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794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7 21:38
第六十四章 你承受得住嗎?

  井九看了老人一眼。

  這位老人自然便是天近人。

  他被公認為最接近天道的命數大師。

  但井九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哪怕是對方提到了景陽。

  直到聽到這句話,他才第一次正視對方。

  因為不管是猜的,還是習慣性裝神扮鬼,總之對方說對了。

  他對人間確實沒有什麼關心。

  這不是秘密,只不過他沒有必要、也沒有機會向整個人間宣告。

  柳十歲與趙臘月應該有些感受,又因為他們與井九的關係不同,所以無法確認。

  天近人說破了這一點,這讓他有些意外。

  但他沒有接著對方的話說下去,而是問道:「聽說每個人可以問三個問題。」

  天近人手裡的筆停在紙面上,說道:「不錯,什麼問題都可以。」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抬頭看井九。

  這並不意味著不禮貌,因為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他的雙眼不能視物。

  井九盯著他的前額,似乎想從那些皺紋裡看出些什麼。

  天近人也在等待著什麼。

  整個朝歌城都知道他來了,卻不知道他住在舊梅園裡。

  今天能夠知道他的行蹤,並且悄然來到這裡的人,都絕非尋常之輩。

  比如洛淮南、那位錦衣年輕人,當然也包括趙臘月還有井九。

  做為朝天大陸最出名的命數大師,天近人的一言一行往往能夠影響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宗派。

  有機會向他請教的人,在三個問題的選擇上都會非常慎重。

  今天來梅園的人,他們的問題涉及天命或者大陸氣運,井九呢?

  天近人很想知道,這位青山宗年輕一代裡的佼佼者,這個藏著無數秘密的年輕人,今天會向自己提什麼問題。

  如此,他才能夠知道井九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井九想都沒有想一下,便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我想知道他們所提問題的內容。」

  微風帶著極其淡的花香,從窗外滲了進來,很快便被焚香吞噬。

  就像被春光吞噬掉的時間。

  庵室裡的安靜,源自於天近人的沉默。

  沉默不是因為這個問題難以回答,是因為意外。

  天近人需要想清楚,井九這個問題的真正用意。

  像洛淮南這樣的人物,知道他的問題,便有可能真正接近他的秘密,這當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問題在於,沒有人會把如此重要的機會用在查知他人的秘密上。

  直到現在,天近人依然認為井九剛才做勢欲走,不過是欲擒故縱。

  他不相信有人會不珍惜被自己點評的機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天近人緩緩把筆擱在硯上,說了一句話。

  「瞭解他人的秘密,自然能掙很多便宜,但世間哪有什麼比認清自己、把握將來更重要的事情?」

  硯中分離的水墨,被落下的筆尖重新攪在一起,再也分不出黑白。

  「自己的事情還要問人,那太失敗。」

  井九說道:「我失敗過,不喜歡那種感覺。」

  天近人確認了,他是真的不在乎這個機會。

  再一次長時間的安靜。

  天近人緩聲說道:「洛淮南的問題,和你一樣,也有些怪。」

  ……

  ……

  窗戶是開著的,室裡的香氣還很濃,紙上剛寫了一行字,水與墨正在分開。

  洛淮南站在案前,態度尊敬,讚了數聲,得了回應,再次稱讚,彷彿自己不曾用過熟墨。

  至於天近人不能視物,為何能夠寫得如此好的一筆書法,他和井九一樣,沒有問。

  他問的是:「前輩此生看人無數,究竟在看什麼?」

  天近人說道:「我看的是過往以及將來。」

  洛淮南沉默很長時間,再次問道:「我還想問雪國天氣如何。」

  天近人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推演計算,還是在猶豫能不能洩露天機。

  「雪國最近這些年很冷,應該還會冷很久。」

  「像火鍋在冥都風行的時間一樣久?」

  「是的,至少要超過一百年。」

  聽到這個答案,洛淮南的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說道:「那就不用擔心了,多謝前輩。」

  洛淮南也沒有問自己,他關心的是人族。

  第一個問題不算,他很巧妙地用後兩個問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雪國的天氣以及冥都的火鍋,還會再持續一百年,那麼人族暫時不需要擔心。

  ……

  ……

  洛淮南的問題,沒有超出井九的想法。

  那麼趙臘月呢?

  天近人說道:「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什麼問題都沒有問。」

  井九若有所思。

  天近人說道:「接下來,你還有兩個問題。」

  「既然她沒有問,那我也就不問了。」

  井九說道:「而且你我都清楚,你讓我進來,不是想聽我問你,而是你想問我。」

  天近人緩緩直起身體,望向窗外,不知看著何處,也不知道雙目皆盲的他能看到什麼。

  井九說道:「是劍西來要問的,還是皇帝,又或者是青山宗的某人?」

  天近人說道:「我確實是受人所托,但我不會告訴你是誰,因為你自己放棄了後面的兩個問題。」

  井九說道:「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回答你?」

  天近人忽然說起別的事情:「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你應該沒有易容,就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井九說道:「不錯。」

  天近人淡然說道:「既然如此,在我這樣的老人面前,你和赤裸著、不著一縷的嬰兒有什麼不同?」

  話沒有說透,意思非常清楚。

  他的眼睛不能看到任何事物,但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看穿所有的偽裝,哪怕是天機。

  因為他是天近人。

  井九說道:「你真確定要看看我?」

  天近人說道:「不錯,還是說你不敢?」

  井九看著他說道:「你承受得起嗎?」

  天近人說道:「我連天道都敢窺其一眼,何況一個年輕人。」

  說完這句話,他抬起頭來,望向井九。

  井九沒有避開,而是靜靜地回視著對方。

  隨著抬頭,老人額頭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確實早已盡盲,只剩下白色的眼球,沒有瞳孔,看著就像是墳墓裡隨葬的渾圓玉球。

  這雙眼睛異常詭異,彷彿有著某種魔力,能夠吸噬所有的光線,也包括目光。

  井九的眼神漸漸變得淡然起來,然後不再變化。

  就像是落在泥沼上的青葉,無法再隨風起舞,將要陷入其間。

  庵室裡的時間也隨之變慢,然後靜止。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8 22:07
第六十五章 以劍斬意

  時間的靜止,往往會表現在空間上。

  比如從香上生出的那道煙,窗外吹進來的風帶起的花瓣,都靜止在了空中,畫面很是神奇。

  這是能夠看到的,再接下來便是感受,比如聲音也會消失,出現一種絕對靜寂的環境。

  在這樣的絕對安靜裡,當事者並不會、也不能有什麼反應,但正留意著這個環境的觀察者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那位童子守在舊庵之外,他看不到靜室裡那些神奇的畫面,卻能聽到……裡面什麼也聽不到。

  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他感覺到很緊張,然後他想起很小時候似乎也有一次類似的經驗,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他是被送到白鹿書院的孤兒,自幼便跟在天近人身邊服侍。

  數年前,他曾經見過天近人招待過一位貴客。

  那位貴客是無恩門的門主。

  按照事後的說法,天近人是不願意看到正道宗派自相殘殺,想要調解無恩門與西海劍派之間的紛爭。

  雙方事先已經有過幾番書信往來,西海劍派也在其時收回了攻勢表示誠意。

  童子記得很清楚,當天的白鹿書院也像今天這樣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哪怕是最細微的風聲都沒有。

  最令他記憶深刻的是,那隻被他養在花廳裡的蟈蟈,居然從始至終也沒有叫一聲。

  一片寂靜,如同死亡。

  之後,無恩門主離開了白鹿書院,據說他婉拒了天近人的勸說,依然堅持要與西海劍派戰上一場。

  接著,先生患了一場重病,白鹿書院的招生都因此推遲了兩個月。

  無恩門主在與劍神大人的那次決戰裡身受重傷,如果不是青山宗掌門親自出面,只怕會當場身死。

  從那之後,在這場兩派之爭裡無恩門便全面落了下風,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沒有人把白鹿書院的那次談話與日後事情聯繫起來。

  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天近人重病,是因為想要用天機推演之術說服無恩門主,消耗了太多精神。

  童子當時就在門外,隱約猜到事情的真相並非這般簡單,但他當然不會對外說。

  今天,他又感受到了那種絕對的安靜。

  難道先生要做什麼?

