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家養小首輔 作者:假面的盛宴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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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ayo 2018-5-30 11:09:0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5 696955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28
☆、第200章


  ==第二百章==

  有這麼一筆銀子在, 組建浙江水師勢在必行。

  事情在朝堂上一致通過後, 接下來考慮的就是從何處抽調兵源充盈水師力量。

  提起這個,就不免要說說巢湖水師。

  這巢湖水師本是前朝水師的前身,也是威名赫赫, 叱吒風雲多年。可惜隨著前朝的海禁幾開幾禁, 也漸漸走向沒落。

  及至到了大昌,朝廷一再禁海, 幾度內遷, 巢湖水師也從向各地水師輸入人才的基地,變成了一幫南來北往運送漕糧的普通兵卒,雖是還掛著個水師的名字, 卻早已名存實亡。

  巢湖水師最後一批戰船,一批留下來用以運糧之用, 而另一批則是調給了福建水師。

  這次朝廷提了組建水師的議案, 自然是趕早不趕晚,本是有大臣建議從福建、廣東兩處水師抽調一些兵力前往浙江,內閣也都同意了, 可到了嘉成帝這裡, 被打了回來。

  嘉成帝的意思是從巢湖水師抽調人。浙江沿海多寇,廣東福建一帶更是多寇,不能這般顧此失彼, 其實說白了還是不放心用兩地水師的人。

  朝廷每一項決定, 在上面人來看都是動動嘴皮子即可, 可對下面人卻是極大的震動。事情定下來, 兵部便從巢湖水師抽調了兩千各級兵士前往浙江,又分別從福建和廣東水師各抽調五百人,這就是浙江水師最起初的班底了。

  總兵是原巢湖水師副將苟大同,又另命薛庭儴兼任水師提督。

  所謂提督,全稱是提督軍務總兵官。

  總兵是武官,提督是文官,按大昌的規矩,一般是武官練兵,受文官節制,等於說薛庭儴才是浙江水師說話算數的。

  事情發生後,又是一場朝野震動。

  升官升得快不是沒見過,可像薛庭儴這種升法,還真是第一次見。短短也不過數年時間,先從七品芝麻縣官升至從五品的市舶司提舉,看似也就升了一級半,實則手中的權何止天壤之別。

  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又從五品升至從二品,算是開天闢地第一遭了。

  不行,絕對不行!再這麼升下去,是不是別人的官,都得讓給他來做!此項提議迎來朝堂上下反對,這些文官們歷來彎彎繞繞特別多,就算反對說話也是比較講究的。

  有的說薛提舉太年輕,這般升法恐傷仲永,還有的說從從五品升至從二品,於朝廷的規矩不合。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這件事便這麼僵住了。

  嘉成帝倒也很堅持,窮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個擅鑽營的給他賺銀子。浙江沿海一帶到底多重要,嘉成帝比誰都清楚,如此關鍵地方若是聽了他們的,隨便放個人去,能把好事給他攪合黃了。

  突然暴富的人通常不願意再回到以前那種總為銀子發愁的境地,再說現在嘉成帝覺得薛庭儴是自己的福將,打從薛庭儴冒出頭,他借著對方打了多少次那些老殺才們的臉,自然是要力挺。

  雙方相持不下,最後搞了個折中,任命薛庭儴為定海市舶司提舉兼代浙江水師提督。

  這個‘代’也就說薛庭儴就是個暫時的,隨時可能被人替代。不過這個薛庭儴可並不在意,代就代吧,入了他囊中,再想讓他掏出來,那就有點難了。

  其實薛庭儴現在缺的就是時間和自己的班底,若是能在各處安插上自己的人,就算真來個水師提督取代他,他也不懼。

  聖旨發到浙江後,引發一場震動。

  不管樂意不樂意,憋屈不憋屈,明擺著暫時拿此人沒辦法,該做的面子自然得做,所以紛紛發來賀函及賀禮。而薛府上下自是高興之至,老爺升官了,雖然是個代,但代不代下面人可並不關心。

  昨晚巢湖水師的一眾兵士便到了定海,因不便入城,再加上水師駐地還未建好,便就地在城外紮營。薛庭儴作為代提督,按理說是要去見他們的。

  招兒披著長髮,穿一身玉白色中衣,外面隨便披了件外袍,替薛庭儴更衣穿上官袍。

  因為只是代提督,自然依循自身品級,還是只能穿他那青色的官袍。

  他撣了撣衣袖,撇著嘴道:“這些人最是喜歡噁心人,搞什麼代不代的。”

  招兒替他整理好衣襟,笑著說:“是誰之前還怕落空的?代就代吧,反正不礙事。”

  “就是礙眼。”

  說是不在意,其實心裡怎麼會不在意,作為一個官員,能穿上緋色官袍就是進入高官之列。這就是差距,有人終其一生都穿不了緋,只能遺憾終生。

  “行了,你才做官做了幾年。”

  見他穿戴好,招兒便也去了屏風後面穿衣裳,隨便收拾了下,兩人便去外面用了早飯。

  薛家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而薛庭儴和招兒都忙,早晚兩餐飯的時間也是全家聯絡感情的時間。

  問一問弘兒的功課,叮囑一些瑣事。弘兒比一般的孩子更為聽話懂事,尤其自打葳哥兒來後,兩個小傢伙感情很不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更是給大人省了不少心。

  如今招娣也忙,定海這邊人手不夠,她如今便管著雙嶼島上的鋪子。尋常跟夷人打交道多了,最近還聽說她要找人學什麼夷話。

  “娘,你又要出門了嗎?”弘兒問道。

  見兒子這麼說,招兒有些愧疚道:“這趟娘出去是要辦一件大事,你升子叔、姜武叔,還有你四叔爺都出去了,外面實在缺人手,娘才想出去一趟。待這回的事辦完,娘就在家好好陪陪你跟你爹。”

  薛庭儴端著碗在一旁吃粥,也不說話。

  其實昨晚他和招兒就商量過這事了,想要建家票號,可人力物力都不及,免不了就得和人合作。

  如今招兒他們就忙著這事,與各地票號達成一致,只要對方認這邊票號簽發的會票,這事就算是成了一半。客商拿著會票,前往各地兌換銀子,而定海這邊會根據會票數額將銀子運送給對方。

  說起來簡單,其實中間牽扯太多了,首先便是信任問題。無憑無據,別人憑什麼幫你墊付,但凡牽扯上會票,數額便不會小,沒人會拿銀子開玩笑。

  當然泰隆商行也可提前存放一筆銀子到當地票號,別人再幫著進行兌換,可這其中需要的資金太過龐大,傾盡招兒所有家產也沒辦法做成。

  這不,高升姜武等人都出動了,前往各地去找當地大票號商談,可惜進展十分不順利,招兒這才打算親自出馬。

  她如今在南直隸那一片還算有些聲望,以她市舶司薛提舉小舅子的身份,應該能比高升他們更容易說動。

  只要能將江南一帶的場面打開,西北各地就簡單多了。其實認真來說,海商大多還是聚集在江南等地,雖是自打定海開阜以來,也多了不少西北兩地的客商,到底是占了少數。

  “這樣啊,那娘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弘兒道。

  招兒端詳了下兒子的臉色,見他並未露出什麼傷心的神色,心裡當即一松。可隨機又翻湧上來一陣莫名的恐慌,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陪兒子少了,所以有娘和沒娘,其實也沒有什麼分別?

  弘兒很快就吃罷了,說是要去找葳哥兒一同去書齋。

  待弘兒走後,招兒的腰一下子就塌了下來。

  “怎麼了?”

  “沒什麼。”她神色有些黯淡道。

  薛庭儴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別多想,孩子總要長大,總有一日會慢慢脫離爹娘。尤其男娃長大後,就不粘人了,自然不如女娃貼心。弘兒很懂事,也很孝順,難道說你要讓他抱著你的腿,說娘你不能走,才心甘情願。”

  “我不是,我就是覺得……”招兒翕張了下嘴,頹然地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等他再長大一些,可能去某地求學,抑或是遊學,難道你能看著一輩子?你要是不想出去,那就別去了,反正咱家現在也不缺那點銀子花。”

  “我……”

  “瞧瞧,你又不甘心,所以糾結什麼呢?”

  “我姐說我經常出門,說不定哪天回來家裡多了人,說男人都喜歡討小老婆,尤其是當官的。”

  薛庭儴瞅著她笑了起來:“合則繞來繞去,你這是臨出門前敲打我?”

  “我沒有啊。”

  “真沒有,還是假沒有?”他突然一下子湊得很近。

  “真沒有。”

  薛庭儴摸著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樣,道:“這事可真不好說,如今老爺我升官了,明擺著以後前途不小,就怕哪位大人看重我,把他家閨女送給我做個小妾什麼的,你說我到時候是收還是不收?”

  招兒笑眯眯的:“那你是想收還是不想收啊?”

  “這個嘛……”

  話音還沒落下,薛庭儴就覺得唇上一疼,卻是招兒咬了他一口。咬完這人就想跑,卻被薛庭儴給拉了回來。

  招兒就覺得一股鹹腥味溢滿了嘴,才知道自己下嘴重了。恍惚間,就被一陣浪濤卷暈了神智。

  半晌,才醒過神來,就見他微微地喘著氣,臉上帶著笑:“家有悍妻,怕美人兒被磋磨,實不敢收。”

  招兒笑了起來,揚了揚下巴:“算你識趣。”

  兩人胡鬧了這麼一場,一旁服侍的丫頭早就嚇跑了。

  之後,起身收拾,招兒替薛庭儴又整理好官服,他還是磨磨蹭蹭不願走。

  “時候不早了,你再不去就失禮了。”

  “你把我這嘴弄的,出去怎麼見人?”

  招兒本以為他磨蹭著是捨不得她,因為薛庭儴走後,她也要出門了,誰曾想是為了這事。

  她抬眼看了過去,還真是!

  不光腫了,還破了點兒皮。

  她局促起來,想說什麼,就見薛庭儴一笑道:“我就說是被母蚊子咬了。”

  說完,他就離開了,留下招兒發了會兒愣。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罵人,哪家有這麼大的蚊子?!

  *

  薛庭儴去了城外,見到了苟大同和一眾巢湖水師的兵士。

  如今不能叫巢湖水師了,而是浙江水師。

  行經軍營,暗中觀察了兵士們的精神面貌和各處細節,看得出這是一幫精銳之師,不是隨意濫竽充數而來。

  薛庭儴的心算是放了一半,為了做成這事,他特意給陳堅送了信,就是想讓其在嘉成帝面前提一提巢湖水師。

  水師的兵不同陸地軍,整個大昌就三處水師,不想要福建和廣東水師的人,就只能是這裡了。

  在他那夢裡,延熙帝早年還未登基時,曾做過福建水師提督,彼時水師早已是爛在根子裡,延熙帝便是借用了巢湖水師的人,才建立了揚名四海的大昌水師,立下赫赫威名。

  其實他這是冒險,幸好那個夢並沒有騙他。

  而就在薛庭儴觀察巢湖水師眾兵士之時,這些人也在觀察他,就見這文官身條細長,一看就是個文弱的。

  倒是滿身威嚴,就是嘴唇有些腫。

  軍營中央的大帳裡,苟大同和他手下一干將領,眼睛都有意無意看著薛庭儴的嘴。

  這些目光太明顯,薛庭儴淡定一笑,摸了摸嘴道:“這是被蚊子咬的,其實本官也不是當地人,初來這裡,可真是有些不習慣。別的不說,就說那蚊子,若說我們西北的蚊子比螞蟻大不了多少,這裡的蚊子則比蠅蟲小不了多少。”

  被忽悠瘸了的一干水師將領,在接下來薛庭儴帶他們去看水師駐地時,都忍不住在想這個問題。

  這蚊子就這麼大?莫不是母的吧?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29
201、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水師的駐地臨在一處碼頭, 這地方是薛庭儴之前親自挑的。

  臨海, 靠著港口,可以停放船隻,十分方便。

  駐地剛開始修, 即使薛庭儴已經又招了一批勞役, 每天緊趕慢趕,也不過剛將地基打好, 要想全部建好等人住進去, 至少還得兩個月。

  也就說薛庭儴帶苟大同幾個水師將領來看的,不過是一片空地和一些爛磚頭。

  駐地裡的勞役們已經開始忙碌了,抹著汗幹活的同時, 見薛大人領著一些穿著甲胄的人走進來,便都好奇地望了過去。

  薛庭儴帶著苟大同他們轉遍了整個駐地, 從水師衙門, 到兵卒們住的地方,再到操練場和修理戰船之地,一直到駐地後面的那處隱蔽的港口。

  這一處港口地形奇特, 薛庭儴走上一處礁石, 指著港口對苟大同道:“苟總兵,你看這處如何?”

  苟大同順著看過去。

  他正值壯年,身材魁梧壯實, 大手大腳, 看得出水性不差。

  這個看得出水性不差, 自然不是虛話, 薛庭儴曾私下裡觀察過,一般從小生長在水邊的人,都是大手大腳,因為只有在水裡泡著長大的,才會是這種體格。

  薛庭儴並沒有猜錯,確實如此。

  苟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巢湖,又是世襲的千戶,苟家的男丁都精通水性擅海戰,也算得上是家學淵源。

  “此地地形奇特,若從外面大抵是看不出這裡有處港灣,用來泊船最好不過,提督大人用心了。”苟大同道。

  薛庭儴確實用心了,早在之前他帶著苟大同巡視整個駐地,哪怕是兵卒子們的茅廁設在哪處,他皆熟知在心,且這處駐地還專門設有家眷所住之地,就能看出。

  大昌朝歷來是文官比武官精貴,哪怕同品級,武官在文官面前都得持下官禮,薛庭儴能做到這一切,說明十分重視巢湖水師這些人。

  這是籠絡人的手段。

  可有時候人偏偏就是這麼奇怪,哪怕明明知曉,卻還是心生激動。這是鮮為人知的低落,是遭遇伯樂的蠢蠢欲動,苟大同想告知全天下的人,巢湖水師是水師,不是只知道運糧的漕丁。

  這期間邊走邊說,薛庭儴也和苟大同說了不少話,多是當下定海的處境以及一些其他細碎之事。

  聽了這話,他往前走了數步,背著手看著礁石下翻滾的海浪,感歎道:“希望苟總兵能明白本官的用心,我們的處境並不太好,大抵再過幾日,從福建和廣東的水兵就要到了。”

  他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希望到那時候,巢湖水師的人不要被他們比下去,畢竟你們算是我特意從陛下那裡要來的,也算是本官的嫡系,可萬萬別丟了我的臉。”

  苟大同抱拳道:“還請大人放心,末將必然不會損了大人的名頭。”

  薛庭儴拍了拍苟大同的肩膀,笑著道:“其實我也只是說說而已,苟總兵不用太放在心上。”

  逛完了這一處,整個水師駐地也算是看完了。

  薛庭儴本是想給水師諸人另找地方落腳,哪知苟大同卻說不用。他將從巢湖水師帶來的這三千兵士,直接拉到駐地來,就地紮營搭帳篷。

  見此,薛庭儴倒也沒有勉強,只是吩咐下面人水師的伙食當要上心。

  看得出這些人都是能吃苦的,落腳的第二天便幫著那些勞役們幹起活來,問過之後才知道,他們說以後這就是水師的駐地了,也算是自己的地方,出把子力氣不算什麼。有這三千多兵丁幫忙,水師駐地修建的很快,眼見著兩個月才能修完,不過一個月便竣工。

  而就在這時候,廣東水師和福建水師的人都到了。

  兩支隊伍都有一名把總帶領,水師屬於真正的常備軍,與地方衛所不同,其武將官銜也有所不同。水師設提督一名,總兵一名,總兵其下是副將、參將、遊擊、守備、千總、把總。

  因為浙江水師初建,總兵之下的武將皆是空置,不過便於薛庭儴行事,上面給了一些空白的任命書。這些任命書薛庭儴都給了苟大同,由他自己安排,所以福建和廣東的兩隊人來後,水師的主體框架早已搭起。

  本以為來了之後,大小能混個千總乃至參將,誰曾想還是把總,這兩位把總多少有些不太甘願。可形勢不由人,也只能按捺下來,之後這兩隊人沒少給苟大同找麻煩,可巢湖一系人早有防備,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

  擁嚷而熱鬧的定海港口,一派井然有序之態。

  在碼頭的入口處,市舶司專門有設有辦事之地,貨物的清點與抽查,以及商稅的收繳,乃至運貨的船隻、勞力,俱都能在此解決。

  自打定海開阜以來,前往這裡的各地商人就越來越多了,大至各地豪商,小到本錢有限的商賈。尤其是那些小商賈們,知曉此地能賺到錢,都帶著貨來了。

  或是十多車貨,數量再少一些五六車也不是不可,只要能繳納商稅,定海這裡是來之不拒的。

  沈平以為把官府這裡的程式走完,至少得耗費一日時間,誰曾想不過是兩個時辰不到,便辦完了。

  也是他帶來的貨太少,不過只有五車。

  即使是這五車,也是潑上了沈平的全副身家,打算借著機會搏一把大的。

  他的貨已經全部上船了,可還得等船上的貨裝滿,才能起航。所以說小商賈就是如此不便,那些大豪商們都是包下一艘乃至數艘市舶司的貨船,說走就走,哪裡還用去等別人。

  沈平佇立在甲班上,隔著船舷向海面上看去,海面一片平靜,他的內心也一片平靜。

  自打他離開沈家後,就一直居無定所,四處飄蕩。

  會去想做生意,不過是他只會這麼手藝,不過是為了能掙口飯吃。那個人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每次想到那個人,他只有讓自己陷入無邊的忙碌之中,才能稍許緩解。

  有時候夜深人靜了,沈平也會想,若有一日他功成名就,出現在她面前,她是不是就會同意嫁給他了?

