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民國之文豪崛起 作者:王梓鈞 (全書完)

 
V123210 2017-2-5 19:32: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75 543181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 22:33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0【家訪】

    抗戰時期的教育發展,有兩個最為顯著的成就

    第一,國家教育重心,由戰前的高等教育,逐步向初等教育轉變,主要是義務教育和掃盲工作的普及。

    國府明令規定:每鄉鎮設中心小學,每保設國民學校,均包括兒童、成人、婦女三部分,使民眾教育與義務教育打成一片。

    當然,不喜歡國黨的朋友,也可以噴國民政府是在甩鍋。因為初級教育屬於地方自辦,主要經費由地方自籌,中央政府每年只撥發一定數額的補助款。

    不過在1940年以後,由於地方財政困難,行政院和國防最高委員會又出台規定,將初等教育經費列為「特種基金」納入預算,並嚴禁地方政府擅自挪用。這一舉措,極大的提高了初等教育普及率,中央政府也相應的增加了初等教育經費。

    第二,中高等教育,由戰前的精英教育,逐步向平民教育轉變,一定程度打破了知識壟斷。

    以前能讀大學的,除了師範專業以外,基本上都屬於有錢人家子弟,至少也得出身於小康家庭,寒門大學生少之又少。

    但在抗戰期間,由於大量學生隨學校內遷,很多都失去了生活來源。別說讓他們交學費,就解決溫飽都夠嗆。

    於是國府採取「貸金」制度,說白了就是給學生發放助學貸款,這些貸款其實是不用償還的。到後來,「公費生」取代了「貸金」制度,公立高中等學校直接由政府負責養學生。

    貸金制和公費制,讓無數貧寒子弟能夠免費讀中學、讀大學,這種情況在戰前是不可能出現的。後來60年代到70年代的社會中堅力量,不管是新中國還是台灣,大部分都受惠於戰時教育的貸金制和公費制。

    雖然學生們普遍吃的是垃圾伙食,但至少能吃飽飯,至少能讀書不是?這方面真不能苛求太多,畢竟國家財政困難,光是每年養學生的錢就夠養幾個精銳師了。

    整個全面抗戰期間,教育經費僅次於戰爭經費,甚至遠遠高於發展農業和工業的預算。

    所以陳立夫後來才有底氣說:「我自問七年教育部長,對得起國人。」

    可以想像當年的情景,從國府高層到社會底層,中國人在咬牙堅持抗戰的同時,拼盡了全力發展教育事業。就好像一個窮苦人家,在外面受欺負,家裡也餓著肚子,卻勒緊褲腰帶供孩子們讀書似乎這樣就能看到一絲對未來的期望。

    這種教育工作不僅是在大後方進行,國府還在日本佔領的淪陷區,建立了102個教育指導區,涵蓋18省6市。派遣大批教育幹部奔赴淪陷區,從事公開或秘密的教育活動,聯絡吸收敵佔區的中小學教師,消滅抵抗日本人的奴化教育,並積極引導淪陷區的中學畢業生到大後方來上大學。

    當然,戰時教育從整體來說成果顯著,但對具體師生而言就是各種弊病。工資太低、吃得太差、條件太苦……老師和學生們有太多可以抱怨的地方。

    特別是在大學裡面,國府大肆推行黨化教育,並強迫學校領導集體入黨。這讓追求學術自由的先生們如何能忍受?

    就拿西南聯大來說吧,從院校領導到系主任,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會主動發給你國黨的黨員證。有些人對此無所謂,有些人則堅決反對,比如聞一多。

    南開校長張伯苓的態度是能躲就躲,聽說有人要來發黨員證了,他立馬跑路。被人堵在家裡勸說入黨,張伯苓就各種打哈哈敷衍,甚至孔祥熙等人來做說客也沒用。

    但張伯苓終究還是入黨了。

    半個月前,國黨秘書長吳鐵城親自拜訪,領走時把一張黨員證放在桌上。張伯苓本想退回,但打開證件一看,發現入黨介紹人一欄寫著「常凱申」,他只能苦笑著收下。

    ……

    陶行知離開沒幾天,張伯苓也來到了周公館。

    張伯苓不是來找周赫煊籌款的,雖然南開中學和南開小學屬於私立,並不能得到中央財政的「貸金」扶持,但張伯苓根本就不缺錢用。他是弄錢的高手,以前張學良主掌華北時搶著給他捐款,現在常凱申同樣主動給他捐款。

    在各方機構都資金缺乏的時候,張伯苓甚至有錢接管其他學校,比如三年前就把自貢的蜀光中學併入南開系統。

    周赫煊抱拳道:「什麼風把伯苓先生吹來了?」

    張伯苓開玩笑說:「我是來給學生做家訪的。」

    小維烈去年就已經升入南開中學,並唸完了高一,下學期就要念高二。

    做家訪什麼的,當然是說笑,現在暑假都快放完了。

    周赫煊道:「犬子頑劣,麻煩張校長了。」

    張伯苓哈哈大笑:「如果人人都能如貴公子那般,我倒希望能多出現幾個頑劣學生。雖然我不經常到學校,但每次去視察的時候,都聽老師們說南開中學出了個天才。」

    「他的文科還是不行啊。」周赫煊連連搖頭。

    張伯苓也收起笑容:「確實。我親自審閱了維烈上學期的試卷,他的國文水平都不夠初中畢業,是該好好下些苦功夫了。」

    周赫煊說:「我不會允許他再跳級。」

    聊了幾句孩子的話題,張伯苓終於說到正事。他抱拳正色道:「明誠,西南聯大已經收到你派人送去的物資,梅校長寫信託我來當面致謝。」

    「一點心意而已。」周赫煊說。

    「不管如何,明誠此舉都是幫西南聯大解決了實際困難。」張伯苓道。

    兩人好久不見,各自聊起近況,又談了一番時局,以及教育界、學術界的各種趣事。

    突然,張伯苓問:「明誠可認識張正權?」

    張正權就是張大千,周赫煊道:「曾在天津見過一面。怎麼了?」

    張伯苓有些氣憤道:「我剛從成都回來,聽四川省立博物館的馮漢驥館長說起一件事。馮館長前幾天收到一封舉報信,狀告張正權肆意毀壞塗抹敦煌壁畫,已造成無法挽回之巨大損失。」

    這是張大千一生難以抹去的污點,周赫煊在穿越前略有所知,但並不瞭解具體的情況。

    「此事屬實嗎?」周赫煊問。

    張伯苓說:「暫時還不知真偽,但寫信告發者亦非無名小卒,恐怕不會輕易的信口開河。張正權此人跟國府要員交往甚密,更與于右任先生是至交好友。在沒有取得足夠證據的情況下,無人敢動他,甚至都不好直接登報譴責。」

    周赫煊問:「誰寫信告發的?」

    張伯苓說:「衛聚賢。」

    「那應該是真的。」周赫煊說。

    衛聚賢是清華國學研究院的第二屆學生,師從梁啟超、陳寅恪、王國維、趙元任、李濟等人,還擔任過南京古物保存所所長,他本人亦是著名的考古學家。

    張伯苓說:「衛聚賢正準備從敦煌回四川,他沒有能力阻止張正權。四川省立博物館也要等他回來,得到確切證據才敢發聲譴責。」

    「我去看看吧。」周赫煊說。

    傻等著衛聚賢回四川,那黃花菜都要涼了。

    歷史上,四川博物館也沒能力阻止張大千,只能寫信給中央博物院告發。中央博物院對此很重視,於是請求教育部組織考察團前往敦煌,等考察團抵達敦煌時,張大千已經持續毀壞了敦煌壁畫一整年。

    奈何張大千手眼通天,居然連教育部考察團都無法制止他,又在敦煌胡搞了幾個月才自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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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1【西安】

    當週赫煊決定親自去一趟敦煌之後,他立即召集專業人士隨行。

    首先是聯繫中央博物院,李濟和傅斯年都工作繁忙,派來一個叫夏鼐的考古學家與周赫煊同行。等夏鼐從李莊抵達重慶的時候,另外兩名畫家也住進了周公館。

    兩名畫家分別叫吳作人和林風眠。

    吳作人曾在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和布魯塞爾皇家美術學院學習,師從徐悲鴻。他本來精通西洋畫,但最近幾年專攻國畫,長期在前線創作抗戰題材作品。就算沒有周赫煊邀請,吳作人也會在兩年後前往敦煌臨摹壁畫。

    林風眠也是巴黎高等秘書學院畢業的,他留學期間半工半讀,給人做油漆工。刷油漆似乎和創作油畫類似,也算是學以致用了。此人一開始是學習國畫的,最近兩年在重慶彈子石的破軍火庫裡,整天大門不出潛心鑽研國畫。

    吳作人是徐悲鴻推薦的,林風眠是蔡元培推薦的,周赫煊想要召集人手非常輕鬆。

    周公館。

    周赫煊與夏鼐握手道:「夏先生,這趟要勞煩你了。」

    「不敢當,周先生叫我小夏就是。」夏鼐連忙說。

    夏鼐今年才31歲,倫敦大學考古學博士,在留學之前就參與過殷墟的發掘。他去年還在埃及開羅博物館工作,今年初回國,在李莊的中央博物院擔任籌備處專員。

    這是個民國考古界的小字輩,但幾十年後,夏鼐將會獲得「七國院士」的成就。

    周赫煊又對吳作人和林風眠說:「等咱們到了敦煌,夏先生負責考古堅定,你們負責美術鑑定。」

    「沒問題。」吳作人和林風眠都很高興。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外加又物價飛漲,想要去敦煌考察研究非常困難。現在有周赫煊這個金主在,不用自己花錢,而且還不擔心安全問題,吳、林二人都對此行非常期待。

    「咚咚咚!」

    崔慧茀敲門來到書房,向周赫煊匯報導:「先生,白市驛機場那邊說,想包專機需要再等幾天。唯一能動用的那架飛機被孔令偉包走了,其他都為國府要員準備著。我們要麼等些時候,要麼去成都坐飛機。」