  可那個井九不就是一個青山宗的晚輩弟子嗎?

  ……

  ……

  空間靜止。

  聲音消失。

  這些都還只是表象。

  或者說,這些都是強大的神識能夠營造出來的幻境。

  真正的時間靜止,必然會讓所有的運動,以至物體內部的運動都停止下來。

  比如說思維。

  當時,井九正在想一些事情。

  當他的視線落在天近人的白色眼球上,他的思維速度變慢了,然後越來越慢。

  雖然就這樣持續下去,他的思維速度也不會真的停止,但這種思維速度與真實時間流速的錯位會讓他錯過正在發生的很多事情。

  也就是所謂忘記。

  井九沒有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在思維速度變慢的那一瞬間,他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按道理來說,思維是無法感知到思維本身的變化。

  他能夠感受到,是因為他本來就很特殊,也是因為他的推演計算能力太強,強到對推演計算速度最細微的變化也無比敏感。

  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麼,便是動念,於是他醒了過來。

  他發現一道神識片段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那道神識非常渺微,也非常強大。

  只有強大有若滄海的精神力量,才能把一道神識壓縮成如此微小的片段,以視線為橋,悄無聲息送進別人的身體。

  這道神識片段沒有攜帶任何氣息,彷彿是最純粹的玉片,乾淨異常。

  哪怕是修道者每天坐照自觀,也無法發現。

  這道神識片段,隨著他的經脈悄然行走,已然來到他的識海,然後悄悄落在了道樹之上。

  井九生出一抹警意。

  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

  這是他再次踏入道河以來,面臨的最危險的局面,甚至遠勝景陽假洞府開啟、昔來峰主方景天發現他的那一刻。

  這道神識片段看似沒有惡意,但隨時可能發生變化,可以輕而易舉地污染道樹、損傷劍丸,在他完全沒有發現的時候悄然滯礙他的修行,甚至可能動搖他的道心,在最關鍵的決戰時刻影響他的狀態……卻依然不讓他發現。

  最令井九感到警惕的是,這道神識片段如果停留在自己的身體裡,很有可能發現他的秘密。

  不愧是天近人,這種手段著實已經稱得上是神鬼莫測。

  如果他用這種手段對付旁人,不要說洛淮南與趙臘月,就連青山宗、中州派的那些長老、甚至果成寺的高僧都可能著道。

  不過即便是天近人,用這樣的手段也必然消耗極多的神識,付出極大的代價,輕易絕對不會使用。

  井九再次確信,他見自己必然是受人所托。

  問題是,那個人是誰?方景天?西來?還是他最警惕的……師兄?

  如果換作以前,井九應該會直接問出這個問題,或者把那道神識片段留在體內,佯作不知以為後手,但現在不行。

  在極短的時間裡,他便做了三次推演計算,確認那樣太過危險。

  他現在的境界修為還是太低,不能留此大患在體內。

  心意定。

  劍意起。

  井九眼神微凝,一道寒光閃過。

  他身體裡的劍丸驟然散開,化作三百餘道劍意,向著那道神識片段斬去。

  時間恢復流速。

  空間回復正常。

  焚香生出的白煙瀰散開來。

  被風捲起的花瓣落在窗欞,發出輕微的聲音。

  在無法聽到的地方,劍風呼嘯,雷聲大作。

  在無法看到的地方,那三百餘道劍意直接把那道神識片段碎成了雪般的細屑。

  一道無形的雷霆隨神識而落,將那些碎屑轟至無形。

  ……

  ……

  狂風呼嘯。

  白髮飄舞。

  天近人的身體顫抖起來,臉色蒼白,顯得極其痛苦。

  那道無形雷聲響起的同時,他再也支持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唇角溢出鮮血。

  ……

  ……

  「你究竟是誰?」

  天近人用瞎了的眼睛盯著井九,聲音裡滿是震驚與疑問。

  「我說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承受不住。」

  井九伸手從桌上拿起一疊白紙,向著庵外走去。

  門啟,天光落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9 23:01
第六十六章 我不想知道你是誰

  木門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童子聽到室內傳來的咳嗽聲,無比震驚,起身便跑了進去。

  咳聲迴盪在靜室裡,案上鋪著的白紙,墨字沒有成卷,上面已經綴滿了血點,看著就像是梅花。

  天近人臉色蒼白,顯得格外痛苦。

  童子臉色蒼白,顫聲問道:「先生!先生!這是怎麼了?」

  天近人沒有理他,盯著井九離開的方向,不停地喘息,沒有瞳孔的眼睛,看著就像是死魚一般。

  「好亮的銀光……全部都是銀光……你究竟是誰?」

  童子第一次看到自家先生流露出如此茫然的神情,驚懼問道:「先生,我們要不要離開?」

  過了段時間,天近人終於平靜下來,有些艱難地搖了搖頭。

  井九看破了他的出手,事後青山宗可能會有所反應。

  因為某些原因,他並不擔心這點,只是震驚於井九究竟是如何察覺到自己的出手,又是如何破解的。

  ……

  ……

  就像天近人所說的那樣,井九修道時間尚短,境界與他有著極大的差距。

  如果天近人不是想著悄然無聲植入神識片段,而是直接用境界修為,可以輕易碾壓井九。

  但他用精神力量對付井九,便是自找無趣,甚至可以說是找死。

  放眼朝天大陸,他的精神力量要遠遠超過絕大多數強者,堪稱深不可測,卻依然不可能是井九的對手。

  當然,井九也付出了一些代價。

  離開舊庵的時候,他從案上拿了一疊白紙。

  向梅林外走去,他不停用那些紙擦嘴,很快那些紙都被血染紅了。

  他受了不輕的傷,不然當場他就會出劍殺死天近人。

  走的如此決然,看似瀟灑,是他需要用這種姿態震懾住對方。

  包括瑟瑟在內的所有人都已經離開,只有趙臘月等在梅林外。

  看著井九有些蒼白的臉,趙臘月挑了挑眉。

  不等她開口說話,井九便問了一個問題。

  「你如何看待洛淮南與那位錦衣年輕人之間的關係?」

  趙臘月正在想他的事情,聽到這個問題,有些意外,說道:「洛淮南有些刻意無禮。」

  她早就已經隱約猜到那位錦衣年輕人的身份。

  洛淮南是年輕一代修道者裡的最強者,也越不過那人去,但在庵前他看都沒有看那位錦衣年輕人一眼,更沒有說話。

  井九戴好笠帽,手裡那疊紙被劍火點燃。

  然後他說道:「他們認識,而且關係應該不淺。」

  趙臘月問道:「為何?」

  「因為景氏皇族與中州派向來親近,中州派的首徒不可能不認識當朝太子。」

  井九說道:「所以他們是在避嫌。」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到底怎麼了?」

  笠帽遮住了井九的臉,染著血的紙也燒成了灰燼,但這並不能瞞過她的眼睛。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天近人想做些什麼,我沒有接受。」

  「你受了傷?」

  趙臘月回頭看了梅林裡的舊庵一眼。

  井九說道:「無礙,他也不好受。」

  她問道:「庵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說道:「我問了一個問題,他也問了一個問題,我的問題比較簡單,他的問題比較困難,所以最後不歡而散。」