  可功成名就的意義太寬泛了,他至今沒能得出什麼樣才算功成名就,才有資格出現在她面前。也許說不定到那時候,她已經嫁人了。

  “東家,小的去問過了,貨差不多已經裝完了,馬上就要起航。半個時辰,咱們就能到達雙嶼島。”

  雙嶼島,那個在眾多小商賈口耳相傳中,是個聚寶盆之地。

  據說,但凡能來到這裡,身家翻上一倍都是少的,誰不是賺得盆豐缽滿。別人都還在打聽猶豫,沈平已經來了,他比一般的小商賈懂得更多,既然是朝廷開阜,也許以後不知,但機會必然不少。

  就算是虧了也不怕,反正他就只有一個人。

  雙嶼島比想像中更為氣勢磅礴,那高聳的瞭望台,那像個巨大怪獸一樣的堡壘,那堡壘上一洞又一洞的炮眼,以及開闊平坦的碼頭,與其上守衛著的兵卒,都讓初次來到雙嶼島的商人,有一種望而生畏之感。

  船隻停到近岸數百米處便停下了,有許多小型沙船從岸邊駛了過來。貨船就地落鉚,舷梯已然放下,從沙船上下來許多勞力,在貨船隨行市舶司吏員的安排下,開始往沙船上卸貨。

  卸到哪一家的貨,隨貨商賈便跟著上船,沈平的運氣不錯,不過等了半個時辰便輪到他,算是比較靠前了。

  坐著船來到岸邊,又是一輪卸貨上岸,和清點抽查。

  之後,跟著車隊一路往定海城走去,本來激動的心情已然平靜,只剩下蓄勢待發,希望這一次能做成,哪怕少賺一些,能摸到門路,就算是個好的開端。

  入了城後,又是一片奇景。

  只見兩側商鋪鱗次櫛比,青石路平整寬闊,路上行人摩肩擦踵,時不時就會看見貨車和挑著貨挑子的挑夫,來回在路上疾行著,絲毫不亞於某地府城的繁榮景色。

  而更讓人詫異的是,路上竟能看到各色發色的夷人。他們眼珠或是藍的,或是綠的,模樣奇怪,穿著更是奇怪。

  若是第一次來到定海城,恐怕會被嚇得不輕,沈平一行商賈就是如此。還是幫忙運貨的苦力告訴他們,這些就是夷人,都是來此進行貿易的,千萬不要太大驚小怪,一來大昌的商人就是跟他們做生意,二來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入了城,這些小商賈就分散了,早就來過此地的都有門路,自然輕車熟路。而這一行也就沈平是個初來乍到,見到這些人俱都分散開,他有一瞬間的茫然,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這位老爺是第一次來定海城?若是第一次來,可四處走走看看,熟悉下當地的情況。這些貨可以放在市舶司的倉房裡,您是交了稅子的,可以免費放三日。若是超過三日還沒賣出,就需要給市舶司繳納一定的費用了。”

  沈平努力地吸收話裡的內容,還不忘好奇問道:“你怎知曉這麼多?”

  聞言,那苦力搔著頭笑了起來:“這是咱們市舶司薛大人的吩咐,別看咱們就是出把力氣,可能在這定海城做苦力,都是經過市舶司的挑選。得是年輕力壯,得是口齒伶俐,一般人可不到不了這兒。

  “咱們定海以前日子過得可艱難了,是薛大人來了以後,日子才紅火起來。薛大人說了,只要定海城在一日,只要定海城能紅火,咱們祖祖輩輩就不會沒飯吃。所以這定海城也是我們定海人的城,你們這些遠道而來的老爺都是來做生意的,我們自然巴不得你們都能做成。”

  沈平咀嚼了一番,這種說辭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可轉念一想,可不是如此,這苦力口中的薛大人真是一個妙人!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沈平,還有他身邊不遠處站著的一個人。

  此人身形修長,黑髮黑瞳,可若是在太陽光低下就能看見,他眼中泛著一股不正常的藍色。只是這抹藍色極為不顯,不是認真盯著,怕是不易覺察出。

  他身側擁簇著十多個夥計模樣打扮的人,比沈平所帶的人更多。只是一路上這一夥兒人沉默寡言,不與人交談,所以並未惹來他人的注意。

  行走在外,當是謹慎為之,像這夥人這樣的並不在少數,也因此並不值得驚奇。

  “……老爺若是沒有門路,可去博買場看看。”那年輕的苦力知無不言著。

  “博買場?”

  “博買場是市舶司開設的一處地方,專司博買之事。裡面有牙儈所,沒有門路的人,可以試試找牙儈所,經過他們將貨物賣出。您放心,這牙儈所是市舶司下安排的,不用擔心他們會從中作假坑人什麼的。不過經過牙儈所,會被他們抽水頭,您若是貨物不多的話,不如自己在那些商鋪裡找些銷路。”

  沈平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交給那苦力。

  那苦力也不含糊,笑呵呵地說了一句謝謝老爺。旁邊不遠處,那黑髮黑瞳之人微微點了點頭,他身邊便走出一人,上前也塞了苦力一塊銀子。

  之後在苦力的指點下,兩家將貨物寄放在市舶司的倉房裡,並從那裡得到一塊木牌。憑這塊木牌,他們可隨時來取出貨物,只能免費存放三日,三日後的就要收取費用了。

  且費用不低。

  這個不低是對沈平而言。打從入了這定海,他生意還沒做成,已經提前花了許多銀子,他本錢本就不多,看來是得趕緊找出銷路,在三日之內。

  出了倉房處,兩方人馬便分道揚鑣,其間並未交談,不過只是路人而已。

  沈平在定海城裡整整逛了大半日,博買場去了,各處的商鋪也看了看。

  經過這半日,他總算明白為何那苦力會說,可以去那些商鋪找找銷路了。不得不說,沈平很羡慕那些擁有商鋪之人,坐擁一處地方,做的是買進賣出的生意,很多商鋪並不止單營一樣東西,而是什麼都賣。

  他們也會收諸如像他們這種小商賈帶來的貨物,低價收入,高價賣出。這個低價自然是對方而言,對於沈平這種商賈來說,卻也是能賺上一倍有多。

  沈平也問過幾家,可並沒有人收他的東西。

  他這次帶來的貨物,並不是絲綢、茶葉、瓷器之類的熱銷貨,不過是些山西的土布。這種土布別看在山西暢銷,可對於定海這地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別看定海城不大,可這裡海納百川,市面上的緊俏貨這裡都有。松江的棉布甲天下,還有蘇杭的絲綢、絹布、緞子等等。

  沈平覺得自己有些太倉促了,他該是打聽好再來。可問題他沒有門路,又哪裡能打聽出這些來。

  對於摸到點門路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商業機密,誰會願意往外說。而對於再高層一些,沈平也達不到那種地步。

  抱著一份憂心忡忡,沈平帶著手下的幾個夥計找了地方投宿。不得不說,定海這裡什麼都貴,吃的貴住的也貴,可想想這裡的繁榮,似乎也屬正常。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沈平便出門了。

  他打算儘量把自己的貨賣出去,哪怕是不賺錢,甚至是虧錢。大不了下次再來就是,經過這一次,也算是虧錢買了經驗。

  可讓他失望的是,他問了許多家,對方都是對他搖搖頭。不自覺中,他又走到了中心大街。

  這條大街是定海城最繁華的地方,市舶司就建在這裡。之前沈平來過一趟,卻是匆匆而過,能在這條大街上開鋪面的人,皆是巨賈,誰又會要他這些土布呢?所以他唯獨沒在這裡逗留過。

  可這一次沈平想試試,算是絕望之中的人一種病急亂投醫。

  他連問了數家,迎來的都是鄙夷、恥笑,甚至冷言冷語。果然店大欺客,這並不出沈平的意料。

  他來到市舶司正對面的那家店鋪,比起其他店鋪,這裡的位置最好,門臉最大。他抬頭看了下,其上掛著兩個匾額。

  他頭頂的這個寫著‘泰隆商行’,旁邊的一處則是泰隆票號。票號那邊人進人出,倒是這個商行似乎沒什麼生意,只有一個衣著打扮奇怪的夷人手裡抱著什麼,正背對著和櫃檯裡的人說話。

  沈平踏上臺階,就聽得裡面傳來一個耳熟的女聲:“羅伯茨先生,你這花兒實在不太好看,你還是拿走吧。”

  “噢,我親愛的娣,你這麼說實在是讓我太傷心了。”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31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招娣站在櫃檯裡, 她穿著桃紅色串珠雙鸞紋的交領窄袖短襦, 下系十二幅石榴裙,梳著簡單的圓翻髻,腦後戴著一朵王記花坊自家產的, 淡金色拼花的絹花。

  這絹花是王記花坊的新式樣, 不再拘泥於一朵大花,而是幾朵拼湊而成。或是銀藍, 或是淡粉, 或者緋紅,拼在一起,其下襯以薄如蟬翼的金葉金枝, 精美而不失雅致。

  如今王記花坊也不光只做便宜的絹花,而是高低等齊頭並進。便宜的一百多文一朵, 貴的幾十兩銀子一支, 便宜有便宜的賣法,貴的有貴的賣法。像現在王記花坊的花在西洋很是暢銷,甚至專門有夷人找上門來買, 運回去賣給西洋國家的女人, 很是受人追捧。

  而眼前的羅伯茨先生,就是那些西洋海商的其中之一。

  如今,招兒在外面跑著泰隆票號的事, 甚至高升、姜武、薛青槐都撒了出去, 定海這邊的生意沒人看著, 她便自告奮勇。招娣以前也做了很久的生意, 這些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就是打交道的人更多了,其中還有許多夷人。

  招娣剛到定海城的時候,見到西洋的海商也怕,可是看久了,倒也能視若平常。其實夷人和大昌人也沒什麼分別,就是發色和眼珠子有些差別罷了。他們也說漢話,因為主要是和大昌的商人打交道,不懂官話可是不行,就是怪腔怪調的,聽到讓人耳朵疼。

  招娣揉了揉耳朵,對眼前的這個西洋男人有些無奈。

  哦,對了,西洋的男人還特別熱情。起初的時候,招娣還命人打過幾個行舉狂放的西洋男人,後來才知道是誤會了,他們本國的習俗就是這樣,情緒十分外露,喜歡了就要大聲說出來,生怕別人聽不見。

  招娣甚至暗暗的想過,是不是西洋的女人都很醜,所以見著個大昌女人眼睛就挪不開了。

  “羅伯茨先生,我只是實話實說。你看看你生意也做了,應該是運著貨回你們西洋國家才是,怎麼倒是在定海逗留上了,難道生意不做了?”

  “我親愛的娣,我會逗留至今,不也是為了你!我對你一見傾心,再見魂不守舍,我發誓一定要娶到你,讓你給我做妻子。”金髮碧眼的羅伯茨捧著心口道,另一手還捧著一束鮮花。

  沿海一帶罕見鮮花,尤其季節不合時宜,為了弄來這一束‘鮮花’,羅伯茨還是花了大功夫,只可惜這花卻讓招娣視如敝履。

  事實上也是,招娣自家就做的賣花生意,雖然都是假花,可隨便挑一朵也比這些蔫頭耷腦的‘鮮花’好看,不怪她會不喜歡。

  “可是我已經有孩子了,我不是告訴你我是個寡婦。”招娣無奈道。

  “你說的寡婦,不就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在我們那裡,就算是寡婦也沒有關係,只要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哪怕是上帝都不能阻止。我不在意你是寡婦,我也不在意你有個兒子,我會把你的兒子當做自己的兒子善待的。”

  “可是我不……你快把手拿開,不要動手動腳……”卻是羅伯茨實在激動,竟是抓住招娣的手說了起來。

  “我親愛的娣,你就答應我吧,你是如此的美麗,就像那……啊……”

  剩下的話,被人一拳給打回了肚裡。

  羅伯茨捂著臉痛呼:“噢,我的天,這是誰……啊……”卻是被一圈打在了肚子上,讓他只能捂著肚子痛呼。

  “我讓你這死夷人調戲良家婦女!”

  “這是幹什麼!啊,沈平,你怎麼在這兒!”招娣沒提防會發生這樣的事,被嚇了一跳,抬頭才發現打羅伯茨的人竟是沈平。

  “我……”沈平躊躇了一下,才道:“你先別管這事,先找人去報官,把這夷人抓起來,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你才調戲良家婦女,我和娣是真心相愛的,你這是竟如此粗魯,哪兒來的野蠻漢子,我才要報官來抓你!”羅伯茨捂著肚子站了起來,吐了一口血水道。本來是風度翩翩,如今左臉上一片紅腫,足以證明沈平用了多大的勁兒。

  聞言,沈平看看招娣,又去看羅伯茨。

  羅伯茨的漢話雖說得怪腔怪調,但還是能聽明白其的意思。

  招娣僵著臉,也顧不得去說什麼,而是忙裝得一副關切模樣,問羅伯茨是否還好。不管怎樣,羅伯茨是沈平打傷的,定海城雖保護大昌的人,但同樣也保護前來經商的夷人,若是羅伯茨報去市舶司,沈平會攤上麻煩的。

  “我的娣,你還是愛我的,瞧瞧你對我如此關心。”

  “不,羅伯茨先生,我對你的關心只是出自於你被人打了,而打你的這個人是我家親戚。但還是請你不要追究他的責任,他是以為你對我不規矩,才會出手打你的。說到這裡,羅伯茨先生,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大昌的習俗和你們西洋不同,男女授受不親,還請你以後多多注意。”

  “噢,我的娣,我只是一時情不自禁,難道你不能理解我的這份心?”

  招娣打岔道:“羅伯茨先生,我看你傷的不輕,這樣吧我讓夥計陪你去醫館看看,這個看病的銀子由我泰隆商行出。成子,你帶羅伯茨先生去醫館看看。”

  旁邊站著的一個夥計道:“羅伯茨先生,小的陪你去醫館。”

  羅伯茨看了看招娣,又看了看一旁的沈平,這才道:“我的娣,我又哪忍心讓你費心,我自己去看看就好。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說著,他便對沈平風度翩翩一笑,又對招娣點了點頭,才挺直著腰杆走出泰隆商行。

  看得出他還想在招娣面前顯示他的紳士風度,就是行走之間,路子有些勉強,且若是沒有那半邊青腫的臉,想必更有說服力。

  經此一幕,沈平也知道自己莽撞了,這人不是登徒子,似乎在像招娣求愛?

