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黃公子
偌大的樓船上,只有三個年輕人站在船頭,每一個都是長身玉立、丰神挺秀,生的一股富貴相。
迎著烈烈的海風,看著水浪被船身壓出齊人高的白浪,薛守誠感慨的道,「風浪可真大,我們之前坐夜船,從嘉興到平湖,途中遇見少見的激流漩渦,險些舟船傾覆,那時便以為自然之雄險,概莫如此,沒想到了嶺南,才知一山更有一山高,那場暴雨,簡直是銀河倒瀉、天地晦明。」
粵州將軍之子,徐開山哈哈一笑:「果然是京師來的富貴客,看這窮山惡水都能有這麼多的感慨,不像是我們這些武夫,風浪一來,盡琢磨著保命了。」
「徐兄是干事人,我是清談客,哪能混做一談,」薛守誠淡淡一笑,眼光若有若無的看向不遠處的另一位貴公子,只不過那位正在極目遠眺,並沒有注意到這裡。
徐開山掃了四週一眼,確認無人後,才小聲道:「水龍幫打通了你家老爺子的路子,還是說,事先收到了什麼風聲?」
「談不上打通,那呂老鬼與我家老爺子本就是同科進士,後來也是同朝為官,只是他手腕不濟,被人擠了下來,怒火攻心之下,又出了幾個昏招,這才被貶到嶺南,這不,如今水龍幫終於成了氣候,富貴還鄉嘛,人之常情。」
雖然對方說的是輕描淡寫,但是徐開山知道,朝堂的爾虞我詐、風波詭譎,怕是比最凶惡的海浪,還要恐怖百倍,尤其是當年的那場大風暴,幾乎波及了大半個官場。
他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道:「不止如此吧,我聽說了,水龍幫開疆拓土的第一大將,四虎八狼中的踏山虎,被幾股勢力聯手堵在了外面,水龍幫的那些老鬼正積極設法營救。」
「那又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書香門第,從未與江湖有半點牽扯,」薛守誠訝然道。
「嘿嘿,我們兩什麼關係,你就別給我打馬虎眼了,你家二叔,不是外放到了豫南道,在那裡開了山頭,什麼綠林響馬、黑道白道的,哪有你們官面上的招牌響亮,你家那一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江湖大水喉,他放一句話,誰敢再動心思。」
看著對方賤兮兮的表情語氣,薛守誠沒好氣的瞪了對方一眼:「怎麼什麼話到你嘴裡面,都變的這麼粗俗,這事跟我沒關係,跟你也沒關係,懂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徐開山終於滿足的閉上了嘴,現在不比以往,以前只要夠狠、敢拚命、夠心黑,便能在這片窮山惡水中站穩腳跟。
現在錢路是越來越廣,水也是越來越深,打了小的,說不定背後能扯出一堆老子輩來,徐開山的父親,在朝廷的靠山便是這薛家,既然他說沒事,那他老子的位置就能暫時穩當了。
畢竟,當年的幾次清海,他老爹可是狠狠的得罪了水龍幫,他可不想自己家族變的跟當年的那位倒霉知府一樣。
見對方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薛守誠忍不住打擊道:「朝廷的路子這麼多,我薛家又不能一手遮天,你舒服的太早了吧。」
徐開山頓時一噎,慘叫道:「不是吧,你家老爺子,不是能把控……」
話沒說出口,就被薛守誠狠狠的瞪了一眼,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尤其是在這一位的面前。
那一直在眺望海景的貴公子終於回過頭來,頓時如白玉寶珠,點綴了人間。
憑良心說,徐開山和薛守誠二人的賣相都是極好,前者身材高大、濃眉大目、言行舉止灑脫而不粗俗,給人一種豪爽之感;而後者則面容俊逸、文質彬彬,一身錦白通袖袍兒,頭戴冠巾,迎風飄蕩,平添了幾分瀟灑。
但是跟眼前這人相比,那就是兩團俗物,而這位,則是彷彿聚天地之鐘靈明秀,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面如冠玉,兩條細眉輕揚,不知驚豔了多少女子。
古之衛階、宋玉,不過如此。
「他娘的,男人長那麼俊俏幹什麼,又不能當飯吃,」徐開山小聲嘀咕道,而且看那薛守誠對這『黃公子』隱約透出的親近感,頓時打了個機靈,悄悄往外挪了幾步,多年不見,沒想到薛哥兒也開始走旱道了,怪不得聽說連家裡選的親事都沒同意,這是病的不清啊。
俺老徐這麼帥氣,看來以後得保持距離了。
