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遠東王庭 作者：程劍心（已完成）

第1631章：世界那麼大（Ⅱ）

“福格爾先生，基礎交通建設需要投入海量資金，全靠遠東政府的財政投入顯然遠遠不夠，我們採用了兩種模式募集資金，其一就是發行安東尼剛才提到的鐵路債券，您是大銀行家，這個不用我多說。”

“瓦雷斯各國都在發行交通債券，這沒什麼稀奇的，遠東鐵路債券的風險不小，折扣卻低的離譜，坦率的說我不是很感興趣，相比發行債券，我更想瞭解另一種集資方式。”

“第二種集資方式，算是我個人一點小小的創新，核心在於‘特許經營權’……”羅蘭把“BOT”及其衍生模式娓娓道來。

帕拉丁娜聽得半懂不懂，忍不住想打哈欠。然而注意到老福格爾和小艾伯頓都把腦袋湊近羅蘭，目光炯炯聚精會神，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彷彿在聆聽什麼傳道福音。可見羅蘭創造的這種建設模式很有價值，否則也不至於使兩位商界名流如此重視。這樣一想，帕拉丁娜不由打起精神，哪怕聽不懂羅蘭在說什麼，只是旁觀他談笑風生間令帝國商界名流折腰拜服的場面就使她感到賞心悅目。沒辦法，畢竟顏值就是正義。

“的確是很有想像力的創舉，特許經營權賣得這麼火，難怪你們的鐵路債券折扣很低。”老福格爾恍然大悟。遠東的交通建設資金主要靠拍賣特許經營權募集，發行鐵路債券本是可有可無的事，貼息較低也在情理之中。

“您有興趣投資遠東鐵路，還是想把羅蘭這套手法挪用到帝國交通建設領域？”安東尼熱切地問老爸。福格爾家族對遠東的投資都要經過他這個“地區總代理”的手，一來一回雁過拔毛，油水可不少。

胖老頭狠狠白了兒子一眼：“不該你操心的事，少多嘴！”

“不說就算了，何必發那麼大火……”安東尼縮縮脖子，滿臉委屈。

小艾伯頓笑而不語。安東尼還是太年輕，有時候說話不經大腦。就算老福格爾真想投資遠東鐵路，能當著帕拉丁娜以及眾多帝國來使的面承認？回頭被人告密，扣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可不得了。至於借鑑羅蘭的創意，別說雅各布這個“老投機分子”，就連他都想在工業界傚法，然而剽竊別人的創意可不光彩，又怎能當眾承認呢。

這時前方機車拉響汽笛，列車行駛速度明顯減緩，乘客們馬上意識到即將靠站。

帕拉丁娜翻開鐵路時刻表，查看本次列車途中要經過哪些站點。這時窗外又響起悠長的汽笛，相距不遠的鐵軌微微震顫，似有列車迎面駛來。

列車交會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帕拉丁娜漫不經心地向窗外瞟了一眼，無意中看到的情景卻使她不由瞪大眼睛，驚奇地“咦”了一聲。

兩部列車交錯而過的剎那，帕拉丁娜發覺對面過來的列車行駛速度比自己乘坐的列車慢很多，牽引列車的不是魔導機車，而是四頭龐大的怪獸。

車廂裡響起一片喧嘩聲，發覺窗外異狀的不止帕拉丁娜一人，大多數來自帝國的訪客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紛紛湧到窗前看熱鬧，連連發出驚嘆。

窗外牽引列車的巨獸們看著嚇人，脾氣卻出奇的溫馴，似乎對人們大驚小怪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拖著車廂撒腿飛奔，轉眼就消失在車窗外。

“那是經過改良的高地洛斯獸，我們遠東的鐵路交通剛起步，魔導機車供不應求，所以就想出個土辦法，用洛斯獸替代機車牽引列車。”羅蘭向訪客們做出解釋，“就在一年前，我們乘坐的這班列車也是靠洛斯獸牽引，前不久才被我們自主研發生產的新型魔導機車取代。”

“也就是說，遠東的鐵路線上還有很多牽引獸在工作？”小艾伯頓問羅蘭。

羅蘭坦率地點了下頭。

“我們的魔導機車產量在不斷擴大，但是仍然滯後於鐵路軌道的修建速度，鐵路修好總不能閒置，動力缺口一時難以彌補，只能用畜力替代，這兩年來遠東的鐵路總里程數翻了兩倍，列車牽引獸的數量也增加了兩倍。”

閒談間列車再次拉響汽笛，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緩緩停靠在一座修建得頗為氣派的站台前，一群背包抗箱的侏儒如同蟻群湧上月台，有乘車的，有接人的，更多的是沿著月台叫賣土特產的小商販。

“這裡是‘大兔子窩鎮’，北方鐵路線上一個很重要的站點，列車將在這裡停留半個鐘頭，有需要購物或者吸菸的乘客可以下車逛逛，列車出發前會拉響汽笛提醒大家。”車載魔導廣播傳來女乘務員甜美的聲音。

羅蘭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跟隨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旅客下車散步。在月台上走出不遠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而急促的足音，回頭一瞧，果然是公主殿下小跑著追了上來，美麗的臉上罕見地流露慌張。

“怎麼慌裡慌張的，錢包丟了？”羅蘭半開玩笑地關心一下。

帕拉丁娜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抱怨：“別提了！我剛下車就有一大群侏儒圍上來吵吵嚷嚷的推銷各種土特產，最奇葩的是一個大嬸，堅持要我嘗嘗她自釀的藥酒，還說有壯陽的奇效！神經病啊！我一個大姑娘喝什麼壯陽酒！？你還笑？氣死我啦！”

羅蘭笑得肚子痛，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心平氣和地安慰帕拉丁娜：“大兔子窩鎮是這一帶的商業中心，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侏儒一族靠近鐵路，做得就是旅客生意，你長得這麼漂亮，穿著打扮又體面，一看就是身家闊綽的貴族小姐，那些眼尖的小販當然會爭著向你推銷商品，至於那個藥酒，據說效果不錯，你要不要買兩瓶帶回聖城作為送給親朋好友的禮物。”

“送那種禮物給親友，我會被笑死！”帕拉丁娜斷然拒絕。

羅蘭笑了笑，從儲物袋裡取出兩瓶藥水，分出一瓶遞給帕拉丁娜。

第1632章：世界那麼大（Ⅲ）

“這是融入1環‘易容術’的魔法藥，可以幫你暫時改變形象，免得被那些勢利眼的小販騷擾。”羅蘭指著藥水瓶說。

帕拉丁娜打開瓶塞輕輕嗅了嗅，確認的確是易容藥水才飲用。魔法很快生效，依照她的心意改變容貌和衣著，樸素的衣裙與清秀的臉龐很相稱。

“注意一下你的舉止，”羅蘭輕聲提醒，“你有許多習慣性的小動作，給人一種高高在上、威風凜凜的印象，換裝之後若不改正，就會顯得很彆扭，明眼人一看就猜到這是喬裝成‘灰姑娘’的大小姐。”

“真囉嗦！”帕拉丁娜不耐煩地甩了甩袖子，不過還是聽從羅蘭的指點裝出一副淳樸的村姑相。

羅蘭也喝下易容藥水，裝扮成隨處可見的冒險者形象，對帕拉丁娜說：“對面有一家酒館，趁現在還有點空閒，我請你喝杯麥酒怎麼樣？”

公主殿下慷慨地賜予他這一榮幸，落落大方挽上他的臂彎，就像一雙回鄉探親的小情侶，並肩走向酒館。

來到酒館門前，帕拉丁娜抬頭瞧了一眼招牌，被“不摻水”這個店名逗樂了，回想侏儒們的奸商秉性，不得不擔心酒館招牌名不副實。

好在事實證明她白擔心了一場，麥酒清涼爽口泡沫豐富，的確沒有摻水。

兩人坐在吧檯旁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帕拉丁娜對這種融入小市民階層的閒適氣氛很滿意，繼而為羅蘭的先見之明點贊。如果羅蘭沒有喬裝易容，而是以王儲身份視察大兔子窩鎮，當地人唯恐招待不周，戰戰兢兢生怕失言，自己也就看不到當地真實的生活狀態了。