  趙臘月想到他身上的那些秘密,隱約猜到事實的真相,說道:「我不應該來這裡,你就不會見到他。」

  「最終我見到他,與你無關,也與他無關。」

  井九說的是真話。

  他從梅林走回舊庵,看似是因為天近人提到了景陽。

  他自己知道那不過是藉口。

  他去見天近人真正的原因是好奇。

  傳聞中說這位白鹿書院的大師是世間最接近天道的人。

  他曾經見過天道。

  他想印證一下自己與天近人見到的天道是不是一樣的,以此破掉某些心障。

  遺憾的是,對方離天道還有很遠一段距離,根本無法為他提供任何證明。

  這些事情很難解釋,他也不想解釋。

  順著石道,走到舊梅園的出口,不遠處的街上傳來嘈雜的聲音。

  想來那個眼高於頂的驕傲年輕人,還在摧殘街上的棋攤老闆。

  不知道是因為有些累了,還是傷勢的原因,井九停下腳步,在石階上坐了下來。

  看著遠處街上黑壓壓的人群,他說道:「洛淮南進庵發問,他為何不去?」

  趙臘月知道他說的是那位下棋的年輕人。

  她也知道那位下棋的年輕人是誰。

  但她無法解答這個問題。

  井九說道:「因為他是真正的聰明人,而且足夠驕傲。」

  趙臘月說道:「驕傲我懂,聰明何解?」

  井九說道:「因為他沒有進庵提問。」

  趙臘月心想這不是又繞了回來?

  她說道:「總感覺你是在說我笨。」

  井九說道:「你不是沒有問?」

  趙臘月神情微異,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就是我向天近人提出的問題。」

  井九說道:「我知道你沒有問,也知道洛淮南問了什麼。」

  趙臘月對洛淮南的問題很感興趣。

  井九把他的問題以及天近人的答案講了一遍,然後說道:「所謂問題,都是問給世人看的,問題的答案其實並不重要,一百年後的事情誰說得準?關鍵是問題的內容,會給提問者帶來怎樣的評價。」

  趙臘月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洛淮南的問題傳出去,會讓他的形象更加高大。

  因為他關心的不是糧食與蔬菜,春暖與花開,而是人族的前途及命運。

  那位錦衣年輕人如果有機會進庵,也肯定不會問神皇陛下還能活多少年,雖然這肯定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錦衣年輕人也一定會像洛淮南一樣,問的特別漂亮,無可指摘。

  那位下棋的年輕人,就是因為看明白了這一點,再加上自身的孤傲冷清,所以才不肯進庵?

  趙臘月只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景陽真人的下落,但不敢冒險。

  另外,她還很想知道井九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你應該直接問我。」

  井九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就是你想……」

  趙臘月舉起右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井九靜靜看著她,表示不理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0 21:27
第六十七章 你要不要來試試看?

  趙臘月舉手的動作很有力,因為常年握劍,生著繭皮的手指,在石階上的空氣裡高速劃過,帶起風聲,呼嘯作響,就像是戰場上獵獵的旗,透著股決然的意味,甚至有抹殺伐決斷的意思。

  更決然或者說更堅定的是她的眼神。

  井九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便知道意思。

  反過來也一樣。

  井九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她不想聽。

  他很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是趙臘月最想知道的事情。

  雖然她一直沒有提過,只是偶爾會在與他的交談裡不經意地提起連三月等名字。

  ——這也許是試探,也許是她內心思緒的自然流露。

  今天她來見天近人,就是想問這個問題,為何沒有問?井九準備自己說,為何她都不想聽?

  「對你的身份,我有過很多猜測,我想過你可能是邪派的妖人,甚至還有過更離奇的猜想。」

  趙臘月說道:「但我今天沒有問,便是想明白了,我其實並不需要這個答案。」

  井九問道:「為何?」

  「因為我不想聽到不好的答案,也不知道萬一真是那個答案,我該怎麼辦。」

  說這句話的時候,趙臘月的模樣有些怯生生的。

  如果讓青山宗弟子們看到這畫面,一定會震驚的無法言語。

  這是不應該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井九明白她的感受,說道:「我答應你,不會是壞的答案。」

  趙臘月愣了愣,不敢再往深處去想,說道:「那就好。」

  井九說道:「這就夠了?」

  趙臘月認真說道:「你是誰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井九想了想,說道:「是這樣的。」

  趙臘月看著他笑了起來,鬢角的小花隨風輕顫。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趙臘月睜大眼睛,黑白分明,靈動至極,非常動人。

  井九心想大概又要聽到青山宗的口頭禪了。

  「不要這樣。」

  趙臘月沒有生氣,卻有些不安。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從頭頂拿了下來。

  然後,沒有鬆開。

  她把他從石階上牽起,向著梅園上的那條街上走去。

  過往這幾年,他們在世間遊歷,偶爾需要馭劍的時候,他們的手都會握在一起。

  但那是握,不是牽——握是握劍,牽是牽連。

  而且平時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會這樣做。

  今天主要是因為井九受了傷。

  也許是這樣。

  二人走到街上。

  靠著故梅園的街邊,已經變得空空蕩蕩,棋攤都已經撤去,只剩下一些紙屑和幾個翻倒在地的破舊板凳。

  前方依然熱鬧,人群圍在一處,不時發出驚呼。

  那個年輕人站在一家棋攤前,稚嫩的臉上不再那般漠然,多了些厭倦。

  與這些棋攤老闆下棋,對他來說是很難忍受的事情。

  這很好理解。

  只是他為什麼要來這裡,堅持以這種方式把這些棋攤趕走?

  井九與趙臘月在街上走過,沒有停留,也沒有向那邊看一眼。

  他們知道那個年輕人是誰,但不是特別感興趣。

  琴棋書畫,本來就與他們的生活無緣。

  直到人群裡響起幾陣驚呼。

  然後他們聽到了一句話。

  ……

  ……

  春熙棋館的何先生臉色很難看,尤其是當他看到那個年輕人臉上流露出的厭倦神色後。

  剛才他親自下場,慘敗,更令他感到驚懼的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敗的,甚至連對方的棋力深淺都看不出來。

  人群外傳來腳步聲,他回頭望去,看到了棋館裡交遊最廣的二先生走在最前面,頓時鬆了口氣。

  春熙棋館在朝歌城裡頗有幾分名氣,應該是請來了一位厲害的棋手。

  當他看到那位身著布衣、長鬚迎風的老人時,卻是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怎麼請來了這位?

  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位老人,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低聲的議論與猜測聲不停響起,最後再也壓抑不住,變成驚呼。

  「郭大學士!」

  「他老人家怎麼來了?」

  老人叫做郭琪,乃是皇朝重臣,文淵閣大學士,地位極高。

  對這條街上以棋為生的人們來說,老人的另外一個身份卻是更加出名。

  郭大學士是位棋道國手!甚至被公認為朝中第一人!

  「下一個。」

  恰在這時,那位年輕人結束了當前的對局,頭也未抬,直接說道。

  郭大學士走到棋攤前,說道:「請賜教。」

  年輕人抬起頭來,見著是他有些意外,神情終於變得認真了些,揖手說道:「大人消息倒是靈通。」

  「只能說我今天運氣不錯。」

  郭大學士輕捋長鬚,笑著說道:「因梅會緣故,朝會取消,我去瑞祥樓吃飯,春熙棋館的館主匆匆趕了過來,找我家清客幫手,我一時好奇,問了幾句,聽形容便是你,那自然要來看看。」

  何先生這才知道為何郭大學士為何會出現。

  學士府上的清客,棋力俱佳,遠勝朝歌城裡的普通棋道高手,但哪裡及得上學士本人。

  只是郭大學士這等大人物哪裡是自家棋館能請得動的?

