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晉太元中，武陵人炸魚為業
餐桌上杯盤散亂，魚骨果殼狼藉一片，歡宴已近尾聲。
吃飽喝足，人們陸續放下筷子拿起手機，刷圍脖、玩遊戲、聊天打屁，不一而足。
左右環視一圈，劉海洋端起茶壺為自己倒滿一杯，舉杯站起，招呼眾人：「諸位！」
周圍食客紛紛站起，匆忙端起面前的杯子，回應地看著他。
無視了某些人手裡的空杯子，老劉朗聲發問：「大家應該吃好了吧？」
「好了！」「謝謝老闆！」「老闆你真好！」眾人笑著回應。
聲音酥酥萌萌、甜膩冷峻，各有各的特色，若是給聲控黨聽了，少不得要臉紅心熱，激動得衝上來說要認女神生猴子。然而，劉海洋卻是渾無所動，常言道「美女無亮嗓」，眼前這幫女孩男孩聲音各具特色，長相也是各具特色，雖然說不上丑，卻也不是大眾審美裡的美女帥哥，就是那種撂人堆裡再找不出來的普通人。
沒錯，這些人都是聲優，或者說配音演員（CV），而且是遊戲配音演員。這段時間裡，他們都在忙著為老虎遊戲的新游《月之國遊記》錄製配音，工作很是繁重辛苦，狀態明顯下滑，老劉看在眼裡，特地請客為大家犒勞打氣。
看到眾人恢復生氣，劉海洋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大家明天還有事，今天就到這裡吧。咱們就以茶代酒，預祝新項目完滿成功，乾杯！」
眾人舉杯，「一定成功！乾杯！」
「月之國」講的是主角被召喚到「月亮」上，和諸多奇人異士為敵為友的傳奇故事，算是現代版「月宮故事」。雖然小黃油的身份有些尷尬，但是給出來的報酬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大家自然是真心實意地希望遊戲能夠紅紅火火，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接到第二部第三部的工作。
說起來，配音行業其實蠻尷尬的，影視觀眾看臉勝過認聲，像季冠琳那樣因聲走紅的少之又少，相應的製作團隊也對配音不甚重視；美日發達的動畫，到了國內變成低齡產品，只有萌音CV才能吃得開；國產單機更是長期萎靡，極少需要配音。市場空間狹小，大部分配音演員收入微薄，只能偶爾兼職，錄些廣播劇和有聲小說還有廣告什麼的。
後來蜜蜂遊戲強勢崛起，帶動單機遊戲和網遊的配音風氣，大家的日子才好過了起來。只可惜，蜜蜂還在研究語音合成引擎，很多著名CV都被他們高價買斷了音源，隨時面臨著被「替身」替代的風險，也是讓人又愛又恨。
當然，現有的語音合成技術還不太成熟，雖然實現了語氣和感情，聽在耳中依然生硬呆板，用在醬油龍套身上倒還罷了，主要角色還是得用真人配音。
對類似「月之國」的各種小黃油來說，精緻吸睛的人設只能吸引玩家打開遊戲，生動形象的聲音才是賦予角色活力，並促使玩家繼續玩下去的動力，自然是馬虎不得。老虎遊戲之所以能夠異軍突起後來居上，也和他們不在配音上省錢，堅定扛起「全真人配音」大旗有很大關係。
放下茶杯，老劉本想乘勝追擊再說幾句，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不只是他的，其他人的手機也都陸續響起信息提示音。
眾人各種詫異，伸手去拿手機的同時，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麼，有說颱風來了的，有說系統更新的，還有說出大新聞的，鶯鶯燕燕嘰嘰喳喳。
抓起自己手機，老劉低頭看去，只見馬競剛發了一條問答圍脖：「我回答了@叮叮噹噹的問題：你眼中的傳統武術是怎樣的存在？這條答案價值10000，快來圍觀吧！」
身為重度網癮患者，馬競每天都要發圍脖，少則一二十多則上百，內容五花八門包羅萬象。為了避免老闆話多惹人厭，以及為自家信息服務器減負，蜜蜂圍脖首創內容標籤和個性化訂閱功能，粉絲可以有選擇的接收博主發佈的內容，免得大家都尷尬。