這時帕拉丁娜覺察到酒館中的喧鬧聲突然平息下去，人們大多壓低交談音量，四周變得靜悄悄。

帕拉丁娜暗自吃了一驚，低聲問羅蘭：“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安靜，太反常了……該不會是咱們的身份暴露了？”

羅蘭舉起橡木杯淡定一笑：“跟咱們無關，是讀報員來了，大家都等著聽他朗誦今天的新聞呢。”

果不其然，一個滿頭紅發的年輕侏儒爬上高腳凳，調整出一個最舒服的坐姿，從口袋裡抽出折成四方形的報紙，展開報紙清了清嗓子，高聲朗讀起來。

酒館中的人們一邊聽他讀報，偶爾與身邊的友人評論幾句，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方式。

帕拉丁娜很少在這種市井酒館廝混，聖城的高檔餐廳沒有專職讀報的人，眼前的情景使她感到既新鮮又親切。

羅蘭放下酒杯，轉身問身旁的客人：“我去年來大兔子窩鎮的時候，這家酒館的讀報員還是一個名叫帕克的小子，什麼時候換了人？”

“帕克先生半年前就不干這行了，現在他可發達了，成了酒館老闆羅格先生的合夥人，還是《巴爾勒週刊》的主編，在街對面買下一棟三層樓房作為自己的辦公室，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哪還有閒工夫來酒館給人讀報。”

酒館常客提到“飛毛腿”帕克先生的大名，眼中滿是羨慕。

“接替帕克先生擔任酒館讀報員的是他表弟皮埃爾，就是那個紅發男孩，小學畢業後就從胡楊村來到鎮上投奔帕克先生，這小子肚子裡有墨水，嗓門夠洪亮，很有他表哥當年的風采，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的。”

羅蘭與酒客聊起故人的時候，帕拉丁娜啜飲泛起潔白細膩泡沫的麥酒，出神旁聽紅發男孩皮埃爾讀報。

皮埃爾顯然很崇拜他的表哥，讀完頭條新聞以後又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清了清嗓子，繼續給大家朗誦表哥帕克最近出版的一部自傳體小說。

書名叫做《窮小子的光榮與夢想》，以作者自身的成長經歷為主線，講述遠東獨立前後的社會變遷，將獨立前種種社會陰暗面和獨立後的幸福生活進行了濃墨重彩的對比。

在這樣的大時代背景下，一個出身卑微、身無分文的鄉下少年來到鎮上討生活，從酒館跑堂做起，無數次遭人白眼，忍受辱罵和毆打依舊不放棄夢想，利用一切時間讀書寫作，增長見聞，不斷充實自己，終於抓住遠東變革的機遇擺脫社會底層的泥淖，成為受人尊敬的讀報員，而後又得貴人賞識，成為《祖國日報》駐小鎮的記者，發表了一篇引發社會各階層廣泛討論的通訊稿，贏得《祖國日報》徵文大獎，從此飛黃騰達，走上人生巔峰……

總得來說這是一個關於個人成功的勵志故事，立意算不得高雅，卻很接地氣，切中時下年輕人雄心勃勃渴望成功的思潮，而遠東的社會變革和高速增長的經濟勢頭正是人們樂觀自信、勇於進取的物質基礎。

小說篇幅不長，皮埃爾朗誦時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彷彿將自己帶入到表哥的人生經歷當中，讀著別人的書，做著自己的夢。

酒館中出奇的安靜，人們出神傾聽皮埃爾聲情並茂的朗誦，被主人公的奮鬥歷程深深鼓舞。尤其是那些與帕克生活在同一小鎮的年輕人，從這個故事裡汲取了難以言喻的激勵，帕克能夠白手起家出人頭地，他們的起點並不比帕克低，憑什麼不能出人頭地？在這片充滿希望的熱土上，他們相信機遇無處不在，只要肯努力就有機會實現夢想。

或許是受到職業習慣的影響，帕克在小說最後一章拔高主題，借主人公的視角審視全國新聞報刊發行渠道對他個人生活乃至家鄉小鎮產生的巨大影響。正是借助這一遍及遠東全境的媒體網絡，遠東政府的宣傳教育觸角才會那樣迅速的深入國家的各個角落，贏得民眾的廣泛響應。正是借助這一信息網絡，人們方知幸福生活來之不易，主動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職責。

最後，帕克借小說主人公之口宣稱遠東的知識分子普遍懷有愛國情結，哪怕在烽火連天的日子裡也將提筆作劍，勇於發出抵抗侵略者的聲音……

窗外突然傳來嘹喨的汽笛聲，打斷帕拉丁娜的思緒，連忙挽住羅蘭遞過來的手，跟隨他匆匆跑向月台。

第1633章：世界那麼大（Ⅳ）

列車緩緩啟動，帕拉丁娜的視線依舊望向車窗外那座酒館，回憶自己在酒館中聽到的朗誦，不由被小說中流露的民族自豪感和強烈的愛國情懷深深打動。可是當列車開始加速，湧入車窗的涼風迎頭一吹，她又漸漸冷靜下來，懷疑酒館中的那場朗誦是羅蘭預先排練好的“節目”，專門表演給帝國來客觀看的，試圖對她進行“洗腦”式政治宣傳。

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乘務員推著餐車送來點心和飲品。帕拉丁娜勉強壓下心頭的猜忌，接受羅蘭的建議吃了兩樣點心。

乘客用餐的時候列車似乎行駛的特別平穩，飛速旋轉的車輪奔馳在鐵軌上，碾出節奏鏗鏘的回音。兩條平行的鐵軌彷彿一直要延伸到地平線盡頭，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林海。

十月初的北方天氣明顯轉冷，當地樹林多為闊葉與針葉混雜，鐵道外側的碎石路基堆滿火紅或橙黃的落葉。列車在林間奔馳，車窗外忽而飄過一片楓海紅葉如火，忽而又是滿眼碧綠松濤，沿途景緻美不勝收。

列車行駛了兩個鐘頭，終於找到穿越“低語叢林”，車窗外豁然開朗，廣袤無垠的原野呈現在乘客眼前。

機車拉響汽笛，先在胡楊村稍作停留，途經無風鄉又停了十分鐘，繼續啟程之後就進入北方農業重鎮“谷地村公社”的轄區，窗外的景緻又有不同。

“這裡的風光真美！”望著車窗外連綿無際的苜蓿花海，帕拉丁娜不由眼睛放光，歎為觀止。

眼前美麗而熟悉的景色勾起羅蘭的回憶，去年似乎就是這個時間，自己來谷地村視察時也曾看到搖曳著藍色花穗、香飄百里的苜蓿田。只不過當時乘坐的是洛斯獸牽引的列車，身旁的旅伴則是另外兩位美麗的姑娘。

苜蓿花海過後是一望無際的玉米田。帕拉丁娜盯著車窗外，看得眼睛都酸了景色也沒有變化，田間儘是吐穗的玉米，連綿不斷的青紗帳彷彿沒個盡頭。

“羅蘭，鐵路兩邊的農田都是一家農場的？”

“沒錯，都是谷地村的人在經營。”

“這片農田到底有多大，感覺像海浪似的無邊無際……”帕拉丁娜畢竟是生長在大城市的千金小姐，這輩子還是頭一回下鄉，根本想像不出北方的田野有多麼廣闊。

羅蘭完全理解城裡姑娘初下鄉時的心情，不疾不徐地向她講述谷地村公社的開拓史。

“谷地村是遠東首批入選的農業改革試點，1621年建成國有農場，村民約有七成轉為農場社員，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參與度算是很高了，總共九百多名農業工人耕種兩萬五千畝農田，其中大半用於種植玉米。”

“去年谷地村公社獲得大豐收，社員賣掉餘糧收入頗豐，當初對國有農場持懷疑態度的村民看到先行者嘗到甜頭也都踴躍加入進來，谷地村公社還從周邊那些偏僻的小村落吸收人口，如今社員總數已經突破兩千五百人，成年勞動力大約一千六百名，經過一整年努力開荒，如今耕地面積達到5萬多畝，比成立公社之初翻了一倍。”

