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一九 爺爺的努力與赤紅死神不是一個
無數墓碑填入活死人堡背靠的冥河，提著魂燈手持套索的終亡神侍引導還沒有“入籍”的億萬生魂，匯聚出的洪流比死神驅使的亡靈怒潮還要湍急。
這些生魂雖然已經被死亡之力束縛，但靈魂還沒有完全進入冥界，處於一種混沌原始的狀態。大墓地的主人，終亡之主並無束縛乃至驅使它們的能力，只是引導它們前往冥界。
生魂要麼沉入冥河中完全消解，要麼循著靈魂存續的本性，投入冥界，成為冥土的一部分，變作純粹的亡魂。在無盡的奴役中進行靈魂處於死亡狀態的另一種循環，冰冷痛苦，並且弱肉強食的循環。
終亡之主的神侍都是深黑長袍，面目藏在兜帽中，他們提著跟昏暗油燈沒什麼差別的魂燈，如果手裡不是套索而是掃帚或者鋤鎬鏟子的話，就跟守墓人或者掘墓人沒什麼區別了。
神侍們聚成若干團，如礁石或者閘門一樣，引導生魂洪流沿著墓碑填上的冥河河段，衝向活死人堡。而堡壘這一側因為依託冥河，並沒有配備足夠的火力。
大隊清道伕、屠夫和監察者，以及魔導炮車向堡壘這一側緊急轉移，空中由魔鬼魚改裝的死亡爪炮艇機也一隊隊轉移過來。但倉促應對的效果必然比不上完善的事前計畫，億萬生魂衝入堡壘結界，沖垮內層防線的景像似乎下一秒就能看到，堡壘結界對生魂的壓制效果遠遠不如亡魂。
某處由無數終亡神侍匯聚起的“燈礁”之中，巨大虛影遮蔽得燈光更加黯淡，虛影之中一張老者面目綽約可見。
終亡之主伯塞奎斯，嚴格說還是小紅李奇見到的第一個費恩神祇。從費共到赤聯時代，一直默默無聞。到赤聯與死神聯合，共同進軍地獄的時候，祂也就是個傳聲筒，到後面更完全成了小透明。
連祂在活人裡建立的終亡教會東費恩教區，上到大主教下到小司門都投奔了赤聯。還是靠阿麗珊支持，才在東西費恩重建了教會。
在赤聯諸神以及高層看來，伯塞奎斯已經是鍋裡的肉，早晚都會加入到赤聯的大家庭。只是因為與死神關聯性很強，直接拉太粗暴，就只是當作統一戰線的團結對象，默默相處。
這一默默，還真的把這位神祇給搞忘了……
現在伯塞奎斯這麼跳出來，還真是出乎所有人預料。
“吾就知道，你們已經忘記吾的存在了……”
“燈礁”中那張老者面目上浮動著怪異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憤恨還是什麼，總之不該是神祇會有的情緒。
“現在總該明白，吾並不是可有可無的神祇吧。”
伯塞奎斯發出神侍毫無所知的感慨：“小阿麗珊，吾會讓你知道……”
神念蕩動，如狂風般讓魂燈更加飄搖：“吾不再是……傳達室的門衛大爺！”
一盞巨大的魂燈高高昇起，發出的燈光令周圍生魂驟然止步。燈光範圍越來越大，波及到的生魂也越來越多，最後竟然罩住被阻塞的冥河河段，讓衝擊堡壘的生魂洪流驟然一滯。
就在魂燈更加明亮，伯塞奎斯即將發出什麼了不得的指令時，堡壘中蕩出一圈灰濛蒙的金光，巨大虛影拔地而起，急速超越堡壘中心千米高的結界塔，升到了整座堡壘都像是祂戰袍裙甲的高度。
虛影之下金光蕩漾，虛影在蕩漾中不斷凝實。不可見的空間中，正急速噴湧的力量，凡是信仰神祇都異常熟悉。因為那就是祂們才會具備的力量特徵，只有那種力量才會吸聚凡人靈魂，才能超越各類結界屏障，在世界中另立專屬於自己的國度。
當虛影幾乎填充為實體，細節都異常清晰時，伯塞奎斯神念震盪：“奧圖！？”
變作巨人的奧圖低頭伸手，將原本用來阻擋冥河的河堤拔起。這條千米長，上百米高寬，由魔導金屬包裹冥石建成的堤壩在祂手裡又短又細，跟撬棍沒什麼區別。
灰黯金光由手掌溢出，將堤壩染成同色，奧圖掄著這根不知道多少萬噸的撬棍，朝堡壘外的生魂，乃至伯塞奎斯所在的終亡神侍群砸來。
