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楚臣 作者:更俗 (連載中)

 
x24685 2018-6-4 16:34: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5 810406
x24685 發表於 2019-1-8 17:40
第四百二十章 秘議

  鄭興玄率侍衛站在廊前,阻止一切閒雜人等接近承運殿。

  大殿之內,沈漾、陳德、鄭暢、鄭榆、周元、鄭暉、高承源、郭亮、韓道銘、姜獲、李沖以及春十三娘、呂輕塵侍候太妃王嬋兒垂坐簾後,皆是岳陽城內能參詳最機密事務的核心人物。

  而楊元溥召集眾人,都在探討事關岳陽、事關大楚江山社稷的一個可能。

  那就是宣州刺史顧芝龍,有沒有可能為岳陽所招攬。

  宣州位於浮玉山與黟山之間,往南則是歙州。

  從歙州出發,往西經黟山古驛道則是饒州。

  從饒州沿新昌江而下,渡過贛江則是洪州。

  從洪州出發,經袁州則是湖南行尚書省所直接控制的南線衡州。

  目前洪州、袁州位於豫章郡王、洪州刺史楊致堂的控制之下。

  而歙州、饒州位於鄱陽湖以東的黟山之中,地處險僻、人煙稀微,在大楚的版圖裡,地位也就比辰敘州等邊遠又不臨大敵的羈縻州略高一些,地方上的官吏以及世家門閥,暫時還沒有誰在金陵事變之後表現出明顯的傾向性來。

  當然了,暫時也沒有人關心饒州、歙州兩地的反應。

  倘若顧芝龍能為岳陽招攬,赤山軍、秋湖軍與宣州兵合流,不僅能暫時緩解赤山軍、秋湖軍當前所面臨的糧秣兵甲等物資急缺的窘境,不僅能使金陵南線效忠於岳陽的兵力增加到六萬人左右,而在如此強大的兵力壓迫下,南面的歙州以及歙州西面的饒州,也將傳檄而定。

  楊致堂也是宗室子弟,與太子楊元渥、信王楊元演、潭州楊元溥的堂兄,無論支持誰登位,他都不會有心理上的壓力。

  而楊致堂僅控制洪、袁二州,手下兵馬不足兩萬,在浙東郡王府都差不多公然效力於岳陽的情形下,想必也不會有什麼不相宜的野心。

  那豈不是從衡州到宣州這條橫跨千餘里的陸路通道就打通了?

  而到這一步,他們還需要擔心荊州之張蟓、襄州之杜崇韜還會首鼠兩端、騎牆觀望嗎?

  這也是韓謙在送回岳陽秘信提及的一個可能。

  昨日接到韓謙差人送來的秘信,楊元溥整宿都沒有睡著覺,先與姜獲、青陽推演了半夜的局勢發展,拂曉時便忍不住派人將沈漾直接請入王府商議其事。

  待到清晨召集更多的人到承運殿議事,這時候都快到中午了,楊元溥整個人都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半點睡意都無。

  楚州軍斬獲靜山庵大捷,信王楊元演表現出耀眼的武勇及軍事才華,岳陽的氣氛一度極為低迷——急於將李知誥調往鄂州,雖然包括楊元溥在內都有一些小心思,更主要的還是擔心楚州軍在江東的進展太快、太迅雷不及掩耳,這邊需要在東線提前做好準備。

  韓謙擅往金陵,從信昌侯李普手裡奪走兵權,楊元溥認可此事,心裡則完全不是滋味。

  畢竟對一個才十八歲,此時正應該意氣張揚的他來說,不管他心裡對韓謙有多少尊崇,又不管幼年的宮禁生涯早就教他學會隱忍,他都希望自己的意志是凌駕於他人之上的。

  之後金陵形勢的變化莫測,楊元溥的心思起起伏伏,但始終都沒能找到一種天下形勢皆握他手的從容跟自信,脾氣也多少變得焦慮而急躁。

  但倘若顧芝龍真能為岳陽所用呢?

  楊元溥眼瞳炯炯有神的盯住殿下諸人,通宵未眠而略顯蒼白的臉,又浮有一絲興奮的潮紅。

  「顧芝龍早年在升州節度使府任將,乃是我父親暗中說降投附先帝,但其人圓滑。他沒有派兵進攻赤山軍,但也未必此時就願意將籌碼都押到岳陽吧?」韓道銘與顧芝龍有過幾次接觸,他看過韓謙著人送來的秘信,總覺得韓謙對顧芝龍、對宣州的判斷過於樂觀。

  要是岳陽此時拿下江州,以及也將豫章郡王楊致堂兩萬兵馬及洪、袁二州收並過來,他相信顧芝龍或許會見風使舵、錦上添花。

  不過,現在他們就算能打通衡州到宣州這條夾於窮山惡水之間的狹窄陸路意義並大。

  他們所能調用的精銳戰力,龍雀軍、五牙軍都還駐紮在長江南岸的岳陽、鄂州一線,與金陵隔著江池等州。

  而五牙軍草創,水面戰力要弱於投效安寧宮的樓船軍。

  在韓道銘看來,就算顧芝龍投效過來,他們能在短時間內重挫安寧宮以及楚州軍的勝算並不會超過四成。

  這種情況下,顧芝龍會將身家性命都押上來嗎?