帕拉丁娜聽羅蘭如數家珍地道出一連串數字，心情頗為複雜。

首先使她深受觸動的是羅蘭的敬業精神和專業素養。帕拉丁娜早就聽表哥歌羅法說起遠東的農業改革，歌羅法言談間對羅蘭非常推崇，稱他為“年輕果敢的改革家”，“把握時代脈搏的弄潮兒”，還說遠東農業改革的成功大半歸功於他。帕拉丁娜曾覺得歌羅法這些溢美之詞太過誇張，對遠東農業改革的成果深感懷疑，今天親眼目睹鐵路沿途的田野風光，看到即將收穫的農作物，她才確信遠東的確被改造成為一個五穀豐登的大糧倉，的確能夠在保障國民基本口糧的前提下出口六百萬噸穀物，迫使帝國當局不得不鄭重對待這個競爭對手。

既然遠東農業改革的成果毋庸置疑，羅蘭作為這項偉大事業的操舵手當然值得欽佩。帕拉丁娜也曾在聖城社交場上接觸過不少所謂“改革派”的青年才俊，然而那些人要麼寫得一手好文章，要麼擅長誇誇其談，卻拿不出任何成果來證明他們的理論切實可行。與那些紙上談兵的“改革家”相比，羅蘭談起宏觀農業數據爛熟於心，具體說到某一作物的病蟲害防治也是頭頭是道，從組織到生產的各個環節都曾親自參與過，處處體現出務實的態度，唯獨不談自己在遠東農業改革過程中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做出了哪些貢獻。帕拉丁娜看不透他淡泊還是虛偽，然而轉念一想，羅蘭的確沒必要吹噓自己，車窗外豐收的田野足以證明他的功績。

列車再次拉響汽笛，緩緩停靠在谷地村公社站台前，照例是半個鐘頭的修整時間。

帕拉丁娜跟隨羅蘭下了車，帶有穀物芬芳的晚風迎面吹來，頓時精神一振，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坐了一天車，腰酸背痛好辛苦，羅蘭，陪我在這附近散散步好嗎？”

“榮幸之至，不過谷地村的居民對我太熟悉，就算易容也有可能被識破，我還是給你當個‘隱形保鏢’吧。”

帕拉丁娜以為他在說笑，沒成想羅蘭真的從儲物袋裡拽出一柄法杖，激發“隱形法球”將自身隱藏起來。

帕拉丁娜隨身持有恆定“真知術”的魔導器，羅蘭隱形對她沒有影響，然而跟“一團空氣”肩並肩地走在鄉間小路上，交談時不免被人懷疑她在自言自語。

帕拉丁娜受不了路人怪異的眼光，索性找了個僻靜地方埋頭鑽進“隱形法球”，自己也變成一團“空氣”，省得被人懷疑精神失常。

“隱形法球”的籠罩空間只有五尺方圓，帕拉丁娜不得不緊挨羅蘭，挎著他的臂彎以“心靈感應”交流，免得發出動靜惹來圍觀。

散步途中羅蘭向帕拉丁娜講述了自己和谷地村的緣分。從五年前北上徒步旅行初臨此地，捲入綠野德魯伊與鬼婆一族的衝突，順手宰了一隻霸佔垃圾場的食腐獸，一直講到去年來谷地村視察時適逢火山甦醒，炎龍巴爾勒作怪……

第1634章：世界那麼大（Ⅴ）

帕拉丁娜聽得心馳神往，暗自羨慕羅蘭豐富多彩的冒險生活，更羨慕他擁有無拘無束的自由，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做自己喜歡的事。

不知不覺中來到公社小廣場，羅蘭看到對面村公所房門敞開，傳來熟悉的談話聲，就對帕拉丁娜說：“我們去村公所逛一圈，悄悄地不要做聲。”

帕拉丁娜忽然覺得很刺激，自己和羅蘭活像兩個小偷，笑著點了下頭。

走進村公所大門，羅蘭以“心靈感應”向帕拉丁娜介紹那兩位正在與村民交談的公社幹部。

“那位紳士裝扮的大叔是馬利克，公社主任，馬利克身旁的獨臂青年名叫尼古拉，谷地村的治安官，他們都是我的老朋友。”

“那你要不要過去問候一下？”帕拉丁娜以“心靈連線”問他。

“算了吧，事先不打個招呼就憑空冒出來，我怕嚇壞他們，再說我也沒法解釋身邊怎麼會跟著一位大美人。”

“不許油腔滑調！”帕拉丁娜狠狠瞪了他一眼。

馬利克和尼古拉完全沒有覺察到王子殿下隱身潛伏在身旁，正在與兩個年輕的農夫交談。對方是一對堂兄弟，年長的名叫列夫，小兩歲的叫伊凡，都是谷地村的自耕農。

列夫和伊凡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祖祖輩輩在谷地村務農。兄弟倆本來也像父輩那樣過著樸實的鄉村生活，然而自從谷地村通了鐵路，他們就有機會趁農閒時搭車進城遊玩。

不出去是不知道，世界那麼大，那麼精彩，好吃的好玩兒的數之不盡！兄弟倆被城裡繁華熱鬧的景象深深震撼，回到家裡仍難以忘懷，對比城裡豐富多彩的生活，鄉下日子未免太過平淡，乏味的令人無法忍受。

兄弟倆的思想悄然轉變，閒暇時就往城裡跑，對田間的工作漸漸失去興趣，抽空就捧起從城裡帶回來的畫報看個沒完，想像自己也能過上城裡人的生活。這樣一年下來，兄弟倆的工作績效很不理想，拿到的薪水比別人少，還被村裡的老人嘲笑“不好好幹活，整天發白日夢”。

兄弟倆越發感到鄉村生活與自己的夢想格格不入，索性決定將各自持有的農場股份抵押出去，從而籌措一筆錢，作為進城闖蕩的啟動資金。

如今的谷地村公社發展勢頭蒸蒸日上，隨著不斷開拓荒地，社員的收入也同比增長，拓荒需要的壯勞力多多益善，馬利克作為公社主任不希望青年社員脫離崗位，然而再三勸說也無法使列夫和伊凡放棄進城闖蕩的夢想，只得找來尼古拉，為這兄弟倆辦理股權抵押手續。

尼古拉畢竟是首都來的軍官，見過大世面，能夠理解年輕人嚮往城市生活的心態，耐心向列夫和伊凡解釋在外地討生活風險太大，勸他們先抵押一年，如果一年後能夠在城裡立足就繼續抵押；反之，倘若城裡的生活並不像他們預想中那麼美好，明年不妨返回故鄉。

年輕的伊凡接受了他的建議。列夫卻覺得如此瞻前顧後有損男子漢氣概，堅持要求抵押五年，這樣可以得到更多的現錢，進城以後底氣更足。

尼古拉苦口婆心的勸他留條後路，五年太久，天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好說歹說，最後列夫勉強接受抵押三年。

兩兄弟在股權抵押文書上籤了字，拿上錢興沖沖的出了門。

尼古拉望著兄弟倆的背影，眼中難掩擔憂。他只比列夫年長兩歲，但是經歷的事情卻多得多。出生在富裕的商人家庭，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少年時代家道中落父母雙亡，被迫帶著弟弟搬到貧民窟，過早地扛起家庭責任。成年後參軍入伍，追隨魯道夫陛下出生入死轉戰南北，經歷無數血雨腥風，曾因手臂殘疾被迫退役，人生最灰暗的時候又迎來轉機，成功入選遠東首批鄉村治安官，來到谷地村開始新的生活……半生風雨飄搖鍛鍊出尼古拉沉穩的性格，決策之前總會做好最壞的打算，對列夫和伊凡那些過於樂觀的想法頗不以為然，擔心他們進城以後被殘酷的現實撞得頭破血流。

馬利克伏案整理賬務，覺察到尼古拉的憂慮，不以為然的笑笑。

“尼古拉老弟，犯不著替那兩個游手好閒的傢伙操心，我倒巴不得他們出去討生活，免得把村裡的小夥子帶壞，最好買斷他們的股權，從此與咱們谷地村兩不相干，混得不好也別再回來。”