    「孔令偉閒著沒事兒干,包飛機做什麼?」周赫煊無語道。

    「不清楚,聽說是要去西安。」崔慧茀道。

    白市驛機場是抗戰期間重慶最大的機場,但只有前往南方和國外的固定航班,往西北飛就必須出錢包機。

    周赫煊想了想說:「再打電話問一下機場,孔令偉是什麼時候出發。反正她也用不完整架飛機,搭她的順風機過去,還可以為國家節省航空燃油。」

    「我馬上去問。」崔慧茀道。

    林風眠這幾年都在重慶,對孔二小姐的大名如雷貫耳。他擔憂道:「周先生,那位孔家千金怕是不好說話。」

    「沒事的。」周赫煊笑道。

    兩天之後,周赫煊帶著大部隊出發。除了三位專家和兩個保鏢以外,隨行的還有婉容和林國達。

    婉容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氣的畫家了,她死活要跟著去敦煌。至於林國達,則是被周赫煊帶去長見識的,順便還能沿途向夏鼐請教歷史方面的學問。

    機場。

    孔令偉穿著一身西服,頭髮梳得油光可鑑,腳上還踩著一雙高筒馬靴。她手裡牽著條寵物狗,身後跟著兩個負責衣食住行的僕人,風風火火就踏上舷梯走進機場。

    坐在飛機上等了幾分鐘,孔令偉顯得有些不耐煩,沖駕駛艙喊道:「怎麼還不起飛?」

    民國時候也是有空姐的,而且穿著打扮已經很接近21世紀的空姐了。她們清一色的大波浪髮型,穿著齊膝短裙和半袖襯衣,頭頂還歪戴著小禮帽,顯得端莊又幹練。

    「孔公子,飛機還要等人。」那位空姐顯然對孔令偉比較熟悉,直接稱呼「公子」而非「小姐」。

    「等人?」孔令偉頓時就怒了,「這是我的包機,還等個屁的人,給我馬上起飛!」

    空姐微笑道:「那位先生說,他是你的朋友。」

    孔令偉冷笑:「呵呵,我今天還真要等等看,究竟是誰敢冒充我孔二的朋友。」

    空姐道:「是周……」

    話音未落,周赫煊就已經走進機艙,笑道:「小孔,好久不見啊。」

    「原來是周兄,」孔令偉哈哈大笑,「快進來坐,咱哥兒倆好好敘敘舊!」

    周赫煊說:「該叫叔叔。」

    「滾蛋,別在我面前充長輩。」孔令偉沒好氣的說。

    周赫煊指著身後的隨行人員,解釋道:「小孔,我要帶人去一趟西北,沒飛機了,咱們湊合湊合。」

    「沒問題,周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隨便坐。」孔令偉翹著二郎腿說。

    夏鼐、吳作人和林風眠感覺非常驚訝,傳說孔二小姐囂張跋扈,沒想到居然這麼好說話。

    孔令偉指著婉容問:「這是你小老婆?」

    婉容頓時臉色微變,對孔令偉印象大壞,只差沒當場懟回去了。

    周赫煊介紹道:「這是內人郭婉容。」

    「前清皇后啊!」

    孔令偉頓時來了興趣,瞅著婉容左看右看,甚至還眼睛發亮的舔舌頭。

    周赫煊立即提醒道:「你別亂來啊。」

    孔令偉笑道:「我知道,朋友妻不可戲,你就放心好了。」

    周赫煊翻了翻白眼,他放心個屁。

    范哈兒為了討好孔祥熙,把自家宅子都讓出來了,如今孔祥熙全家都還住在范莊。

    孔令偉住在范哈兒家裡,跟搬出去的范家是鄰居,竟然一聲不吭就把范哈兒的姨太太勾搭上。范哈兒對此哭笑不得,小老婆跟一個女人玩出軌,他都不知道該怎麼發脾氣。

    更搞笑的還在後面,戴笠不知是對孔祥熙有多看不順眼,居然跑出來做媒,想撮合孔令偉嫁給范哈兒做正室。

    孔令偉色眯眯的眼神,讓婉容心裡泛起一陣噁心,故意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周赫煊被孔令偉拉著並肩而坐,他隨口問道:「你去西安做什麼?」

    孔令偉嘆氣道:「唉,說起來就丟臉,我這次是去西安相親的。」

    「相親?」周赫煊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想笑就笑吧,別憋著,」孔令偉扔給周赫煊一支香菸,自己也點上說,「陳立夫那個王八蛋,不安心做他的教育部長,非要攛掇著給我做媒。胡宗南也是個混蛋,相個親居然還要我跑一趟西安,他自己不會來重親啊!」

    「胡司令軍務繁忙,你就別抱怨了。」周赫煊說。

    「唉,這種糗事就別提了,」孔令偉鬱悶的吐著煙圈,突然興沖沖的轉移話題道,「聽說你去年在歐洲遭遇了空戰,還親自開飛機跟德國人打了一仗?」

    周赫煊說:「開飛機是真的,但沒有跟德國佬打一仗,而是被德國佬追著打。」

    「那也刺激啊!」孔令偉對此無限憧憬。

    周赫煊說:「想要找自己,你可以自己去參加飛行隊。」

    孔令偉鬱悶道:「別說我媽不讓我參軍,就算同意我參軍,也不可能讓我去當飛行員。誰不知道空軍陣亡率最高?每年航校畢業的學生,一茬一茬的戰死。我要真做了空軍,估計也就能活兩三個月。」

    兩人一路閒扯,幾個小時後便到了西安機場。

    剛下飛機,就有人過來迎接。

    此人穿著一身軍裝,立正敬禮道:「卑職熊向暉,奉胡司令命令,接孔小姐去旅館安頓。」

    孔令偉非常不高興,質問道:「你們胡司令怎麼不親自來接我?」

    熊向暉說:「胡司令軍務繁忙,無法脫身,請孔小姐諒解。」

    「行吧,你帶路。」孔令偉懶得多說。

    「胡長官,你能再安排兩輛車嗎?或者是一輛卡車也行。」周赫煊連忙把熊向暉叫住。他們也要去西安城裡歇息,大西北的客機很少,周赫煊不想佔用寶貴的飛行資源,剩下的路途都得一路坐車。

    熊向暉感覺周赫煊有些面善,問道:「這位先生是?」

    孔令偉指手畫腳道:「他是周赫煊,我的拜把子兄弟,你趕快再去弄兩輛車來!」

    熊向暉笑道:「原來是周先生,我馬上聯繫車輛。」

    看著熊向暉遠去的背影,周赫煊很想笑,但只能憋著面部肌肉作嚴肅狀。

    熊向暉是胡宗南最信任的身邊人,每次胡宗南要攻打延安,國軍都還沒開拔,延安那邊就已經得到詳細作戰計畫了。只因——熊向暉是地下黨!

    這裡有個趣談,1949年底的時候,張治中、邵力子、劉斐等國黨高級官員在中南海見到熊向暉。他們親切的拉家常:「這不是熊老弟嗎?你也起義了?」

    周公在旁邊哈哈大笑:「他可不是起義,他是歸隊。」

    劉斐恍然大悟:「怪不得胡宗南老打敗仗。」

    還有更有趣的,此時國黨中央黨部有個女速記員,名叫沈安娜。從1938年到1949年的十一年時間裡,幾乎所有的國黨高層重要會議,沈安娜都在現場做會議記錄。

    於是,每次國黨的會議完畢以後,共黨那邊也能收到一份。

    沈安娜也是地下黨嘛。
V123210 發表於 2018-6-3 11:04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2【西行】

    周赫煊還以為要去城內的旅館,結果被熊向暉一車拉去華清池。

    這裡有比較高檔的賓館,也有民國新建的溫泉池子,老蔣以前來西安就偶爾在華清池泡澡。

    反正一應消費都由胡宗南報賬,周赫煊安放好行李,便帶著婉容一起找溫泉池子。夏鼐、吳作人、林風眠、林國達、孫永振和朱國楨也趁機消遣,特別是兩位畫家,泡著澡吟詩作賦,遙想當年的楊貴妃和唐明皇。

    只可惜,溫泉池中的地磚和牆磚比較煞風景,一看就是現代工業品,沒有絲毫的古風韻致可言。

    第二日早晨,周赫煊讓孫永振去市政府借車,弄來輛卡車就可以出發了。西北這邊有好幾個油田,汽油、柴油反而比南方更廉價易得,不用讓汽車燒著木炭長途跋涉。

    孫永振還沒把卡車開回來,胡宗南倒是先到了。

    堂堂集團軍總司令,未來的西北王,此時西裝革履、戴著眼鏡,胸前還掛著一架照相機。

    周赫煊正被孔令偉拉著打牌,突然敲門聲響起,孔家的隨行家僕稟報導:「二小姐,有位記者先生求見。」

    「讓他進來。」孔令偉隨口道。

    胡宗南走進房間看了孔令偉一樣,眉頭稍稍皺起,自我介紹說:「孔二小姐你好,我叫古……」

    孔令偉穿著套黑色西裝,紮著紅色領帶,一手執雪茄一手拿牌,腳邊還蹲著條黃毛哈巴狗。她吐著煙圈直接打斷:「古記者是吧,找我有什麼事?」

    「呃,想……想請教幾個問題。」胡宗南連忙遞上名片。

    孔令偉瞥了胡宗南一眼,冷笑道:「就你這幅德行還當記者?連話都說不好。也不撒泡尿照照,就想採訪我?回去告訴你們社長,叫他直接來找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這就是自己的相親對象……