  看著招娣如花般嬌豔的臉,再看看她身後的泰隆商行,他並沒有忽略方才招娣所言的‘我泰隆商行’。看來這家鋪子是招娣的,很可能還是她丈夫的。

  沈平想到自己的處境,越發自慚形穢起來。

  他勉強地笑了笑,低垂著眼簾道:“原來是我誤會了,不過你沒事就行。我還有事,就不多打擾了。”

  “哎……”

  招娣根本沒防備沈平會這樣,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疾步離開商行。

  “你跑什麼跑啊!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不成。”

  她追出商行,看著沈平的背影跺跺腳,揚手叫道:“來啊,給我攔住他!”

  頓時,從泰隆商行裡跑出來幾個夥計,追了上去。

  對上市舶司裡專門負責巡檢的衙役,早就看著這處了,不過是個老熟人,他們就沒出面。

  如今定海城裡誰不知道,西洋的大海商羅伯茨看中了提舉大人的大姨子,每天都會來一遍,關鍵是鍥而不捨,這種事旁人可插不上手,只要那邊不叫,這邊自然不會插手。

  如今聽到那邊叫人,只當那從店裡跑掉的小子是個賊,巡檢司的衙役當即就如狼似虎地從市舶司裡撲了出來。

  見此,招娣也有些站不住了,忙追了過去。

  等她跑過去後,果然沈平被人團團圍住了,她忙擠進人群說道:“別誤會了,他不是賊,是以前的一個舊相識。讓大家都散了吧,別都圍在這兒。”

  聽了這話,巡檢的衙役當場就開始驅散起人群來。

  等人都散了,沈平看著站在面前的招娣,突然有一種陌生感。

  他想招娣的丈夫肯定很有權勢,若不何至於連市舶司裡的衙役都聽她的,直到一旁的夥計喊了聲姨奶奶。

  “跑什麼跑你,我又不是老虎,讓你嚇成這樣?!”招娣打量了沈平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見那些散了的人還在朝這裡看著,便道:“跟我走!”

  然後,沈平就老老實實跟在她後面走了。

  等這兩人走後,一旁的路人俱是交頭接耳,不一會兒薛提舉的大姨子有了新歡的事,就被傳遍了定海城。

  *

  “坐啊,你站著幹甚?”

  泰隆商行的會客廳裡,佈置的雅致而又不失精緻。招娣坐在椅子上,手裡端著茶,抬頭看了沈平一眼。

  “我坐著,你站著,說話累不累!”

  於是沈平便坐下了。

  “你不在沈家待著,怎麼跑到定海來了?”

  “你呢?怎麼在定海?”

  招娣瞅了他一眼,眼波瀲灩:“招兒的男人做了官,如今在這定海,我就跟著來了。”

  “哦,那你還好嗎?”沈平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

  “我很好。”

  “那你……”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怎麼跑到定海來了?”

  招娣有些咄咄逼人,而沈平似乎絲毫不以為然,老實道:“我來做生意。”

  “做生意?沈家的生意什麼時候做到浙江來了?你跟誰來的,就你一個?”

  “不是沈家的生意,我已經從沈家脫離出來了。”沈平道。

  “從沈家脫離了?怎麼就從沈家出來了?”

  沈平似乎不願意提起這事,道:“就不說這些了。素蘭,這鋪子是你和招兒開的?”

  “是招兒開的,我幫忙看著。”

  沈平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那時候我就看出來,招兒很有經商天賦了。知道你們過得都好,我就放心了。”

  “那你呢?如今做什麼生意?”

  “我啊,就是隨便做點小生意糊口而已。素蘭,我是真不能跟你說了,還約了人說事,得先走了。等我把事情辦完,再來找你敘舊。”

  說著,他就站了起來,這次卻不敢當即走了,眼睛也不敢看招娣。

  “那好吧。”

  得了招娣的話,他才匆忙點點頭,出了這處會客廳。

  等他走後,招娣斜靠在椅子上,眼波流傳地喃喃道:“傻子,還是跟以前一樣,連看我都不敢看一眼,我就長得這麼醜?一旦說了謊,表情都在臉上,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生意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站了起來,揚聲叫人:“成子,找個人跟上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姨奶奶。”

  方才那處圍了許多人街口,此時街邊上正站著幾個人。若是沈平注意到,定然就發現這夥人就是之前與他同路的。

  “堂主,小的方才去打聽過了,那女的是市舶司薛提舉的大姨子,那男人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莫伽眯著眼看了眼不遠處的市舶司,似乎並沒有聽見這話。

  他身邊一個黑臉大漢,低聲訓斥道:“叫什麼堂主,叫莫爺。”

  “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是說忘了,莫爺。”

  “行了,黑子。”莫伽打斷道:“先找個地方落腳。”

  “是,莫爺。”

  一行人正準備走,迎面突然行來一輛馬車,馬車跑得有些急,差點沒撞著他們幾個。黑子幾個紛紛怒目而視,莫伽卻是看了他們一眼。

  看見莫堂主眼中閃過的異光,這幾個平時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海盜,才按捺了下來。

  馬車在市舶司門前停下,從上面跳下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

  剛好方才那幾個衙役正在往裡走,見到這男人,其中有一個下意識叫了聲夫人。

  那男子隨便擺擺手,就匆匆進去了。

  望著那處,莫伽微眯的眼在陽光下閃過一道詭異的藍光。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32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招兒大步進入市舶司衙門, 並沒有往前面辦事的地方去, 而是直接繞去後面薛庭儴辦公的地方。

  去了果然薛庭儴在。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看見招兒,薛庭儴有些驚喜,說著話就揮退一旁正與他稟事的吏目。

  待那吏目走後, 招兒望著他笑道:“怎麼?你不想我回來?”

  “怎麼會。”

  他站起來, 來到招兒身邊,就擁住了她。

  “我就是有些詫異而已, 外面的事都辦好了?”

  招兒搖搖頭, 道:“那宏昌票號的東家一直不願見我,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宏昌票號乃是蘇杭一帶首屈一指的大票號,在蘇州、鎮江、廣德、揚州等地, 皆設有分號。江南一帶票號甚多,大小不一, 可若說最有實力還屬宏昌票號, 招兒倒想拿下對方,可惜對方根本不接茬。

  “這種大票號輕易不會和外人合作,且我之前便與你說過, 江南一帶恐怕很難辦成, 你別忘了那是誰的地頭。”

  誰的地頭?自然是吳家的地頭,這事之前薛庭儴就和招兒說過了,所以她還算有些心理準備。

  “這麼說就有些難辦了。罷, 不提這些, 我這趟回來就想歇上幾日, 理一理接下來的章程再說, 總不能在一顆歪脖子樹上吊死了,大不了我們就做兩手準備。不過那宏昌票號卻並沒有回絕,只是說大東家出門去了,讓我過些日子再去。”

  薛庭儴點點頭,正準備想說點什麼,外面又有人敲門。

  “我不打攪你,你繼續忙,我去找個地兒睡一覺,你回去時叫我。”說著,招兒就往書房後面的小隔間去了。

  這裡的市舶司不同定海縣那邊,地方有限,所以房子建得極為緊湊。一切沒有用處的地方都省略掉了,像薛庭儴堂堂一個提舉,就只辟了一處書房辦公,書房後面是一個小隔間。

  地方也不大,供以休歇倒是沒什麼問題。

  招兒車馬勞頓,又是坐車又是換船,也累得不輕。脫掉外衫,又解掉綁在胸上的舒服,便倒頭睡下了。

  等薛庭儴處理完公事,時間已經不早了。

  他並不是每天都來定海城,但來了後並不會在此過夜,而是都要回去的。

  畢竟弘兒還在家中。

  從雙嶼島到定海城最後一般的船在酉時,雖他作為市舶司提舉兼水師提督,隨便找搜船都能送他回定海,可薛庭儴並不願大動干戈,所以他平時往返於定海和雙嶼島之間,都是跟著貨船走的。

  他進了隔間,榻上的人睡得正熟。

  髮髻拆散了,烏鴉鴉的長髮披散滿床,她半攏著被子,一隻手舉在枕邊,另一隻手搭在被子上。她眉心微蹙,似乎有什麼心事,眼眶下隱隱有些泛青,看得出是沒睡好的緣故。

  此時的招兒看起來格外有一種柔弱的氣質,又哪裡像平時行走在外,翩翩公子哥兒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憐惜。

  他伸手觸了觸她的臉,又忍不住撫了撫她的眉心,那微微的打結才平整了些。

  “別鬧我。”招兒閉著眼,嘴裡咕噥著,伸手拂開他的手。

  “我帶你回家。”

  他將她從榻上抱起來,連人帶被子一同。招兒只掙扎了一下,可能這姿勢太舒服,而她又太困,便沉沉又睡過去了。

  薛庭儴掖了掖被子,確定都給罩住了,才揚聲叫人備車。

  外面夕陽日落,大門前停著一輛馬車,薛庭儴抱著招兒快步從市舶司裡走出來,上了車。

  馬車很快就動了,往前行去。

  不遠處街角,有兩個人若無其事的走著,其實若是注意,就知道他們在此地徘徊了許久。見馬車離開後,他們便轉身隱入人群中。

  *

  位於定海城西,客棧、酒樓俱都建在此地。

  別看定海開阜也不過只有半年不到的時間,可實際上這裡卻生了許多許多的變化。定海是沒有宵禁的,鋪子、酒樓、客棧等均可通宵達旦。

  酒色歷來不分家,而大昌因為習俗很多生意都是在喝酒吃茶中談成,所以這裡自然也少不了有青樓勾欄。

  不過卻是獨一份,所以生意非常好。每天到了夜幕降臨,這蓬萊閣便是整個定海城最熱鬧的地方。

  而莫伽等人落腳的客棧就在蓬萊閣旁邊,也算是頂頂好的位置,大根和癩子頭抬頭貪婪地看了眼不遠處的燈火璀璨,便匆匆進了客棧。

  “那姓薛的回定海縣了,懷裡似乎抱著個人,匆匆就上了馬車。”

  這房間位於二樓,臨著街邊有一排檻窗,此時全部打開,微微清涼的海風從外面吹入,一股屬於大海的腥鹹味道。

  莫伽坐在窗前喝茶,聞言點了點,一旁的黑子就示意兩人退下了。

  “堂主,照屬下看魯堂主說的這事恐怕不好辦,咱們行走這麼一趟也能看出些端倪,就憑亂礁洋和咱們帶來的人,根本動不了這裡分毫。”

  “我當然知道。”

  “那您……”

  “不來看看,怎麼知道有沒有機會。”

  莫伽放下茶盞,站了起來,朝窗外看去。外面燈火璀璨,可遠處卻是一片黑暗,不過比起瓊州卻又不知道好到哪裡去。

  那裡,像這種燈火璀璨,是絕然沒有的。

  “這魯堂主也真是,他與那姓邵的眉來眼去也就罷,如今反倒把咱們使喚了出來。”

  莫伽轉頭笑看著黑子。

  他墨發披肩,穿一身黑色的長袍,身形挺拔修長。因為全身都是黑,越發顯得面如冠玉,一雙藍黑色的眼眸,此時嘴角噙著點慵懶的笑,五分的尊貴,三分的不羈,兩分的儒雅,恐怕任誰都不會想不到這樣的人竟是個海盜。

  “別這麼說,魯堂主也是為幫裡辦大事。這雙嶼島搶了咱們多少買賣,自打這處開了阜,往南洋一帶的東洋商船便少了,幫裡指望著什麼吃飯,不用說你也知曉。”

  “那怎麼辦?若不咱們就把姓薛的婆娘給搶了?可幫裡有規矩,凡事不牽連妻兒,若是讓大龍頭知道——”

  “這事你問我,我也不知,得去問問魯岐。”

  “那我們?”

  “急什麼,這趟可不止我們來,別忘了還有他們。”

  哪個他們,自然是么爺他們。

  玄字堂和地字堂分屬不同堂口,魯岐可使喚不動玄字堂的人,不過莫伽卻同意來這趟,反正黑子是想不通堂主是如何想的。

  “且靜靜看著吧。”

  *

  招兒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是被餓醒的。

  讓人備了飯食,飽飽地吃了一頓,才從薛庭儴口中聽到沈平來了的事情。

  “沈大哥來了?他找咱們了?”

  薛庭儴搖了搖頭,將沈平是自己來做生意的事說了一遍。

  這雙嶼島上極少有他不知道的事的,招娣找人去查沈平,招娣知道了,薛庭儴自然也知道了。

  “照這麼來看沈大哥脫離了沈家,且是孤身一人,處境有些不太好,我這就問問我姐去。”

  薛庭儴攔下她:“你可千萬別去,這事讓你姐自己處理。”

  “你是說——”

  “你不是挺可惜葳哥兒沒爹的事?”

  招兒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什麼笑眯眯的,當即點點頭:“那我就不去。”

  之後,招兒去見招娣,也沒提沈平的事,混就當做不知道,就是看著葳哥兒的眼神笑眯眯的,越看越覺得合適。

  葳哥兒和弘兒去書齋,走在路上兩個小傢伙說話。

  “我覺得今天小姨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葳哥兒道。

  “我怎麼不覺得,我娘一向這樣的。”

  “那可能是我感覺錯了。”

  *

  沈平整整又奔波了一日,終於找到一處鋪子收他的貨。

  就是價錢壓得極低,如果他答應賣掉,這趟他要虧上一半的銀子。

  沈平說要考慮半日,就出了這家位於邊角處的店面,鋪子裡的掌櫃眼含笑意地看著他,知道他還會再回來的。

  市舶司的倉房保管費收得並不高,可這也只是對於那些大貨商而言。對於這種小商賈,不過只有幾車貨物,算得上是一筆極大的費用了。

  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可能全部清明,這定海城如今有不少小鋪面專門吃這碗飯。知曉這些小商賈耗不起,便刻意壓低價格,低收高賣。

  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要交易的時候簽下契,連市舶司都管不著。

  沈平回到落腳的客棧,這裡吃住都比外面貴了幾倍有餘,所以沈平就要了兩間房,一大間大通鋪給夥計們住,還有一間小點的他自己住。

  他不是不知自己還有一條路可走,去找招娣,更甚是去找招兒或者薛庭儴,沈平如今已經知曉薛庭儴就是這定海市舶司的提舉。憑著一份舊情,他們怎麼也能幫他一把,可他卻一點這種心思都沒有,也不知在堅持什麼。

  這一路上他慢慢地往回走,其實已經打算好將貨賣掉了,他只是需要時間來沉澱一下有些低落的心情。

  虧了就虧了吧,大不了從頭再來就是。

  他推開房門走進去,誰曾想房裡卻坐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嫵媚妖嬈,勾魂攝魄。

  這女人嗔瞪著他,臉上有些薄怒:“我說,你就這麼打算把你的貨賣了?找上門來就這麼讓你為難,寧願吃虧都不願我給你幫忙?”

  “素蘭……”

  “別叫我素蘭,我現在叫招娣!”

  “招娣。”

  “我說你到底怎麼打算?”

  沈平撓了撓頭,渾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能有什麼打算,其實也沒有吃什麼虧,就是不賺罷了。招娣,這事不用你管,我能辦好的,所以才會沒想找你幫忙。”

  “一兩一匹的布,你打算半兩賣掉,你那六車貨有五千多匹,你打算拿著折了一半的銀子回去做什麼?”

  “第一次沒有經驗,再說那土布確實有些上不了檯面。”

  招娣冷笑:“你怎麼就會覺得土布上不了檯面?該不會是那些商鋪都是這麼跟你說的吧。松江的棉布甲天下,可不代表山西的土布就不好,都是棉布而已,就是名字不一樣,差了一籌罷了。好布就好布的賣法,差布有差布的銷路,洋人才分不清什麼是好歹,只是松江棉布名頭大罷了,他們是坑你的。”

  沈平沒有說話。

  招娣又道:“你知道他們是坑你的?你知道他們是坑你的,你還打算賣給他們?!”