“等……等等——！”
伯塞奎斯大驚，惶急的發送神念：“奧圖！我不是敵人！”
這時候的奧圖兩眼噴射著金光，靈魂正被數十萬英靈匯聚到一處的力量撐到極限，完全是無意識的行動，哪會為伯塞奎斯的神念所動。
危急關頭，終亡之主也爆發了，以祂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掏出了一部……手機，按下了正確的按鍵。
“歪——！”
老頭急切的朝手機那頭嚷道：“阿麗珊嗎？趕緊給奧圖傳個信啊！”
“那傢伙一點默契也沒有，在我搞出大陣仗的時候，他把我當敵人，現在直接成神了！”
“喂喂！快啊！不叫住他我就要被砸成肉泥了！”
“呸！什麼只能餵豬的骨粉！小丫頭留點口德，我老人家骨頭上還是有點肉的！”
“別顧著跟我貧啊，快叫住奧圖那個莽貨！”
要說終亡之主伯塞奎斯有什麼成就，那就是把祂的聖女阿麗珊當孫女寶貝。所以當阿麗珊被李奇用神器“冥河巡禮”以靈魂投影的方式重生，成為冥河女神後，伯塞奎斯就有了個女神孫女。
這也是大家都漸漸淡忘了這位神祇的原因，因為在大家的認知裡，“阿麗珊的爺爺”這個形象更深刻一些。
伯塞奎斯找孫女反映情況的同時，也沒忘自力更生。
高舉的巨大魂燈更加熾亮，宛如在夜幕中亮起一輪金月，僅僅只是一瞬間，填埋到冥河中的墓碑消失無影，兩端被阻塞住的冥河之水洶湧衝擊，將數千萬上億的生魂捲入。
力量已經超越半神極限，達到新生神祇級別的奧圖，在最後一刻將堤壩撬棍從伯塞奎斯的頭上挪開，拉出飽滿弧線，砸落在堡壘另一側。
冥土塵柱衝天而起，冥河邊緣多了個深達百米的大坑，巨大裂縫向冥界深處伸展，灰金神光沿著縫隙如電弧湧動，將所及之處無數亡靈化作飛灰。
冥河沸騰，彷彿打通了地下河般噴湧不息，這是生魂帶來的冥河之水。
生魂在冥河中消解，不僅沉澱為沙礫凝結出冥石，消解過程中還會產生“熱量”，催生出冥河之力，令冥河之水更加豐沛。
這才是伯塞奎斯的真正目的，他是來“送水”的。
這一波生魂不僅墊高了冥河河床，連帶整座活死人堡，也抬高了數百米，像是建在了山巔之上。冥河水勢更猛，以活死人堡為源泉，向兩側加速奔流，原本被亡靈填埋的狹窄河段也驟然開闊。
“伯塞奎斯——！”
死神奈羅的咆哮響徹冥界：“你居然敢背叛吾！”
伯塞奎斯死裡逃生，剛喘了口大氣，被死神一吼，又咳嗽連連。
好一陣後才緩過氣來，晃著已經黯淡了許多的魂燈，伯塞奎斯幽幽的回應：“奈羅陛下，秩序女神給你許了什麼好處，讓你這麼上桿子的巴結祂？”
“現在形勢都這麼明朗了，連商業女神都背叛了祂，陛下您又何苦繼續在祂身上押寶？”
“永恆秩序對陛下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東西，不過是把未來幾個紀元的食糧變成一次吃進而已。”
“現在您已經吃得夠多了，主位面的凡人至少死了一半以上吧，您的死亡之力已經借這次災難普照整個費恩世界了。”
“是時候為以後好好想想了，要有持續發展的觀念啊。”
伯塞奎斯的勸說自然沒引起奈羅半點反應，死神祇是沉冷的道：“你要想好了，你完全倒向赤紅女士，只會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微末小神，而吾並不是少了你就失去了死亡之門。”
伯塞奎斯發出蒼老的笑聲：“我什麼時候不是個無足輕重的微末小神了？”
祂深沉的嘆道：“我伺候過很多位死神，是時候換換環境了。不過我也不會只為赤紅女士，以及未來可能成為赤紅死神的誰迎接生魂。”
“我還會為小阿麗珊迎接生魂，給希望走向冥河徹底消解的生魂方便之門。”