    手握重兵的胡宗南將軍,此刻只想摔臉走人。他強忍著怒火,賠著笑臉說:「我想給孔二小姐拍張照片。」

    孔令偉把胡宗南的名片扔到地上,不屑道:「以前在上海,我一張照片值10萬塊。你滾吧。」

    胡宗南立馬就滾了,這樣的姑奶奶他惹不起。不男不女,舉止粗魯,毫無教養,目空一切,別說娶回家了,就連做普通朋友都嫌噁心。

    「我去上個廁所。」周赫煊起身道。

    孔令偉說:「快點快點,別耽誤打牌。」

    等周赫煊追出去的時候,胡宗南已經把假鬍子撕掉了,正罵罵咧咧的嘀咕著什麼。

    「胡司令留步。」周赫煊喊道。

    胡宗南吃了一驚,回頭問:「周先生認識我?」

    周赫煊笑道:「以前遠遠的見過一面。」

    「原來如此,」胡宗南笑道,「周先生在華清池住得還滿意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周赫煊說:「我讓人拿著教育部的條子去市政府借車,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是出了什麼意外。」

    胡宗南說:「市政府沒幾輛車子,既然周先生有急用,我讓部隊調一輛車過來。」

    「那就多謝了。」周赫煊抱拳道。

    胡宗南突然低聲說:「周先生跟孔二小姐很熟?」

    周赫煊苦笑道:「算是吧。」

    胡宗南問:「你覺得她為人如何?」

    「不好說。」周赫煊道。

    「哈哈,」胡宗南乾笑兩聲,「確實不好說。」

    兩人又聊了幾句,突然聽孔令偉在裡邊喊:「你拉屎還是撒尿?上個廁所這麼久!」

    胡宗南連連搖頭,抱拳道:「周先生,我先告辭了。」

    「慢走。」周赫煊說。

    胡宗南撒丫子就開溜,回去立即給媒人陳立夫打電話,說日軍在秦嶺準備發動進攻。他必須馬上到前線督戰,軍情緊急,個人私事只能暫時放一放,請陳立夫務必體諒。

    周赫煊也很快也帶人走了,一路開車去敦煌。

    陳立夫把胡宗南的原話告訴宋靄齡,宋靄齡連忙打電話給女兒,一番交流後便猜到胡宗南就是那個記者。宋靄齡把女兒數落了一頓,勒令孔令偉不准再男裝打扮,趕緊上門道歉給胡宗南留個好印象。

    宋靄齡如此著急女兒的婚事,不外乎是看到老蔣對胡宗南很器重,想要通過政治聯姻來壯大孔家的實力。

    孔令偉沒有親自登門道歉,而是把電話打到胡宗南的司令部,對接電話的參謀說:「胡宗南要是我不來見我,我就賴在西安不走了。」

    胡宗南那個委屈啊,只能硬著頭皮去繼續相親。

    孔令偉這次終於換回了女裝,不但穿著裙子,而且還腳踩高跟鞋,頭上和脖子上都噴了香水。

    胡宗南瞟了眼對方的高跟鞋,頓時心生一計。他邀請孔令偉去徒步觀光,足足走了兩個鐘頭野外小路,把孔令偉的腳都走出了水泡。胡宗南佯裝不知,一路欣賞美景,還各種讚歎抒情。

    孔令偉快瘋了,回到華清池大罵不止,賭咒發誓道:「胡宗南這個王八蛋,就算他哪天當了皇帝,我孔二也對他沒有興趣!」

    胡宗南太機智了,這裝婚事退得沒有得罪任何人,除了孔二小姐……

    周赫煊他們那一行則很暢快,由於要運輸蘇聯援助的軍火,大西北的公路交通非常便利。

    婉容和林國達最為興奮,他們都是初次領略西域風光,就跟內陸人第一次看海般稀奇。

    幾天後就進入甘肅地界,武威、張掖、酒泉……每到一個古城,夏鼐都要趁著休息的時機到處走走。林國達成了他的跟屁蟲,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各種提問,這種實地考察學習是最長學問的。

    周赫煊運氣比較好,一路上沒有碰到什麼土匪,倒是見到天上飛過幾架日本運輸機。這些日本飛機是前往額濟納旗草原空投物資的,少量日本人在那裡建造了軍事基地,並買通一些中國人做漢奸,還想拉那裡的蒙古王爺下水,然後發動叛變在甘肅建立偽政權。

    這種事用不著周赫煊操心,因為共黨在三年前就派去了政工幹部。那位幹部已經和蒙古王爺成了好朋友,在當地軍警圈子裡也名聲響亮,眾人皆尊稱為「劉秘書」。明年春節,蒙古王爺在「劉秘書」的出謀劃策下,請來日本人吃餃子喝燒酒,順手就把醉醺醺的日本人全部幹掉。

    這位「劉秘書」本名周仁山,後來做了西藏區高官和新僵區委常務書記。

    閒話休提。

    一行人到了瓜州折道去敦煌,此時還沒什麼正經公路,汽車只能在沙漠戈壁中撒歡亂跑。為了避免走錯方向,周赫煊還在瓜州臨時僱傭了一個嚮導,終於在九月中旬抵達敦煌。
V123210 發表於 2018-6-3 11:04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3【壁畫】

    周赫煊等人在敦煌縣城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便直奔莫高窟。

    莫高窟前方的空地似乎變成了大工地,搭建著不少帳篷,還堆放著許多雜物。不僅如此,旁邊的沙質土地還被用來開荒種菜,菜地不遠處甚至搭起了棚子來養鴨。

    張大千這是把家搬來了啊……

    相傳,張大千為了臨摹敦煌壁畫,從印度(也有說是緬甸)運來各種礦物顏料,又從西寧、蘭州等地採買日用品,前後動用78輛驢車才運至敦煌。他還請了幾個精於製作畫布的喇嘛,為保證安全又僱傭了軍隊。

    在敦煌逗留兩年之後,張大千不僅變賣了自己的古董字畫,還欠下5000兩黃金的巨債。

    「停下,停下!」

    周赫煊他們的卡車剛剛靠近莫高窟,就有一隊士兵舉槍相迎。

    周赫煊下車喊道:「軍爺,我們是來敦煌參觀考察的。」

    一個兵頭子厲聲道:「敦煌已經被軍管了,不能參觀遊玩,現在勒令你們馬上離開!」

    周赫煊笑問:「你們是哪個部隊的,軍管手續拿出來我看看。」

    那兵頭子似乎不想廢話,直接舉槍道:「再不離開,我就開槍了。」

    周赫煊拿出兩份文書說:「這是教育部和中央博物院的條子,我們是西北臨時史地考察團成員。看你們的樣子,應該是敦煌或者瓜州的駐軍吧,要不要我回去找你們長官說話?」

    那兵頭子臉色有些遲疑,低聲對手下說了幾句,便放下槍喊道:「你們等一下。」

    一個小兵跑進洞窟裡通報,很快就有個青年走出來問:「我是大千先生的弟子張軼凡,你們是教育部派來的考察團?」

    「我是周赫煊。」周赫煊沒好氣道。

    張軼凡頗為驚訝,連忙抱拳說:「原來是周先生,失禮了。」

    周赫煊把隨行人員都介紹了一遍,走進營地裡說:「你們這裡條件很艱苦啊。」

    張軼凡道:「艱苦是肯定的。別看這才入秋,但晚上冷得很,附近的柴禾都被撿光了,得去百里外的沙漠裡撿拾枯木生火。周先生你別不高興,實在是這邊的土匪太多,我們才不得不僱傭軍隊看守。前幾天就來了一幫土匪,放了好幾排槍才嚇走的。」

    「我想進去看看。」周赫煊指著洞窟說。

    「我帶你進去,」張軼凡邊走邊問,「周先生是不是聽到什麼流言蜚語?」

    周赫煊明知故問:「有嗎?」

    張軼凡笑著解釋:「瓜州有人得知敦煌壁畫有下層,便欲出錢購買臨摹畫卷,家師只能婉言拒絕。對方懷恨在心,便登報肆意抹黑,實乃小人之舉。」

    周赫煊沒有說話,他要先看看情況再說。張大千毀壞敦煌壁畫的糊塗官司打了幾十年,一直到21世紀都沒有定論,實情如何誰都說不清楚。

    眾人被帶進一座洞窟,裡面很光線黯淡,隱約可以看到斑駁的壁畫。

    林風眠湊近了仔細查看,痛心道:「都是藝術瑰寶啊,這麼壞掉了真可惜。」

    張軼凡介紹說:「敦煌壁畫保存不善,許多地方都已經自然風化了。又連續經歷白彥虎之亂和洋人損毀,情況慘不忍睹。你看這畫壁上的煙燻痕跡,那是白俄在洞窟裡點燃爐灶給熏的。」

    周赫煊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這個解釋。

    有人譴責張大千用火把熏壞了壁畫,真假且不論,但肯定也有洋人的鍋。

    大家接連參觀了幾個洞窟,周赫煊突然說:「我想看看大千先生臨摹過的地方。」

    「請跟我來。」張軼凡領路道。

    很快就來到一個洞窟內,眾人點起馬燈照明,夏鼐、吳作人和林風眠立即湊上去仔細查看。

    「壁畫的最外層都被剝了。」夏鼐站在考古學家的角度,對張大千此舉很是不滿。

    吳作人用放大鏡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這處線條好像被新近勾描過。」

    林風眠也湊過來仔細觀察,狐疑道:「沒有吧。」

    「你再看顏料的色彩。」吳作人說。

    林風眠又觀察一陣,苦笑道:「大千先生好手筆。」

    張軼凡有些得意的解釋說:「由於外層風化嚴重,第二層壁畫的部分線條也有少許損傷。家師與五位畫僧精心調製顏料,又經過反覆對比研究,才親自把壁畫損傷部分修復。不是最頂級的專業學者,根本就看不出來。」

    夏鼐氣憤道:「這些都是古物,哪能隨意動筆破壞原貌?」

    張軼凡不高興了:「夏博士此言差矣,這不是破壞,而是修復。」

    周赫煊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裡還是偏向張大千的。就像後世修復故宮一樣,古物也需要維護修繕,總不能看著它一點點損毀。

