑過來的民兵排長一個立正,向他敬了個軍禮道:「請首長指示!」

    喬志亞抬手回了個軍禮,然後對歸化民軍官吩咐道:「甲板上打包堆好的那些行李,全部搬下來,送到我的住處。另外再找幾個人,把甲板洗乾淨。對了,劉山夏現在人在哪兒?」

    「報告,劉首長現在正在東邊大約兩里地的工地上,需要我派人帶路嗎?」民兵排長很慇勤地問道。

    「不用了,我得先去洗個澡,這幾天可不太舒坦。」喬志亞拍拍民兵排長的肩膀,拖著疲憊的身子向駐地走去。

    喬志亞這次是從大本營武裝押運一批苦役過來,不過這次的航程並不太順利,剛出勝利港不久,還沒到崖州,就在海上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兩艘帆船拼著命駛入了崖州南邊寧遠河口的明軍水寨,才總算逃過一劫。當然了,目前崖城水寨已經變成了海漢民團海軍的分基地之一,水寨港灣裡停靠的幾乎全是海軍的巡邏船——原本的水師戰船全都成了鹽販子羅升東的發財工具,乾脆就把地方徹底騰出來給海漢還具怒的巡邏船當駐地用了。

    在崖城這邊歇了一夜之後,避過風暴的兩艘帆船繼續朝西邊行進,但沒想到的是禍不單行,他們竟然在六個小時之後又遭遇了一次風暴,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位置距離鶯歌海鹽場已經非常近,於是再次有驚無險地避了過去。但這次其中一艘船的船帆在風暴中被毀壞,喬志亞不得不讓隊伍在鶯歌海逗留了一天,用以修補船帆。

    等船隊克服種種困難趕到昌化港的時候,已經比正常的航程多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而作為船隊負責人的喬志亞,在這幾天中也的確沒有得到過太多休息的時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洗個澡然後躺到床上睡一覺,至於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稍後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0:01
439.第439章 昌化城外

     如果要以生活條件來作比較,目前還是一片大工地的昌化港區遠遠沒法跟大本營相提並論,甚至連鶯歌海鹽場這種逐漸步入正軌的生產單位都比不了。以喬志亞的眼光來看,這裡歸化民勞工們所居住的區域,條件也只跟大本營那邊的移民隔離營差不多。而配套的許多生活設施,如衛生、文教等等,建設速度都還沒有能跟上這裡引入人口的步伐。

    當然了,客觀條件再怎麼艱苦,對於被派到這邊來領導主持工作的穿越者,執委會還是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和支持,在能力範圍內提供了儘可能好的生活條件。這裡的活動板房都是從勝利堡裡拆卸後裝運過來的,房頂上裝著大片的太陽能的發電裝置和熱水器。伙食除了新鮮海產和蔬果之外,幾乎也全是定期從大本營運送過來,喬志亞這次押運的兩條船上,就有後勤部門送來的十幾頭肥豬和近百隻雞鴨,農業部也派了專員過來,在這裡指導建設一處家禽家畜飼養中心,以解決本地今後日益增多的人口對肉食的需求。

    海漢在前兩年的對外擴張進程中已經建設開發了多處分基地,這些大型殖民開發項目讓海漢的各個部門都積累了不少的相關經驗,因此目前對昌化港區的建設工作也只是忙而不亂,只要後續的運力和物資供應能夠得到保證,負責組織建設的劉山夏等人很有信心在幾個月時間內就能把這裡變成又一處黑土港。

    喬志亞來到自己的住處,先美美地洗了一個熱水澡,用內部特供的香皂將身上的海腥味消除掉。這種純手工打造的香皂在廣州市面上要賣到每塊五兩銀子,也只有為數不多的權貴富商家裡才能用得起這種奢侈品,不過對於穿越眾來說,這也只是自己的特殊身份所享受到的諸多勞保福利之一而已。

    喬志亞洗澡出來之後,勤務兵已經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伊面,花蟹與鮮蝦所發出的香氣頓時讓他胃口大開。普通的歸化民可吃不到這種特供伙食,因為原本在這個時代還並沒有發明出「伊面」這種做法。在原本的歷史上,伊面是清代廣東惠州府尹伊秉綬的廚師在無意中發明出來,而將其命名為「伊面」的人則是詩人宋湘。如果以其製作原理而論,這玩意兒可以算是後世方便麵的雛形了。而因其製作方法簡單,保鮮期較長,海漢後勤部門也就將其作為了供應給海運、軍隊、野外作業等特殊部門的口糧補給品。