不過要是熱度數據過線，系統就會自動進行全粉絲推送，以便製造熱點擴大影響。這條武術問答就屬於後一種情況，畢竟劉海洋只關注了商業、遊戲和IT方面的內容。
沒急著去點屏幕上的問題鏈接，老劉看向其他人，「是馬競的圍脖問答推送，你們呢？」
「我也是！」「一樣！」其他人紛紛附和。
見此情景，有人感到疑惑：「今天這是怎麼了，馬競居然兩次回答和武術有關的問題。」
「親！你都沒看話題榜麼？太極拳讓人挑了，堂堂宗師被人幾秒放倒，打得滿臉開花！」
「啊？真的嗎？我看看！」
青春少女在那邊嘰喳討論，劉海洋搖搖頭點開問題，面前出現一段視頻。正要點擊播放，耳邊就出現馬競的聲音，卻是有人搶先一步，還開了外放。
「晉太元中，武陵人炸魚為業……」
「嗤嗤！」聽見貼吧流行的「炸魚梗」，頓時有人忍耐不住發出吃笑聲。
劉海洋平時也會上網休閒，順便觀察用戶喜好，自然聽說過這個梗，知道它是網友編出來，用於反諷樓主惡意釣魚的惡搞回覆，比起直言對方「直鉤釣魚」，顯得更加詼諧幽默。
不過馬競顯然沒打算只改這一句，手機喇叭中很快傳來更多《桃花源記》的內容。
抬頭看看，劉海洋招呼道：「菠蘿，你把它投到包廂電視上吧！這樣聽著有些彆扭。」
名叫菠蘿的圓臉男子按下暫停，點頭答應道：「好的，這個視頻蠻有意思的！」
「那還不快點！」
眾人紛紛催促著，卻沒想到她們不花錢圍觀，會讓朱玲玲和馬競少掉好幾塊的收入。
雷打不動的開機廣告過後，一塊白板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上面用彩色線條勾畫著簡略的青山綠水紅花樹，以及戴斗笠背背簍的火柴人。白板下方是一雙手臂，左手抓著抹布，右手指間夾著好幾隻彩色記號筆。
菠蘿點擊播放，馬競的聲音再次響起：「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
與此同時，白板上的兩隻手也快速開動起來，左右開弓互相配合，不斷改變著白板上的圖案。
白板繪畫富有創意、參與感強烈，觀眾愛看、成本低廉，受到很多視頻製作者的歡迎。不過這種形式對繪畫者的繪畫技法和速度要求比較高，想要畫好畫出彩卻也不容易。這些要求顯然難不住馬競，只要開啟打印機模式，他的雙手就會變成精準穩定的機械臂，保證畫的又快又好，果然引起觀眾的激烈反應。
有人讚嘆：「呀！他畫的真好！老闆果然無所不能！」
有人反駁：「別激動，也可能是找的高手替身！」
還有理智黨冷靜分析：「注意看左手那塊蜜蜂表3電影版，我覺得預先錄好再加速播放的可能性最大。」
「這麼麻煩做什麼？」實用黨插話進來，「咱們劉總就在這，問他不就知道了？是吧，劉總？」
「應該是馬競沒錯，」劉海洋點點頭，「好了，大家繼續看！」
眾人說話功夫，武陵人已經穿過山谷進入桃花源，只是出現在眾人耳中的詞句，卻和大家記憶裡的句子不太一樣。
「谷地平曠，多有長草大樹。忽見人，雉飛豚奔，野趣宛然。復前行，乃見野人，赤身披毛，緣木采果如履平地，漁人甚異之。」
配合著馬競清晰微帶磁性的聲音，白板上出現一片山間谷地的場景，以及正在爬樹摘果的野人，雖然還是火柴人，但因為換了筆觸的緣故，表現力還是很強的。
「不對吧？我怎麼記得沒這段情節？」有人納悶著問道。
「是啊，進到谷裡不應該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麼？怎麼一下子畫風突變，從桃花源變成野人村了？」
「那是因為你學的是假文章、假語文，這個才是真的！」
「真的？我讀書少，別騙我！」
眾人說笑間，視頻畫面還在繼續，馬競抹掉幾棵大樹，在山體上添了幾筆圈出一塊地方，拿起一塊黑板擦大小的膠狀物蓋在上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黑點。緊接著，他在旁邊畫上戴斗笠背背簍的漁人，接口念道：「越小溪，於山陽見大石，上刻文字。漁人不識，拓石而出。得其船，向路而返。及郡下，尋人讀書，乃知緣由。」