    只要別瞎比亂來就行,張大千親自修複壁畫還是很讓人放心的。等時間再久一些,新顏料和舊顏料混為一體,估計就連吳作人他們都看不出來。

    又接連走了幾個洞窟,夏鼐突然面色劇變,指著一處畫壁說:「這裡是怎麼回事?」

    別說專業人士,周赫煊這個外行都發現了,那處壁畫被剝傷一大塊。

    張軼凡苦笑道:「這真不關大千先生的事。」

    周赫煊道:「誰幹的?」

    張軼凡耐心解釋說:「剛開始的時候,誰都不知道一些洞窟壁畫有好幾層,不然早就被洋人給刮走了。前段時間家師與于右任先生遊覽莫高窟,騎兵第五師師長馬呈祥隨行。家師見壁畫斑駁處的下層隱有畫跡,便對于先生說:『下層必然有畫。』馬師長乃令其部下以石擊落上層燒燬的壁畫,赫然發現前代畫層,因此家師就留在莫高窟臨摹。」

    周赫煊道:「也即是說,這處壁畫是那個馬師長的兵弄壞的?」

    張軼凡點頭道:「正是。」

    「簡直是亂來!」夏鼐已經氣得脖子都粗了,「當兵的不知好歹,于右任和張大千還能不清楚?就算是專業的考古人員剝畫,也要考慮周全小心處置,哪能讓當兵的用石頭砸?」

    張軼凡沒再言語,估計他自己也覺得理虧。

    周赫煊問:「當兵的弄壞了幾個洞窟?」

    張軼凡道:「只這一個。」

    「那還好。」周赫煊點頭說。

    到了此時此刻,周赫煊心裡也對張大千和于右任很不滿了。這兩位估計剛開始就沒把壁畫當回事兒,任由大頭兵胡搞,等見到第二層壁畫才出聲制止。

    參觀的洞窟越多,夏鼐的臉色就越難看,因為有些洞窟的壁畫是魏晉風格。

    據夏鼐推測,張大千不僅剝掉了已經損毀嚴重的宋代壁畫,連第二層的唐代壁畫也剝掉,其目的無非是想看看更裡面的內容。
V123210 發表於 2018-6-3 11:05
984【雞同鴨講】


    身份不同,關注點就不同。

    夏鼐關注的是敦煌壁畫的破壞程度,婉容、林風眠、吳作人關注的是壁畫藝術,而周赫煊則在觀察各個洞窟的情況。

    周赫煊發現,但凡是張大千沒有臨摹過的洞窟,基本上都髒亂不堪。這些洞窟一度被當做騎兵馬廄,有些洞內甚至還留有食槽,要說破壞,軍閥破壞得更厲害。

    而張大千臨摹過的那些洞窟,則被清掃得乾乾淨淨,每個洞窟還被他歸檔編號。至少看起來就讓人更舒心,也算是對搶救敦煌壁畫做出貢獻了。

    直到周赫煊進入另一個洞窟……

    「王八蛋!」

    夏鼐盯著一處畫壁咬牙切齒,氣得都快暈過去了。

    只見精美的唐代壁畫上寫著一行毛筆字:「……發現此複壁有唐畫,命兒子心,率畫工……破三日之功,剝去外層,頗還舊觀,歡喜讚歎,因題於上。蜀都張髯大千。」

    周赫煊也氣得不行,回頭看婉容、吳作人和林風眠三人,卻發現他們並不是太在意。

    周赫煊終於明白張大千破壞敦煌壁畫一事,為什麼到21世紀都眾說紛紜了。強烈譴責的,基本上都是考古界人士;而為張大千辯解的,大部分都是玩藝術的。

    特別是在民國畫家的眼中,張大千是在壁畫空白處題字,並沒有破壞壁畫的美觀。這就好像收藏家在古董字畫上蓋章題跋一樣,屬於風雅行為,不但不該譴責,反而可以作為美談。

    而在夏鼐這種專業考古人士看來,張大千在唐代壁畫上題字,就跟遊客寫「xxx到此一遊」沒啥兩樣。

    「張正權在哪裡?」夏鼐氣得連張大千的字號都不說了,直接稱呼本名。

    張軼凡對此很不滿,他不僅是張大千的學生,更是張大千的子侄輩,認為夏鼐表現得對師父很不尊重。

    又路過了好幾個洞窟,終於見到張大千本人,還有他的兒子、五位畫僧、兩個徒弟和幾個被雇來幹雜活的當地農民。

    夏鼐見張大千正站在梯子上,而梯子直接搭在畫壁上,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他頓時更加憤怒:「下來,快下來,哪有你們這樣搞的!」

    「吵什麼吵?」張大千很不高興。

    夏鼐指著梯子說:「這是文物,不能隨意擠壓接觸,你這樣是要出大問題的。」

    張大千道:「我就是在保護整理文物。」

    「胡說八道,你連保護文物的基本概念都沒有。」夏鼐怒道。

    張大千皺眉道:「你是誰?」

    周赫煊介紹說:「這位是倫敦大學考古學博士,中央博物院專員夏鼐先生。」

    張大千被煩得沒法繼續臨摹,只能下梯子跟周赫煊打招呼:「明誠怎麼也來了?」

    周赫煊以前和張大千在天津見過一面,當時張大千還是趙四小姐的國畫老師。

    「有人寫信告你毀壞壁畫。」周赫煊直說道。

    張大千不屑道:「宵小之徒只會嚼舌根子。」

    周赫煊苦笑道:「張先生,你的做法確實有問題,哪能直接在壁畫上題字啊。」

    「在壁畫上題字怎麼了?」張大千反問。

    還真給夏鼐說中了,張大千果然連最基本的文物保護概念都沒有。在他看來,敦煌壁畫跟古董字畫沒有兩樣,乾隆可以在《寒食帖》上題跋落印,他張大千為什麼不能在敦煌壁畫上題字紀念?

    講道理是絕對講不通的,看看婉容、林風眠和吳作人三位畫家的態度就知道了。

    這屬於觀念問題,在考古知識普及之前,根本就分不出對錯。就好像你在唐朝跟人討論民族主義,扯淡吧,直接武力說服更實在。

    周赫煊說:「張先生,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你講。」張大千道。

    周赫煊說:「我非常欽佩張先生挽救整理敦煌壁畫的行為,但請不要剝離外面的畫層。」

    張大千沒好氣道:「不剝還怎麼整理?就說這西夏壁畫,超過八成都已經損壞了,我要是不趕快搶救,裡面的晚唐壁畫都保不住。」

    周赫煊說:「剝宋代畫層是可以的,但請務必保留唐代和魏晉畫層。」

    張大千說:「唐代的畫層不剝,也看不到魏晉畫層啊。看不到魏晉畫層,我又如何搶救它?」

    夏鼐憤怒地插話道:「魏晉畫層倒是被你保住了,但外面的唐宋畫層被你毀完了!」

    張大千說:「唐宋畫層我已經臨摹下來了啊。」

    「壁畫和你的臨摹能一樣嗎?」夏鼐吼道。

    張大千道:「有什麼不一樣的?」

    夏鼐道:「壁畫是文物,你臨摹的只是內容。」

    張大千道:「在我看來,只要內容臨摹下來,這壁畫就算是保住了。」

    夏鼐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你是毀壞文物的千古罪人!」

    「你腦殼有包(腦子有病)!」張大千也有些生氣了,直接蹦出一句四川話。

    兩人越說越激動,就差沒打起來了,雞同鴨講根本說不清。

    張大千的子侄和學生們也漸漸圍過來,若衝突繼續升級,他們很可能把夏鼐給痛揍一頓。

    周赫煊也很犯難啊,如果張大千隻為一己私利而破壞壁畫,他直接掏槍綁人回重慶就是。問題是張大千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反而覺得是在保護古代藝術。

    人家張大千也是大公無私啊,歷史上他為了臨摹敦煌壁畫,變賣了200多件心愛古畫,還欠下5000兩黃金的巨債。

    夏鼐和張大千的分歧在於,究竟是藝術價值重要,還是考古價值重要?

    周赫煊顯然更偏向於夏鼐,因為文物損毀了就沒了,藝術方面的研究可以留到後世再說。

    周赫煊努力說服:「張先生,壁畫不僅是藝術品,更是不可再現的文物。你雖然把內容臨摹下來了,但剝掉的畫層直接成灰土,後世子孫只能看到你的臨摹,而不能看到壁畫真跡。從一個畫家的角度來講,你願意看到《蘭亭序》真跡,還是願意看到後人的仿品?」

    張大千說:「這不一樣。只要是想研究魏晉畫層,外面的唐宋畫層就必須剝掉。」

    周赫煊說:「或許再過幾十年,科學技術有了巨大進步,那些被剝掉的畫層也能保留下來呢。既能保住外層,又能研究內層,豈不是皆大歡喜?」

    張大千冷笑道:「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技術?」

    周赫煊說:「明清時代的古人,也不敢相信飛機可以上天。」

    「你這是強詞奪理,」張大千指著周圍的壁畫說,「你們可以到其他洞窟去看看,那些壁畫到底被強盜、軍閥和洋人破壞了多少。我要是不趕緊搶救,也許再過十年,想臨摹都找不到地方了!」

    周赫煊說:「這是保護工作不到位,我願意出錢僱人在這裡看守。」

    張大千質問道:「若是日本人佔領敦煌,把這些壁畫都剝走了怎麼辦?」

    周赫煊沒好氣道:「日本人若是能佔領甘肅,那中國離亡國也不遠了,到時候留著莫高窟也沒用。」

    張大千生氣道:「不可理喻!你們走吧,別耽誤我臨摹壁畫。」

    「唉!」

    周赫煊嘆了口氣,掏槍指著張大千的腦袋,無奈道:「張先生,請跟我回重慶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6-5 00:06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5【得講法律】