“我看列夫還真有賣掉股權的念頭，不過那只是他一時衝動，事後準會後悔，佔這種便宜我於心不安……”尼古拉輕聲嘆息，“其實不止列夫和伊凡，村裡的年輕人有空就往鎮上跑，我擔心抵押農場股權、進城打工的情況會變得越來越普遍，這可不是好現象。”

馬利克豁達的笑笑：“有人走也有人來，沒啥好擔心的！羅蘭殿下不是說過嘛，人是最寶貴的資源，生兒育女也是為國家做貢獻，這兩年谷地村的生育率直線上升，再加上有了醫療保障，嬰兒夭折的現象越發少見，人口總數增長勢頭很猛，走掉幾個心比天高的小屁孩沒什麼大不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考慮娶個媳婦傳宗接代了，今時不同往日，生兒育女越多，公社給的補助也越多，別怕養不起。”

“別說這個，我暫時不考慮這些……”尼古拉招架不住，臊得面紅耳赤。

羅蘭沖帕拉丁娜意味深長的笑笑，拉著她的手悄然離開村公所。

帕拉丁娜猜到他打得什麼主意，故意裝出一臉嚴肅。

“今天我們看到的情景，在遠東鄉村想必並不罕見，其實帝國也有同樣的問題：一旦城鄉之間建立起便利的交通，書籍和報刊得以從城鎮流入鄉村，使鄉下青年接觸到新思想和新風尚，傳統的鄉村自治模式就無可挽回地走向崩潰，鄉村青年難以平息心中那種走出故鄉、去城裡闖蕩的躁動，人口就會由鄉村流向城市，結果務農的人越來越少，大城市卻越來越擁擠，城市中的陰暗角落相繼變成骯髒的貧民窟，乃至淪為黑幫橫行無法無天的犯罪樂園。”

第1635章：世界那麼大（Ⅵ）

聽了帕拉丁娜關於亞珊帝國各大城市陰暗面的細緻描述，羅蘭收起笑容，深有感觸地對她說：“正如你擔心的那樣，交通與通訊的發展使城鄉邊界逐漸消融，城鄉人口雙邊對流，鄉村總是人口淨流出的一方，長此以往將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但是遠東的情況有些特殊，鄉村生活壓力遠比城市小，福利有保障，生育率更高，有效對沖了人口外流的趨勢，再則城市生活節奏更快，社會結構也更脆弱，難以抵禦突發風險，相比之下，鄉村具有反脆弱屬性，對風險的抵抗力更強。”

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抽象，太學術化，羅蘭停下來觀察帕拉丁娜，意外地發覺她並沒有流露出厭煩的神色，反而聽得很認真，似乎在努力吸收他的思想。

羅蘭被她專注的神態感動，為了方便她理解，換了一種更通俗易懂的語言風格。

“帕拉丁娜，我們只看到年輕人走出鄉村，卻看不到這些滿懷憧憬的青年在城裡過得是什麼生活，他們每個人在出發時都滿懷自信，認為自己必定能夠在城裡立足，可惜統計數據表明現實很殘酷，鄉村青年短時間內很難在城裡找到出人頭地的機會，不得不忍受比家鄉更艱苦的工作，更低的生活品質。他們中有些人倔強的選擇堅持留在城裡，期待轉機到來的那一天，有些人則心灰意冷的返回故鄉，打消那些放蕩不羈的夢想，從此安心務農，對年輕人而言，這趟從出走到歸來的旅程何嘗不是一種成人禮。”

……

兩人邊走邊聊，從村公所出來又回到曬穀場。羅蘭掏出懷錶看了一眼，離發車還有十來分鐘，就問帕拉丁娜還想去哪裡逛逛。

帕拉丁娜注意到村裡的婦女和孩童穿著打扮都很整潔，有些甚至稱得上時髦，乍看起來與城鎮居民沒有什麼區別。相比之下，亞珊帝國的情況完全不同，不要說城鄉差距懸殊，就連亞珊聖城和周邊衛星鎮的差異都大到使人過目難忘。

“我們剛才說到交通和通信的便利拉近了城鄉之間的距離，那麼理論上講城鎮和鄉村居民的生活品質應該差距不大，可是我在帝國看到的情況卻並非如此，城裡流行的衣著款式你在鄉下幾乎看不到，而鄉下人總是打扮的土氣寒酸，直到進城以後才逐步轉變，這是怎麼回事？”

羅蘭迎上帕拉丁娜疑惑的目光，從容回答：“這或許是因為帝國的權貴階層大多集中在城裡，他們在鄉下圈佔土地修建莊園和別墅，卻不在意鄰居們的死活，既沒有對鄉村進行能夠使鄉下人普遍受惠的投資，也沒有大力開發鄉村市場，結果鄉下人大多窮得買不起時尚商品，即便少數人買得起，也要經過漫長的旅途進城去選購，與其支付昂貴的交易成本，那就不如離開鄉下直接搬進城裡定居了，這大概就是帝國鄉村人口單向湧入城鎮的根源。”

帕拉丁娜歪著頭思索了一會兒，喃喃地說：“雖然我一時間無法完全理解你的思想，但是經驗和直覺告訴我你是對的，現在我更想知道，為何遠東的鄉村沒有像帝國鄉村那樣日益變得貧窮落後，沒有被高速發展的城鎮遠遠拋在身後？”

羅蘭輕輕一笑。

“其實很簡單，亞珊帝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反面的範例，只要把帝國當局對鄉村治理犯下的錯誤全部糾正過來就行了，比如帝國當局對鄉村壓榨太過，盤剝無度，鄉村農民負擔太重，被迫發起反抗，叛亂起義此起彼伏，遠東獨立革命就是一個典型，在這樣的處境下，絕大多數鄉下人窮得叮噹響，哪有錢追求時尚？遠東的鄉村治理政策則截然相反，我們在立國之初就推行了大幅度的減稅政策，農業稅降低到帝國行省時代的一半，推行農業改革促產豐收，農民種出更多的糧食，交更少的稅，口袋裡就有了積蓄；我們又推行基礎交通建設，鋪開全國新聞網絡，精心培育鄉村市場，使來自城鎮的商品和資訊能夠深入到周邊的鄉村，鄉下人有消費能力又有機會接觸新風尚，當然樂於購買時興商品，所以你會看到村裡的姑娘穿著打扮並不比城裡人遜色。”

帕拉丁娜聽得頻頻點頭，深受啟發。

羅蘭又看了一眼懷錶，接著說：“如果只停留在空談上，你可能會懷疑我言過其實，趁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我帶你去谷地村的供銷社逛一圈，你親眼看看貨架上擺得商品就會有更深的感悟。”

“好啊！”帕拉丁娜雀躍又抱怨，“這一路上趕得太匆忙，前面好幾個站點我都想多走走，多看看，可是最多只停留半個鐘頭，太掃興了。”

“列車可不能因為你一個人遊興未盡而晚點，再說了，你可是帝國軍方派來的探子啊，咱們說到底還是敵對立場，讓你深入瞭解遠東的情況就等於出賣國家利益，給你走馬觀花的機會就不錯了，還有啥可抱怨的！”羅蘭沒好氣地說。

“哼！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帕拉丁娜露出果不其然的冷笑，“其實你一直跟在我身邊也懷有監督的用意，唯恐我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對不對？”

“這沒什麼好否認的，涉及機密的東西當然不會給你們看。”羅蘭泰然自若，“不過話說回來，帝國訪問團三十多人，我只貼身監督你一個，卻放縱別人自由刺探，這合乎邏輯嗎？”

帕拉丁娜聞言一怔，訥訥地猜測：“因為……我在所有訪客中最具洞察力，所以你對我更為警惕？”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最有洞察力的那個人，但是我確信你是所有訪客中最漂亮可愛的那一個，”羅蘭笑著反問帕拉丁娜，“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動機還需要多做解釋麼？”

帕拉丁娜以極其誇張的慢動作甩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對這無恥之徒進行無言的鄙視！