  正想著這事,他聽著那位年輕人說道:「不至於此。」

  郭大學士正色道:「朝歌城裡不知多少人想與你手談一局,只是你一直不應,今天難得有機會,我怎能錯過?」

  聽著對話,人群一片嘩然,心想這個年輕人究竟是誰?何先生終究與街上擺攤子的民眾不同,猜到了年輕人的身份,神情驟變,冷汗打濕衣衫,心想自己居然和這位下了一局棋?這不是找死是什麼?但下一刻他又高興起來,輸給這位理所當然,哪裡談得上丟臉,關鍵是有幾人有機會與這位下棋?這是多麼光彩的事情啊。

  「我只是不解,你為何來這裡下棋?」

  郭大學士看著簡陋的環境與普通至極的棋具,皺了皺眉,很是不解。

  年輕人說道:「我不想讓這些人下棋,尤其是在這裡。」

  郭大學士的視線落在遠處梅林,微微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故梅園已經漸被世人遺忘,但這裡見證過人族歷史上最重要的事,還有那些人。

  這樣的地方不應該被那些爭棋的吵鬧聲和一些江湖騙子打擾清靜。

  「確實有些難看。」

  郭大學士環顧四周,說道:「你若勝了我,我便把這裡清場。」

  身為文淵閣大學士,他當然有這個能力。

  年輕人卻沒有接受,說道:「你不可能贏我,至於清場,這些擺攤的不會服氣,而且朝歌城裡還會有很多不服的人。」

  人群再次發出驚呼,心想這人真是自大極了。

  郭大學士卻聽出了別的意思,神情肅然說道:「請。」

  年輕人說道:「請稍待,我有件事情需要先做。」

  郭大學士說道:「請。」

  說完這句話,他的視線落在還算乾淨的一張凳子上。

  學士府的管事趕緊上前擦淨,端來清茶。

  郭大學士坐下,想知道年輕人準備做什麼。

  年輕人望向街上。

  那裡有一對戴著笠帽的年輕男女路過。

  年輕人說道:「你要不要來試試看?」

  陽光照在笠帽上,微微發光。

  二人停下腳步,沒有說話。

  年輕人說道:「我是說你來試試能不能看懂我的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1 20:13
第六十八章 舊梅園名局的隱形參與者

  任誰聽著前面那句話,都會以為這位年輕人是在向井九發出邀戰。

  直到聽到後一句話,人們才明白他的真實意思。

  這不是刻意羞辱是什麼?

  先前在梅園裡,洛淮南說要斷井九劍,趙臘月便對他起了殺意,那麼按照正常的故事發展,她這時候當然非常生氣,挑起如短劍般的墨眉,眼裡閃過寒冷的劍光,說出那句青山宗名言,便馭劍斬向桌子後面那位年輕人。

  但她終究修道時間太短,境界不及對手,陷入危險,井九只好揭開底牌,親自出手,當著一位大學士的面,把那位年輕人斬成兩截,血水流的滿街都是,畫面慘不忍睹。年輕人的宗派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的事情,梅會當即中止,朝天大陸最強大的兩家正道門派就此展開全面戰爭,破海境強者翻江倒海,通天境強者毀天動地,雙方死傷慘重,西海劍派趁勢而起,不老林、玄陰宗等邪派強者與冥界妖人勾結向正道聯盟發起攻擊,到處都是血雨腥風,血流飄杵,其時雪國怪物忽然南下,刀聖獨立難撐大局,壯烈戰死,鎮北軍被屠殺一光,朝歌城被破,人族皇朝就此毀滅……

  幸運的是,這段歷史沒有來得及出現在這個時空裡,便被井九終止了。

  事實上,類似的事情以前他也做過,只不過整個朝天大陸沒有幾個人知道。

  通過手上的力度,趙臘月準確地感受到了他的意思。

  對修道者來說,情緒是很無謂、多餘的事情。

  不如一劍殺了,或者一馬將軍。

  如果不能,何必生氣。

  井九鬆開趙臘月的手,在那些異樣的眼光裡走到棋攤前。

  趙臘月有些意外,心想如果真的不關心,那你為何要去?

  如果真的不喜,就算不一劍斬過去,難道不應該直接離開,為何要聽他的?

  郭大學士看了井九一眼,有些奇怪他與那位年輕人之間的關係,說道:「會棋?」

  井九說道:「大概算。」

  郭大學士不再想這件事情,因為他現在需要絕對的專心。

  他沒有與年輕人對弈過,但看過對方的很多棋譜。

  他深信對方是數百年來最具天賦才華之人。

  他是棋壇國手,甚至被譽為朝中最強者,依然沒有信心能夠戰勝對方。

  與這樣的人物對局,他必須集中全部心神,隔絕一切干擾,才能有些機會。

  那位年輕人沒有再與井九對話,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他不認為自己會輸,但郭大學士終究與那些攤主不一樣。

  街上很安靜,氣氛有些緊張。

  忽然,人群外傳來車馬聲,甚至還有飛劍破空聲響起。

  緊接著,街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對話聲。

  「在哪裡?」

  「你們沒聽錯,郭學士真是這麼說的?真的是那位?」

  「那位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數十名年齡不等、衣飾各異的人來到場間。

  有的容貌威嚴,官袍醒目,有的氣度文雅,身著長衫,還有商人,甚至還有踏劍而至的修道者。

  這些人彼此認識,都是朝歌城裡的棋道高手,甚至有些是真正的國手。

  那些攤主認出了其中一些人,自然也猜到了其餘人的身份,震驚無語,趕緊讓開道路。

  那些棋道高手看著隔案而坐的郭大學士與那位年輕人,才知道原來傳聞是真的,很是激動,卻是趕緊閉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以免打擾到二人,只是看著站在案邊、戴笠帽的年輕人,不禁有些疑惑,心想這人又是誰?

  那位年輕人閉著眼睛,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數十息後,郭大學士緩緩睜開眼睛,說道:「開始吧。」

  他的眼神有若深井,已然真正平靜。

  年輕人睜開眼睛,說道:「請。」

  一聲請,他竟是不容分說地把黑先留給了對手。

  那些專程前來觀戰的棋道高手們震駭無語,心想這位果然如傳聞裡那般高傲自信。

  郭大學士依然平靜,沒有被輕視後的怒意,也沒有佔便宜的喜悅,拈起一枚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

  年輕人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的另一處。

  很多人注意到了一些細節上的分別。

  郭大學士拈棋用的是中食二指,柔柔放下,動作很是風雅,就像是柳枝點水一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年輕人則是用三根手指捉住棋子,隨意放下,動作有些難看。

  他的棋子與棋盤撞擊,發出啪的一聲響,也並沒有什麼殺伐之意,只是尋常。

  那顆棋子落下的位置也很尋常,看不出妙處。

  ……

  ……

  所謂妙,是能夠被看見的好。

  所謂好,便是能夠被推算出來的後續優勢。

  第一步棋,如果看不出來妙處,可能是因為棋盤上的空處還太多,還有無限的發展空間,所以無法推算。

  但如果後續的十幾步棋依然是這樣的風格,尋尋常常,淡如清水,毫無妙處可言,那便說明觀棋者根本無法推算到真實的後續。

  這可能是行棋者的棋力勝過觀棋者太多,更多的原因還是在於每個人的思路本就不一樣。

  那些棋道高手已經不再思考年輕人每步行棋的用意,想著等局面明顯一些再來推算。

  井九沒有這樣做。

  他看著棋盤,默默推演計算。

  他行棋的方法本就與眾不同。

  他習慣從第一步起便開始推算,直至整個棋局結束。

  這種方法很極端,要求很高,但非常適用於沒有認真學過棋的他。

  他當然知道這個方法有些小問題,只不過以前沒有機會感受。

  直到今天,他才終於感受到了。

  那個小問題就是——這樣下棋比較累。

  ……

  ……

  一片安靜。

  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人聞風而至,來的都是朝歌城裡的名人,甚至有幾位國公都親自來了。

  今天這場舊梅園外的對弈,注定會成為被寫進棋史裡的名局。

  當朝第一國手對上年輕的棋道聖手,誰勝誰負?