    「你幹什麼?」

    「周先生,快放下槍!」

    「別傷了老師。」

    「有話好說。」

    「煊哥別亂來。」

    「……」

    槍一拔出來,眾人紛紛大驚。

    除了夏鼐和兩個保鏢意外,其他人紛紛勸阻,就連婉容都顯得頗為緊張。張大千的子侄和徒弟們,更是震驚莫名,想沖上去奪槍,又怕傷到了他們的老師。

    張大千在中國花壇的地位很高,再加上有包括于右任在內的國黨元老們撐腰,那是輕易動不得的。

    別說周赫煊,便是老蔣也不敢造次,稍微出點什麼問題就很難善後。

    張大千愣了一愣,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他知道周赫煊不會真開槍,卻又想不明白周赫煊為什麼這樣做,當即問道:「明誠這是什麼意思?」

    周赫煊道:「敦煌壁畫動不得。在我看來,別說是唐代壁畫,就連宋元壁畫都最好別剝,留著等以後技術成熟了再說。你現在把外面的廢畫剝掉,就讓裡面的畫層暴露。幾十年後,這些鮮豔的壁畫必然因氧化而變色,後世子孫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坨東西。」

    夏鼐在旁邊附和道:「周先生說得對,壁畫外層也不能隨意剝去。」

    張大千搖頭嘆息:「看來,我們有必要好好聊聊了。」

    「對,有事好商量,周先生快把槍放下,」張大千的兒子張心智勸道,「快到中午了,先去外面吃午飯,大家邊吃邊聊。」

    婉容也拉著周赫煊的衣服說:「煊哥,別走火了。」

    周赫煊順坡下驢把槍收了,他又不敢真開槍,再端下去除了胳膊發酸沒啥效果。

    營地裡人員很雜,漢、藏、蒙各族由於飲食習慣不同,食物也是分三口鍋烹飪的。加上干雜活的當地農民,足足幾十號人,甚至還有一些馬匹和駱駝。

    人吃馬嚼兩三年,張大千前後花掉幾千兩黃金再正常不過,僱傭那些當兵的就是一筆大支出。

    大家圍著簡易的桌子坐下,飯菜還沒燒好,每人面前都沏了一杯茶。

    張大千首先開口道:「明誠,你知道我現在的工作,對中國文化有什麼意義嗎?」

    周赫煊反問道:「大千先生,那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對中國文化有多大危害嗎?」

    「你能不能聽我說完?」張大千有些煩躁。

    「請講。」周赫煊說。

    張大千指著洞窟的方向,帶著一絲狂熱說:「中國自有繪畫以來,先有人物畫,再有佛像畫,山水只不過是一種陪襯。但到了後來,山水獨立成宗,人物逐漸勢衰。以至於,明清文人視山水為正統,視人物畫為匠人畫,人物反倒成了山水的襯托物!曹衣出水,吳帶當風,頰上添毫,畫龍點睛,這些讚美繪畫藝術的成語,都是專講的人物畫。可惜現在看不到了!你知道這對畫家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吳作人在旁邊搶答:「就像儒家的《論語》成了殘篇。」

    張大千的聲音越來越大:「自晚清以來,西方畫技傳入中國,青年皆贊其油畫的色彩、線條、空間、精密……更有甚者,污衊中國畫根本畫不來人物,只知花鳥山水!你看自南宋到明清,中國的人物畫都是些什麼玩意兒,不能怪國人自輕自賤,是我們把老祖宗的技藝給丟掉了!」

    吳作人估計是被敦煌壁畫給震撼得不行,連連附和:「確實如此,那些壁畫不比西方油畫差。」

    周赫煊有些無語,他花錢請來的畫家,現在居然幫著張大千說話。

    張大千豪邁地說:「一旦我完成對敦煌壁畫的研究,必然引起世界畫壇轟動,讓我們的國畫揚眉吐氣,甚至改變未來一百年的畫壇風氣。線條將被國畫家們重新重視,礦物顏料的勾染之法將會復興,國畫之風將由苟簡變得精密,繁複大氣將取代國畫的小巧寫意,女人畫像將從病弱轉為健美……到那個時候,誰還敢說國畫是陳腐過時的東西,誰還敢說國畫比不上西方的油畫?」

    敦煌壁畫就如同《俠客行》裡面的太玄經,屬於絕世秘籍。

    從民國到二十一世紀,但凡能在莫高窟堅持臨摹一年半載的畫家,個個都畫技突飛猛進。不僅如此,敦煌壁畫對建築設計師、服裝設計師、舞蹈家、雕塑家等職業有著同樣的效果這是屬於全人類的巨大財富。

    「大千先生此言甚妙,我願留下來一起臨摹壁畫。」吳作人聽得熱血沸騰。

    周赫煊自動忽略吳作人的搶戲,他說:「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能破壞文物。」

    「迂腐之極!」張大千不屑道。

    夏鼐指著張大千的鼻子質問:「你敢說,你在其中就沒有私心?」

    張大千昂首笑道:「我非聖人,怎能沒有私心?我的私心和中國花壇的公心是站在一起的,我不僅是為自己研究晉唐畫藝,也是為全中國所有畫家研究它!屆時,國畫家在面對西洋畫家的時候,就不用再低頭掩面。我們可以說,中國畫是全世界最好的畫!」

    「你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夏鼐諷刺道,「如果所有的國畫家都贊成為了研究繪畫技巧而破壞文物,那我將替他們感到羞恥!」

    張大千激憤斥責道:「你不是畫家,你懂個屁!研究發掘敦煌壁畫,就等於是國畫屆的一場文藝復興!」

    「文藝復興也不能破壞文物,你是中國畫壇之恥!」夏鼐毫不示弱。

    周赫煊見兩人快打起來了,連忙制止:「好了,好了,都稍安勿躁,聽我講幾句。」

    「你說。」張大千沒好氣道。

    周赫煊問:「張先生,你是否贊成保護文物?」

    張大千道:「我當然贊成。」

    周赫煊又問:「敦煌壁畫是不是文物?」

    張大千急了:「話不能這樣說……」

    周赫煊打斷道:「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再問一遍,敦煌壁畫是不是文物?」

    張大千閉眼道:「是。」

    周赫煊繼續問:「你在臨摹壁畫的時候,有沒有破壞到它?請不要解釋,只需回答,有,或者沒有。」

    「有!」張大千把臉調開。

    周赫煊又說:「一切中國文物,都是全體中國人共有的財富,個人是不能隨意去發掘破壞的。我想問,張先生你有沒有政府的批文?」

    張大千辯解道:「髯翁(于右任)是支持我……」

    「你有沒有政府批文,有,或者沒有!」周赫煊突然喝道。

    張大千欲言又止,沉默幾秒突然說:「沒有。」

    周赫煊起身大喝:「你沒有政府批文,有什麼資格剝掉敦煌壁畫!別跟我扯什麼保護文物、研究藝術,還扯到國家民族的高度。是不是我宣稱一聲,我要研究復原汝窯的制瓷工藝,就可以把故宮的國寶偷出來研究?甚至是砸壞了研究它的分子結構?張大千,我告訴你,你的行為是犯法的!我以一個中國公民的身份,勒令你馬上停止自己的惡劣行為,否則我將盡一個公民的義務,協助政府把你捉拿歸案!永振,國楨,把這人綁起來送回重慶受審!」

    這一連串話說出來,眾人目瞪口呆,孫永振和朱國楨則左右按住張大千的肩膀。

    「我……你……污衊!」

    張大千氣急敗壞,說話哆嗦道:「我……我這就回重慶,讓教育部給我開批文!」
V123210 發表於 2018-6-5 00:07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6【甩鍋】

    張大千當天就離開莫高窟,只帶著兒子和侄子,由幾個士兵護送去瓜州。他打算發電報給老朋友于右任,請于右任去教育部弄來批文,然後再派人送到敦煌這邊,可以節省一半的時間。

    周赫煊也只帶著孫永振前往瓜州,而且還親自開車趕路張大千坐副駕駛位,孫永振和幾個士兵坐在車斗裡。

    張大千剛開始不願說話,後來實在憋得慌,主動開口道:「教育部批文很快就會送來,到時候你別攔著我。」

    周赫煊說:「張先生,我在洞窟裡看到那些明代壁畫,人物的皮膚都變黑了。你把晉唐壁畫暴露出來,再過幾十年,那些色彩鮮豔的唐畫也會變成黑色。你猜未來的遊客會怎麼想?他們肯定會以為,敦煌壁畫就是那個顏色,中國人的壁畫毫無色彩感可言。」

    張大千冷笑道:「還幾十年後,誰想得了那麼遠的事情?你看清朝到現在也才30年,敦煌壁畫被破壞成什麼樣子了!我要是不趕快臨摹下來,幾十年後敦煌壁畫還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

    周赫煊道:「考古發掘需要國家支持,現在正是民族危亡之際,不可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

    張大千搶著說:「所以我才自己出錢發掘保護!你以為我花那麼多錢買顏料僱人,是吃飽了撐得慌嗎?」

    周赫煊感慨道:「張先生,我們這一代人生活在亂世是很不幸的。對於古老的文物和藝術,最好是能保住它不被破壞,至於更進一步的發掘和研究,應該留給未來的子孫後代。我很喜歡林徽因先生對沈從文說的那段關於考古的話,她說:『我們太平時代的事業,現時談不到別的了,在極省儉的法子下維護它不死,待戰後再恢復算最為得體的辦法。』對於敦煌壁畫,也應該是維護它不死,而不是以極端手段進行研究。」

    「話不投機半句多。」張大千直接把眼睛閉上不說話了。

    兩人來到瓜州電報局,周赫煊微笑道:「張先生請!」

    張大千也不客氣,對發報員說:「致電重慶最高國防委員會于右任:髯翁台鑑,現壁畫研究已步正軌,因遭周明誠及中博院阻攔,需求教育部批文一份,務必託人早日送至敦煌。弟大千敬上。」

    發報員聽說是給最高國防委員會致電,連忙噼裡啪啦一通操作。

    張大千讓出位置冷笑:「周先生請吧。」

    周赫煊對發報員說:「致電重慶《大公報》,就發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a,署名周赫煊。」