第1636章：卻又那麼小（Ⅰ）

羅蘭和帕拉丁娜並肩走過平坦的曬穀場，一路上以“心靈感應”閒聊，在“隱形法球”的保護下神不知鬼不覺走進供銷社。帕拉丁娜一進門就被狠狠震懾了一下，谷地村供銷社是當地最氣派的建築，佔地面積相當於一座劇院，寬敞的大廳中擺滿貨架，數千種商品琳瑯滿目。

“這真是鄉村商店？”帕拉丁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亞珊聖城的大商場相比也不遜色多少！”

“供銷社”聽起來有點土氣，其實完全是按照地球上的百貨商場模式經營。羅蘭還與葉芙根尼婭討論過“超級市場”，遠東的商業大臣兼零售業女王深受啟發，已經在自己旗下的店舖嘗試推行“自選式”購物模式。

帕拉丁娜在鱗次櫛比的貨架間遊逛，當她意識到自己這個來自瓦雷斯第一大都會的帝國公主居然在鄉下供銷社萌生了強烈的購物衝動，活像一個剛進城的鄉下姑娘，不禁暗自慚愧。

這時樓上傳來少女元氣十足的叫嚷，引起她的好奇，給羅蘭使了個眼色，轉身登上樓梯。

“彼得，你行不行啊？這可是迦南進口的高級貨，萬一把我的寶貝縫紉機弄壞了，絕對饒不了你啊！”

“你就放心吧巴芙拉，按照郵購說明書上的流程安裝，肯定錯不了，把螺絲刀遞給我。”

帕拉丁娜登上二樓，發覺這裡的佈置與一樓不同，沒有展示商品的櫃檯和貨架，看起來更像倉庫，堆積著大大小小的包裹、木桶還有紙殼箱。

大廳中央有一隻剛剛拆開的大木箱，造型怪異、結構複雜的機械裝置裸露在燈光下，塗抹油脂的齒輪煥發出冷色調的鋼鐵清輝。

帕拉丁娜仔細觀察了一下，辨認出那是一台新型腳踏式縫紉機。

一個身穿綠色德魯伊制服、豎起一雙貓耳朵的少女正喜滋滋地打量縫紉機，不時甩動的貓尾巴顯示出她興奮的心情，似乎迫不及待要在這台機器上大顯身手，展現自己的裁縫技藝。

一個看起來與貓女德魯伊年紀相仿的男孩蹲在縫紉機對面，雪白的牧師袍沾染了油污也渾不在意，正在對照說明書組裝郵購來的縫紉機。

“加油啊彼得，快點裝好縫紉機，我給你縫一件新斗篷！”貓女跳來跳去的為男孩鼓勁。

“謝謝啦巴芙拉，你別一直在我耳邊吵嚷就是幫了我的大忙啊！”小牧師無奈地嘀咕。

……

“那是巴芙拉和彼得，谷地村公社的駐村德魯伊和牧師，也都是我的老朋友。”羅蘭輕聲向帕拉丁娜介紹。

“兩個有趣的小傢伙……”帕拉丁娜油然微笑，“遠東人還真會趕時髦，連鄉下小姑娘都用上了縫紉機呢。”哪怕在亞珊聖城那樣的超級大都會，縫紉機也只是貴婦客廳中的擺設，通常放在鋼琴對面，用紅色天鵝絨罩著，偶爾才展示給閨蜜們欣賞。

“縫紉機是很了不起的發明，甚至可以說是我們這個時代民用機械技術的最高代表，可惜遠東自產的縫紉機質量不佳，只能在中低端市場獲得一席之地，高檔貨還是得進口。”

巴芙拉訂購的這台縫紉機就是從迦南進口的，屬於遠東與迦南簽訂貿易優惠協議的受益產品，從伯利恆裝船沿新月河送到米底亞，然後再裝上列車運到寇拉斯堡，接著又轉車運到谷地村。一路上可謂歷盡波折，運費相當高昂。

“我有一個問題，居住在遠東北方的鄉村少女，是怎麼得知伯利恆最新款的縫紉機上市，又是怎麼完成從訂購、發貨到收貨這一連串複雜的交易流程呢？”帕拉丁娜面露好奇。

“這是一個好問題。”羅蘭挽住她的手邊走邊說，“巴芙拉耳朵很靈，咱們去那邊，不要驚動她。”

繞過一堆包裝箱，羅蘭帶著帕拉丁娜來到二樓辦公區，從凌亂的辦公桌上拿起一本厚如磚頭的畫冊遞給她。

“供銷社二樓是谷地村的‘郵購代辦處’，翻開你手中那本郵購手冊，上面有的商品都可以訂購，到了預定時間來這裡付款取貨就行了。”

帕拉丁娜翻開郵購手冊，一張張色彩紛呈、吸引眼球的插畫撲面而來，誇張的廣告詞更是令人過目難忘。

她草草瀏覽了一下，郵購手冊共有四百四十九條目錄，每條目錄都對應一副廣告畫頁，可供郵購的商品種類豐富，包括馬鞍、農具、刀具和廚具；而介紹成套家具的篇幅則佔據了多幅畫頁；女士夏天用的斗篷就有三十多種款式，還有從5個銀塔勒一打到20金塔勒一件各種檔次的男士襯衣，以及50餘種從睡衣到晚禮服、不同類型的女士套裝；再加上種類繁多的珠寶、色彩亮麗的香水瓶、瓷器、廚房用具、爐子、玩具、童裝和童車，簡直是一座建在紙上的大賣場！

帕拉丁娜揉揉被誇張的廣告畫刺激過度的眼睛，重新翻回目錄頁，查看那些較為罕見的商品。結果讓她大開眼界，大兔子窩鎮侏儒大嬸自制的“壯陽苦艾酒”赫然在列，更讓她震驚的是一種可怕的“舞會皇后”牌“胸部增大器”，看上去像是一個鐵製的通廁所用的揣子，廣告承諾說經常使用就能夠擁有“圓潤、堅挺的美麗胸部”……

帕拉丁娜情不自禁的設想了一下那“馬桶揣子”牢牢吸住自己胸部用力向外扯動的情景，頓覺不寒而慄，連忙丟下郵購畫冊，連打了兩個寒顫才平靜下來。

“羅蘭，首先我得承認遠東的郵購行業發展興旺，不過，你不覺得這些商品廣告太過誇張嗎？簡直就像邪教徒散發的宣傳畫！我很驚訝居然有人願意畫這種騙人的東西！”

“的確有點誇張，這都是商家提出的要求，畫家為了養家活口不得不接受委託，畫這些稀奇古怪的廣告。”羅蘭微微苦笑，“其實這都要怪‘魔導照排技術’的興起對於繪畫這個行業造成了劇烈衝擊，傳統繪畫藝術大多有的是寫實風格，學習這門技藝首先要練習素描，畫得越像真的越好，然而隨著‘留影鏡’和‘傳真機’的普及，人們不需要花費數年苦功學習繪畫就可以輕易拍下美麗的風景，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家就變成了可有可無的角色，就連報社和雜誌社也不再僱傭畫家繪製插畫，改為登載更真實的攝影作品，結果導致那些靠出售插畫謀生的畫家們不得不面對失業的困境。”

第1637章：卻又那麼小（Ⅱ）

遠東社會正處於激烈變革的時代，各行各業都在被迫承受技術革命帶來的衝擊，有些行業因此受益突然崛起，有些行業則遭受重創迅速沒落，興衰變遷難以逆料，羅蘭訴說起來也是心情複雜。

“遠東的畫家好可憐……他們要怎麼做才能保住飯碗呢？”帕拉丁娜深感同情。

“技術進步總會帶來利與弊兩方面的影響，傳統繪畫模式很不幸淪為攝影和傳真技術的犧牲品，有些畫家及時適應時代變遷，調整自己的繪畫風格，採用更為誇張乃至荒誕的技法，有意創作出失真的作品，結果反而大受歡迎，乃至形成新的繪畫流派，可是多數畫家並沒有這樣的創新能力，或者創新畫法沒有獲得大眾的認可，陷入飢寒交迫的困境，這也算是一種結構性失業。”羅蘭嘆了口氣。