  棋子落下。

  時間流逝。

  天光漸移。

  井九站在棋盤旁。

  有些視線偶爾落在他的身上,然後移開。

  戴著笠帽的他只是這場棋局的背景,自然被無視。

  除了那位年輕人,沒人知道他這時候也在下棋。

  下的就是這局棋。

  一直站著,難免有些累。

  於是他取出竹椅,坐了下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2 22:08
第六十九章 挑燈看棋以及看人

  井九的這個動作讓他再次被注意到。

  人們再次開始猜測他的身份。

  站在棋桌旁,可以把棋盤上的局面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夠看清楚郭大學士臉上的皺紋和那個年輕人淡極了的眉毛是如何挑起的。那些觀戰的棋道高手只能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當然很羨慕他所在的位置,恨不得取而代之,哪怕站在旁邊幫著倒倒茶也是極好的,誰知道他居然就這樣坐了下來,這是什麼作派?

  等等,他那把椅子又是從哪裡來的?

  棋局已經過了開盤,正式進入中盤階段,局勢終於清晰了些。

  郭大學士經過一番思量,落定一子,感覺非常不錯,終於有了心情放鬆一下,然後注意到了井九。

  他看了眼井九身下的竹椅,笑著問道:「要不要再來杯茶?」

  井九問道:「什麼茶?」

  郭大學士說道:「信陽送過來的毛尖。」

  井九不懂茶道,也很少喝茶,但知道這個名字,說道:「那就來一杯。」

  學士府的管家一直在旁候著,沒多時便端了三盞新茶過來。

  井九揭開茶蓋,淡淡清香隨熱霧湧出,有些好聞。

  就在這時,那位年輕人做出了回應,在棋盤右上角落了一子。

  郭大學士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僵,眼睛瞇了起來,神情變得異常凝重,不復輕鬆。

  ……

  ……

  嗒……嗒……不是時間流逝的聲音,是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天光繼續移動,暮色漸濃,視線變得模糊,早有人準備好了燈籠,長街頓時明亮如晝。

  棋局已至中盤,棋盤上棋子越來越多,局面異常複雜,但對那些觀戰的棋道高手而言,反而更容易看清楚。

  他們很自然站在郭大學士一方,思考如何破解當前的局面。

  有人緊蹙著眉頭,有人下意識裡咬著手指,有人在微寒的春夜裡不停扇著風,有的人則是滿臉沮喪地搖著頭。

  相同點是,他們的神情很凝重,就像此時正在長考的郭大學士一般。

  趙臘月站在街對面,看著棋攤四周的百態,有些不解,然後她的視線再次落在井九的身上。

  只有她注意到井九的右手在竹椅下方微微動著。

  這讓她想起青山裡的很多個日夜。

  那些日夜,井九就這樣靠著竹椅,指間拈著一粒細砂,思考應該放在瓷盤裡的哪個地方。

  今天,他能想到答案嗎?

  「我輸了。」

  郭大學士的長考沒有結果。

  他歎了口氣,承認了結果。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更多的還是如釋重負後的輕鬆,或者說解脫。

  街上響起一陣驚呼,然後很快變得異常安靜。

  人們視線從棋盤上移至對面那個年輕人的臉上,眼裡充滿了佩服,甚至有敬畏。

  黑白棋子散落在棋盤上,是兩種顏色的放肆塗抹,有一種別緻的美感,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卻相依相生然後相滅。

  黑棋的走勢極其厚重,彷彿寒山萬重,根本無法踏過。

  白棋……卻不在地面,就像是夜空裡的星辰四處散佈,東面幾顆星,西面十幾顆西,看似隨意,其間卻自有規律。

  那種規律極其玄妙,就像是天地間的至理,難以理解,那麼又如何打破?

  郭大學士站起身來,俯看棋盤很長時間,再次發出一聲歎息。

  「人力果然不能勝天,我還是太貪心了。」

  年輕人說道:「大人修道太晚,精力有限,難夠吃虧。」

  郭大學士苦笑不語,有些悲涼。

  做為一代國手,他如何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終究還是有些不甘。

  他直起身來,轉身準備離開,身體一陣搖晃,險些跌倒,幸虧學士府的管家一直在旁,趕緊扶著了。

  到了這個時候,就連那些被趕到遠處的棋攤攤主也知道了這位年輕人是誰。

  能夠中盤戰勝當朝第一國手、郭大學士的……

  放眼世間,只得一人。

  中州童顏。

  ……

  ……

  童顏是中州派的年輕弟子,天賦卓異的天才。

  更出名的是,他是毫無爭議的天下棋道第一人。

  他大部分棋局都是雲夢山裡與同門所下,除了前面三次梅會很少出手,更是幾乎不與朝歌城及各地棋道高手交流。

  但沒有人敢質疑他的這個名頭。

  因為人們看過他的棋譜。

  棋道之爭與眾不同的地方便在於,通過棋譜就能準確地判斷一個人的水平。

  尤其是像童顏這樣的人物。

  他的棋譜便足以讓絕大多數下棋的人感到絕望。

  問題在於,天下無敵的他為何會來朝歌城這條街巷來找棋攤老闆們的麻煩?

  童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轉頭望向桌邊,問道:「你看懂了嗎?井九。」

  正準備離開的郭大學士停下腳步,轉身望回那張竹椅,很是吃驚。

  井九摘下笠帽。

  懸掛在街邊的燈籠,照亮了他的臉。

  那張美麗的無法形容的臉。

  人群嘩然,響起很多抑之不住的驚呼與讚歎。

  燈火闌珊。

  只應天上有。

  這就是傳說中的井九?

  童顏今天是專程在這裡等他?

  很多人想起一件傳聞。

  去年四海宴和青山試劍時井九都曾經說過——他要參加梅會,在棋道上戰勝童顏。

  童顏不是來找這些棋攤的麻煩,而是找他的麻煩?下這局棋給他看,是想要給他下馬威?

  人們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童顏何其孤清冷傲,眼高於頂,怎麼會因為一個挑戰者便專門來做這樣的事情?

  就算井九拿了去年四海宴的棋爭第一,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今天觀棋的有很多大人物,都拿到了捲簾人為梅會編寫的那個小冊子。

  他們記得很清楚,棋道一項童顏自然排在第一,井九排名極好,甚至未入前十。

  那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童顏這個問題有什麼深意?

  圍棋,本來就是最簡單的遊戲。

  黑棋與白棋,輪流放在棋盤上,沒有什麼難度,即便是孩童也只需要一天便能掌握基本規則。

  正因為簡單,所以最難。

  什麼才叫看懂?

  井九又會如何回答?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3 20:28
第七十章 打的一手好算盤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別人甚至聽都聽不懂。

  童顏知道,井九一定懂。

  知道井九要在梅會上挑戰自己,他便去看了四海宴的棋譜。

  這種重視他不會給予別的挑戰者,哪怕是那些聲名在外的國手。

  他的重視,在於井九是青山宗弟子。

  青山弟子向來不喜琴棋書畫,與中州派大相逕庭,但偶有涉獵此道的人,都會展現出驚人的才華,比如現在的清容峰主南忘。

  更重要的原因是,井九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看過四海宴上的棋譜,童顏沒有對井九生出重視,反而生出很多不悅。

  就像當初向晚書的感覺一樣。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下棋這麼難看的人。

  如果說棋道有流派,那麼自古至今,一直有兩種流派存在。

  像井九這般下棋的都被歸為苦戰流,一味計算各種得失。

  童顏完全無法接受這種毫無美感、以蠻力取勝的下棋方法。

  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怎麼能這樣?

  童顏問井九能不能看懂自己的棋,就是想要告訴他,棋不是這麼下的。

  難道你能算到我的每一種應對?難道你每次都能算到我的下一步怎麼走?