  “招娣,不說這個好麼,我有自己的考量的。”沈平低著頭哀求道。

  “你考量什麼?你考量的不過是不想來求我。”招娣一面說著,一面往前進,沈平因為她的步步緊逼,只能往後退著,直到撞在門板上,無路可退。

  “沈平,我就這麼讓你怕?”

  “招娣……”

  “你到底怕我什麼?嗯?”

  兩人的距離已是平生未曾有過的近,幾乎是皮肉挨著皮肉,只隔了兩層薄薄的布料,甚至能感覺到彼此身上的熱度。

  沈平感覺口乾舌燥起來,心怦怦直跳,腦袋一片眩暈,口鼻裡全是她身上的馨香。

  他想多吸幾口,卻又怕自此以後再無此機遇,恐怕會讓他深入骨髓,患了重病,藥石罔效。可他又捨不得不去嗅,只能小口小口吸著,感覺自己被她的氣息包圍,心中一陣滿足感。

  直到,一隻柔嫩的手撫上他的臉,他臉上的皮肉忍不住抖了一下。

  “為什麼會這麼怕我?”

  看著近在咫尺那張美好的臉,沈平眼波抖了起來:“招娣,我不是怕你……”

  “那是什麼?喜歡?我記得你之前還說過想娶我來著,那時候怎麼沒見你如此怕我?”

  可也僅只有那麼一次而已,沈平苦笑。

  他其實並不是怕,只是得不到就一直得不到最好,沒有吃過肉的人便不會惦著肉的香。可但凡讓不知肉味的人,嘗到肉的美好,恐怕以後便會氾濫成災。

  尤其他對她……

  “招娣,你有沒有感覺到熱,我們去窗邊坐一坐好不好?”

  “我不熱,我冷,出門的時候,穿少了。”說著,招娣又往前擠了擠,沈平的眼睛再也無法忽視,落在近在咫尺那處高聳上。

  煙霞色的布料,離得近了就能看出些許透,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其下玉白色的肌膚,似乎穿著杏仁兒白繡大花牡丹的肚兜,露了點兒影子出來。那影子下便是被擠得微微有些變形了渾圓。

  是被男人結實的胸膛擠的,沉穩如石的硬配合著讓人**蝕骨的軟和柔,沈平感覺鼻子一陣熱。

  這種感覺有些久遠,但並不陌生,沈平下意識捂著鼻子,將她微微推開,就匆忙走到窗前。

  膽小鬼。招娣心道,又說:“別的就先不說了,你那批布我幫你找地方賣了。”

  “招娣,這怎麼好麻煩你。”

  “當然也不是沒有報酬的,你就到鋪子裡給我當兩個月夥計當做報酬吧。”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37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聽了這話, 沈平有些詫異。

  可他也不是迂腐之人, 說白了他只是沒臉去為了生意攀舊情,如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就有些矯情了。

  他認真地看著招娣道:“那就謝謝招娣你了, 你放心這做夥計的事, 我一定會辦到的,待我把手邊的事處理完, 便去鋪子找你。”說到這裡, 他略微躊躇了一下:“我知道你這是想幫我,謝謝你了。”

  看著對方的臉,招娣有一種挫敗感。

  沈平似乎總有一種輕易破壞氣氛的能力, 回憶以前,若說她沒有對沈平動心過那是假的。只是想要富貴的執念太深, 只是他明明喜歡卻不言說, 讓她輕易就那麼忽視了。

  這幾年的經歷,讓招娣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 她也會偶爾會想起沈平, 想著他是否已經娶妻生子,想起那荒唐的前二十年。

  但真正讓招娣有所改變,大抵還是和羅伯茨有些關係, 在那個國度裡, 身份背景都不是障礙, 喜歡就要說, 愛就不要放手。

  這兩天招娣想的很清楚,那就不要放手吧,她需要一個男人,葳哥兒需要一個爹,他說過他不介意的。

  既然他說了,她就把他當真了。

  “就這麼謝謝了,只是嘴上說說?”

  “那你……”沈平有些愣,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道:“那招娣你想我怎麼謝你?只要你說,我一定辦到。”

  其實沈平還是個比較穩重自製的男子,只是多年未見,又適逢自身處境跌入低谷,而招娣如今反倒出落的越發美了,讓人見之便自慚形穢,才會顯得局促難安。在真正明白自己要欠了這份人情,他此時心情反倒安穩了些。

  招娣美目往窗外流傳一下,道:“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我腹中有些饑餓,你就在你這裡擺一桌飯,請我吃上一頓就好。”

  聞言,沈平道:“那行,這裡客棧裡也有酒樓,我們便去那處吃罷。”

  “我說,我要在你這裡吃!”招娣一字一句道,眼睛瞪著他。

  沈平看了看室中。這間客房不過是下等房,擺設極為簡陋,只有一榻一桌和幾把椅子,地方也顯得有些逼仄。

  他倒是想說這地方太簡陋,可見招娣瞪著他,他也不敢反駁,便說了一句我這就去安排,便急急出門了。

  “有酒有菜,才能稱之為席。”他臨出門前,招娣又這麼說了一句。

  之後,沈平果然弄了一桌席面,十分豐富。

  雖然這桌席面又花了他近五十兩銀子,可很奇怪平時對自己稱不上大方的他,卻一點都不心疼。

  夥計上了菜,便離開了。

  期間他面帶疑惑,一是因為住這種客房的人,竟捨得吃如此貴的席面,二也是房中就只有一人,此人何必叫這麼多菜。

  不過這夥計見多識廣,嗅到房中有一絲馨香,又見床那處帳子低垂,看沈平的眼色就變了,心想這人大抵是找了暗門子裡的姑娘,還帶了回來?

  沈平關上門,轉身回來。

  床榻那處的帳子被掀開了,招娣衣衫微微有些淩亂下了榻,髮髻也有些歪了,埋怨道:“這破地方連個躲人的地方都沒有。”

  言罷,她便來到桌前坐下,見沈平站在那裡不動,便道:“怎麼不坐?”

  沈平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招娣先吃了幾口菜,便拿起酒壺給自己斟酒,又給何平斟了,才端起酒杯道:“我們也算是久別重逢,在這種地方能相遇,著實有些不易,我敬你。”

  何平慌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吃菜啊,別總是我吃你看著。”

  我喜歡看你吃。

  這話沈平沒敢說出口,卻也老實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

  “你說什麼?我姐在沈平房裡喝酒?”

  市舶司,薛庭儴辦公的書房中,招兒詫異道。

  昨天一天,兩人膩在家中哪兒也沒去,實在荒唐夠了,薛庭儴今天本還不打算出門,卻被招兒推了出來。

  可薛庭儴就是不,這不小倆口癡癡纏,最後變成招兒陪著薛庭儴來此辦公。

  今日招兒換了身女裝,青底兒海棠刺繡滾邊的通袖衫配月白褶裙,梳著朝雲近香髻,其上只戴了一朵王記花坊的三色花。襯著她的好氣色及精神奕奕的模樣,端得是明豔靚麗,又不失爽利的氣質。

  怕被人瞧見笑話,她今兒在薛庭儴這辦公的地方待了一天,就沒出去過。有人來她就進裡面去,沒人她就出來。一張大書案夫妻二人各占一半,薛庭儴看邸報看文書,她則是盤點著泰隆票號的賬,就這麼過了一天。

  其實招兒這就是掩耳盜鈴,只看書案上的東西,誰不知道提舉大人帶了夫人來衙門,不過別人既然避著,自然也沒有人刻意戳破。

  招兒不過是怕壞了薛庭儴的形象,畢竟哪有帶著女眷來衙門的,沒得讓人笑話。

  之前薛庭儴的一個隨從便來稟報過,說是招娣去找了沈平。這沒多大會兒,又回來報兩人孤男寡女在房裡吃喝上了,還說招娣似乎喝了不少酒。

  本來招兒和薛庭儴打算回家去的,這麼一來招兒倒不想走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剛好時候也早了,我們順路把二姐帶回去。”

  不同于招兒的粗神經,薛庭儴卻是眼中頗有深意。

  “你去做什麼?”

  “當然得去,兩人還沒怎麼樣呢,怎麼能關著房門在一處喝酒,被人看見了像什麼。再說了,你如今是這裡的提舉官,若這事真被人看見,就不是小事了,而是薛提舉的大姨子和男人私下幽會,欲知後事,且聽下回。”

  別看招兒回來的少,可她知道的事卻不少。

  她有時候就想不通了,這定海城最多的便是生意人,且大多數都是男人,怎麼一個個就那麼喜歡說是非。但凡有她姐一點事,就傳得滿城皆知,還有謠傳薛提舉和大姨子有私,提舉夫人被丈夫和親姐氣回了娘家等等。

  總而言之,這些人個個都是妖魔鬼怪。

  “你真確定你要去?”薛庭儴摸了摸鼻子問。

  “當然要去。快走吧,趕緊叫上我姐回家,兩個小的還在家裡等著。”

  備了馬車,兩人坐車一路去了城西。

  招兒以為直接就去找二姐了,誰知被薛庭儴帶著一陣七拐八繞,竟然帶她來到一處客房。

  且這客房十分簡陋,地方也不大,一看就只是下等房。

  “怎麼來了這裡?”

  薛庭儴做了個噓的手勢,招兒當即不出聲了。

  他領著她來到榻前,脫鞋上榻。

  招兒還有些發愣,就見薛庭儴把床裡面的帳子給撩開了,才發現牆板上竟有一個洞。

  不對,是兩個洞。

  洞並不大,也就核桃大小,兩個挨在一處,旁邊掛了塊木板,像似有人發現了這洞,之後用木板給釘上了,卻是又不知被誰給拆了開。

  “幹什麼?神秘兮兮的。”

  招兒湊上去看,就發現這個洞竟可以看見隔壁的房。

  那邊房跟這邊一樣,只是呈相對的狀態,入門就是桌,桌子往裡是榻。而此時那桌上擺了滿桌的酒菜,桌前坐著一男一女。

  正是招娣和沈平。

  招兒下意識就想站起,卻被薛庭儴被按住了。

  “噤聲。”

  “這、這……”招兒指指那洞,又指了指身處的這個房間:“這是趙志弄出來了?”

  趙志是薛庭儴的隨從,也是胡三的手下。曾經是作為災民身被招兒買下的,被胡三訓練了這麼幾年,早已是今非昔比。

  之前就是趙志來稟的招娣來找沈平的事,也是他趕著車送二人前來,所以這房間和這洞自然不做他想。

  “你別想多了,房間是趙志弄來的,至於這洞卻不是……”

  正說著,隔壁突然響起一聲碎響,招兒當即顧不得聽了,又去了洞處看了起來。

  ……

  不自覺中,已是兩壺酒下肚。

  招娣如玉般的臉頰上暈上一抹紅霞,更顯嬌豔,讓人移不開眼睛。

  “怎麼這麼看著我?”

  她玉手撐在下巴上,半眯著眼看著沈平,美目中帶著水光。似乎有些醉了,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

  沈平覺得嗓子發緊:“我沒,招娣你是不是喝醉了。喝醉了,那就別喝了吧。”他去她手裡的酒杯,那裡面還剩最後一口酒。

  “我沒有醉啊。”

  她躲著不讓他拿,卻又身子骨無力,手裡的酒杯脫了手,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人也倒進了沈平的懷裡。

  沈平想抱不敢抱,只能伸著兩隻手扶著她的肩膀。

  “招娣,你坐好,坐好了再說話。”

  “我坐好了,我坐得很好,很穩。”嘴裡雖這麼說著,招娣卻仿若被抽了骨頭一樣,手撐了幾下都沒能起來,反倒弄亂了沈平的衣襟,也弄亂了他的呼吸。

  “瞧瞧你,避我如蛇蠍。就這,當初還說要娶我呢,你就這樣,怎麼娶我?”

  “招娣……”

  “你該不會以為漢子娶了婆娘,就是擺在那裡看吧?要幹的事兒可多了!例如,兩人會睡一個被窩,例如這樣……”

  招娣就勢伸出雙手環上沈平粗壯的頸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沈平當場呼吸就亂了,身子抖顫一下,差點沒把招娣給扔出去。他十分狼狽,一方面怕她摔了,一方面又想避開她,她的身子是那麼的柔軟,勾動了他心中所有的饑渴。

  這一份饑渴,只能將她生吞活剝,將她揉進骨子裡,才能緩解。

  可他現在不能。

  “招娣,你別鬧,我這便去找車送你回去。”

  “我沒鬧,我哪兒鬧了?”她像個不懂事的小娃兒一樣,在他身上來回廝磨著,突然有一物硌著了她,她順手便撫了上去。

  她擱在手裡掂了掂,嗤地一笑:“我還當你不中用呢。”

  這話當即將沈平的腦子給點炸了。

  ……

  “不行不行,我得過去,你別攔著我。”

  兩人已經沒有再看了,招兒折騰著下榻,卻被薛庭儴緊緊拽住。

  “你現在敢過去,信不信你姐回去後會罵死你。”

  “我姐做甚要罵我?沈大哥也是,我姐喝醉了,難道他也喝醉了不成?”

  “難道你還沒看出來,你姐是故意的!”

  這話當即讓招兒愣住了,其實她也不是沒看出來,只是出於一種有些羞恥的心態,下意識想把這事給遮掩過去。沈大哥是熟人,庭儴又在,若真是……反正她覺得這事挺讓人尷尬的,十分後悔怎麼來了這一趟。

  “你不要多管閒事了,你姐又不是小孩子,她自己做什麼自己不清楚。沒成親又怎樣,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孤男寡女,**……”

  招兒啐地打斷他:“你怎麼越說越不像話了?”

  “不信你去看看,那邊大抵已經……”

  薛庭儴曖昧地笑了笑,沒在言語。

  招兒正想起身去看,一道夾雜著男人的低喘和女人的呻/吟,已經順著小洞飄過來了。

  她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而此番似乎是洶湧的江水終於打開了決口,就這麼一發不可收拾起來,那邊動靜越來越大,招兒的臉越來越紅,就去戳薛庭儴,示意他走。

  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你可想好了,咱們走了,這房就會被客棧賃出去,到時候……”

  “那我們不走了!”招兒趕忙道。

  自家人聽著了,頂多是尷尬,若是被別人聽見再看見,招兒簡直不敢想像那種場景。

  “那你說我們做甚?要不,也叫些飯來吃?”

  薛庭儴眼睛冒著紅光,面上帶笑,卻咬牙切齒的:“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吃飯?”

  招兒剛明白過來,人已經被壓在了身下。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37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次日天還沒亮, 招兒和薛庭儴便離了這處客棧。

  薛庭儴去了市舶司, 招兒則回了定海縣。她整整一天都蠢蠢欲動的,等下午招娣從雙嶼島回來,她也按捺著沒問, 就等著她姐跟她坦白好事。誰曾想等了兩日都沒見動靜, 且每天招娣都是來去匆匆,兩人根本說不上話。

  又按捺了一日, 招兒忍不住了, 趁薛庭儴去雙嶼島市舶司的時候,也跟了過去。

  泰隆商行裡,一如既往的冷清。

  這裡的生意沒有散客, 但凡來上一宗,就不會是小生意。所以很多鋪子看起來都門可羅雀, 但並不代表沒有生意做。

  商行和票號後面有門是通著的, 因為那邊比較忙,無事的時候,成子一眾夥計就被使到了隔壁, 就只留了沈平一個人打雜。

  招娣心裡有氣, 就把沈平使喚來使喚去,即是如此,也消不了心中的怒焰。

  她被人吃了不認帳, 褲子提上就翻臉了!