    ……

    于右任剛剛在大西北轉了一圈回重慶,他在遊覽成吉思汗陵的時候,還即興做了一首愛國散曲《天淨沙‧謁成陵》:「興隆山畔高歌,曾瞻無敵金戈。遺詔焚香讀過,大王問我:幾時收復山河?」

    不得不說,于右任這首散曲寫得讓人拍案叫絕,直把馮玉祥的詩詞甩出幾個銀河系。

    張大千直接把電報發到最高國防委員會,擱古代就是八百里加急,電報內容一個小時不到就送去于右任家中。但周赫煊那邊的速度也不慢啊,因為《大公報》有自己的電訊室,分分鐘把老闆發來的電報送去周公館。

    于右任正在和老朋友喝茶聊天,耽擱了好幾個鐘頭才去找陳立夫。他面子大,一路都不用通報,直接就找上陳立夫本人。

    陳立夫連忙起身迎接,熱情笑問:「什麼風把髯翁吹來了?」

    「西北風,」于右任說,「張大鬍子在敦煌考察壁畫,需要開一份考古批文,麻煩教育部通融通融。」

    陳立夫臉色的笑容頓時僵住,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張大千道:「髯翁,不是我不肯幫忙,你先看看這個。」

    周赫煊在離開重慶之前,就寫好了三封信,根據不同情況讓崔慧茀交給不同的人,最壞的打算是直接告狀到老蔣跟前。

    給陳立夫的那封信很簡單,先是強調了一番敦煌壁畫的寶貴,又指著張大千肆意破壞文物。信的結尾,周赫煊隱隱威脅陳立夫,說一旦教育部批准張大千發掘敦煌壁畫,那麼他將專門寫本書紀錄此事,一切惡劣後果都將由教育部承擔,說白了就是讓陳立夫來背罵名。

    周赫煊是什麼人?

    國際知名大學者啊,而且還是正經的史學泰斗。

    如果周赫煊專門寫書痛批敦煌文物被破壞,那後續影響難以想像,說不定百年後都還有人戳陳立夫的脊樑骨。

    于右任把信讀完,臉色陰沉道:「一派胡言!」

    陳立夫勸道:「髯翁,你最好也別摻和進去。否則周赫煊一怒之下,把你也寫進書裡,您老的一生清譽就毀了啊。」

    于右任皺起眉頭,嘀咕道:「明誠到底想幹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不用說,于右任和張大千的思維模式一模一樣,他們都是站在藝術家的角度看問題。

    陳立夫和稀泥道:「你們都沒錯,就是立場不同。我覺得吧,敦煌壁畫一事太過重大,不如讓中博院組織專業考察團去調研,綜合各方意見再下定論。」

    于右任哭笑不得:「你這是在拉偏架啊。中博院明擺著是反對發掘敦煌壁畫的,他們怎麼可能同意?」

    反正陳立夫絕對不願背鍋,就算是沒有周赫煊,歷史上他也讓中博院組織了西北考察團。只不過中博院的考察團成員不硬氣,更不敢像周赫煊那樣動粗綁人,導致此事不了了之,張大千也賴在莫高窟死活不走。

    讓教育部下達正規批文?

    呵呵,陳立夫才沒那麼傻,屁好處沒有還弄個一身騷。

    于右任也沒辦法了,厚著臉皮說:「你先給開個條子吧,組織考察團的事情以後再說。」

    陳立夫的姿態越放越低,拉著于右任道:「髯翁,論年齡您是長輩,論資歷您是前輩,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拒絕您的要求。但這件事比較複雜,我代表的是教育部,不能因個人偏好而做出決定。如果您私人找我幫忙,那我肯定是不會推辭的,還請髯翁包涵!」

    一套太極拳打得于右任無話可說,他搖頭道:「罷了罷了,我也不為難你。告辭!」

    見于右任出了房門,陳立夫才嘀咕冷笑:「什麼亂七八糟的,浪費我時間。」
V123210 發表於 2018-6-5 00:07
987【挖坑】

    「老漢兒(父親),髯公回電了!」

    張心智拿著電報衝進旅店客房,臉色難看道:「事情沒弄成。」

    張大千一直留在瓜州等消息,此時連忙奪過電報紙,內容只有八個字:「茲事體大,不易辦理。」

    「咋個辦?」張心智問。

    「涼拌!」張大千鬱悶無比。

    張軼凡在旁邊焦急地說:「叔叔你買物資、請工人,已經在莫高窟花了上千兩黃金,難不成就這樣灰溜溜離開?」

    張心智出主意道:「依我看,不如跟周赫煊打個商量,先答應他只臨摹宋明壁畫,更裡面的晉唐壁畫以後再說。他總不可能也一直留在敦煌守著嘛,等他一走,莫高窟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張大千思忖點頭:「只能這樣了。」

    三人在隔壁客房找到周赫煊,很快說明來意。

    周赫煊笑嘻嘻道:「既然張先生答應保護文物,那我自然贊成。不如這樣,我們先定一個章程出來,再依章程辦事,你看如何?」

    「可以。」張大千隻想趕快糊弄過去。

    周赫煊說:「考古方面我也不太懂,我們回莫高窟找夏博士商量一下。」

    張大千對夏鼐非常反感,但現在不是鬧情緒的時候,一切得等到把這些人糊弄走再說。

    周赫煊又親自開著車趕回去,及至傍晚時分抵達莫高窟,眾人圍著火堆商量該如何發掘敦煌壁畫。

    夏鼐說道:「張先生,我必須先說明一點,你或許對金石學有研究,但金石學和考古學屬於不同的學問。所以,請你不要把金石學那一套,生硬照搬到考古上邊。你懂我的意思嗎?」

    張大千冷笑道:「懂。你是說金石學已經過時了,現在是考古學的天下,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是陳腐守舊之人。」

    「你可以這樣理解,」夏鼐毫不示弱道,「考古學是一個非常嚴密的新興學科,它還包含有很多社會學、人類學知識,單憑個人是很難完成考古任務的,這需要一個專業團隊的協作。所以,張先生你,以及你的學生,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對莫高窟進行考古發掘。你們只能在不損壞文物的前提下臨摹研究壁畫,這是必須遵守的規則!」

    張大千本來想敷衍了事,但還是受不了一個小輩在他面前指手畫腳,他反問:「中國有相關的法律嗎?」

    別說中國,此時許多歐美國家都沒有考古相關法律,全憑考古學家的操守自覺。許多西方考古學家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探險家,美名其曰探險,其實就是文物強盜。

    君不見埃及金字塔被西方考古學家破壞得有多厲害?

    不能怪張大千沒有基本的考古概念,因為中國考古學界本身就是一團糟,不僅沒有考古相關法規,就連考古學界自己都定位模糊。

    「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剛剛留學歸國時,本來想把西方考古學那一套照搬到中國,但在實際操作時發現根本沒法搞下去。李濟不得不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對考古學做了一番本土化,其中最主要的有兩個方面

    第一,把考古學歸為史學研究範疇,所以考古不是獨門學科,而是史學屬下的子科目,最高負責單位為中央教育部。

    第二,中國考古學的宣傳和發展,是以民族主義為依託。現今考古界的終極目標,是發掘考察文物古蹟,以此來證明中華民族的偉大,以此來證明中華文明不輸給西方文明。

    特別是第二點,幾乎成為全國人民的共識,也是此時的中國人對考古學的基本印象。這在宣傳發展考古學的同時,也帶來一個很嚴重的後果,那就是只論結果不論過程包括張大千在內的大部分中國人,都不在乎破壞文物,只在乎研究成功,並以此來證明中華文明的偉大性。

    我們批評歷史人物,不能純以後世的眼光看問題,還要結合當時的歷史環境。

    這麼說吧,把張大千的行為放到網上披露,大部分網友都要痛罵臭批。但在民國時期,只要張大千將敦煌壁畫研究成果公佈,那麼當時99%的國人都會拍手稱讚,只有考古學界的專業人士才會站出來指責。

    張大千此舉,放在1940年代屬於為國爭光!

    周赫煊問:「夏博士,當今中國考古界的原則是什麼?」

    夏鼐說:「沒有學界公認的考古原則,如果真要總結原則,那就是『真實性』,考古研究不能作假。」

    得,連專業的考古學家都沒有必須嚴格遵守的規制,那就別怪張大千這種門外漢了。

    周赫煊說:「鑑於文物的不可再生性,我覺得吧,我們這一代人必須為子孫後代考慮。在沒有完善的科學技術和保護措施的前提下,不能對文物古蹟進行盲目發掘。比如敦煌壁畫,你剝開外層,就把內層暴露出來,而內層必然氧化變黑,幾十年後就基本毀掉了。你說是不是這樣?」

    「是的。」夏鼐點頭道。

    周赫煊又說:「但凡是也有意外,比如某個農民,一鋤頭挖出大型古墓。即便我們沒有完善技術,也必須對其進行快速發掘,這是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

    夏鼐贊同道:「應該的。」

    周赫煊說:「所以我認為,考古應該定一個基本原則做為大前提,即:保護為主,搶救第一。」

    夏鼐拍手大讚:「此乃金玉之言,當為考古學界共識!」

    張大千突然說:「敦煌壁畫都毀得差不多了,我就是在搶救。」

    夏鼐連忙反駁:「敦煌壁畫毀的只是外層,只要你不去亂剝,內層再過一百年都沒事!我們現在該做的,就是保護,保護現存的壁畫,而不是所謂的搶救。」

    「反正嘴巴長在你身上,好歹都是你說了算。」張大千鬱悶道。

    周赫煊道:「那咱們就以『保護為主,搶救第一』為前提,把張先生在敦煌的研究定個章程。首先,只有那些內層已經受損或暴露的壁畫,張先生才有資格把外層剝掉。其次,在臨摹研究壁畫的時候,必須遵循基本的考古操作。比如不能在畫壁上題字,比如不能直接把梯子壓在畫壁上,一切有可能破壞壁畫的行為都不能有。」