  井九沒有回答童顏的問題。

  這似乎證明了童顏的想法。

  「我剛才說這些人不配在這裡下棋,其實你也一樣。」

  童顏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因為你那不是在下棋,是在打算盤。」

  說話的時候,他居高臨下看著井九,眉毛顯得更淡,眼高於頂的模樣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更何況,這句話本身就極為刻薄。

  人群有些騷動不安。

  棋道之上,童顏有資格評論任何人。

  前一刻,他輕而易舉地中盤戰勝當朝第一國手郭大學士。

  但他對井九的評價也著實太過鋒利了些,要知道對方可是青山弟子。

  「前些時候你斷掉南山的劍,用的就是算計,就像你下棋的風格。」

  童顏說道:「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算計,終究難成大道。」

  趙臘月在街那邊聽著,才知道為何此人說話如此不客氣。

  原來與洛淮南在梅園裡發話的原因一樣。

  過南山常年在外遊歷,不知結交了多少英雄豪傑,竟連中州派的天才都想替他打抱不平。

  要知道中州派與青山宗的關係可談不上親近。

  這與他青山宗首徒的身份無關,自然是因為他的氣度行事頗有過人之處。

  「打算盤是比下棋複雜無數倍的事情。」

  井九站起身來,看著童顏說道:「我認為下棋和麻將沒有什麼區別,都是遊戲,只不過需要一些計算。」

  一片嘩然,很多人聽著非常生氣,心想這兩種事情哪能相提並論?就連那些被擠到遠處的攤主也不服氣,心想怎麼能和麻將那種賭錢的玩意扯到一起去,自己這些人雖然也用殘局掙錢,但行的是雅事,連騙都不能算啊!

  童顏冷笑說道:「憑借自己的算力便能窮盡所有變化?難道你連大道無垠都不懂?」

  井九說道:「宇宙無限,自然無法算盡,但棋盤不過三十八根線,三百六十一個點,為何不能算盡?」

  童顏說道:「你連我的下一步怎麼走都算不出來,還談什麼算盡。」

  井九說道:「沒有人能夠算到對手的每一步棋,因為對手自己都可能不知道。」

  童顏自然不會認同這種說法。

  就像這局棋,無論郭大學士落在何處,他都已經備好幾樣極妙的應法。

  自己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棋如何落子?

  井九用指尖點了點棋盤,然後拿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上某處。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各走各的。如果你非要證明我是錯的,梅會上贏了我再說。」

  說完這句話,他收起竹椅,轉身走到街對面,與趙臘月一道離開。

  童顏收回視線,望向棋盤。

  很多圍觀者的視線也同時落了下來。

  然後場間響起議論聲與輕笑聲。

  那顆黑子落下的地方,竟是把自己的棋堵死了一大片。

  「這不是胡鬧嗎?」

  畢竟是四海宴棋戰第一,沒有誰以為井九不會下棋。

  那麼井九這樣做只可能有兩種解釋。

  他把自己的棋弄死一大片,童顏的回應自然要與提前想好的不一樣,這便能證明他剛才的說法。

  ——沒有誰能算盡對手的應對,包括他自己。

  只不過這樣的證明又有什麼意義呢?

  通過這種方式認輸,然後不失顏面地離開?

  人們覺得這樣的應對頗為機智,所以送上善意的笑聲。

  童顏沒有笑,沉默看著棋盤。

  郭大學士也沒有笑,看著棋盤若有所思。

  這局棋前面是他下的,自然瞭解的非常透徹深刻。

  他們看的不是那顆黑色棋子,是棋盤另一處。

  井九離開前用手指敲了敲棋盤,便是敲在這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郭大學士感慨說道:「厲害啊。」

  童顏面無表情說道:「算是不錯。」

  ……

  ……

  趙臘月不會下棋,但她也知道井九的那步棋是自殺。

  是真的自殺,不是跳下懸崖,不會有奇跡發生,不可能風雲突變,黑棋因為擁有新的空間於是反敗為勝。

  那種奇局絕大部分都是故事上的記載,基本不會發生在現實世界裡,更何況他的對手是當世棋道最強者。

  那麼井九這樣做有什麼深意?

  井九說道:「他肯定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走,那麼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下一步會怎麼走。」

  趙臘月心想這是小孩子賭氣,歎了口氣:「這樣有意思嗎?」

  井九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他,只憑想像與直覺永遠無法完全判斷對手的想法,終究還是需要計算所有可能。」

  趙臘月想著童顏先前的話,問道:「真能把棋盤上的一切變化都算完?」

  井九說道:「不是所有計算都需要有結果,有時候我們只需要一些數字來幫助選擇行棋方向,但如果能把一切都算清楚當然是最好的事情。你給我買的棋書上講勢、美、型、空,很多人也信這個,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算不清楚。」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也許是真的,但聽著有些不舒服,有些冰冷。」

  井九望向夜空,說道:「因為我們是擅長用美好的詞語與定義來安慰自己的人類,而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4 22:00
第七十一章 遁去的一

  夜空裡沒有雲,星星也不多,靜懸在很高很遠的地方,顯得很冷清。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

  不,不能用冰冷或溫暖這種詞語來描繪,因為在人類之前,並沒有寒暑。

  有生之涯,如何能與永恆天地統一?

  死亡,或者不朽。

  「只有偉大的靈魂才能不朽吧?」

  趙臘月看著星空喃喃說道。

  井九說道:「不朽者才能不朽。」

  趙臘月想起他曾經說過類似的句式。

  仁者無敵?不,無敵者才能無敵。

  那麼怎樣成為一名不朽者呢?

  「不知道,因為不朽無法證明。」

  井九看著夜空說道:「幸運的是,也無須證明。」

  看著他的側臉,趙臘月又生出那種感覺,彷彿看到無盡深淵。

  明明就在眼前,又似乎在極為遙遠的地方,怎樣追都無法追上。

  那個最不可思議的猜測再次在她心裡浮現,雖然怎麼想都不可能,但這種感覺她太熟悉。

  從很小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是被景陽真人挑選的傳人後,便一直有這種感覺。

  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轉了話題。

  「童顏今天是專門等你?」

  「應該是,他能算到我們會出現,算力也著實很強。」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應該看過我的棋譜。」

  「嗯?」

  井九說道:「他不喜歡我下棋的方法,但必須承認我的棋力,所以想見見我。」

  趙臘月問道:「你們到底誰的棋力更強?」

  「象棋他沒可能贏我。」

  井九平靜說道:「圍棋我不如他。」

  離開棋攤前,他落下的那顆黑子只是障眼法,真正落棋處是指點敲擊的地方。

  童顏與郭大學士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看出這步棋的厲害之處。但那是旁觀者清——他計算了很長時間才想出那步棋,如果真讓他取代郭大學士的位置,與童顏進行一整盤的棋爭,敗面很大。

  趙臘月伸手解開辮子,覺得鬆快多了,心情還有些沉重。

  當初在四海宴上她對向晚書說了那句話,才有了後來的這些事情。

  現在想來,她有些後悔。

  到了新街口,左轉是太常寺,右轉過了渡鴉橋再過三個路口便是趙家。

  趙臘月停下腳步,說道:「童顏是個什麼樣的人?」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呢?」

  趙臘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從某些方面來說,井九與趙臘月本就是修行界的兩個另類。

  他們似乎沒有關心過什麼事。

  他們不像普通人那樣關心糧食與蔬菜,也不像詩人那樣關心春暖與花開。

  他們不像洛淮南那樣關注人族的前途及命運,也不像童顏那般關心黑白世界的勝負與玄機。

  就連修道路上本應重視的那些對手,他們也沒有關心過。

  「我回去問問家裡。」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

  井九心想自己現在也是有家的人,說道:「那我回去也問問。」

  準備告別之際,趙臘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你打過麻將?」

  井九猶豫了會兒,說道:「以前……被人逼著打過幾次,他們說三缺一,不打不行。」

  趙臘月很吃驚,甚至比發現他在庵裡受了傷更吃驚。

  井九萬事無所謂,而且極懶,誰能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

  ……

  青山九峰,都在雲霧中。

  上德峰的霧氣沒有劍峰的霧氣濃,卻更加寒冷,或許是那條直通地底的幽井的緣故?