  那日, 兩人整整顛龍倒鳳了一個晚上, 到最後連招娣都有些招架不住沈平的體力。這廝一點都不像人說的那樣, 頭次都是軟腳蝦,似乎把積攢了二十多年的火氣,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等終於結束後,兩人都累得不輕,相擁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招娣發現自己被人收拾過了,她心裡一片歡喜,倒是沈平這個老實人一直低著頭,似乎有些害羞的模樣。

  招娣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當他性格如此。她回到商行,便讓下麵人把沈平的貨給收了,交貨付銀子簽契的時候,她都沒有出面,就怕他心中不好想。

  本想等著他來找她提婚事的事,哪曾想人倒是來了,卻是提也不提這茬。

  人家是來做夥計的。

  好嘛,夥計是之前就說好的,這傢伙又是個認死理的,招娣也沒有說什麼。她想兩人同在一片屋簷下,說說話也是便宜的,混就當培養感情了。她想的倒是挺好,人家根本不接她的岔。

  不光不接茬,也不提要娶她的事,仿若那一晚的事沒有發生貨,招娣心裡的那股氣啊,簡直沒辦法形容。

  這不,就逮著使勁折騰沈平。

  “沈平,去把外面招牌擦一擦。”

  “沈平,去把櫃檯抹了抹……地掃一掃……”

  有時候明明旁人手裡沒活兒,就沈平忙著,招娣還要使喚他。這下連商行裡的夥計都明白了,這新來的夥計是把姨奶奶給得罪了。

  再之後招娣使著夥計們往票號那邊去,也沒有人疑問,都想著姨奶奶這是打算好好懲治這夥計。也就成子心裡有點數,卻什麼也不敢說。

  “姨奶奶,貨到碼頭了,姜爺那邊讓商行裡派個人去看著。”成子從外面走進來道。

  換做以往,都是讓成子去,今兒招娣卻道:“讓沈平去。”

  站在不遠處擦著貨架的沈平,放下手裡的抹布,又整理了一番衣裳,便來到成子身邊。他初來乍到,自然得人指點一二。

  成子心裡暗歎一口,對招娣道:“姨奶奶,沈平第一次,恐怕還不懂其中的門道,小的帶他去吧。”

  招娣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等再回來,已經是中午了。

  八月末的天,秋老虎正烈著。沈平在碼頭上站了一上午,衣裳都汗濕了,額頭上也都是汗珠,身上灰撲撲的。

  他進了鋪子,就匆匆往後面去了。

  鋪子後面有個小院子,院子裡有一口井,別看井這東西尋常,可擱在雙嶼島就不尋常。

  雙嶼島地處海中,雖距離定海縣不遠,到底是海島,海島上淡水稀少,整個雙嶼島除了市舶司有一口井外,也就只有這裡有一口單獨的井,是薛庭儴當初專門給招兒留著的。

  至於其他商鋪用水就沒有那麼方便了,每條街口有一口井,商鋪裡要想用水,都得去那處打。所以雙嶼島最熱鬧的地方,除過是市舶司、博買場,便是每個水井點。

  每處水井都有巡檢司的專人把守著,島上人員混雜,水源乃是重中之重。尤其像雙嶼島這種小海島上淡水都是一條水源,若是被人汙了,是極為麻煩之事。

  沈平從水井裡打了水,便解開衣襟,拿出一條巾子沾了水擦臉擦身。

  突然有人從背後走了來,道:“這種天氣用冷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老闆苛刻夥計。”

  是招娣。

  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明擺著不高興。

  沈平微哂一下:“都是用慣了的,不當事。”嘴裡說著,他手下胡亂地把臉頸及胸膛擦了擦。

  水珠順著黝黑結實的肌理蜿蜒而下,招娣移開視線,哼了一聲,打算離開。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別生氣了,我不是不想……”他說得有些猶豫,磕磕絆絆的:“我就是想等多賺些銀子,再去向你求親。”

  這話一下子把招娣的火兒給點燃了,她轉過身來欺到他面前,凶巴巴的:“當我稀罕你那點兒銀子?”

  他軟聲道:“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我總得證明我有能力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有銀子!我自己能掙!”

  “我知道你有,但那不是我有。如今招兒男人做了官,你身份也不一樣了,生意又做這麼大,我一窮二白的,實在沒臉上門提親。”

  見她氣得要走,在她面前歷來軟的像面人似的的沈平,伸手拉住她:“你給我些時間,等我賺了銀子,我就上門求娶你。”

  “那你那天晚上弄人家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兒。”

  這話說得沈平十分尷尬,臉也紅了起來:“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是我衝動了。”

  見他這軟樣,招娣就氣,伸出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點著他結實的胸膛:“哦,你現在知道不好了,弄人家的時候往死里弄。”

  “我下次不了。”

  “你還想有下次?親我一下。”

  沈平沒料到她會轉話題轉這麼快,愣住了。

  “你到底親不親!”

  “我、我……”

  “你不親,我找別人親去了。”招娣說著就要走,卻被沈平一把拉住:“我親,我親還不成。”

  沈平四處看了看,將招娣拉到旁邊的雜物房裡,將門闔上。

  招娣靠在門上,沈平低下頭就親了過來。

  這貨不會親,像牛飲水,逮著就是一頓亂啃,不如曾經那個人有情趣,可偏偏就是能讓招娣興奮起來。

  她環著他的粗壯的頸子,細白的手指不自覺在他後頸上亂摸著,摸著摸著感覺有些不對。她將他推開,問道:“你後背怎麼了?”她昨天便感覺到有些不對,只可惜根本沒功夫去細想,此時倒是想出幾分不對勁。

  沈平不自在地頓了下:“沒什麼。”

  可他表情明明是有什麼,招娣不依不饒非要看,沈平拗不過她,只能給她看了。

  只見那結實而肌理分明的後背,本該是宣示著男人的健壯美,可惜這份美感卻被破壞了。幾道約有兩尺多長的鞭痕,從他後頸處一直蜿蜒至褲腰裡,其上增生虯結,讓人忍不住猜測當初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才會留下這種疤痕。

  “你被人打了?誰打的?”

  這種傷明顯不是外人留下的,沈平也沒打算再隱瞞,低聲道:“是我爹。”

  “沈總管?”

  招娣怔忪之後,尖著嗓子道:“你跟我說,他到底為什麼打你?是不是為了當初我那事?還有,你怎麼離開沈家了,沈家怎麼會放你走?”

  沈平背上的肌肉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默默去穿衣裳,直到招娣逼著又問了他一次,他才道出實情。

  當年沈平幹出的事,也許能瞞過上面人,但絕對瞞不過他爹沈總管。事情發生後,被沈平託付熬藥的人,便害怕地向沈總管坦白了。

  事情自然暴露了出來,其實沈平也沒打算能瞞過他爹,他早就知曉會有這一天。

  那日,沈總管發了很大一通火,無論沈平的娘怎麼勸,都沒什麼用。夜裡,他房裡的燈亮了一夜,第二天他把沈平叫過去,讓他離開沈家。

  即使沈平早有預料,但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他作為沈家的下人,祖祖輩輩都是沈家的世僕,如今上面主子要讓素蘭死,要讓她肚裡孩子死,沈平竟然昏了頭敢從中動手腳。

  這就是欺主!

  但凡被沈家人知道,沈平就是個死的下場,他家裡的人乃至他家的那些親戚沒一個能落好。

  沈平答應了。

  可怎麼離開卻是個難題,那件事打死沈總管也不敢說出口,最後只能讓沈平在當鋪裡佯裝犯了個錯。之後沈總管借此機會小題大做,不但鞭笞了兒子,還將他攆了沈家。

  沈複心中感歎,也知道是沈總管這是大義滅親,又念沈平跟在身邊多年,遂放還了他的奴身,讓他離開沈家自謀生路。

  自那以後,沈平便離開了平陽府,也消失在人面前。

  ……

  “你個傻子。”招娣捂著嘴巴哭。

  “我不傻,只要你沒事,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沈平渾不在意地笑了笑。

  “你就是個傻子!你傻得都沒救了。”

  招娣哭著,胡亂地將臉在他胸膛上揉。沈平伸著手,本是還猶豫著要不要抱,看她哭成這樣,他歎了一口氣,將人攏在了懷裡。

  兩人不知怎麼就親了起來,比之前更為激烈,頗有一分**之勢。

  招娣的衣襟散開了,她也不含糊就去扯他腰帶,等終於結合在了一處,兩人都是輕籲了一口氣。

  門外,招兒被身後的腳步聲驚醒。

  她忙轉過身,佯裝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趕著成子往前面去了。

  “我姐在和沈平說事,不要讓人打攪他們。”

  成子歲數也不小了,哪怕再傻也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夫人十分尷尬的模樣,他也裝得一副毫無察覺的模樣道:“小的知道。”

  招兒又點點頭,便以一種落荒而逃的架勢離開商行了。

  她去了對面的市舶司,進了門就去桌上倒茶喝。好不容易喝了一氣兒茶,嗓子也沒那麼幹了,她才對薛庭儴抱怨起來。

  “你說我姐,這叫什麼事!”

  薛庭儴正在看公文,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郎情妾意,**。”

  “他們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把事情說開,我聽成子說我姐最近可著勁兒折騰沈大哥。這鬧的,我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提起筆在紙上寫著什麼,邊寫邊道:“你管人家鬧什麼,喜歡多管閒事,這種事你可插不上手。”

  招兒哼了哼,去了他身旁坐下,看他寫字。

  看了一會兒,她站起來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去弄些飯來吃。”

  等兩人吃罷了午飯,便去了後面隔間裡小憩。睡了半個時辰起來,薛庭儴留在市舶司,招兒則打算回定海,她想去看看學徒班如今地情形。

  這點子還是薛庭儴給她出的,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光指著幾個主要的人在外面跑,恐怕人要累死也忙不過來。所以招兒專門讓人辦一個學徒班,收一些身家清白的窮苦人家的子弟。

  合格者即能出師,和泰隆簽上二十年的工契,先從夥計做起,優秀者可提為掌櫃、管事。

  這學徒班已經辦了有些日子了,像成子他們就是從學徒班裡出師的。

  泰隆商行給的工錢高,教你本事還補貼米糧,定海當地的老百姓有不少人家,都將家裡適齡的孩子送了過來,就想讓孩子學門手藝,日後也能混口飯吃。

  這不,隨著學徒班漸漸為人所知,前來求學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從二十餘人擴充到一百餘人。

  總而言之,招兒是來者不拒,但得都是好苗子才可。

  而學徒班的教學之地,也從之前的一間屋子,擴充到兩進宅子。地方就在縣東,離薛府並不遠。

  招兒去的時候,這些學徒們正在背陶朱公的商經。

  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都不識字,所以負責教導他們的先生得先教他們識字,再是學商經、算帳、打算盤等等,一個學徒從入學到出師,至少得半年,這半年還是看其聰慧與否。

  “夫人。”先生見招兒出現在門前,忙站起來喚了一聲。

  招兒擺著手笑了笑:“你們繼續,我就看看。”

  這些學徒本是好奇地盯著招兒的背影看,先生咳了兩聲,才又繼續郎朗的背書聲。

  招兒四處逛了逛,見學齋四處乾淨整潔,廚房裡的肉菜都是最新鮮的,便放下心來,往外走去。

  剛走到門前,一身男裝的小紅匆匆來了。

  “夫人,可算找著您了,奴婢問了半天,才知道您來了這兒。”

  “怎麼,有事?”

  “蘇州那邊來了信,說是挺急的,奴婢就趕忙給您送來了。”

  招兒打開信來看,宏昌票號的大東家回來了,對方說答應見她。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48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剛回來沒多少日子就要走, 招兒心裡是挺愧疚的。

  可還是得去, 若是能說服宏昌票號和泰隆票號達成一致合作,這票號鋪出去的攤子就算成了。

  因為宏昌那邊沒打通關系,如今泰隆票號的通兌生意, 一直沒對蘇州等地開放。要知道海商之中, 還是以蘇杭一帶最多,沒辦法開通通兌, 十分不便。定海城裡已經有不少商人提過意見, 所以招兒特別渴望能將此事辦成。

  薛庭儴晚上回來,招兒就將這事與他說了,又和弘兒說了要出去一趟的事, 招兒便踏上前往蘇州的路途。

  對於招兒外出安全問題,薛庭儴一直是比較重視。

  他如今身為水師提督, 身邊皆有水師兵卒隨扈, 便將胡三手下的一干人等都給了招兒。這些人忠心不用懷疑,在胡三的訓練之下,也是今非昔比, 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

  招兒一路風塵僕僕到了蘇州, 還來不及歇息,就讓高升和對方約了時間。

  見面的時間約在明天下午,招兒這才放下心來找地方落腳。

  到了當日, 招兒親赴宏昌票號的總票號。

  在這裡, 她也見到宏昌票號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東家, 項青山。

  若說起這項青山的來歷, 恐怕要講的故事就多了。總而言之,項青山此人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從白手起家到建立這麼大的票號,在蘇杭一帶也是跺一跺腳,商圈兒便要抖三抖得存在。

  項青山能答應見招兒,為了泰隆票號是假,沖著定海是真。

  早在定海開阜之時,項青山便有入駐定海的想法,只可以一直沒托上得力的人說話,只能坐視著泰隆票號橫空出世。這也是為何之前明明是雙贏的局面,項青山一直沒答應招兒的原因所在。

  全因那口氣兒憋著。

  而現在會見,也是因為他突然改變了想法。

  招兒等人被請了進去,一路上七拐八繞,竟到了一處園子。

  不得不說,江南的園林能天下聞名,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而其中又以蘇杭一帶為最。小橋流水,假山奇石,精巧別致,用曲徑幽深、柳暗花明來形容最為恰當不過。

  走到一處花圃,招兒以為沒有路了,哪知到了近前才發現前面別有洞天。

  水榭依水而建,池旁種了不少青柳,隨風飄蕩。池水清澈,隱隱有水花聲濺起,才發現裡面養了不少錦鯉。

  抬頭一看,其上掛著一塊匾額,書著‘倚碧軒’幾個鎏金大字。

  “大東家在裡面等著王公子。”

  招兒點點頭,高升幾個在門口站定,只她一人進去。

  青衣小廝將她引去內裡,是一處寬敞而明亮的廳堂。

  三闊的敞廳用落紗罩隔著,迎面掛著一幅中堂畫,圖下是張黃花梨的長案,長案正中擺著象牙山水桌屏,兩邊各置數尊插瓶。

  長案前放了張黃花梨四方桌,左右各放一張同樣為黃花梨的太師椅,下首左右兩排是太師椅,用黃花梨的花幾隔著。還有多寶閣架子,其上各種古玩擺件兒,牆角放著一尊半人高三足鎏金的香爐。

  只看這廳堂,就能知曉宏昌票號之富,就不提別的,黃花梨的物件並不稀罕,可若是一屋子黃花梨的東西,那就極為罕見了。

  再看那槅窗上鑲嵌的,哪裡是尋常人家用的窗紙或是窗紗,而是西洋來的玻璃。這琉璃大昌也有,卻不叫玻璃而叫琉璃,只是做不到如今純淨透明。

  西洋來的琉璃在大昌最受歡迎,價格高昂。招兒早就想購置些把家裡的窗扇都給換一換,可惜沒捨得。

  此時,首位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名老者,看模樣大約有五十多歲的模樣,發色花白,衣著樸素,看起來與尋常老者無疑。若說有些區別,那就是此人氣勢不一般,只是坐在那裡,就知曉不是個簡單人物。

  這便是項青山了,也是宏昌票號的大東家。

  “見過項大東家。”招兒作了個揖禮。

  項青山和藹地擺擺手,道:“王公子莫要客氣,當不得如此。快坐吧,看茶。”

  招兒在左側第三個位置坐了下來,今日既然是來談生意,這座位也是有講究。

  第一個位置方是極為親近之人落座,而第三個位置,不近也不遠,恰到好處的距離。隨著招兒落座下來,便有一名青衣小廝捧著茶盤上來了,將茶放在她手邊的花幾上。

  “老夫聽聞王公子來了多次,可惜老夫瑣事纏身又出了趟遠門,倒是怠慢了。”

  招兒恭敬道:“大東家客氣了,於長幼上來講,您是長,晚輩是幼。于生意上來講,您是前輩,晚輩是後進,可萬萬提不上怠慢二字。”

  “後進之輩讓人敬佩啊,王公子年紀輕輕竟闖下如此名頭,操持著這麼大一份家業,讓人不禁感歎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這些老前輩不中用了。想當初老夫像王公子這麼大的時候,還在給人做跑腿的夥計,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招兒微微一哂:“當不得大東家如此誇讚,晚輩能有如此家業,少不了有人提攜,都是為人提攜所致。”

  這被誰提攜,自是不用說,現如今誰不知道泰隆商行的大東家王招財,是浙江水師提督兼定海市舶司提舉薛庭儴的小舅子。

  那薛庭儴六元及第,風光一時,之後倒是沉寂了一陣,誰曾想扭頭就辦下如此大的功績。嘉成帝對其讚賞有加,稱之為國之棟樑,雖其如今還不在朝堂上,可朝野內外誰沒聽說過薛庭儴的名號。

  所以泰隆商行所到之處,人人奉承,奉承的可不是泰隆商行,不過是其背後的人。是那薛庭儴身後的市舶司,是那大昌第一個開阜之地定海城所代表的巨大利益。

  一個老狐狸,一個小狐狸,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如今這番客套不過是在試探彼此的虛實。

  招兒見其態度,料想今日之行必能如願,畢竟哪怕是誰都不會將這麼大一份利益拒之門外。

  果然客套一番之後,項青山切入了主題:“老夫聽聞,王公子多次想見老夫,是想和宏昌票號合作?”