    「沒問題。」張大千答應得很爽快,反正只要把周赫煊糊弄走,剩下的事情隨便他怎麼搞。

    「那好,我們就簽一份君子協定,」周赫煊喊道,「國達,拿紙筆和印泥過來!」

    一個鐘頭過後,周赫煊把協定擬好抄錄兩份,笑著說:「張先生,請簽字用印吧。」

    張大千提起毛筆刷刷寫下大名,又蓋上自己的印章,沒好氣說:「周先生,你現在該不會再阻攔我了吧?」

    周赫煊笑嘻嘻的對夏鼐說:「夏博士,請你在莫高窟多留一段時間,把所有洞窟的情況全部檢查存檔,並拍下照片做證明。一旦張大千先生違反協議,請務必發電通知我。」

    「包在我身上。」夏鼐笑道。

    周赫煊又對負責保護安全的兵頭子說:「馬排長,等夏博士考察完畢,他會給你一個清單。清單上註明了那些壁畫不能動,一旦張大千先生有破壞行為,請你立即給我拍電報。若情況屬實,張大千先生破壞了一面牆壁,那我就獎勵你十根金條!」

    馬排長聽得兩眼發光,樂呵呵說:「我一定盯牢了,請周先生放心。」

    周赫煊告誡道:「你別為了金條,自己跑去損毀壁畫。要知道,你剝的壁畫,跟張先生剝的壁畫,那是有區別的,專業人士一眼就能看出來。若你敢擅自破壞文物,我讓你的排長當不下去!」

    「不會,不會。」馬排長連連保證,暗罵讀書人的心眼兒就是多。

    周赫煊又回頭問張大千:「張先生,你看這樣的安排合理嗎?」

    張大千臉都黑了,咬牙道:「合理,非常合理!」

    周赫煊眯眼笑道:「張先生,你別想以後賴賬。若你違反這份協議,我保證讓你在中國名譽盡喪,不信你就試試看。」

    「你厲害,我知道。」張大千被一步步引到坑裡,現在是真沒脾氣了。早知如此,他就不會簽那份破協議,現在白紙黑字根本沒法抵賴。
V123210 發表於 2018-6-6 07:04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8【家國】


    接下來的幾天,夏鼐忙著考察各個洞窟的整體情況,馬排長則亦步亦趨跟在張大千身後。這位排長恨不得張大千趕快把壁畫弄壞,他好去周赫煊那裡討賞金,一面牆十根金條,多破壞幾面他這輩子都不愁了。

    婉容、吳作人和林風眠三人,每天都站在壁畫前挪不開腿。對於畫家來說,那些剛剛剝開的壁畫太美了,線條和色彩之妙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周赫煊如今算是合格的書畫收藏家,純以鑑賞的角度來講,他也恨不得把這些壁畫搬回家裡去。

    後世子孫遊覽莫高窟欣賞壁畫,是很難理解這種心情的,因為他們看不到原本的色彩。就像兵馬俑一樣,剛出土的兵馬俑色彩鮮豔,宛若真人,但幾十秒的時間就迅速褪色,三天之後色彩全無。

    估計大部分中國人,都以為兵馬俑就是灰撲撲的樣子,完全無法想像它剛出土時的驚豔。

    周赫煊站在婉容身後,見她剛剛臨摹完一幅局部圖,笑道:「怎麼,捨不得走了?」

    婉容開玩笑說:「我想下半輩子都住在這裡。」

    吳作人聽見他們的對話,突然回頭說:「周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講。」周赫煊道。

    吳作人不好意思道:「我想留下來研究敦煌壁畫,但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如果周先生能借給我五千現大洋,那我就留在莫高窟時刻監督大千先生,我肯定比那位馬排長更專業。當然,這5000現大洋,我以後一定會慢慢工作償還。」

    「沒問題,」周赫煊笑了笑,又轉身問林風眠,「林先生也想留下來嗎?」

    林風眠搖頭道:「壁畫再美,終是死物。我最多在此停留兩三個月,就要到重慶和前線去宣傳抗戰,等哪天把日寇趕出中國,我想我還會回到這裡的。」

    林風眠是國民政府政治部設計委員,擔任著抗戰宣傳任務,並多次到前線做考察創作。

    當然,也不能說吳作人就不愛國。

    吳作人三年前曾組織戰地寫生團,到前線收集素材,之後又擔任全國美術界抗敵協會理事,創作了數十幅反應抗戰和人民疾苦的作品。他和林風眠一樣都是愛國畫家,只不過此時的選擇不同而已。

    林國達突然舉手道:「老師,我想留下來。」

    周赫煊笑問:「你又不懂繪畫,你留下來做什麼?」

    林國達說:「我已經把《二十四史》讀了一大半,最感興趣的就是漢唐時代。夏博士說他考察完敦煌壁畫,就會到西北各地做實地研究,我想跟著他一起走訪漢唐邊塞。」

    周赫煊微笑鼓勵道:「有學術追求是好事,一應費用我來負責,你跟在夏博士身邊多學點東西。對了,這次我帶來了兩台照相機,其中一台就送給你。」

    「謝謝老師。」林國達大喜。

    周赫煊一路悠閒的走到張大千所在洞窟,只見這位老先生呆立在明代壁畫前。

    張大千回頭苦笑:「真想剝開啊。裡面至少還有三層,甚至是四層,外層的明代壁畫跟裡面的晉唐壁畫相比,就好像是螢火蟲之比日月光輝。明誠,你知道這對一個畫家而言有多難受嗎?」

    周赫煊指著身後的方向,說道:「那邊有幾十個洞窟被打穿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清楚。」張大千搖頭道。

    周赫煊說:「晚清道士王圓祿。」

    「略有耳聞。」張大千立即有了印象。

    周赫煊問:「你對王道士打通洞窟的行為如何評價?」

    張大千憤然道:「毀壞藝術,那幾十個洞窟靠通道處的壁畫全被他糟蹋了。」

    周赫煊笑道:「你對王道士的評價,就跟夏博士對你的評價一樣。」

    張大千不服道:「怎麼可能一樣?我是為了藝術,那王道士全是出於私心。」

    「王道士自己可不這麼想,」周赫煊說,「王道士雖然崇信道教,但他看到莫高窟的佛家古物,立即自發的留下來保護。他清理砂石,供奉香火,靠布道幕化來籌錢保護莫高窟。有時候錢不夠用了,王道士還幫人抄寫道經。打通幾十個洞窟對他而言,意味著耗盡錢財,但他還是那樣做了,只為方便信徒香客們禮佛。你是為了藝術,王道士是為了禮佛,夏博士是為了考古事業。從主觀上來講,誰錯了呢?似乎都沒錯。你有理由批評王道士,而夏博士也有理由批評你。」

    張大千默然,難以反駁。

    周赫煊繼續說道:「你為了臨摹晉唐壁畫而毀壞宋明壁畫,而王道士為了籌錢,幾百兩銀子都賣掉莫高窟幾十箱古籍和數千經卷。這有什麼區別嗎?」

    張大千辯解道:「當然有區別,我……」

    周赫煊打斷說:「你剝掉的畫層在洞內,王道士建的太清宮在洞外。後人看到洞內的壁畫和洞外的太清宮,就會聯想到你們所作的一切,你認為這很光彩嗎?說句不好聽的,如果王道士當年沒有發現洞窟復室,那莫高窟的數千經卷如今還完好保留著。如果你沒有發現壁畫復層,那幾十年後晉唐壁畫也能完好無損。」

    「你……罷了,我不再剝畫就是!」張大千氣得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周赫煊確實說得有些過分了,不該把張大千和王道士相比。雖然張大千對敦煌壁畫有所破壞,但他歷史上對敦煌學的研究發展立下了大功,是功是過很難說得清楚。

    最大的難處還是國家太落後。

    如果清政府繁榮強大,敦煌經卷也不可能遺失海外。當初王道士發現了莫高窟復室,裡面的數千經卷和數十箱古籍,本來是準備運往省府妥善保管的,結果因為當地官府拿不出六七千兩運費而作罷,導致大量文物被洋人用屈屈一千多兩銀子買走。

    如果中華民國繁榮強大,那也輪不到張大千這個畫家耗費幾千兩黃金來研究壁畫,而是由國家組織專業的考古團隊進行發掘。

    作為華夏子民,只能期待一個盛世的來臨。

    到那時,不但能保護我們國內的文物,還能慢慢把遺失海外的文物收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6 07:05
民國之文豪崛起 989【西北匪事】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當週赫煊帶著依依不捨的婉容離開敦煌時,這裡已經迎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夏鼐、林國達、吳作人和林風眠四人,全都留在了莫高窟,周赫煊身邊只剩下婉容、孫永振和朱國楨。