  元騎鯨站在洞府最深處,面無表情看著井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前幾年他終於破境成功,成為青山掌門後的又一位通天境大物,青山宗的聲勢更加高漲,他在青山裡的地位也更加不可撼動,甚至在很多人看來,已經隱隱威脅到了掌門大人的地位。

  但這些年他很低調,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那口井,彷彿裡面有很好的風景。

  ……

  ……

  天光峰最高,峰頂已然探出雲層,所以這裡的陽光最好,落在身上暖意無窮,能夠遠眺其餘諸峰,風景也是最佳。

  掌門大人收回望向適越峰的視線,搖了搖頭,走回石碑前,看著插在碑裡的那把劍鞘,若有所思。

  石碑下方生出一道悠然滄桑的氣息。

  元龜緩緩睜開眼睛,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做為最老的青山鎮守位,它不知陪伴了幾代青山掌門,又送走了他們。

  直到現在,它依然不明白為何這些掌門總是一副憂思模樣。

  難道他們不知道思慮有損道心?

  難怪到最後也沒幾個能夠飛升成功。

  他們到底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呢?

  ……

  ……

  朝天大陸西北,有一大片雪原高山,遼闊荒蕪,寒冷至極,人煙罕見,被稱作冷山。

  崑崙山、天山以及鴉山,都是這片高山裡的一部分。

  這裡同時也是邪派妖人隱匿的地方,據說玄陰宗的總壇就在這裡。

  朝歌城已然春天,這裡依舊雪花漫天,酷寒至極。

  一個黑點在雪原遠處出現,然後越來越近,笛聲也漸漸清晰,很是悅耳。

  大雪紛飛,牧童吹笛?

  吹笛子並不是牧童,是一位青年。

  那青年眉眼乾淨,透著股散漫意味,笑容裡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他騎的不是黃牛而是一頭犛牛,黑色而骯髒的長毛快要垂到地面。

  他吹的也不是普通竹笛,而是一根骨笛。

  微黃的骨笛中間有道淡淡的血線若隱若現,看形制可能是人骨。

  笛聲忽止。

  有紙鶴自雪花裡來,落在他的掌心,化作信紙。

  那位青年看也未看,便知道了信紙上的內容,哂然一笑。

  「小四這孩子怎麼如此沉不住氣?居然想用一個神棍動手,你小師叔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

  這裡只有雪與山崖,沒有路。

  那位青年的眼裡卻彷彿有一條看不到的路,騎著犛牛向著寒山裡去,沒有任何猶豫。

  來到滿是崖石的山間,直至再無去路,他翻身下了犛牛,走到一道絕壁前。

  屈起食指敲了敲石壁,聲音沉悶實在,表明裡面絕對不是空的,自然無法容人。

  青年卻笑了起來,感覺非常滿意,把骨笛插回腰間,說道:「出來吧,遁劍者。」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5 20:45
第七十二章 遁劍者的傳說

  遁劍者,不是借劍遁於天地間的修道者,而是隱遁於天地間以避劍的某些人。

  避的是青山劍宗的劍。

  世間有三位遁劍者。

  他們都是與青山劍宗結下不可解的仇怨,被青山劍宗詔告天地、必要誅殺的對象。

  只要他們敢出現,青山劍宗便會將他們一劍殺了,或者萬劍殺了。

  前者說的是青山掌門的承天劍,後者說的是青山劍陣。

  相隔數萬里一劍殺之,這聽著近乎神跡,如何能是真的?

  但以青山掌門深不可測的境界與那把絕世名劍還有青山劍宗難以想像的深厚底蘊,未必不能做到這一點。

  真正讓整個朝天大陸都相信此事的原因,是當青山劍宗宣告此事之後,那三位遁劍者再也沒有出現過。

  不管境界如何高妙,背景如何深厚,總之這三個人就這樣消失了。

  遁劍者的說法,就是這樣來的。

  把青山宗得罪到如此程度,必然是對青山宗做出過極狠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境界手段也自非凡。

  傳聞裡最久遠的那位遁劍者,乃是南海的一位通天境劍仙。

  他在最危險的時刻,啟動大陣將宗派所在的島嶼自禁於南方大漩渦旁的海霧之中,才躲過了殺身之禍。

  第二位遁劍者據說是前皇朝的繼承者,為了重奪皇權在世間生亂,引發很多慘烈之事。

  在此次歷史記載語焉不詳的叛亂裡裡,青山劍宗失去了數十名優秀弟子。

  那人藉著萬年靈龜之殼,才僥倖躲過天光峰的追殺。

  傳聞裡,此人從此隱姓埋名生活在大澤畔一座很尋常的城市裡,沒有一刻敢把那個龜殼取下來。

  第三位遁劍者更加出名,是玄陰宗的第三代祖師。這位三代祖師乃是修道歷史上極著名的魔頭,因壞了數名清容峰弟子,被青山劍宗誓言必殺,起始他並不在意,想帶著玄陰宗與青山宗正面對抗,結果一場血戰後,玄陰宗總壇被毀,宗內強者死傷過半,各支弟子散落北境各地,直至今日也無法完全恢復當年的盛況。

  這位祖師本人則是被青山劍宗殺的膽寒,藏在深山地底,無法再見天日。

  遁劍者的故事,是朝天大陸最著名的傳說之一。

  那三位遁劍者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說不定他們早就已經死了,這些傳說依然在世間流傳,甚至連普通百姓都知道。

  也有很多猜測或者說質疑,遁劍者的故事是青山劍宗自己弄出來的。那三人既然不敢出現,誰能證明?而隨著時間流逝,這個故事傳播的越廣,青山劍宗的形象會越來越強大,令人生畏。

  除了中州派、果成寺、懸鈴宗等歷史悠久的修行門派,越來越多的人這樣認為。

  直至今日大雪紛飛,有人吹笛而至,在這絕壁之前說了句出來吧。

  如果是真的,絕壁裡的遁劍者應該便是那位玄陰宗的三代老祖,擁有一身驚天動地的修為,卻被青山劍陣逼著不敢現身。

  笛聲已逝,只餘北風呼嘯,山間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你應該還記得我是誰。現在我這般弱小,難道你就不想出來殺了我出口惡氣?」

  那位青年笑著說道。

  山崖安靜,沒有回音。

  青年嘲弄說道:「堂堂玄陰宗老祖,居然被我青山逼的像老鼠一樣,難道你就不覺得丟臉?」

  依然沒有聲音。

  青年轉過身去,扶腰望著滿天風雪說道:「既然我已經找到了你,你還能遁到哪裡去呢?」

  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來歷,明明修為境界尚淺,卻敢對那位老祖這般說話,臉上看不到絲毫懼意。

  「是啊,只要你不出來,我反正也進不去。」

  那位青年挑眉笑道:「我可以通知青山宗的晚輩啊。」

  還是沒有聲音回應他,但地底深處隱隱傳來一絲極輕微的顫動。

  「你問我這個瘋子想做什麼?」

  看著越來越疾的風雪,青年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說了一句話。

  「我只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那副麻將牌已經很久沒打了,你想不想做我的新牌搭子?」