  招兒也並未遮掩,很坦率地點點頭:“大東家既然是前輩,其中具體想必不用晚輩細述,若宏昌票號能和泰隆票號聯手,想必不出數年之間,這大昌境內兩京十三省諸多票號當是我二人執牛耳地位。”

  項青山淡淡一笑,端起茶來,啜了一口:“王公子口氣不小。”

  “大東家應該知曉晚輩並不是虛言。”

  “哦,是嗎?”

  自此,項青山終於露出屬於一個商人的老辣姿態,也昭示著之前那一番客套不過就是表面功夫。

  若提起生意,提起利益,誰也不會把這份客套當成真。

  包括招兒。

  項青山一雙老眼望了過來,神色有些冷淡:“我宏昌票號如今已是執牛耳地位,兩京十三省皆有分號,不然王公子也不會找上門。即是如此,又何須與王公子合作,再添一人?須知臥虎之榻豈容他人酣睡,王公子即能闖下如此大的名頭,當不會如此天真才是。”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不客氣,招兒也早有預料,不過她也不是沒有應對之法的。

  她滿臉帶笑,雙眼卻是不避不讓看著項青山,道:“宏昌票號執牛耳地位,那不過是之前,以後可就不好說了。”

  項青山笑了起來,還是如同之前的冷淡,但能聽出幾分怒意。

  “王公子口氣不小,你的意思是說泰隆票號還能搶了我的生意不成。”

  招兒不避不讓點點頭:“晚輩自然是這個意思。”

  “小子狂妄!”

  項青山擱下茶盞,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堂中本就寂靜,如此突兀而尖銳的聲音,若是個膽子小的,恐怕要被嚇得當地從椅子裡滑下來。

  可坐在那處的俊美男子依舊態度淡定,甚至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招兒啜了幾口熱茶,茶葉的苦澀在口腔中彌散開來,又轉為甘甜。

  乃是最上等的碧螺春。

  “大東家,你該知曉小子並不狂妄。”她放下茶盞,笑看著項青山。

  “定海開阜,客商雲集,海上貿易到底有多大的利潤,想必不用小子細說。”招兒的眼睛不著痕跡在那琉璃窗上掃過,又道:“宏昌票號在票號一行地位顯赫,不然小子也不會多番上門,可要知曉泰隆票號並不是非宏昌票號不可。”

  她淡淡一笑,臉上隱有幾分倨傲之色:“泰隆不找宏昌聯手,大不了是多費些功夫尋了其他小票號合作,有定海城在那裡,多的是人願意。像泰隆票號現在如今就是這麼做著,大不了廣撒網就是。可若是宏昌票號不和泰隆票號合作,若干年後,還能執牛耳?”

  這是明晃晃的示威,項青山是老江湖,自然清楚其中的厲害之處。

  票號從表面上來看,不過是專營存款、放款,及跨地匯兌的生意,可若真以為這麼簡單那就錯了。

  票號做的是無本買賣,那些儲戶們將銀子放在票號中,只看一個兩個,自是不起眼,可若是大量聚集,那就是一筆非常龐大的現銀。

  並不是每個儲戶都能及時將銀子提走的。就好比這跨地匯兌,票號做大,名聲在外,商人並不一定會當即就把銀子提走,而是會放心的放在票號裡。

  因為商人們在定海賣了貨賺了銀子,這筆銀子他不會就放在手裡,而是會進行下一次生意的輪回。他需要前往各地購貨再次販賣,購貨得給別人銀子,但不會有人提著大量現銀交易的,還是以會票乃至銀票的存在。

  也就是說,這些銀子其實兜兜轉轉,還在票號裡。

  當然,這也僅僅是指大的票號,名頭在外,且有信譽,人們才會相信且篤信。到目前為止,大昌這麼些票號,還沒人能做到這點。宏昌票號看似在兩京十三省都有分號,但其真正的勢力也不過是在江南一帶暢通。

  這麼些現銀放在票號裡,難道票號會任其放在銀庫裡發黴?

  肯定不會!

  哪個做票號的不是拿著儲戶的銀子出去進行各項生意,小到放貸給大小商人,大到購入各種礦進行開採,甚至鹽業、米業、絲綢業皆有涉足。那麼些現銀的彙集,足夠其做起空手套白狼的買賣。

  甚至再說誇張一些,一些票號開空頭會票的也不是沒有,拿著自己開的會票去做生意,這些會票再進行各種流通,完美的完成了一次空手套白狼的過程。

  所以說時下人都說做鹽、做糧、做絲綢的是暴利,其實都是錯誤的,做票號的才是真正暴利。

  當然,什麼東西到了極限,都是會有限制的。大昌就這麼大的地方,一個餅子大家都吃,吃到最後總有吃完的時候,想要獲取更大的利益,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突破口。

  什麼突破口?

  將生意做出大昌去!做到西洋,做到世界各地吸金!

  而定海城,乃至定海市舶司,就是那個突破口。

  泰隆票號背後就是這個突破口。

  宏昌票號敢不和泰隆票號合作?他當然敢,可以泰隆票號如今的勢頭,他很快就會面對泰隆票號聯合各地大小票號的蠶食鯨吞,直至終於瓦解。

  ……

  “你明白了嗎?”薛庭儴道。

  招兒眼中綻放出各種各樣的璀璨光芒,這些光芒亮到極致,終於爆了開。她一下子就過去抱住薛庭儴的頸子,使勁地親著他。

  “庭儴,狗兒,庭儴,狗兒……你怎麼就這麼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麼多?狗兒,你腦子是怎麼長的,你快跟我說說,你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招兒已經瘋了,抱著薛庭儴的腦袋使勁的親,來回上下的親。

  薛庭儴暢享美人兒恩,眉間洋溢著風淡雲輕:“沒辦法,天生就是這麼聰明。為何我能想到你沒想到,誰叫我是你男人。”

  ……

  招兒此時眼中又綻放出那種光芒,同時有一種穩操勝券的成竹在胸。

  項青山錯愕、驚愕、詫異。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扶手:“好好,好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老夫自愧不如!”

  可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看似輕柔的動作,實際上手上的青筋一下一下跳著。

  “大東家的意思,是同意和泰隆票號合作了。”

  項青山含笑點頭:“當然,王公子都說到如此地步,老夫再不答應就未免顯得有些剛愎自用了。”

  之後兩人相談甚歡,對彼此合作也進行了一些細緻的商談。定下後日簽合作契書之後,招兒便告辭了。

  項青山將她送至門前,招兒再不讓他送,他便止了步。

  他目送著招兒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視線盡頭,方轉過身進了門裡。

  從里間走出兩個人,一女一男。

  若是招兒在此,定能認出這個面色蒼白消瘦的女子,正是吳宛瓊。而陪在她身邊的人,則是安伯。

  項青山眼神暗沉:“姑娘,此女不容小覷。”

  吳宛瓊眼睛裡藏著詫異,同時還有瘋狂的嫉妒。她緊緊地咬住下唇,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便出了這間廳堂。

  安伯隨侍在她身側,欲言又止:“姑娘,你又何必與她計較。此女粗鄙,出身低下,只能充作男人四處游走。而您出身高貴,乃是堂堂閣老家的千金,你實在不用與她計較,她與您相比,不過是瓦礫和玉瓶。”

  吳宛瓊笑了起來,起先只是在嗓子裡低低的笑著,漸漸聲音越來越大,突然戛然而止:“安伯,你又何必來安慰我。她如今是水師提督兼市舶司提舉的夫人,我不過是個被親爹放棄的落魄之人。她南來北往,所到之處人人奉承,我出門在外還得躲著人走,因為我是個不祥之人。瓦礫和玉瓶,我這玉瓶早已是滿目蒼夷,而她這瓦礫幾年不見,竟是脫胎換骨。”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49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姑娘!”

  安伯突然拔高嗓門, 道:“您實在不用相信那些胡說八道, 老爺聽信游方道士之言,難道您也相信?”

  “我自是不信,可我爹信了。”吳宛瓊苦笑道。

  薛庭儴被貶斥出京, 吳閣老只當女兒這下終於死心了, 便又與她擇了個夫君人選,可這次吳宛瓊十分堅持, 竟是怎麼都不願。

  吳閣老強逼, 她就絕食,此事自然進行不下去了,父女之間也因此產生了隔閡。

  後, 某一日吳府來了位游方道士,此人來自蜀地, 精通命學, 又擅長藥理。在蜀地的名頭頗大,人稱送子神醫。

  這次會來到吳府,也是吳閣老不能離京, 特意托人專門將他請來的。

  為的不過是求子。

  其實這些年來, 吳閣老已經求訪了許多名醫,可人人都說他沒問題,卻就是生不出孩子。

  神醫幫吳閣老看過, 與其他名醫所言相差無幾, 吳閣老自然失望之極。

  見此, 那神醫便觀了觀他的面相, 算出他有一女,與之相克,所以才一直未能有子嗣誕出。

  命理之說不過是虛妄,但架不住吳閣老信了。

  不是相克,為何自打吳宛瓊出生後,他後宅妾室眾多,卻無一人能傳出好消息。要知道,在吳宛瓊之前,吳閣老雖是沒有子嗣誕出,但也有妾室是懷過身孕的,只是因為意外小產了。

  捧在手心裡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突然變成了阻礙自己生兒子的不祥之人,吳閣老一夕之間態度大變,對吳宛瓊厭惡至極。

  吳宛瓊心中自是悲痛難忍,又見他爹操持著想將她送到莊子上去小住,也心知這一去恐怕就回不來了,便主動提出回蘇州老家暫居。

  這麼一來自是正中吳閣老下懷,畢竟是親女兒,有些事還是不易鬧得太難看。

  而安伯之所以會來蘇州,是另有原因。自打發生吳錢父子背著吳閣老做出舞弊之事,連累他差點致仕告老,吳閣老便奪了吳錢掌管吳家生意的權利。

  如今吳家的生意沒人打理,下麵各為其政,亂得一團糟,急需有個人前去坐鎮,安伯自告奮勇下,吳閣老想著也只有安伯能震住吳家那些旁枝,便准了他隨著吳宛瓊一同來到蘇州。

  有安伯的撐腰,吳宛瓊在蘇州的日子並不難過,就是一直鬱鬱寡歡。如是過了大半年,也不知她腦子裡那根筋抽了,竟提出要做生意。

  要知道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堆金積玉養大的,閣老家的姑娘去做生意,說出去就惹人笑話。

  可吳宛瓊堅持,安伯拗不過她,便給了她一家鋪子做著。

  她倒也做得有模有樣,安伯見姑娘總算鮮活了些,自是不再阻著她,混就當打發時間了。而吳宛瓊漸漸竟能獨當一面,吳家有半數生意是她在打理的。

  卻萬萬沒想到發生了這場事,安伯自此才明白吳宛瓊的心思。

  她竟然一直沒放下那薛庭儴,和對方的妻子較上真了。怪不得平時有意無意總是打聽定海的事,安伯曾疑心過她是不是對薛庭儴舊情難忘,可探看神色著實不像是,只當她是擔憂吳家和夷人的生意,倒也沒多想過。

  安伯心中暗歎一口:“姑娘,他著實不當你如此。”

  “安伯,他當不當我如此不重要,如今因那定海市舶司,家裡跟夷人的生意受創,這王招兒竟然找上門要和宏昌票號聯手。難道你真坐視她坐大?要知道這宏昌票號吳家也不過只占三成幹股,這項青山是個老狐狸,你就不怕他靠上薛庭儴,反了咱們吳家?”

  自然是怕的,宏昌票號對吳家的重要性,不亞于吳家所有家產加起來的總和。

  近多年來,因為嘗到票號帶來的甜頭,吳家已經將下面的生意都縮減掉了,重心都放在票號和海上貿易上頭。先有薛庭儴以定海為翹板,組建了市舶司,又在雙嶼島上開阜,吳家的海上生意已經遭到嚴重打壓。

  若是項青山再和對方聯手,後果不堪設想。

  雖說如今有權才是硬道理,可沒有銀子也是萬萬不能,吳家乃是大家族,幾千族人靠著吳家吃飯,若真沒有銀子,將吳閣老的骨頭拆了都不夠他們吃。

  “我當初在那王記花坊待過,不得不承認此女在商之一道上天賦驚人。當年他們還沒進京時,王記菜行的生意便做出了山西,還有那花坊、那芸香紙、那醋坊,以及這泰隆票號。可以這麼說,泰隆商行能有今時今日的勢頭,全靠此女一人支撐。

  “甚至那定海開阜,也有此女的功勞在內。薛庭儴不過是個書生,既能在科舉上闖下那麼大的名頭,所費精力必然不少。人無全才,他不可能又會讀書又會做官,還能做生意。而那定海城的各種佈設,以及種種手段,安伯你覺得是沒有經商經驗,能想出來的?說白了,薛庭儴背後有此女,才會在浙江一帶壓得我們吳家抬不起頭來!”

  這些道理安伯當然明白,他沉吟一下,問道:“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想讓她死!”

  這句話,硬是讓吳宛瓊說出來陰森之感,像似從牙齒縫裡迸濺而出,帶著無邊的恨意。可很快吳宛瓊就意識到這一切,忙轉口道:“此女既是他妻,又是他的左膀右臂,斷他一條胳膊,他不死也殘。到那時候,我們就有機可乘了。”

  安伯還有些沒聽明白,吳宛瓊往身後側了側頭,那處正是倚碧軒的位置。

  他當即恍然大悟。

  泰隆票號找宏昌票號合作,若是沒了王招兒這個近乎妖孽的人物,可趁之機的地方就太多了。如果能以泰隆票號作為跳板,完全可以攻入定海其內。且方才招兒與項青山所言,也深深地觸動了安伯的心,欣賞之餘更是讓他忌憚不已。

  有一個薛庭儴就夠難纏了,他背後還有個這樣的女人,不怪最近幾年吳家在江浙一帶的生意會一蹶不振。

  “可姑娘,咱們也不好下手啊。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此女既然敢單槍匹馬出門,定然有其依仗,身邊少不了保護之人,而這事若是鬧不好敗露了,可是會連累老爺的。”

  “安伯,你忘了紅幫那些人?之前爹不是遞了話回來,讓邵開聯合紅幫對付那定海,他們一直沒有動靜,肯定是沒找到機會,由他們來動手,我們高枕無憂。”

  “這……”

  “安伯,你不要再猶豫了,機不可失。”

  安伯也不是優柔寡斷的性子,當下點點頭說回去就辦。

  吳宛瓊半垂著頭,心中愉悅不已。

  上升到吳家的生意,這下安伯總不至於再敷衍她。

  王招兒,你這次死定了!