    白天就已經很冷了,晚上溫度更是低得嚇人。那輛破卡車又時常拋錨,周赫煊和兩個保鏢不得不親自上陣修車,回程的路上那是真鬧心。

    眾人走走停停,終於過了武威地界,幾天後又進了永登縣的轄區。

    「嗓子好點了吧?」周赫煊一邊開車一邊問,由於連日趕路,三個男人都是換著做司機。

    「好些了,就是一直想喝水。」婉容低聲回答。

    西北的秋冬氣候又乾又冷,婉容前兩天估計是患上了咽炎,嗓子非常難受。幸好隨著備著藥品,否則只能硬扛著,此時的甘肅可不好找藥。

    坐在車斗內朱國楨突然說:「先生,換我來開車吧,你先歇會兒。」

    周赫煊笑道:「就快到縣城了,不用換司機!」

    「噠噠噠噠……」

    就在此時,公路兩旁突然響起陣陣馬蹄聲,驚得孫永振和朱國楨連忙起身張望。

    「是土匪!」孫永振喊。

    朱國楨翻身爬到駕駛室頂部,手裡提著把湯姆森衝鋒槍大喊:「先生,加速衝過去!」

    孫永振也提著衝鋒槍說:「老朱,你打左邊,右邊的土匪歸我。」

    為了防止土匪騷擾,周赫煊在離開西安的時候,特地從胡宗南那裡要來兩把衝鋒槍和若干發子彈。

    「我操!」

    周赫煊本來在換擋加速,突然看到前方公路正中央的情況,連忙說:「都別開槍,土匪有機關槍攔路,我們衝不過去的。」

    孫永振喊:「倒擋,倒擋,快後退!」

    數十近百個土匪蜂擁而來,個個騎馬,很快把周赫煊他們的卡車遠遠包圍。

    「砰!」

    一個土匪頭目衝天放槍,大喊道:「快停車,我們只搶財貨不殺人,再亂動就不客氣了!」

    朱國楨問:「先生,怎麼辦?」

    周赫煊估量了一下形勢,停車道:「保命要緊,錢我有的是。」

    民國時期的西北土匪有公認的行規,比如入夥後必須隱名埋姓,不准吃窩邊草,除了大當家以外不得調查同夥的歷史,不得隨便殺人,不得隨意侮辱婦女,不得私自行動等等。

    當然也有公然違反行規的,例如大土匪馬仲英。

    這傢伙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過之處幾成白地,惹得人神共憤。當時不僅甘、青、寧三省的漢人奮起抵抗,就連回民、藏民和蒙民也群起而攻之,大家拋棄民族隔閡攜手共擊馬仲英。

    其實馬仲英並非土匪出身,他上過軍校,父親還是軍官,起兵後實質上屬於軍閥。但西北各省都視他為土匪,只因此人的行為太過惡劣,堪稱大西北的活閻王和攪屎棍。

    他先是在甘肅搞事,被馮玉祥打得逃去寧夏,接著又被馮玉祥的部下***打得逃去內蒙,再接著又被馬鴻逵強行收編部隊。消停了一年,馬仲英復又叛變,被馬步芳一頓胖揍趕到新僵,結果在新僵跟盛世才大戰數年,最後灰溜溜逃到蘇聯學習,從此杳無音信。

    這貨就是民國大西北的呂布,投誰判誰,去哪兒都被當地軍閥視為心腹大患,十年間他幾乎和西北所有的大軍閥都打過仗。當然,他只擁有呂布的性格,卻沒有呂布那麼強的戰鬥力,活該被人一路攆兔子逃竄數省。

    也就馬仲英這種半軍閥半土匪的傢伙,能在大西北燒殺搶掠十年而遁走。其他土匪若是鬧得太凶,必然引來各方圍剿,為了可持續發展,大部分土匪都不會輕易殺人。

    特別是1935年之後,紅軍轉戰陝北大力剿匪,國民政府也加強了對西北的控制。國共兩黨再加上西北數馬軍閥,各方勢力不約而同的打擊土匪,如今超過1000人規模的西北土匪基本上不存在了,剩下的小股土匪行事更加小心謹慎。

    周赫煊在動身之前就有詳細瞭解過,所以他現在敢放棄抵抗,根本不怕丟了小命,頂多也就被搶一些財物而已。

    土匪頭子率眾而來,高興得哈哈大笑:「這趟油水足,居然搶了一輛洋車,開回去給桿首(寨主)做轎子!」

    他身邊的土匪說:「可我們沒人會開洋車啊。」

    土匪頭子愣了愣,撓頭道:「這倒是個大問題。」

    「司令,野鬼手裡有槍!」一個土匪大喊。

    「野鬼」是陝甘、綏遠一帶土匪對被搶劫者的稱呼,搶劫叫做「刮野鬼」,「刮」乃搜刮之意,被搶的可不就是孤魂野鬼嗎?

    土匪頭子也看清了情況,連忙大喊:「快放下槍!」

    孫永振低聲問:「老朱,有把握擊斃匪首嗎?」

    朱國楨搖頭道:「用步槍給我時間瞄準可以,衝鋒槍打起來太飄了。」

    「把槍扔了吧。」周赫煊怕出意外。

    兩位保鏢只能把槍放下,他們不敢拿周赫煊的性命做賭注。

    土匪頭子這才騎馬來到開車側面,笑嘻嘻問:「有洋車又有洋槍,你們是國府大員?」

    周赫煊鎮定自若地說:「護送我去蘭州,我保你做大官。」

    土匪頭子哈哈大笑:「做官有什麼好?都是些貪官污吏,比咱們土匪還混蛋。」

    周赫煊說:「也是有好官的。」

    「這可稀奇了,我活了三十多年,還真沒見過一個好官。」土匪頭子冷笑一聲,「把財貨都交出來,這裡離縣城不遠,沿著公路走一天就到了,餓不死你們的。」

    周赫煊哭笑不得,這天寒地凍的還得走去縣城,等老子回去立即就帶兵來剿了你們!

    土匪頭子的跟班提醒道:「司令,咱們不會開洋車啊。」

    「對對對,」土匪頭子一拍腦門,指著周赫煊道,「你留下來開車,剩下的自己走去縣城。」

    「我留下!」

    「我會開車!」

    孫永振和朱國楨齊聲喊道。

    「喲,還忠心護主,是條漢子!」土匪頭子豎起大拇指。

    跟班提醒說:「司令,看樣子這回抓了個大官,要不綁回寨子裡當肉票?這人開得起洋車,手下還用得起花機關(把湯姆森認錯了),肯定值不少錢。」

    「有道理,」土匪頭子揮手道,「全都帶回去,讓老白壓壓水,看他們到底值多少錢。」

    「壓水」也是土匪的黑話,說白了就是商業評估,根據不同的情況來估算肉票的價值。

    民國大西北的土匪結果一般是這樣的,最上級為桿首(寨主),第二級為門神(總指揮)、師爺(參謀長)、白扇(書記)、賬架(會計),第三級為坎手(匪眾)、巡風(警衛)、踏線(目標偵查)、插簽(情報調查)、壓水(評估談判)。

    這率眾攔截周赫煊的土匪頭子,就是匪窩裡的門神(總指揮),專門負責搶劫行動。他們事先早就偵查好了,一旦動手就必定成功,沒有把握則會選擇直接放行。

    「你,下來!」土匪頭子指著婉容道。

    婉容下車之後,土匪們個個兩眼放光,那跟班還說:「司令,這女人可以帶回去給桿首做壓寨夫人。」

    土匪頭子頓時唾罵:「我們只要財貨,不搶女色不殺人!連規矩你都忘了?」

    「呵呵,我也是說說而已。」跟班尷尬道。

    這幾年來,西北各省的大土匪基本上已經絕跡了,要麼被剿滅,要麼被招安。剩下的小土匪也學會了保命之道,不敢過於亂來,越是積年老匪就越謹慎。

    特別是對待周赫煊這種開洋車使洋槍的「野鬼」,膽子小的根本不敢碰,膽子大的也只是搶錢綁票而已。撕破臉對誰都不好,甚至有可能引來官府圍剿。

    當然,這是在尋常年月,遇到荒年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1943年西北各省大災,土匪們搶無可搶,乾脆成群結隊攻打縣城,燒殺搶掠那是無惡不作。甚至許多土匪本身屬於良民,餓得發慌了紛紛加入匪窩,這些新匪殺起人來比老匪更狠,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考慮過明天。

    回土匪窩的路上,那土匪頭子親自坐在副駕駛,拿槍指著周赫煊負責押送。

    至於婉容,則被土匪們趕去車斗裡。

    周赫煊一邊悠然開車,一邊聊天道:「你們的裝備不錯啊,人人騎馬拿槍。」

    土匪頭子有些驚訝,問道:「你就不害怕?」

    「害怕有用嗎?」周赫煊反問。

    「有點意思,」土匪頭子笑道,「你肯定是大官吧,一般人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

    周赫煊搖頭道:「我只是個小官,來西北傳遞國府命令的。」

    土匪頭子哈哈大笑:「你越這樣說,我就越不信。你肯定是個大官,害怕說出來我們會殺人滅口。」

    周赫煊道:「那你們會殺人滅口嗎?」

    「這可說不定。」土匪頭子笑道。

    周赫煊說:「希望我們能和平解決。」

    土匪頭子道:「說說看吧,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總感覺你不一般。」

    周赫煊說:「這個得跟你們大當家談。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還挺講規矩的,打劫起來也有些梁山好漢的作風。」

    土匪頭子自吹自擂道:「那是當然,入夥之前,我和大家當都是刀客。你知道什麼是刀客嗎?楊虎城將軍你知道吧,他以前也是刀客。我們刀客專門劫富濟貧,為民除害,不是一般的土匪。」

    周赫煊笑道:「刀客也搶劫?」

    「我們搶的是為富不仁的奸商,和貪贓枉法的狗官!」土匪頭子強行給自己洗白。

    刀客本來是陝甘一帶的俠客統稱,他們通常的身份是私鹽販子、無業游民和鏢師,並漸漸結成幫會組織。說白了,其實跟青幫、袍哥沒啥區別,但也確實出現了不少的俠客。

    乾土匪行當的刀客被稱為「偽俠」,俗稱「賊愣子」傳統刀客叫「刀客愣娃」,搶周赫煊他們的這波土匪就是「賊愣子」。

    跟其他土匪比起來,「賊愣子」自稱信奉俠義之道。所說只是一層偽裝,但裝久了也成真的了,至少得做出一副劫富濟貧的樣子,不像惡匪那樣隨意殺害良民。

    西北真正讓人害怕的惡匪,分別是:積匪、兵匪、會匪、煙匪和拐匪。

    顧名思義,積匪是幾代人都為土匪,兵匪都潰兵糾集而成,會匪是幫會蛻變形成,煙匪的主業是經營鴉片,拐匪專攻人口拐賣。

    這五種土匪輕易招惹不得,也是政府和軍閥嚴厲打擊的對象。如今除了煙匪以外,其他幾類基本上都已經絕跡了。剩下來的都不成規模,兩桿湯姆森衝鋒槍就可以教他們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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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