  ……

  ……

  朝歌城再次落下小雨,淅淅瀝瀝,綠了青苔,濕了屋簷。

  回到府裡,井九順著雨廊走過,準備回自己的房間,看著自己的「兄長」在花廳,停下腳步問道:「你們打麻將牌嗎?」

  井家大哥趕緊應道:「偶爾會玩,但打的少……您……你想玩?」

  「只是問問。」井九想著上次說的那事,問道:「棋局已經押了?」

  井家大哥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愣愣地點了點頭。

  井九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能不能退?」

  井家大哥的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說道:「好像……不能。」

  「這樣啊……那家裡有沒有圍棋相關的書?我今天晚上想看看。」

  聽著這話,井家大哥的臉色更加精彩,聲音微顫說道:「我去找找。」

  ……

  ……

  聽了會兒雨聲,飲了碗清茶,井九找出一副圍棋,開始擺棋。

  棋子依次放上棋盤,無論位置還是順序,都與舊梅園外那局棋一模一樣。

  井九靜思片刻,開始重新擺棋,這一次他還是執黑棋,自己走。

  沒有過多長時間,這局棋結束了,最後的勝負在半子之間。

  如果他從頭開始下,局面會比郭大學士要稍好些,但也確實有些累。

  不知是春夜的雨帶來寒氣,還是疲憊牽動傷勢,井九咳了兩聲。

  鹿國公剛好從地道裡出來,聽到他的咳聲,臉色驟變,擔憂說道:「仙師可無恙?」

  井九沒有理會,直接問道:「童顏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他並不關心這個問題,哪怕剛在舊梅園外相遇,見識了對方在棋道方面的高深境界。

  在梅會上輸了怎麼辦?輸了就輸了,還能怎麼辦?如果是以往數百年間的井九當然會這樣想。

  即便是他,也無法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天下第一。

  但現在為了小臘月,還有……井家的財富自由,他似乎必須贏了,那麼當然就要更認真些。

  鹿國公的應答很快也很妙。

  他沒有說童顏的籍貫、境界、癖好,直接說了一個聽上去很無聊的信息。

  慣常來說,這種信息只有那些走街竄巷的婦人才喜歡打聽並且交流。

  「童顏是中州派掌門夫人為自己女兒挑選的女婿,但他自己並不願意。」

  鹿國公微笑說道:「據說是因為他知道,洛淮南才是掌門親自選好的女婿。」

  聽著這話,井九想起今天梅會上那位彈琴的柔弱少女。

  他知道她的名字叫白早。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3-16 21:4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3-16 21:44
第七十三章井九進宮

  ……

  ……

  鹿國公又說了些與童顏相關的事情。

  中州派與皇族的關係向來親近,他理著太常寺,自然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曉的秘辛。

  井九靜靜聽著,大概知道了那個小孩子為何總是一副冷清孤傲、眼高於頂的討厭模樣。

  他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咳了兩聲。

  「您到底怎麼了?」

  鹿國公臉上的擔憂神色更濃。

  修道者不會得風寒,就算茶再冷,也無法被激的咳嗽起來。

  整個朝歌城都已經知道了舊梅園外發生的事情。

  他知道當時井九就在場,又見井九想要知道童顏的事情,不禁有些猜測,井九是不是吃了什麼暗虧。

  井九說道:「我在舊梅園見了天近人一面。」

  鹿國公也知道這件事情,有些疑惑,心想難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想殺我。」

  井九沒有說天近人具體做了什麼。

  那些神識片段潛入他的身體裡,更可能是想要偷窺。

  但這種手段已經威脅到了他的存在,如果成功後,他的生死便會被天近人掌握。

  那麼在他看來,天近人就是想要殺自己。

  鹿國公神情大變,臉上的皺紋開出一朵極大的花,自然不是因為開心,而是嚴肅。

  他很震驚,而且不解,為何天近人這位大師會對井九做這樣的事情。

  「如果他今夜沒有離開舊梅園,那他殺我,就是青山內部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鹿國公明白自己應該立刻派人去盯著舊梅園。

  這種事情不需要井九再做安排。

  鹿國公有些擔心說道:「青山內部的事情,我這邊可能不好查。」

  井九說道:「不用查,是方景天。」

  鹿國公再次震驚,心情有些沉重。

  方景天是青山宗的昔來峰主,破海上境的大人物。

  井九直接把這個名字告訴他,這代表著絕對的信任。

  這種信任同時也代表著自信。

  他確信鹿家不會背叛自己。

  或者是不敢?

  可這是為什麼呢?

  很多年前,鹿國公從父親手裡繼承這個秘密後,便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直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不過他對自己說——這樣也很好,免得自己去想太多別的問題。

  「天近人不好處理。」

  鹿國公沒有隱藏自己的難處。

  人族皇朝共有二十七位國公,他最低調卻極有實力,問題在於就算是他也沒辦法處理天近人。

  對方是算數大師,受萬民景仰,白鹿書院更是聲名遠播,而且他還是西海劍神的摯友半師。

  更不要說,對方會來朝歌城,本就是神皇陛下親自發出的邀請。

  聽到這個,井九有些意外,問道:「為何?」

  鹿國公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說道:「與對禪子的邀請是前後發出。」

  井九明白了,說道:「皇帝想算什麼?」

  鹿國公有些猶豫,低聲說道:「不敢猜度。」

  井九問道:「水月庵來的是誰?」

  大陸修道宗派眾多,很多前輩高人都擅長推演計算,但最出名的還是水月庵和果成寺。

  天近人出現前,所有修道者都想得到這兩家的簽語或者琴鑒。

  「庵主正在閉關,所以沒有來。」

  鹿國公說道:「來的那位很神秘,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誰。」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想確定自己到底還能活多少年嗎?」

  鹿國公不敢接話。

  皇帝親自請了果成寺禪子與天近人,還想請水月庵的庵主,如此重視究竟是想算什麼?

  哪怕是大陸最有權勢的人類,境界也深不可測,只要無法飛升,那麼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總要面臨這些問題。

  當死亡即將來臨的時候,有的皇帝會不停煉丹服藥以求長生,有的皇帝乾脆破罐子破摔,來他好大的一場狂歡。

  當今神皇乃是極英明的君王,他想要知道自己的壽元,自然是想要安排好後事,自己以及整個人族的。

  井九忽然說道:「我要進宮。」

  這自然是要鹿國公安排的意思。

  鹿國公很吃驚,卻沒有說什麼,問道:「何時?」

  井九起身說道:「現在。」

  ……

  ……

  夜色已深,臨時起意要進皇宮,換作別的人肯定無法做到,哪怕是朝廷裡最當紅的大人也不行。

  但鹿國公可以,因為太常寺的事務需要與宮裡經常打交道,更重要的是,從先皇開始,鹿國公深受兩代神皇的信任。

  任他如何低調,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下來,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宮裡的那些人,早就已經看懂了。

  皇宮角門悄無聲息開啟,鹿國公帶著一個戴笠帽的年輕人走了進去。

  這畫面自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裡,但不管是侍衛還是剛好路過的太監都極有默契地轉過身去,假裝沒有看到。

  在皇宮裡生活的人們,最不想被當作有心人,更不想事後被說成想要窺探聖意。

  ……

  ……

  有雲從南方來,遮住星光,皇宮裡一片黑暗,顯得大殿裡的燈光格外溫暖。

  鹿國公站在殿前的石階上,兩眼微瞇,如鷹隼般盯著四周的動靜,視線最終卻被自己斜長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沒有想到陛下居然真的同意見井九,而且是在大殿裡。

  要知道井九的表面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宗弟子,這是為何?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默默想著,唇角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很多年前,他對父親說過的那番話——國公府數百年最擔心的事情,那片陰影——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父親說的是對的。

  神皇陛下的意志與木牌所有者的意志果然統一。

  大殿很安靜,沒有談話聲傳出。

  偶爾會有咳聲響起,應該是井九。

  偶爾有爽朗的笑聲響起,應該是陛下。

  沒有過多長時間,殿門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鹿國公不知道他與陛下說了些什麼,也沒有問,帶著他向皇宮外走去。

  ……

  ……

  回到府裡,看著如小山般的棋書,井九笑了笑。

  他隨意揀起一本看看,便知道這種水平的棋書絕對不是前院的「兄長」能夠找來的,應該是鹿國公的手筆。

  他泡好清茶,取出竹椅,舒服地躺下,開始讀書。

  微雨又至,輕敲窗戶,加上那些枯燥的棋書,最好入眠。

  他沒有睡,直至天光降臨,終於看完了所有的棋書,同時等到了那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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