  *

  到了簽契書的日子,宏昌票號卻遞來了信,說是大東家病了。

  患的是風寒,簽契的日子只能往後挪。

  招兒本以為有什麼變數,可讓高升他們出去打聽,項青山確實病了,遂只能按捺下心靜靜等待。

  又過了五日,宏昌票號的人才來告訴她,隨時可以過去一敘。

  花了半日的時間簽契,期間因為確定各種細節,可是沒少功夫。終於契書到手,招兒也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

  她又在蘇州待了幾日,處理了一些其他別的事,才坐上前往杭州的船,打算回浙江。

  這條路是她這幾趟來蘇州慣走的,從蘇州坐船到杭州,再由杭州坐船經由吳淞江到松江府。

  提起這吳淞江就要說說了,其全長兩百五十多裡,源自太湖,流經吳江、蘇州、昆山、嘉定,入松江府,北接大運河,南接黃浦江,從吳淞口入東海。

  招兒平時走的這條線路是最快捷,也是最安全的,等到了松江府,就要換船或是換車了。

  其實還有一條路是最便捷,那就是走海路,可惜如今海路並沒有暢通。

  因為之前過閘口時耽誤了,等到了松江府,已是夜幕降臨。註定今晚必須得在船上過夜,也因此船行得並不急。

  招兒吃過了飯,便回了艙房歇息。

  她所坐的這艘船乃是自己的船,船不大,不過是尋常用來運貨或是載人的小型沙船,她一行也就二十多人,加上船手也不過四十,足夠用了。

  招兒睡到半夜的時候,外面起了動靜。

  雜亂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地在甲板上跑動著,隱隱還有驚呼聲。招兒忙從床榻上坐了起來,匆匆穿上衣裳,小紅也起來了。

  招兒衣裳剛穿好,就響起拍門聲。

  是趙志。

  趙志的臉色有些不好,道:“夫人,船漏了。”

  “漏了?怎麼會漏了?”

  趙志搖搖頭:“屬下也不知,聽船手說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

  “那趕緊讓他們補船!”招兒日裡也是聽薛庭儴說過船之類的事,也因此還知道些方向。

  趙志苦笑道:“屬下讓他們正在補,可破了的地方太大,還不止一處,屬下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咱們恐怕要棄船了。”

  “船上可有備用船隻,如今走到哪兒了?”招兒連珠炮似的問。

  “快到上海縣了。船上有幾艘小船,足夠咱們用了。”

  招兒當即松了一口氣,安撫他:“既然要棄船,那就棄吧,人命比船重要。八鬥在上海縣當縣令,此處既離那裡不遠,你不用太慌張。”

  趙志點點頭:“那屬下這就吩咐下去。”

  招兒帶著小紅回房收拾細軟,幸虧這次沒帶貨回來,不然還不知要損失多少。也是倒楣,怎麼船就撞了東西?

  可她們顧不得細想,各自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又特意穿得厚了些,才將打包好的隨身之物背在身上,出了房門。

  經由趙志的安撫,船上的人如今都恢復了鎮定,已經有人從船舷上接下備用的柳葉舟。一共四艘,細細長長的,一艘約能坐七八人,足夠所有人一併離開。

  夜涼如水,清冷的弦月懸掛在墨色的天空中,綻放出清冷的光。

  一片烏雲飄來,恍惚間那月竟是泛著淡淡的紅。

  船上的繩梯已經放下去了,一眾人正挨著個下去,坐滿一艘後,便往旁邊劃了些,空出地方讓其他的人下來。

  夜,靜悄悄的。

  小紅終究是個姑娘家,也不會水,這種情況下膽子自是大不起來。招兒已經跟她說了幾遍,她還是畏手畏腳的。

  “你再不下去,咱們可都走了。”

  這般嚇了嚇,這丫頭才壯著膽子往下爬,邊爬邊扯著嗓門喊:“趙志,你可接住我啊,我若是掉下去,不會饒了你。”

  下麵一眾漢子們哈哈大笑著,趙志在下麵笑道:“你放心,你掉下來我肯定能接住。”

  招兒也在笑著,等小紅終於踏實了,她才從船上下來。

  她比小紅的速度快多了,蹭蹭蹭就下來了,趙志他們還在旁邊取笑小紅:“瞧瞧,夫人都比你快。”

  小紅揚了手就要去打趙志,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生了變。竟從水下一下子沖出幾個黑物,掀翻了船隻。

  此時正好是招兒正要往船上落腳的時候,突然船被掀翻了,她整個人也控制不住落入水中,不過她一隻手還拽著繩梯。

  “夫人!”

  大船上還沒下來的人驚叫著,停在不遠處的兩艘船上的人也在驚叫。說時遲那時快,又有一艘船翻傾了過去,隨著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一片不可開交。

  而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就聽得水花連連濺起,這時頭頂上的烏雲才飄開,借著月色去看,水中隱隱有黑物,那黑物渾身上下一片漆黑,身上隱隱泛著光,一種詭異的冷光,像是魚皮。

  “啊,是海龍王顯靈了!”

  大船上,還沒下來的幾個船工當即跪了下來,朝天拜著。

  招兒這會兒可管不了什麼海龍王,正想借著力爬起來,突然一個硬物淩空掃過來,打在她頭背上,她當即頭上一疼,暈了過去,不知死活。

  趙志等人雖都會水,但水性並不好,那幾個不知名的黑物襲擊著他們,直到趙志挨了一刀,他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怪物,而是人。

  “是人,大夥不要怕,栓子你們死了,還不趕緊過來保護夫人。”趙志一面在水裡撲騰著和對方搏擊,一面大喊道。

  聽了這話,停在不遠處的兩艘船才奮力往這裡劃了過來。

  慘叫聲連連響起,天上的月更加紅了,沒人發現落入水中的招兒,被不知名的人托著消失在水面上。

  ……

  離此地不遠的一處蘆葦灘中,臨著河邊停著一艘船。

  船上沒有亮燈,黑乎乎的一片。

  河水嘩嘩地流淌著,聽到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船上有人低聲喊道:“癩子頭?”

  “快放梯子下來,讓我們上去。”

  頓時,船上亮起一根火把,隨著嗵嗵嗵的腳步聲,跑來七八個人,幫著小船上的人上船。

  “事成了?”見到扔在甲板上的人,有人問道。

  “快走,別廢話。”

  這艘船當即動了起來,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行駛的方向正是吳淞口,顯然這群人竟打算出海。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2:58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一間寬敞的艙房中, 此時站滿了人。

  這些人衣著打扮皆是不同, 有穿文士衫的,有穿輕裝短打的,有穿僧侶道服的, 還有的穿著麻衣麻褲, 手腳都□□在外面。

  靠著一角站著幾個人,這七八個人身上皆穿著水靠, 正是方才襲擊招兒他們的人。牆壁上的鐵環裡插著一根根火把, 這跳躍的光映照在這些人臉上,平添了幾分緊張的氣息。

  這緊張自是源於首位上的兩個人,一個居中, 乃是名相貌妖異俊美的年輕男子,他穿一身深青色的錦袍, 若不是不合時宜,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兒來的世家公子。

  靠他下首的位置,則坐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長著一對吊梢眼, 留著八字鬍。

  正是么爺。

  “莫堂主, 上面的命令是要了此女的命,你卻讓人將她帶了回來,不知你是為何意?”么爺的言語頗有幾分不客氣, 話裡話外的意思讓莫伽不要多管閒事。

  “上面的命令?誰的?魯岐的?”莫伽端著只茶盞, 那茶盞白裡透著青碧, 溫潤光澤, 看著著實與這地方不符。事實上,莫伽此人從頭到腳,乃至他身上每一個物件,都與紅幫這種刀口舔血的海盜們不符。

  他神情清淡,眉眼不驚,似乎並沒有將么爺放在眼裡。

  可他身邊的黑子就沒那麼好了,瞪著銅鈴大的眼睛,一臉凶相:“你什麼身份,這麼跟我們堂主說話,幫規不記得了,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憶下?”

  隨著黑子的話語,旁邊圍站著的玄字堂的人,當即上前了一步。

  “你——”么爺的臉,氣成了豬肝色。

  莫伽擱了茶盞,往下看了一眼,玄字堂的人才往後退去。他面無表情對么爺道:“魯岐既然請我走這一趟,就是以我為主,自然是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若是有什麼意義,就回去和魯岐說。”

  么爺站了起來,面色僵硬:“那還請莫堂主是時和堂主說清楚,可千萬別連累了屬下才是。”

  他拱了拱手,便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隨著地字堂的人離開,艙房裡空了下來。

  黑子有些猶豫地看著莫伽道:“堂主,這女人真留著?恐怕是個燙手山芋,還不如照他的話,處理了算了。”

  “你以為這船上就只有我們的人,沒有其他人?”莫伽反問,又道:“此女干係重大,殺不殺可不是由那姓邵的說了算。”

  黑子一愣,下意識問:“堂主的意思是——”

  “是與不是,明日就能見分曉。”

  *

  怕橫生枝節,紅幫的船趕了一夜的路。

  臨到天方破曉時,才到了一處荒蕪的海島。

  紅幫的人吃的就是海上這碗飯,在東南兩海像這種補給之地有許多。都熬了一夜,也得歇一歇緩緩精神,且此時已經出了東海範圍,料想那浙江水師也追不到此處來。

  可就在他們到時,已經有一艘船在這裡等著了。這船上掛著一艘血紅的旗子,旗子上寫著‘天’字,正是紅幫的船,還代表是天字堂的人。

  天字堂乃是紅幫大龍頭座下的堂口,紅幫一共分了八個堂口,按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區分,另還有刑堂,獨立於八個堂口之外,專司刑責之事。

  紅幫看似是一群海盜,其實紀律嚴明,幫規極為嚴格,違背者輕則割耳廢手,重者以死罪論處。

  天字堂乃是大龍頭坐下的堂口,在八大堂口之中又屬前列,所以地字堂的船在見到天子旗,就將地字旗掛上了。

  根本連想跑的想法都沒有。

  兩船接舷,天字堂副堂主羅釗帶著幾個人來到這艘船上。

  么爺蔫頭耷腦地走了上來,其身後不遠處跟著莫伽。

  羅釗並沒有理會么爺,對莫伽拱了拱手:“莫堂主。”

  “羅副堂主。”

  之後也沒有多客套,羅釗便點明來意。

  大意就是獲知地字堂私下行動,受大龍頭的命令前來帶所有人回去。

  “有什麼話不用與我說,還是回去和大龍頭說吧。”

  羅釗說著,就命人帶路,往船艙裡去了。

  正是應了莫伽昨晚所言,這船上不止地字堂和玄字堂的人,還有其他堂口的眼線,也就是說地字堂這次行動,可能早就為人所知。

  *

  而與此同時,剛蘇醒過來的招兒,正面臨平生最大的危機。

  一般船最下層的船艙,都是用來堆放雜物,或者關犯錯之人。此地常年不見陽光,又不通風,陰暗而潮濕。

  招兒就是被關在這裡。

  負責看守招兒的乃是船上最下等的海盜,像他們這種人無一技之長,出風頭掙功勞的事,從來輪不上他們,就只能在船上做些打雜之事。

  海盜常年漂泊在海上,經常幾個月見到不到陸地。海上的女人少,僧多粥少的情況下,見到個女的,就蠢蠢欲動。

  尤其這女的身段十分不錯,那胸鼓囊囊的,那腰肢細細的,那一雙長腿又細又長。用黃大牙的話來說,這樣的女人是個吸/精/窩,夾起來搖起來男人受不了。

  招兒落了水,本是要她命的,誰曾想因為各自心思不同,暫時將小命保了下。上面交代將她關起來,就隨便找了個地將她關著,自然沒有人給她收拾。

  她渾身濕了透,衣裳浸了水粘連在身上,曲線畢現。

  黃大牙和李大錘已經來回幾次了,兩人一夜沒睡,就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弄了這個女人。

  黃大牙的意思是弄,不弄白不弄,反正么爺是要讓她死的,就算被莫堂主攔了下,之後也是要死的。與其便宜了閻王,不如便宜自己。

  可李大錘卻是個膽小的,紅幫有一禁,就是禁止□□婦女,犯者死。

  黃大牙幾次都想解了腰帶上,都被李大錘給攔下了。

  “你他媽再攔我,老子跟你拼命!怕死就滾遠點,老子死也要死在女人身上!”黃大牙一把將李大錘掀開,就往那邊走去。

  見此,李大錘有些垂頭喪氣的,可看見躺在那邊的女人,心也怦怦地跳了起來。

  招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醒來的,她感覺頭很疼,還有些暈。正在想著自己在那兒,就見模糊中有個醜陋的男人臉湊了過來。

  “小美人兒醒了啊,醒來了更好,我還沒玩過像你這麼白淨漂亮的女人呢。好的都被那些堂主們給霸佔了,老子們天天只能睡睡五姑娘。你放心,也別怕,我肯定能讓你舒服……”

  黃大牙一面解著衣裳,一面說道,並沒有將招兒放在眼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在他心裡,只能任他玩弄。

  招兒被噁心得想吐,她也不是雛兒,尋常走南闖北,自然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她顧不得去多想,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可人還沒站起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跌倒在身後的木頭箱子上,與此同時黃大牙已經撲上來了。

  招兒就聞到一股極為惡臭的味道,又酸又腥還帶著腐臭,情急之間就一腳踹了過去。

  她急怒之下發力,是拼了全力的,黃大牙一個不防就被她踹了出去。起初的一瞬沒感覺到疼,黃大牙還怒笑著說好一個潑辣的小野貓,可很快胸口一疼,噴出一口血。

  “這臭娘們會武藝,李大錘你還不快死過來幫忙!”

  李大錘忙端著油燈就過來了,兩人從腰間抽出短刃,朝角落裡的招兒逼近。

  ……

  “稟羅副堂主,人就關在這裡。咦,看守的人呢?黃大牙……”

  羅釗眼神動了動,從他身邊當即就走上去兩個人。

  通道盡頭的艙房的門是緊閉著的,黑洞洞的也看不分明。這最下一層的通道十分逼仄,只夠兩個人將將擠過去。

  羅釗嫌悶氣,便沒有進去,就在這時候,有個人影子從裡面撲了出來。

  是他的一個屬下,臉色驚疑未定。

  “副堂主,死人了,死人了!”

  聞言,不光羅釗變了色,連不遠處樓梯口站著的莫伽也變了色。

  呼呼啦啦艙房裡進來了許多人,隨之進來的還有光亮。借著火把光亮的照耀下,進來的人才終於看清了裡面的情況。

  地上倒著兩個人,不知死活,有刺鼻的血腥味兒……

  “副堂主,小心!”

  “再拿火把!”

  兩聲暴喝徒然炸響,同時還有個黑物飛了過來,被羅釗的屬下擊飛了出去,撞在什麼地方,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有人又拿了幾根火把進來,通通點上,眾人才看清整個場景。

  黃大牙和李大錘都倒在地上,其中黃大牙沒穿褲子,下身醜陋地□□在外。地上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而牆角堆放木箱雜物的地方,站著個穿著男人衣裳披頭散髮的女人,她臉上沾滿了血污,手裡拿著一把帶著血的短刃,呈防護狀態。

  她眼神鋥亮中帶著一絲驚魂未定,卻是緊抿著嘴,死死地盯著眾人。

  “你們要什麼?銀子?要多少我有多少!我男人是定海市舶司提舉,浙江水師提督,大昌皇帝的心腹,不想牽連族人,不想天下之大無處藏身,識趣的就放我走!”

  赫!