“遠東政府的文化部門本來打算為這些失業畫家提供救濟金，然而內閣否定了這一議案，今天救濟窮畫家，明天就得救濟窮作家，此例一開永無窮盡，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畫家們不用政府救濟也能設法自救，有人轉型為漫畫家，在雜誌社獲得新機會，真實照片能代替新聞配圖，卻無法代替誇張的諷刺和幽默的漫畫，報刊上的漫畫專欄很受讀者歡迎，對漫畫作品的需求很大，還有一些畫家則得到商人的青睞，接受廣告公司或者百貨商店的僱傭，繪製適度誇張的商品插圖，製作吸引眼球的宣傳海報，收入水平比漫畫家還要高得多，而恰恰是這群失業畫家無意間締造了一個新的行業——郵購業。”

羅蘭挽著帕拉丁娜的手離開供銷社，朝著列車站走去，目光投向拉響汽笛的魔導機車。

“當然，郵購業的誕生也不能完全歸功於失業畫家，沒有便利的鐵路、公路和航運交通拉近城鎮與鄉村的距離，沒有高效的新聞資訊網絡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沒有繁榮的商品經濟和發達的製造業提供物質基礎，‘郵購’這種新型商業模式就不可能獲得生存空間，更不可能急劇發展壯大，乃至影響到遠東鄉下人的衣食住行。”

帕拉丁娜默默傾聽他的講述，深感世界那麼大，遠東一個深藏山林的村落就能讓她大開眼界；卻又那麼小，空間與人心的距離被道路與報刊書籍急劇拉近，難道人們不應該更寬容的對待彼此？

舊時代的背影尚未遠去，新時代的曙光已經降臨。這趟遠東之行使帕拉丁娜的思想受到強烈衝擊，許多舊有觀念在羅蘭的影響下悄然轉變，而她此時還無法確定上述微妙變化對自己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

列車鳴響汽笛，車輪滾滾前行，繼續北上旅程。

帕拉丁娜單手托腮望向窗外，目送谷地村農場漸漸遠去，心裡泛起淡淡的眷戀。這座處於山林深處的鄉村基本符合她對“世外桃源”的幻想，但是又不像真正與世隔絕的山村那樣保守閉塞，既保留了淳樸自然的鄉土風情，又勇於接受新思想，接觸新事物，這片土地孕育著無窮的生機與活力，使她在短暫訪問期間留下近乎完美的印象，上路後還有些留戀。

“喜歡這裡嗎？”羅蘭輕聲問。

帕拉丁娜被他看穿心思，尷尬地點了下頭。

“喜歡就常來，但是不要穿軍裝，我們歡迎朋友來做客，卻不歡迎侵略者。”

“我是……侵略者嗎？”帕拉丁娜喃喃自語，旋即用力搖頭，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中了羅蘭的圈套。

遠東行省是帝國的領土，谷地村也不例外，寇拉斯政府或許實行了一些德政，得到當地人的愛戴，但是這改變不了一個基於法理的事實：他們是叛亂分子，他們建立的政權是不合法的，帝國有權收復失地、鎮壓叛亂！

然而真到了兵戎相見的那一天，遠東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條鐵路沿線的城鎮和鄉村會不會被戰火焚燬，谷地村的人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安居樂業嗎？

帕拉丁娜眼中浮現一絲迷茫。身為一名帝國軍人，她並不懷疑東征的正義性，目前不主張採取軍事行動也是因為尚未做好準備，然而一想到戰爭將會帶來的種種災難，對比旅途中那些美好的見聞……心頭禁不住一陣刺痛。

列車沿著沼澤地平穩行進。羅蘭向來自帝國的訪客講述這片遼闊的濕地名為“迷霧沼澤”，曾是遠東地區最凶險的地帶，沼澤地裡棲息著諸多毒蟲猛獸，還有陰險邪惡的鬼婆出沒。

“修建北方鐵路的時候，建設兵團在沼澤地邊緣駐紮，經常遭受魔物騷擾，不勝其煩，後來我們索性主動出擊，發動當地民眾協助建設兵團掃蕩迷霧沼澤，將多頭蛇蜥、蜥蜴人、豺狼人還有什麼小地精、大地精、熊地精……各種地精統統剿滅驅逐，從此迷霧沼澤就從恐怖的絕境變成風光綺麗的旅遊勝地，雖說沼澤中蘊藏著大量天然肥料和稀有礦物，但是我們並不打算開發這些資源，就讓它保持自然狀態，圈起來作為濕地公園供人遊覽。”說到這裡，羅蘭故作遺憾地攤開雙手，“可惜我們行程緊迫，無暇在沼澤地區停車垂釣，只能隔著車窗遙看水鳥滑翔，欣賞月下螢火，感受一下沼澤夜色的美好。”

話音方落，車廂內響起一片噓聲。

帕拉丁娜帶頭埋怨羅蘭這個地主沒有盡到責任，一路上走馬觀花，不肯安排充裕的時間好讓客人玩個痛快！

……

魔導列車恍若一頭精力充沛的巨獸，拖著長長的尾巴衝出林海，鼻孔噴出潔白的水蒸氣，時而發出悠長的咆哮，沿著鐵軌在夜幕下飛馳。

一彎月牙升上巴爾勒火山口，鐵軌邊的濕地泛起粼粼波光，沼澤上的夜色果然很美，遠處吹來的風濕潤清涼，帶著一絲草木芬芳。

頭等車廂裡只有一盞加持“不滅明焰”的冷光魔法燈保持最低限度的照明，乘客有的還在小聲交談，有的已然將摺疊座椅展開作為床鋪，裹上乘務員送來的厚毛毯沉入夢鄉。

第1638章：卻又那麼小（Ⅲ）

夜色已深，乘客相繼睡去，車廂中的鼾聲此起彼伏宛如潮音。

或許這鼾聲具有神奇的催眠效果，帕拉丁娜打了個哈欠，接過羅蘭遞來的毛毯蓋在身上，和衣小憩。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陣汽笛聲驚醒，抬頭朝窗外一看，東邊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汽笛與濤聲相繼入耳。

列車正行駛在一座橫跨江面的大橋上，窗外滔滔河水使帕拉丁娜聯想到濁浪江。眼前這座鐵路橋雖說不如濁浪江大橋那樣雄偉，在這荒山野嶺中也稱得上超級工程了。

“睡得好嗎？”耳畔傳來羅蘭的問候。

帕拉丁娜點了下頭，在晨曦中滿足的伸了個懶腰，舒展腰肢挺起胸膛，不經意間向羅蘭顯示了一下自己那頗為壯觀的溝壑與峰巒。

“你還沒睡嗎？”帕拉丁娜打著哈欠問羅蘭。

“我不困，馬上就要到巴爾勒山口了，那裡是進入基特蘭德高原的隘口，也是維列斯江水利與疏濬工程的總指揮部所在地，列車將在那裡停留半個鐘頭，你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施工現場？”

“當然要去！”帕拉丁娜興奮地跳了起來，“我去洗漱一下，馬上就好！”

十分鐘後，列車在一座簡易站台附近停下來。羅蘭下了車，帶領訪客參觀水利施工現場，這次跟隨在他身邊的不止帕拉丁娜，還有小艾伯頓。

羅蘭帶隊來到坐落在江岸高地上的工程指揮所，向訪客們介紹工程總指揮、遠東交通大臣馬特維·維特根斯坦，以及兩位副總指揮——來自“豐收之環”的高階德魯伊蘇菲大姐，還有綽號“胖狐狸”的燈塔山工程法師福克斯。

“維列斯江發源於露西亞雪山，由北到南貫通遠東大地，是孕育遠東文明的母親河，同時也是一座蘊藏無窮水力資源的天然寶庫。”馬特維老頭站在臨江聳立的大石頭上，指點大江左岸正在挖掘沙土、加固案堤的民工大軍，向訪客們介紹自己主持的龐大工程，“我們的工作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其一是疏濬河道，消除阻礙航船的礁石，確保維列斯江上下游可供輪渡順暢通航；其二是修繕農田水利工程，加固沿江岸堤，在巴爾勒山口流域築起攔江大壩，修建一座遠東乃至整個阿特拉斯大陸規模最大的水庫，有了這座水庫，我們就可以對維列斯江的流量進行適當調節，豐水期蓄水防洪，枯水期開閘抗旱，確保沿江農田不再受異常氣候的影響，使遠東的農業生產擺脫看天吃飯的傳統，實現旱澇保收這一終極目標！”