    不過由於海南島並沒有麵粉產出,原材料必須要從遙遠的北方進口,算上運費之後成本也相當可觀了,再加上進口量有限,因此這種產品也就只存在於「首長特供」的清單上。當然喬志亞吃的這碗麵,雖然面是從大本營運過來的,但裡面的蝦蟹卻是本地捕撈,非常的新鮮,再加上香蔥、大蒜、花彫酒、蚝油、老抽、胡椒粉等配料,其美味可不是方便麵能比得了的。

    喬志亞放下碗,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正打算要回房去補一補瞌睡,事情就找上門了。

    「報告首長,工地那邊出了狀況,劉山夏首長要求基地這邊派出至少一個連的武裝人員支援!」急匆匆跑過來的勤務兵向他匯報導。

    喬志亞的睡意立刻就醒了,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邊開始往身上套戰術背心,一邊吩咐勤務兵趕緊傳令集合隊伍。雖然還不清楚工地上發生了什麼樣的,但喬志亞知道劉山夏可是執委會眼裡的寶貝,畢竟像他這樣經驗豐富,技術過硬的建設項目負責人可不好找替代品,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他作為本地的軍事主官將很難向執委會交代。

    喬志亞迅速地穿上了作戰服,套上作戰靴,將長槍短槍匕首彈藥全部裝備上,抓了一頂棒球帽戴在頭上,匆匆出了門。此時民團士兵們剛剛接到命令,正從營房跑步出來集合,喬志亞唯恐耽擱了時間,吩咐一名歸化民軍官留下來整隊,他自己帶著最快集合好的一個排先出發趕過去。

    從運營到前方工地其實距離非常近,喬志亞率隊跑步前進,不過片刻工夫就已經趕到了工地上。但這裡似乎並沒有出現他想像中的混亂狀況,工地上的勞工們依然在不緊不慢地平整築路地基,到處都能聽勞工們合力用木樁夯實地基時喊出的號子聲此起彼伏。

    「工地負責人呢?」心急火燎的喬志亞就近揪過來一個工頭問道:「劉山夏人在哪兒?」

    「劉首長在東邊……縣城外面……」那工頭惶恐地應道,看樣子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喬志亞趕緊率隊繼續向東行進,在這裡倒是不用擔心會找錯方向,因為這條由昌化港區通外內陸的道路就是目前的施工工地,他們只要沿著正在平整過程中的路面往前行進就行了。

    大約十分鐘之後,喬志亞在這條道路的盡頭,距離昌化縣城只有一里多地的地方,找到了正叉著腰盯著遠方縣城城牆的劉山夏。

    「老劉,現在什麼情況?」喬志亞這一路跑過來也是有些氣喘,看到劉山夏安然無恙,這才放下了心詢問情況。

    劉山夏回過頭苦笑道:「你倒是來得夠快……剛才有二十幾個苦役脫離了看管,跑進縣城裡去了!我們這邊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追了,只能看著他們逃進了城裡,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只能通知基地讓人帶兵過來抓。」

    「就這樣啊?」喬志亞長出了一口氣,回過頭下令讓一路跟著跑步過來的民兵們就地休息。

    事情遠沒有喬志亞預計的嚴重,他原本以為是劉山夏這邊遇到了昌化縣城某些官方勢力的阻撓,又或是跟本地百姓甚至是黎苗山民發生了衝突,倒是沒想到工地上的苦役逃跑這個狀況。

    由於目前佈置在昌化附近的民團駐軍人數並不多,一共兩個連大約不到三百人的規模,既要負責港口警戒,維持駐地治安,又要看管工地上的苦役,還得分出部分人手照顧海漢首長們的人身安全,再加上民團本身也有輪休機制,這點人手其實是很緊張的。而施工的地段到目前已經長達三公里以上,負責相關地區守備任務的民團卻只有兩個排的編制,平均下來每百米距離大概就兩名士兵的警戒水平,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苦役逃跑的事故實在算不得什麼稀奇。

    當然了,這只是喬志亞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對目前這個狀況的看法,劉山夏的情緒顯然要比他激動多了:「跑了二十幾個人啊!這可是苦役營頭一次出這種事,當初開發黑土港的時候也有苦役逃跑,但從來沒有超出過五個人,而且也沒有人逃跑成功過!這幫傢伙要是就這麼逃掉了,我怎麼向執委會交代?」