馬競的聲音戛然而止，畫面卻還在繼續著。只見他的右手描畫出一個人低頭看布的近景特寫，左手拿起一塊膠狀物蓋在「布」上，留下一片墨跡淋漓的「拓印碑帖」。
鏡頭對準這份碑帖，不斷拉進放大，讓人可以輕易看清上面的內容，然後畫面定住不動，只剩進度條君還在默默地向前爬行。
劉海洋看向那篇碑文，只見前半段是典雅渾厚、大氣質樸的秦隸書，表現了良好的書法和石刻技藝。而後半段卻是潦草的不忍目睹，間架凌亂、大小混雜，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看出寫的是什麼。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念了出來：「天下烽煙，民生多艱，余攜妻子邑人避居此地，初尚交通於外，後見戰亂頻乃兼且山崩堵路，遂閉谷不復出。采果種稻、縛草為衣、掘土為屋，無有豺狼虎豹，亦無苛吏流寇，忙下地，閒看山，自得其樂，夫復何求？」
唸到這裡，他已經大概明白馬競想說的是什麼，一時出神卻是沒再繼續唸下去。
久等不至，另一個人接著念出下半段：「祖先多亂行，致使上蒼降罰，使我五穀病弱、六畜逸散，子女痴傻頑愚！天亡我！天亡我！」
全部唸完，包廂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良久，終於有人說話了：「好吧，遠離群體就等於遠離文明，沒有鐵器鐵匠、沒有磚石泥瓦匠、沒有良種新犁、就連漚麻紡線養蠶織絲都做不到，生活各種淒慘。最慘的還是物種退化，後代不是死亡就是病弱畸形，最終變成野人。這一定是生物學版本的『桃花源記』！」
有人反駁道：「也不一定會退化吧？現實中那些遠離社會的原始部落，不也好好地維持到了21世紀麼？」
「這不一樣，媒體發現的原始部落大多都在熱帶地區，天氣不冷搭個棚子擋雨就行，四季有果不用種地，只要身體適應了當地的病菌蚊蟲，人就能很好地活下去。不過這樣的文明也沒有前途，沒有人口沒有交流，文明進化的速度非常緩慢。外面過了三四十個世紀，他們依然過著刀耕火種，甚至採集漁獵的原始生活。」
這位生物學愛好者此時卻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道把：「動物種群少於一定數量，科學家就說它們功能性滅絕。即便現在還有個體活著，最終也會因為繁殖問題而徹底滅絕。人也是動物，也有最小種群數量的紅線，那些存活下來的原始部落顯然是過了這條紅線，而且自己用人命試出來比較靠譜的倫理體系，這才能長期維繫住數量和質量。」
「好像是這樣，」有人附和他的觀點，接著話鋒一轉：「只是這樣好像答不對題啊？人家問的是『你眼中的傳統武術是怎樣的存在？』馬競卻畫了個生物版桃花源記，這是幾個意思？」
生物愛好者毫不猶豫地接口說道：「當然是那個意思啊！這段白板手畫是生物版桃花源記，也是他眼中的武林。嘖嘖，這個群嘲開得有些大啊？徐小東還只是揪著太極宗師約架要打假，馬競卻是直接掀翻桌子，就差指著人臉說你們這幫武林人士都是故步自封的原始人。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眼見話題逐漸跑偏，劉海洋再也不能視而不見，清咳一下吸引注意，圓場道：「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看法並為此負責的權利嘛。當然這只是他作為武術愛好者的一家之言，肯定有很多偏頗的地方，聽不聽都在你們自己。」
「那你呢？劉總你怎麼看？」
「傳統武術的確有問題，這個明眼人都知道，不過誰也解決不了，絆腳石實在太多。至於他的做法，的確有用力過猛之嫌，不過用意還是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