“總之由我開啟的這道死亡之門，不再會有奴役，也不再有痛苦。從我這道死亡之門過的生魂，要麼繼續戰鬥，要麼徹底消散。”
奈羅發出類似笑聲的嗡鳴神念：“赤紅死神，你認為這個……奧圖，會成為赤紅女士之下的死神？”
“你好好看吧，看看這個新生的死神，是如何擺脫赤紅女士的控制，成為吾的一部分。”
伯塞奎斯看向掄著堤壩撬棍，還在憤怒的砸著地面，將一片片亡靈燒灼成灰的巨人奧圖，抽了口涼氣：“奈羅陛下，這才是您真正的目的嗎？”
奈羅呵呵低笑，不再回應，顯然是默認了。
伯塞奎斯愣了片刻，醒悟過來後趕緊又掏出手機，歪歪叫個不停。
“死亡之力是世界本有的力量，是與生命對立的至高之力，也是亙古不變的自然法則。”
“這樣的力量怎麼會受赤紅之力的控制，它只屬於自己。”
“就算你們的紅網能暫時抵禦死亡之力的壓迫，可當你的靈魂躍升到神祇境界時，你必然將融入死亡之力的世界。”
“你將成為死亡之力的掌管者……之一，別忘了，你的靈魂本質已經是亡魂！”
“來吧，新生的同伴，加入吾的隊伍，與吾分享死亡之力。”
“抗拒是徒勞的，只會加速抹滅你的凡人意志。你們的總樞機早就領教過那樣的滋味，他居然沒有把那樣的知識傳授給你？”
“這倒能理解，畢竟他成為死神的時間太短，而且在那段時間裡，還忙著幹另外一件很重要，也很卑劣無恥的事情。”
來自冥界，彷彿無處不在的神念穿透了隨身虛靈的防護，直接灌入奧圖的意識中，令他勉強能凝聚出的意識呆呆的接收了所有信息。
是啊，總樞機雖然說過他當過很短時間的死神，細節卻從未說過。而且提起這事的時候，小紅陛下和諸位魔女似乎都很生氣，看起來那時候他的確幹過什麼……壞事。
而且奈羅說得也對，大同主義不是說人死燈滅嗎？為什麼靈魂變成亡魂了還要人繼續戰鬥，那該是另一個世界了，應該服從……服從另一個世界的法則。
最關鍵的是，這樣的死亡之力，是我自己掌握啊！
我是神祇，我是死神，死亡之力才是自己的根基！
亡魂中的信仰堅塔上，道道裂紋崩開，也讓奧圖身上溢出的神光更加黯淡。
就在金光即將完全消散時，又一點金光在奧圖肩上閃亮。
瞬間無數信息湧入奧圖靈魂中，那是總樞機李奇還有冥河女神阿麗珊對死亡之力的感悟。
跟在這些信息之後的，是一個脆嫩柔弱的呼喊：“奧圖！忘記了你的目標嗎？”
“忘瞭解放包括冥界在內整個地獄的目標嗎？”
“死亡之力我們不能消滅，但我們可以掌控，可以減輕甚至消除它對亡魂的壓迫！”
“我們一直堅持著不投入冥河，忍受陰冷與痛苦，不就是有這樣的目標嗎？”
“不要放棄自己！”
呼喊越來越熱烈，如朝霞般驅散罩住靈魂的陰冷黑潮，也將一個嬌小身影映亮。
那是……敏絲，她伸展雙臂，正在等待他的擁抱：“不要放棄我！不要放棄大家！”
在敏絲之後，無數金光絲線延伸出去，連接著一點點渺小細微的燈火，仔細看，那是一個個赤紅英靈。和他一樣的脆弱亡魂之外，裹著暗金流溢的赤紅神光。
奧圖靈魂顫慄，在冥界裡與敏絲懵懂前行，直至被李奇找到，再跟隨李奇在冥界裡經歷過無盡的戰鬥，從骨骸山巒中拉出一個個同志，再到地獄位面的征戰……縷縷記憶噴湧而出。
每一縷記憶都如一股暖流，最終在奧圖心中匯聚成熔岩般的激流，讓他的靈魂瞬間崩碎成億萬細微到難以分辨的細粒，再在敏絲和數十萬英靈的矚目和期待中，重新匯聚成完整的靈魂。
在靈魂的微觀結構中，暗金與灰黑兩股光流盤旋交織，永無停歇。灰黑所代表的神祇之心與死亡之力相連，總是試圖包裹住整個靈魂，卻總是被暗金光流沖散、壓制。
暗金光流來自紅網支撐的凡人之心，不僅堅韌如初，還變得更加鮮活。
巨人奧圖的身影閃爍了一下，重新穩定時，散發出更溫和但也更堅定的灰暗金光。