    「老劉,別著急,沒事的,交給我來處理。」喬志亞拍拍劉山夏肩頭道:「等我的人歇一會兒,人手到齊了,我們直接進城抓人!」

    「直接進城?這樣妥當嗎?」劉山夏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

    在開始施工之前,海漢與昌化縣城裡的衙門就已經通過地下手段達成了某種程度的默契,縣衙不過問海漢人在城外修築道路的事情,而海漢也不會公然派出武裝人員入城,大家各自管好各自的區域,該收錢的收錢,該修路的修路,互相都不冒犯。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地下協議,劉山夏才沒有冒然率隊入城追捕那些逃亡的苦役——當然他手底下也的確沒什麼武裝人員可供指揮就是了,所以才不得不讓人回港區基地報信,讓人帶兵來增援。劉山夏倒不是想著要讓民團進城抓人,而是讓他們把剩下的苦役給看緊,免得有些人有樣學樣,等下要是來個大逃亡,那劉山夏還真控制不住場面。

    然而喬志亞一來就說要帶隊進城抓人,這讓劉山夏感到有點不安。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昌化縣衙閉著眼睛認了,那也就罷了,但對方要是不不允許這種行為,那豈不是很容易就撕破臉?執委會可是三令五申,在石碌開發項目上一定要處理好與地方官府和原住民的關係,儘可能避免矛盾衝突,特別是很容易造成後續麻煩的武裝衝突。

    喬志亞見劉山夏一臉緊張的模樣,多少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安慰他道:「無需緊張,你去做你的事情,這件事交給我出面去交涉就行了。」

    劉山夏聽他這麼主動把事情攬下來,心裡也是有些感激,點點頭道:「那好,這裡交給你了。等晚上收工了我們哥倆兒喝點,我那兒還有瓶五糧液存貨。」

    送走了劉山夏,後續的民團部隊也趕來了。雖然隊伍規模不大,加一起也就一個連一百多號人,但喬志亞對己方的實力卻有著充分的自信。在重新整隊集合之後,喬志亞便當先帶著隊伍向南邊的昌化縣城行進。

    距離縣城還有兩三百米的時候,縣城上的守軍已經發現了外面的這隊人馬,當下就有人趕緊去通知了本地職位最高的武官——駐昌化縣城衛所軍把總肖老三。

    這肖老三本名叫什麼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因為他家裡也是世代都在這裡當衛所兵,從小就被人「肖老三」、「肖老三」的叫,長大了雖然接掌了駐軍把總的職位,但大多數人在背後談論他的時候仍然是以「肖老三」為代稱。

    作為子承父業的衛所軍一員,肖老三的成長歷程其實跟崖州水寨的羅升東有著許多的相似之處,但有所不同的是他的運氣沒羅升東那麼好,早早便遇到了海漢這群「貴人」,給他的陞官發財提供了巨大的助力。肖老三待的這昌化縣城簡直可以用鳥不拉屎來形容其偏僻,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人生剩下的部分大概就是混到退休然後將把總職位再傳給自己的下一代。

    不過海漢人的到來讓肖老三看到了某種希望,他妹夫的親兄弟以前就是在崖州水寨吃兵糧的,後來也跟著羅升東發了一點小財,現在已經舉家遷往了三亞地區。而海漢人種種賺錢的手段,肖老三也是有所耳聞的,但苦於販私鹽這門生意已經被條件得天獨厚的崖州水寨所壟斷,想要藉著海漢人的光發點小財並不容易。昌化這地方既無能賣出高價的土特產,也沒有充足的勞動力來搞人口輸出,直到海漢人出現在昌化漁村,派出人手與昌化縣城的地方官府進行接觸,肖老三才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發財之路。

    海漢人給肖老三開出的條件,就是要他今後睜一隻閉一隻眼,對海漢的作為只當看不到就好,而每年他可以因此拿到一筆超過他軍餉十倍以上的酬勞。儘管這個數字在私鹽販子羅升東這種暴發戶眼中可能算不得什麼好價錢,但對於窮得叮噹響,年年吃空餉都吃不飽的昌化駐軍來說,卻是一個難以抵抗的誘惑。

    在肖老三率先答應了海漢人的交換條件之後,他甚至還為海漢人牽線搭橋,讓他們與縣衙裡那位極少露面的縣太爺也達成了類似的交易。於是很快海漢人便派人進駐昌化縣城,開始在這裡低價販售私鹽、稻米、煤炭以及海漢出產的各種生活用品和農具。而海邊的昌化漁港,也從一個破落的小漁村迅速變成了商港,每個月都有數艘隸屬於海漢的貨船在這裡停靠。

    一個月之前,海漢人又運來了大批的勞工,開始分段修築他們先前所稱的那條通往內陸山區的官道。肖老三不明白海漢人為何要花費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財力來修築這條看似毫無用處的官道,因為這條道路所通往的地區就只有黎苗山民所住的山寨,就算修了道路,這些蠻人大概也不會離開他們世代生活的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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