  莫伽突然輕笑了聲,眼神玩味了起來。

  *

  天似乎一下子就冷了。

  本就入了秋,江浙一帶秋雨多,淅淅瀝瀝連下了兩日。

  上海縣縣衙裡,毛八鬥正一臉愧疚地看著收到消息後連夜趕過來的薛庭儴。

  有別于平時總是笑眯眯的,此時薛庭儴臉上帶著薄霜,嘴角緊抿,臉上的線條一下子鋒利起來。

  似萬年不化的冰霜,又帶著一種近乎窮途末路的兇惡。

  毛八鬥與薛庭儴相識多年,再難的情況又不是沒見過,哪裡見過他這種模樣,感覺似乎天一下子就塌了。

  趙志等人跪在下頭,都是低垂著頭,趴伏在哪裡。

  他們其中也有不少人受了傷,還有的不識水性,差點沒被淹死。那一晚的事發生的太快太急,不過是眨眼之間夫人就不見了,那些攻擊他們的人也消失不見了,困在水裡的他們無力而絕望。

  好不容易上了岸,就趕忙奔赴縣衙尋求助力。

  大半夜,毛八鬥帶著所有衙役沿道搜查,什麼也沒有發現。趙志等人也帶傷尋找,他們甚至調動了所有能動用得船隻打撈,什麼也沒有,人不見,屍體也不見。

  消息送回定海,薛庭儴連夜就趕了過來。

  不光他來了,浙江水師的人也來了,最後在水師的助力下,才在離吳淞口不遠的一處蘆葦灘上發現了兩條小船。

  可這兩條小船什麼也證明不了,招兒依舊沒有蹤跡。

  “大人,你殺了我們吧,我們萬死不能贖罪!”

  小紅跪在下麵嚶嚶的哭著,她不懂水性,差點沒救回來,等醒來之後就聽說夫人丟了的事情,眼淚就沒停過。

  她滿心自責,若不是她膽小,若是她動作能再快一些,夫人不會落了單,就算掉到水下,身邊也有人。她還恨自己不中用,若不是不會水,身邊的趙志也不會拽著她,說不定夫人就不會丟。

  “你們都下去。”

  他們還不想走,毛八鬥站起來揮揮手道:“都下去休息。”

  趙志等人這才魚貫的出了這間廳堂。

  待所有人都出去後,毛八鬥看著薛庭儴,猶豫著似乎想說什麼。

  薛庭儴突然站了起來:“招兒不會死。”

  在那夢裡沒有死,所以她肯定不會死。

  “庭儴……”

  “讓我靜一靜。”

  說著,他慢慢往門外走去,毛八鬥無力地歎了口氣。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3:00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招兒不知到底是自己的恐嚇起了作用, 還是這群人想拿她換銀子, 之後她不光被換了間艙房,還有人給她看傷。

  但也僅此而已,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只知道從那處黑暗的艙房裡挪出來後, 天又黑了兩次,船還在往前行著。

  明顯可以感覺到一路行來氣溫的變化, 江浙一帶入了秋就會漸漸冷下來, 可這裡反倒給人一種入了暑天之感。

  這兩日招兒沒見到什麼外人,每天都是一個面相兇惡的黑衣男人給她送飯。她曾觀察過四周,這間房有窗卻被釘死了, 門外有兩人不眠不休地看著她。

  她逃不了。

  其實她也沒處可逃,大海茫茫, 離開這處船, 她就只有死的下場。

  她只能按捺下來靜靜等待,等著這些人昭告自己的目的。

  其實也不是沒人來,有個男人來看過她兩次。一次只是看她, 什麼也沒說, 第二次就是這次了。

  “馬上就到地方了,這東西給你,是時識趣地把眼睛蒙上。”莫伽將一塊兒黑布扔過來, 招兒沒去接, 任那黑布落在地上。

  “你是誰?你們為何襲擊我們, 還抓了我?”

  這個問題招兒已經問過許多遍, 可沒有人回答她,這個人沒有回答過,門外的那兩人更是不用說。

  都是聾子,是啞巴!

  不同于之前,這次對方看了她一眼,接了話茬。

  “你很好奇?”

  “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是海盜。”

  “我知道你們是海盜,你們到底要什麼,要什麼就說吧,能給我就給你們。”招兒只要一想到薛庭儴得知她不見了的事情,就有一種莫名的焦躁感,也因此顯得特別心浮氣躁。

  莫伽淡淡一笑:“我們什麼也不要。”

  招兒明擺著不信,對他怒目而視。莫伽的目光卻漸漸驚奇起來,泛著一種詭異的波光,讓招兒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她這才發現這人的眼睛是深藍色,他不是大昌人。

  “既然不說那就算了,你可以出去了,把門關上。”

  那晚,招兒還是受了傷,最重的就是頭頸處。也不知她是怎麼僥倖沒死的,挨了那麼重一下,就是頭腫了個大包,脖子有些扭傷了。還有就是和那兩個男人搏鬥時,身上有些擦傷和撞傷。

  到現在招兒都不敢回想那天晚上,也可能是頭一直很暈很疼,讓她當時腦子有些不太清楚。

  招兒知道自己殺了人,卻有一種隔膜感,感覺鈍鈍的,也因此她並沒有什麼感覺。即使有,也被她壓了下去,因為那兩個人是畜生。

  “如果我說,我們是你的丈夫派來殺你的,要的就是你的命,你信不信?”莫伽說,眼睛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你丈夫年紀輕輕,身居要位,看似風光至極,卻岌岌可危,四面楚歌。他既無背景,又無靠山,若高官之女看中他,許了他高官厚祿,你這個原配就是礙眼之物了。畢竟,若是我沒有記錯,你丈夫當初是被貶斥出京,如今之所以能坐上這個位置,完全靠著僥倖。”

  招兒看了過來,瞳孔緊縮:“你到底是誰?”

  “我說了我是海盜。”

  “你是海盜,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

  莫伽笑了起來:“這就要問你了,你說我為何會知道這麼多?我不光知道這些,還知道那高官之女對你丈夫一直芳心暗許,我還知道她姓吳!”

  招兒如遭雷擊,當場愣住了。

  姓吳,吳宛瓊?

  她有些懵了,看著莫伽的臉,明明這是一張對任何女人來說,都無法抵擋的臉龐,偏偏她心裡充滿了嫌惡。

  不光嫌惡,還有一種暴躁之感,恨不得砸爛他。

  對方為何會知道這一切?

  自然不做他想,就是他所說的這個原因,只有熟知內情的人,才知道這麼些事情。

  難道狗子真想要她的命?

  不不不,怎麼可能!

  招兒腦海裡不禁開始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從兩人成親,到有了弘兒,到他成了秀才舉人進士,到那次他擊了登聞鼓,到舉家離開京城……

  兩人經歷了那麼多,臨走前他明明生著小氣還故作大方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她還花了不少時間哄他,將他哄得眉開眼笑,才上了馬車。

  不過就是半月不到,怎麼可能就想要她的命。

  招兒抿著嘴,看著對方:“我不知道你是誰,到底有什麼目的,又從什麼地方知道這些事,但你若是想挑撥離間,那你的主意打錯了。”

  莫伽沒料到招兒會這麼說,有些微愣。

  在他的想法裡,這對夫妻各自為政,聚多離少,就算感情不差,但也有限。且此女出身寒微,又是個經商的,而薛庭儴卻明擺著前途無量,她難道不該自慚形穢?

  旋即,他唾棄了自己這種想法,眼睛落在一臉蒼白,頭上綁著白布,穿一身破破爛爛衣裳,看起來極為狼狽的招兒身上。

  此女走南闖北慣了,之前殺了兩個人,卻視如平常,又怎麼可能是一般的婦人,自然不會自慚形穢。

  明明看起來也不是貌美如花,可為何看見她臉上那種篤信的表情,就覺得礙眼極了。

  莫伽淡淡一笑,眼睛又在她身上打了個轉:“既然不信,那就算了。”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這處艙房。

  此人說話奇怪,模樣奇怪,態度也奇怪,總而言之在招兒眼裡就是怪。他到底想做什麼?她想了半天都沒想通。

  沒想通索性就不想了,她將地上的黑布撿了起來。

  要到地方了嗎?

  會是一個什麼地方等著她?

  *

  瓊州島又稱海南島,也是海之南方,大昌之南的意思,是整個大昌最靠近南海的地方。

  因為獨處南海,遠離大昌本土,顯得有些離群索居。

  朝廷鞭長莫及,又因此地歷來是發配罪人的蠻荒之地,且海上多海寇海盜,朝廷幾番禁海,致使此地時局混亂,官府的地位岌岌可危,並不被當地百姓看在眼中。

  位於瓊州島的西南方向,有一處島嶼。

  此島少有人知,正是紅幫的總舵。

  此時,位於島中山寨的聚義堂中,紅幫的一干首腦人物,俱皆都到了。

  這聚義堂乃是紅幫議事之地,非一般人不得入內。紅幫內八堂外十二江口,十二江口的人根本沒資格入內,只能侯在堂外站著。

  此時聚義堂外便站滿了人,這些人男女皆有,衣著打扮雜亂,俱都看著堂內的情形。

  堂中,首位擺著一張檀木大椅,其上鋪著虎皮。按理說,這張椅子該是男人來坐,可偏偏上面坐著個女人。

  還是個極為漂亮的女人。

  她穿著一身紅衣,個頭高挑,看模樣年紀並不大,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模樣。鵝蛋臉,黛眉修長,飛入髮鬢,一雙鳳目媚態天成,卻又凜然生威,流轉之間冷光四射,讓人不敢直視。

  此時她微微有些慵懶地半靠在椅子裡,纖白的玉手擱在大椅扶手的龍頭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知曉她性子的人,都知她這是怒了。

  此人正是紅幫的大龍頭,紅姑。

  而她下首處,左右各放了一把椅子,分別坐著副龍頭丁巳,和刑堂堂主施淄。再往下左右各放了四張大椅,分別坐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堂堂主。

  “魯堂主,此事你需要給我和其他幾堂一個交代。”紅姑聲音暗啞,帶著一種惑人的磁性,在空曠的堂中響起。

  隨著這個聲音響起,刑堂堂主施淄也說話了。

  他年紀大約四十左右,留著一臉的絡腮胡,身材魁梧壯實。就是失了一目,其上戴著個黑色的眼罩,也掩不住下面的疤痕,讓人忍不住猜測他當年是受了什麼樣的傷,才會留下如何痕跡。

  “大龍頭早有明令,不准招惹官府的人,如今你地字堂擅自行動,竟擄了浙江水師提督的夫人。那薛庭儴已發下賞金令,有其夫人下落者賞銀一萬,能救出其者賞銀十萬,明擺著就沒打算姑息此事,魯堂主你就說說這事打算怎麼辦吧?”

  這魯堂主說的正是坐在左邊下首第一位,地字堂的堂主魯岐。

  此人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卻是個和尚。他不倫不類地穿著一身棕色的僧服,卻是大敞著懷,露出其下的黑色胸毛。

  他脾氣似乎也挺暴躁,這般連番被擠兌,早已是怒氣騰騰,反駁道:“還有個什麼說法不說法的,我紅幫還怕了朝廷不成?”

  “我紅幫身處此地,自是不怕朝廷。可如今關頭,也不適應節外生枝。濠鏡的佛郎機人本就對我等暗中生恨,若是他們從中攪合,再聯合官府對我等進行圍剿,唯恐傷了幫中元氣。”說話的人黃字堂堂主宋七。

  此人三十多歲,從衣著打扮上來看,不像是個海盜,倒像是個文士。此人在紅幫裡素來也以智囊著稱,他分析的並無道理。

  聽了他的話,一旁坐著的幾位堂主俱是點了點頭。

  這時,荒字堂堂主純和道長說話了。

  他穿一身道袍,頭戴純陽巾,一派仙風道骨。看其面容也就四十多歲的模樣,滿臉慈和,一副老好人的模樣。

  “此事也不該怪魯堂主,那定海開阜以來,損了我們多少生意。又組建水師,我紅幫歷來叱吒東南兩海,如今高麗、倭國等東海航道受阻,我紅幫幫眾數萬,又不產糧食,糧食全指著高麗購入。

  “現在浙江水師堵在那兒,我們只能折道去安南、滿刺加購糧。安南內亂,滿刺加被佛郎機人占了。因為這購糧之事,為幫裡的幫眾添了多少麻煩,魯堂主也是為了幫裡著想,大龍頭不該責備才是。”

  純和道長說的沒錯,此事早就被紅幫提到聚義堂議了很多次。

  下面不斷有人提議直接和朝廷對著幹,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但俱都被大龍頭壓了下來。

  紅幫雖人多勢眾,但早已今非昔比,朝廷多次禁海,內遷民眾,對紅幫也不是沒有影響的。紅幫說是幫眾數萬,其實是把家眷也都算了,能用的堪用的也不過只有兩萬人之數。

  這兩萬人看似挺多,可紅幫外要防著那些佛郎機人和紅毛番,內要防著朝廷圍剿,早已是左右掣肘。尤其自打前龍頭去世以後,作為未亡人的紅姑接了龍頭的位置,紅幫內部也是動盪不安,自然是能不添一事,儘量不添是非。

  能做海盜的,沒幾個讀書人,大道理不通一個,熱血上頭就是幹。

  一聽純和道長這麼說,頓時引來堂外許多人的附和。

  “就是,我們怕朝廷幹鳥,天高皇帝遠,有本事他們就來捉我們。”

  “就憑朝廷水師那群人,來了也是白送。”

  這話引來外面一眾人哈哈大笑著。堂裡的魯岐見此,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卻做得一副委屈的模樣:“我本是為幫裡著想,才會派人去浙江,照大龍頭的說法,反倒是我錯了。”

  大龍頭氣得緊抿嘴角,見此副龍頭丁巳插言了:“大龍頭自然不是此意,只是如今乃是非常時期,不易節外生枝。”

  “那人已經綁回來了,要不大龍頭將我送給那水師提督,換個十萬兩銀子,也能給幫裡的兄弟們打打牙祭?”魯岐嬉皮笑臉又道。

  他這明擺著是不要臉的話,若是大龍頭真幹出將他送給官府的事,恐怕下面的人當即就要反了。

  這種情況下,自然議不下去了。

  大龍頭眼神冰冷地環視了一番下方,然後落在魯岐身上:“此事容後再議。”

  說完,她便離開了,丁巳跟著一同離開。刑堂的堂主施淄站起來,皮笑肉不笑:“都散了吧。”

  堂裡堂外的人當即就做鳥獸散狀。

  魯岐被人擁簇著出了聚義堂,扭頭看了看聚義堂那高懸在上處的匾額,眼中閃過一道陰狠的光芒。

  倒是莫伽,從始至終沒人提他也去了浙江的事,似乎所有人集體都忘了。

  *

  丁巳還沒走進房門,就聽見裡面劈裡啪啦一陣碎響。

  他站在門前好一會兒,才敲響了房門。

  是大龍頭的貼身丫鬟蘭草開的門。

  他走了進去,屋裡已經被收拾乾淨了。次間的貴妃榻上,大龍頭斜靠在那裡,嬌豔的臉上帶著薄怒。

  丁巳是前大龍頭洪啟的義子,從名分上來講也是紅姑的義子。可他與紅姑二人也不過相差十二歲,洪啟彌留之際,知曉獨子洪成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而紅幫如此大的家業,數萬幫眾的生計,都擔在大龍頭身上。

  他不放心別人,就將大龍頭的位置傳給了妻子紅姑,又讓丁巳坐上副龍頭的位置,輔佐紅姑擔起紅幫的重擔。

  而紅姑看似是個女流之輩,卻是聰慧過人,早在洪啟還在的時候,便一直幫著他處理幫務,運籌帷幄不下男子,其本人也是巾幗不讓鬚眉,有一身好武藝。

  可終究是個女人,紅幫內八堂外十二江口,人員混雜,誰都不服誰,自然不可能服一個女人。

  雖是表面懾於大龍頭之名,實則人心浮動,下面幾個堂的堂主都覬覦著龍頭之位,只是沒有人敢當面說出來罷了。

  就好像今日鬧得這一出,魯岐明明犯了禁令,可偏偏拿他沒什麼辦法。其實這也是昭示著大龍頭的威嚴正在逐漸流失,紅姑心知肚明,今日才會發了這麼大的怒。

  丁巳揮手讓蘭草退下了,才來到貴妃榻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大龍頭別生氣,那魯岐不過是逞口舌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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