細節縷縷再現，原本的骷髏面目回歸到凡人狀態，那是一張不算英俊卻很穩重的方臉，洋溢著與活人相異，卻同樣活躍的生機。
金光在肩頭流轉交織，凝結出嬌小纖弱的身體，淺棕膚色加一雙尖耳朵顯示這是只灰精靈，還是個年紀很小的少女。
她翻轉手臂，難以置信的看著上面的血肉，然後摟住奧圖的脖子，咯咯歡笑。
自她身上散發出的力量與奧圖一般無二，嚴格說她跟奧圖其實是兩位一體，同樣擁有凝聚信仰，自建世界的特質。
“原來不是一個……”
與活死人堡隔著冥河相望的燈礁處，終亡之主伯塞奎斯瞪大了老眼：“赤紅死神……是兩個……”
再感應到堡壘中點點如燃燒燭火的魂光，伯塞奎斯搖頭：“不，是無數個，這些赤紅英靈，就是神座啊。”
赤紅死神奧圖與敏絲身軀收縮，回覆到尋常狀態，虛影卻依舊聳立天地。
兩人飛上堡壘高塔，遠望天邊的死神分身，虛影依舊揚起了那根巨大的堤壩撬棍，高喊道：“奈羅，你的陰謀破滅了！”
“現在是死神對死神——！”
“就來比比，是你這個原生死神強，還是我們赤紅死神強！”
彷彿時間倒流，亡靈怒潮一頓之後，倒捲而回。
天邊的死神分身發出低沉的神念：“死亡之力，果然真的能被控制……”
之後的神念不知道是無奈的嘆息還是有所收穫的欣慰：“謝謝你們的示範……”
直到天際線上一片開闊，以活死人堡為中心，方圓萬里都再沒亡靈蹤跡，只有滿地的骨骸與腐肉，奧圖敏絲以及英靈們都沒回過神來。
死神就這麼退了？
因為奧圖敏絲成神就退了？
那傢伙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煉獄最深處，同時也是深淵最深處，血河再度交匯在一起，而血河中的一股已經變得清澈，如濃稠的銀灰霧氣。
霧氣中若干艘冥石巨船躍出，中間一艘巨船的高塔上，阿麗珊吐出口濁氣，拍著欄杆叫道：“奧圖敏絲還真是會挑時候，就在咱們正在深潛的時候成神，剛才信號不好差點壞了大事！”
旁邊骷髏王的骷髏面目上正浮動著一層灰暗金光，額頭的王冠也熠熠生輝。
阿麗珊擔心的看著他：“老頭子，你還好吧？奧圖敏絲對你的影響有那麼大嗎？”
骷髏王身軀屹立不動，不屑的哼道：“他倆就知道戰鬥，哪懂得很多亡魂也希望獲得安寧，就以亡魂的形態過安寧日子，所以他們怎麼可能影響到我。”
阿麗珊哦了一聲，點著頭說：“那麼接下來不會有事吧？我們不僅要懟上那些魔王魔君，很有可能還要跟阿羅曼和埃斯摩帝奇幹上。”
“我們的目的並不是徹底消滅祂們，對吧？”
骷髏王拍著胸脯說：“只是向祂們展示掙脫煉獄與深淵意志奴役的可能性，所以只要守住陣線就是勝利，這對我們哈德朗亡靈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咳咳……”
拍打的過程中，身軀抖出無數暗金光塵，讓骷髏王劇烈咳嗽，阿麗珊也更加擔憂了：“真的……沒事嗎？”
骷髏王擺著手說：“沒、沒事！就是有點……水土不服，這裡的空氣真不好，霧霾太重了。”
嘀咕著老傢伙轉身，邁著堅定步伐走了。
轉過角，骷髏王摟著腰下蹲，咳得似乎要將盆骨都吐出來，灰暗金光也隨之遍佈到整具骷髏上，讓他變得像斑點金風格。
“奧圖敏絲……那對小傢伙，還真是能耐啊，逼著老傢伙我上進呢。”
骷髏王嘀咕著：“我不成神的話，英靈就只有戰鬥一個選擇，這可不符合我和我這些部下的想法啊。我們不是為了戰鬥而戰鬥，而是為了有個安寧而戰鬥。”
“為了堅持這個想法，我反而得更加努力的戰鬥呢，真是矛盾。”
“不過……”
骷髏王慢慢挺直搖身，眼眶中魂火飄搖。
“我可是有孫女的老傢伙了，為了孫女，我也得努力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