好在他只是心裡想想,真要說出口,估計連他老爹的位置都要挪一挪了。
「說到同科,我倒是想到了一件趣事,還是從江寧府清平縣聽來的,講的是一個科考學子,」黃公子的聲音,十分的悅耳動聽,若非脖中喉結,險些都會被人誤當作女子。
「我也聽說過,德隆十五年的江寧鄉試,那個出走的學子,哈哈哈,還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大宗師怕真的是欲哭無淚了,」薛守誠也饒有興趣的道。
「宦途好似水,東流得失幾時休。選甚王侯黎庶,無常限到難留。爭如解放名韁鎖,且免了閒愁。翌日三丹結正,攜雲卻訪瀛洲,」黃公子輕輕吟了一遍,颯然一笑:「倒是有幾分意趣。」
「三位公子,獸宴馬上就要開始了,狼公子請三位入席。」有幫眾躬身來報。
一聽這話,徐開山立馬興奮了起來:「好好好,馬上到,你們水龍幫為非作歹這麼多年,也就做了這麼一件正經事,能有什麼,比鬥人鬥獸更有意思!」
說完,居然也不等這二位,自己就興沖沖的溜了。
「別看徐開山毛毛躁躁,做事卻是精細,而且是個地道的武痴,」薛守誠忍不住替自己發上一句,能在這位的眼中留下點印象,絕對可以讓他一輩子受益匪淺。
「身重步輕,似熊似鳥,看似自然的狀態,卻參雜著殺伐之氣,拳術的確不弱,」黃公子淡淡的道,語氣中卻夾雜著一股傲氣,「做我家三等侍衛是夠格了。」
薛守誠苦笑一聲,這一位,還真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
「獸宴又是怎麼回事?」
「水龍幫的把戲,你也知道,珠江、廣海、瓊海、近流洋這些水域的海盜們,至少有一半都是被水龍幫暗中扶持的,他們抓捕了許多海外島嶼的凶獸、野人、島國武士、敵方海盜;再加上他們在嶺南橫行霸道那麼多年,擊敗俘虜了的敵人。」
「讓他們自相殘殺?」黃公子揚眉。
「對,武人間的生死搏殺,普通人是很難見到的,還有人獸之間的撕咬角逐,以及其他各類賭局玩法,在水龍幫的支持下,打造出了東南沿海最大的賭場,他們暗中操控著這裡的大多數賭局,據傳每一次的賬目流水,最多能達到數十萬兩白銀。」
「不過這等大賽,最多三個月舉辦一次,如今為了迎接我們,居然破例了一下,那位狼公子真是有心了,」薛守誠玩味的道。
「我累了,回去歇息了,」黃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掉頭便走。
…………
「快點,快點,這些泔水馬上清理出去,還有這裡,這裡,上面催的急,貴客們要是聞到一絲味道,我要了你們的小命!」
伴隨著幾個水龍幫頭目的怒吼聲和皮鞭聲,船底艙數百名衣衫襤褸的奴僕,正在為上面盛大的宴席做著各種服務,成箱的美酒佳餚,以及大量的垃圾殘渣,正在不斷的交換著。
「那群逆毛驢,又把幾個奴婢給打死了,給我拉幾個人先頂上去!」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的奴僕都畏縮的往後退,哪怕皮鞭子不斷的抽來,那可是玩命的活兒,去服侍那些即將參與生死搏殺的人獸們。
那些人物,能跟水龍幫作對,就算失敗,百分百是凶神惡煞之徒。
那些野獸,都是從海外各島嶼捕捉來的怪物,聽說比最凶悍的虎豹豺狼都要殘暴十倍。
尤其是死前的生命,向來是最暴躁的,明知要被自己的死敵當作賺錢工具,那種忿怒和暴虐,是需要宣洩的。
所以,在那裡服侍的僕役,一場獸宴舉辦下來,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你、你你、還有你,都跟老子走,」管理此間的大頭目匆匆跑下來,隨手點了十來個,還想躲避逃脫的,一刀一個,直接削掉了腦袋,人血灑了滿地,也涼了人心。
「去那邊幹活,能多拿一份銀子,別給臉不要臉,」大頭目彎腰,刀面往屍體上擦了擦,陰冷的目光掃了一圈,倒也不全是所有人都『不要臉』。
有一位,自始至終都站在原地,蓬頭垢面,看不清模樣,哪怕被點上了,也沉默著沒有表情。
『是個有膽的人,』大頭目滿意的點了點頭,或許可以給個底層幫眾的位置,當然,前提是他能活下來。
「放機靈點,記住,你們要做的,只是服侍那些人洗漱穿衣,而且有幫中精銳鎮壓著,不會真的出事。」
「做的好了,水龍幫不會忘記各位的!」大頭目最後看了那垢面男一眼。
垢面男,不,是寇立心中苦笑了聲,幫內干將都被自己打死,水龍幫怎麼可能忘的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