馬特維老頭說到興奮處，大手一揮意氣風發，頗有“老驥伏櫪、壯心不已”的氣概。

這時江心傳來轟鳴，吸引了人們的目光。只見一群身著黃袍的工程法師腳踏江面如履平地，圍繞一座凸出水面的巨大礁石聯合施法，奧術光輝連續閃耀，眾多“化石為泥”同時施加在礁石上。伴隨著一連串隆隆轟鳴，這塊千百年來矗立在大江中央的“魔鬼岩”終究敵不過魔法侵蝕分崩離析，化作一大攤泥沙，轉眼便被滔滔江水捲走。江岸工地上爆發一片雷鳴般的歡呼，數以千計的工人們為成功消滅迫使江水分流、阻礙船舶通行的“魔鬼岩”鼓掌喝彩。

魔法在水利工程領域的應用極為廣泛，清理礁石需要“柔石術”和“化石為泥”，建築堤壩需要用到“塑石術”和“化泥為石”，挖掘河渠、疏濬淤泥則少不了“掘地術”、“移土術”乃至“地震術”的幫助，蘇菲率領的德魯伊團隊還有福克斯率領的工程法師團為上述工程提供了法術支持，可謂居功至偉，贏得了工人們的尊敬。

“魔法固然威力強大，卻不能單靠魔法解決所有問題，水利工程還包括大量純粹的體力工作需要成千上萬勞工揮動鎬頭和鐵鍬來完成，這些不會魔法的普通勞工同樣值得尊敬，他們才是建設國家的主力軍，當然，組織並且管理這支大軍長時間在野外風餐露宿、賣力勞作並不容易，而這恰恰是一國政府不可推卸的職責。”

羅蘭引領訪客參觀施工現場，被人們熱火朝天的幹勁深深感動。

“眾所周知，興修水利和疏通河道這樣的工程不僅耗資巨大且具有所謂的‘正外部性’，疏濬的河道誰都可以使用，水壩和水庫調節局部氣候，對那些不曾參與水利建設的農夫也有好處，這就帶來一個‘搭便車’的問題，大家都不想讓人白佔便宜，誰也不想挑頭做興修水利、疏通河道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就這麼幹耗著，坐視堤壩失修，河道淤積，不得不忍受洪澇和旱災的輪番折磨，不想被人‘搭便車’的初衷導致大家都沒車坐。”

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從維護個人利益出發所做出的最佳決策，結果反而嚴重損害了所有人的利益，這是一個典型的“囚徒困境”。

“既然不能指望民眾自發興修水利，那就只能由政府出面承擔這一公共服務職責，國家出資興修水利、疏通河道，打破‘三個和尚沒水吃’的困境。”

小艾伯頓跟在羅蘭身邊，聽他講述遠東當局積極推進基礎建設、提供公共服務的執政理念，過後輕輕搖頭，提出不同見解。

“你剛才說到‘搭便車’，這種自私自利的心態其實是人類的天性，國家出資興修水利並不能改變什麼，那些不參與水利工程卻從水利工程中直接受益的人還是可以‘搭便車’、不勞而獲，考慮到一國政府的建設資金主要來自全民稅收，也就是少數受益者白佔了全體納稅人的便宜卻沒有為此支付成本，最終會損害社會總體福利，從長遠來看，這恐怕不是明智之舉。”

羅蘭駐足回頭，驚訝地看了小艾伯頓一眼，對這位帝國頭號“富三代”的思想深度頗感失敬，不愧是傳奇大法師的嫡長孫，韋恩斯坦家族未來的領軍人物。

第1639章：卻又那麼小（Ⅳ）

“韋恩斯坦先生，我們生活在一個殘酷的世界裡，大自然對我們並不總是那麼友好慷慨，個人改善生存環境的能力很有限，有時候不得不由國家出面集聚眾人之力改造自然，當政府把‘蛋糕’越做越大，每個人分享到的那一塊也會越來越大，在此期間極少數人的‘搭便車’行為好比在自己應得的那份蛋糕之外再摳點蛋糕渣吃，無礙大局，就拿興修水利來說，水利工程使沿江流域的居民受益，生活更為安定，農業生產不受自然災害影響，農田產出更高，為國家提供更多稅收；維列斯江航道得以疏通，為航運業提供了方便，降低了維列斯江上下游的物流和交易成本，航運業的興旺又帶動商業繁榮，為國家提供更多稅收，最終增加了國民總財富，只要政府堅持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原則，提供基礎建設與公共服務實際上是將國民稅收進行基於效率原則的再投資和基於公平原則的再分配，對宏觀經濟的干預行為完全有可能帶來利大於弊的好結果。”羅蘭字斟句酌地說。

小艾伯頓聽了羅蘭的答覆，沉思許久才開口：“你的理論有太多妥協成分，無法通過嚴格的邏輯推理使我完全信服，但是你在遠東進行的實踐工作比枯燥的理論探討更具有說服力，這一路的所見所聞使我不能不承認……至少從短期來看，你的觀點比我的更切合實際。”

“兩位先生，很抱歉打擾你們聊天，如果你們不打算繼續學術論爭，可以允許我提一個淺薄的問題嗎？”帕拉丁娜微笑著走過來。

小艾伯頓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苦笑著聳了聳肩，轉身走向安東尼，留給羅蘭和帕拉丁娜單獨相處的空間。

帕拉丁娜聽不太懂羅蘭和小艾伯頓關於宏觀經濟理論的爭辯，她更在意工地現場人們表現出來的精氣神。

“帝國政府也時常徵用農夫服勞役，從事興修水利之類的公共事業，可是據我觀察人們普遍牴觸勞役，要麼伺機逃脫，要麼消極怠工，而遠東的情況卻截然不同，你們徵用的這些勞工，明明在從事非常艱苦的工作，為什麼他們臉上經常可以看到笑容，工作時自發喊著整齊劃一的號子，顯得幹勁十足？”

同樣是修繕河堤的勞工，帝國與遠東呈現出反差強烈的精氣神，這讓帕拉丁娜忍不住又浮想聯翩，懷疑眼前所見的工地其實是舞檯布景，數千名勞工都是羅蘭花錢雇來矇騙帝國訪問團的“群眾演員”。

羅蘭猜得到公主殿下心裡在盤算什麼，但是並沒有說破，心平氣和的做出正面答覆。

“帕拉丁娜，首先你搞錯了一件事，帝國徵召民夫是無償服勞役，而我們僱傭工人幹活是要發工資的，一方是被迫白幹活，幹得不好還要被監工鞭打，另一方是干多少活拿多少錢，不想幹了隨時可以辭職，兩種激勵能一樣嗎？換做你是勞工，你怎麼選擇？”

“其實薪水還不是最主要的激勵，帝國民夫與遠東工人的思想具有本質差別，帝國民夫被迫勞動，忍饑挨餓卻看不到實際的好處，水利工程或許能夠增加糧食產量，可是增收的糧食也被地主拿走，落不到自己口袋裡，憑啥為國出力？遠東工人則不同，他們很清楚興修水利會使自己的家園風調雨順，免受洪澇和旱災，使自家農田增產豐收，賣出更多糧食，獲得更多的收入，這可都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人們自然會積極支持。”

羅蘭在江邊停下腳步，目光投向遠處工地上揮汗如雨的勞工大軍，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感情。

“帕拉丁娜，如果你也像我一樣，幾乎每週都來這裡進行觀察，你就會發覺每個工人的思想一天天都在發生變化，他們當中最初來到治河工地的那批人，大多家裡耕地太少又沒有一技之長，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趁農閒時節出來打工，從事這種重體力勞動，首先掙得了一些工資養活自己，並把餘下的收入送回家去養活父母妻兒，至少他們會想到現在付出的勞動是為了在自己的土地上抗洪，為了保護自己賴以安生立命的房屋和農田。”

“他們原本過著男耕女織、各管各家的小農生活，如果有人計畫自己動手改良水利，自己挖掘溝渠修繕水庫，簡單計算一下就會發現終其一生也完不成那樣龐大的工程，只能打消此念，而現在，他們發現集體工作比單打獨鬥更高效，一個人辦不成的事，成千上萬人共同努力就可以輕易辦到。”

“正是通過在治河工地上的親身經歷，使他們結識了成千上萬的夥伴，世界那麼大，卻又那麼小，他們居住在遠東各地，具有相似的出身背景，面臨相似的生活困境，在命運的指引下聚集在同一片工地上，為共同的事業揮汗勞作，這使他們很容易就團結起來，進而想到大江兩岸的遼闊原野而不僅僅是自己那塊地，由並肩勞作的夥伴聯想到那些居住在大江下游素未謀面的同胞，進一步想到千萬同胞共同生活的這片熱土而不僅僅是自己出生成長的江畔漁村，最終他們就形成‘國家’與‘民族’的觀念。”

羅蘭停下來沉吟許久，終於轉身面對帕拉丁娜，平視帝國公主藍寶石般清澈動人的眼眸，做出最後陳述。

“所以你會看到，我們的同胞不僅在改變自然，也是在改變自己的思想。正是在揮汗如雨的共同勞動和犧牲中，他們發現了歷史，發現了自己，發現了‘祖國’，發現了‘同胞’，發現了‘愛國主義’與‘民族精神’，而他們在勞動中付出的血與汗就這樣凝聚成了社會共識，共同譜寫出遠東人民的光輝歷史！”

羅蘭莊嚴肅穆的神態、鏗鏘有力的陳詞令帕拉丁娜不由肅然起敬，同時也從他的話語中體會到警告的意味。

作為朋友，她同意羅蘭所說的每一個字；然而作為帝國軍人，她又能作何評價？

除了沉默以對，帕拉丁娜無法做出更恰當的表態。

第1640章：明年之約

1622年10月15日，Z215次列車結束長達一週的北方之旅，如期返回寇拉斯堡。

在羅蘭的陪同下，老福格爾、小艾伯頓和帕拉丁娜等帝國訪客全都平安歸來。長途旅行過後難免有些疲憊，但是旅客們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神采，帶著從基特蘭德與白鷗港採辦的土特產回到旅館，還興致不減地交流旅途中的見聞，顯得意猶未盡。

羅蘭安置好訪問團，卸下肩頭重擔，回去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上午，老福格爾、小艾伯頓和帕拉丁娜代表訪問團向魯道夫一世及其內閣群臣提出辭行，結束為期十天的訪問返回亞珊聖城。

如同來時那樣，羅蘭親自去機場送行。登上飛艇之前，帕拉丁娜特地向他單獨道別，坦率地承認在遠東這些天的所見所聞使自己深受觸動，意識到從前對遠東以及遠東人懷有的偏見是多麼幼稚可笑，決定回國以後提交一份訪問報告，勸說弗蘭克太子借鑑遠東的經驗推行改革。

羅蘭樂於看到她的思想發生變化，不過更想知道她對自己的看法是否也有所改觀。可惜帕拉丁娜不予正面回答，只是嬌俏地白了他一眼，轉身登上舷梯，留給他一個引發無窮遐想的動人背影。

雅各布·福格爾和小艾伯頓·韋恩斯坦也在旅途中與羅蘭熟絡起來，臨行前頗有幾分不捨。

老福格爾向羅蘭暗示，這次訪問使他確信寇拉斯政府深得民心，遠東社會各界、各行各業都展現出蓬勃的生命力，這裡是孕育無窮商機的福地，也是萬眾一心的熱土。亞珊帝國或許可以憑藉強大的軍事力量暫時佔領這片土地，卻無法征服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更無法像從前那樣成為遠東的主人，軍事行動只會帶來一系列兩敗俱傷的災難，絕不是明智之舉。回國以後，他將向皇帝陛下以及帝國內閣呈送自己的看法，竭盡所能阻止帝國軍方發動東征。

羅蘭對這胖老頭的長遠眼光深感欽佩，表示會幫他好好照顧安東尼。事實上安東尼才是老爸此行最大的受益者。之前福格爾家族雖然在遠東投下了一些籌碼，但是談不上多麼重視，只是把投資遠東當做一招閒棋，安東尼作為家族在遠東地區的代理人，無論受重視的程度還是掌握的權力都很有限。

遠東之行使老福格爾轉變了觀念，回去以後勢必加大對遠東的投資力度，而安東尼與寇拉斯王室良好的關係就成了確保投資收益的重要因素，水漲則船高，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將直線飆升。

小艾伯頓的心態與兩位旅伴既有相似之處，也有所不同。出身於帝國首富家族，自幼在那位傳奇祖父的輔導下博覽群書，小艾伯頓可不是那種只會炫富泡妞的“公子哥”，從小到大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學霸”，帝國年輕一代知識分子中的佼佼者。

遠東之行給他留下很好的印象，但是相比沿途的美麗風光，淳樸的風土人情，他更享受與羅蘭談天說地的時光。兩個人年齡相仿，志趣相投，都有淵博的學識和豐富的實務經驗。從治學、經商到從政都有說不完的話題，儘管他們的觀點並不總是一致，但是學術討論本身就是一種有益的交流，真理未必越辯越明，卻會使人發現值得尊敬的對手。

韋恩斯坦家族的核心競爭力在於以軍工為主的高端製造業（魔導器），金融起家的福格爾家族可以採用種種迂迴手段向遠東投資，製造業卻很難突破國境的限制，更何況是相互敵對的國家。

小艾伯頓為無法直接幫助羅蘭建設遠東深表歉意，打算通過其他渠道略盡綿薄之力。

“明年二月初，亞珊聖城將舉辦一場學術研討會，弗蘭克殿下希望借此機會邀集各國著名學者，共同為他力主推行的社會改革獻計獻策，這是一個向帝國學術圈乃至政商兩界高層展示理念的好機會，羅蘭老弟，我非常希望你能出席這場盛會，如果你能說服帝國高層相信不需要發動戰爭也有辦法擺脫財政困境，那麼任憑軍方扯高嗓門煽動東征也不會得到主政者的響應。”

聽了小艾伯頓的話，羅蘭不由怦然心動，這的確是一個緩和遠東與帝國矛盾的好機會。

小艾伯頓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笑著說：“只要你願意出席會議，我負責搞定邀請函，你在聖城期間的安全也由我們韋恩斯坦家族來負責，保證你少不了一根頭髮。”

“多謝了，韋恩斯坦先生！”羅蘭用力握了握小艾伯頓的手，感激而不失冷靜地回答：“我會慎重考慮你的邀請，盡快做出答覆。”

“那就再見了，羅蘭老弟，期待明年三月我們能夠在聖城重逢。”小艾伯頓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登上飛艇。

“黎明號”飛艇收起舷梯，啟動魔導浮空引擎，緩緩升起。

羅蘭目送飛艇升空，在朵朵白雲的掩映下向著西方飛去，直至消失在天際盡頭。

……

10月16日，訪問團平安返回亞珊聖城。聖城新聞界對此進行了簡短的報導，朝野上下似乎都在有意淡化這一促成帝國與遠東外交關係發生重大轉變的標誌性事件。

十月下旬，遠東外交大臣昆體良受到帝國中央大學邀請，以非官方身份出席一場關於國際貿易的學術會議。或許是巧合，帝國內閣首相穆勒伯爵也在同一天出席了會議。利用主辦方舉行招待宴會的契機，昆體良會晤穆勒，並就帝國與遠東的非官方合作交換了意見。

會議結束後，昆體良即日返回寇拉斯堡，帶回來的還有一份秘密協議。根據這份協議，帝國將與遠東就穀物出口價格達成共識，利用兩國在國際糧食出口市場上的寡頭地位，合作建立壟斷優勢。

這份協議的達成標誌著帝國當局受到老福格爾、小艾伯頓和帕拉丁娜等人的影響，暫時放棄對遠東動武的打算，轉而尋求合作，接受羅蘭的倡議與遠東政府聯手組建“糧價卡特爾”，共同推高穀物出口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