  「韓大人在金陵,對宣州及顧芝龍的判斷,應該比我們更直接、更準確,而不管怎麼說,還是值得一試!」行刑部丞張潮按案說道。

  張潮乃是張氏家主,也是衡州刺史張瀚的宗兄。

  削藩戰事期間,張潮、張瀚率朗州北部的世家及五千鄉兵投附過來,為之後快速平定馬氏叛亂立下大功,與張瀚乃是湖南地方歸附勢力的代表人物。

  高隆、苗勇作為降將,目前在柴建麾下出任都虞侯,但他們跟馬氏牽涉太深,此時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是遠遠無法跟張氏相提並論的。

  張潮此時出任行刑部丞。

  韓謙在金陵徵召奴婢入伍、許下授田之諾,作為在朗州擁有大量奴婢及田宅的張氏家主,張潮對韓謙的反感,可以說不在鄭氏之下。

  不過,在更大的利益誘惑面前,人的態度總是會發生一些微妙的轉變。

  張潮的話,也代表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突然覺得韓謙也沒有那麼可憎,而此事完全值得一試,倘若不能說服顧芝龍此時就歸附,岳陽又能有什麼損失?

  韓道銘看左右眾人的神色,也知道接下來該討論是如何招攬的問題,而不是要不要招攬的問題。

  「既然當年是韓老大人說服顧芝龍為先帝所用,此事或許還需要韓老大人親自出馬。」行樞密使鄭榆琢磨著說道。

  「我父親他……」想到父親韓文煥都已經七十有六,未必能經得起路途折騰,韓道銘想要替父親推掉此事,但轉念又想到這事他父親不出馬,就得是他親自潛往金陵與韓謙那豎子會合,他便閉嘴不言。

  「顧芝龍願為岳陽所用,論功當受國公之賞,子子孫孫世襲罔替,除大逆之罪,餘罪皆赦!」楊元溥按住扶手,興奮的說道,也知道在這關鍵頭上不能吝嗇,必須開出足以叫顧芝龍心動的籌碼,才能叫這事成功。

  「不知梁國形勢什麼時候便安定下來,此事宜早不宜遲,一切都要辛勞韓老大人受顛波之苦。」鄭榆朝韓道銘拱拱手,恨不得現在就勸楊元溥將韓文煥召入承運殿面授機誼。

  「我這便回府找父親說這事。」韓道銘應承下來。

  「韓老大人年紀老邁,或許請韓道昌韓大人同行,更穩妥一些。」沈漾手裡還拿著韓謙著人送回的秘信琢磨,但這時候見眾人都傾向厚賞招攬顧芝龍,他遲疑片晌後說道。

  他倒不是沒有想過建議韓道銘同行,但韓道銘很早就出宣州在外任官。

  相比較之下,常年留在宣州主持韓氏族務的韓道昌,與顧芝龍以及其他宣州的地方人物更熟悉、交情更深厚一些,便建議韓道昌陪同韓文煥同行。

  當然韓道昌級別略低一些,今日沒有召到承運殿參與議事。

  「那諸多事情,便勞煩沈先生陪同韓大人去韓公,與大小韓公做說明。」楊元溥說道。

  此時能不能成還是未知數,但他要是直接將致仕歸隱多年的韓文煥召入王府議事,容易叫安寧宮及楚州潛伏在岳陽的眼線看出馬腳,由沈漾代表他陪韓道銘去韓府安排諸多事要更穩妥一些。

  沈漾也不推辭,又朝姜獲看了一眼,具體要怎麼穿過江池兩州的封鎖,以最快的速度將韓文煥、韓道昌送到金陵跟韓謙他們會合,則需要姜獲及縉雲樓做更具體的安排。

  …………

  …………

  韓鈞今日原本在慈壽宮值守,還是呂輕塵與春十三娘陪著太妃王從承運殿回來,才知道今日到底是為哪般興師動眾。

  他顧不上太妃流露出留他夜裡也在慈壽宮值守的春媚眼神,當即告假離開慈壽宮,返回家宅。

  韓道銘是以家宴的名義,將沈漾領回家宅商議秘事。

  韓鈞趕回來,明居堂之上除了祖父韓文煥、父親韓道銘、二叔韓道昌以及堂弟韓端外,就只有沈漾一人。

  不要說廊下,院子裡也不許閒雜人物出沒,韓成蒙親自領著人守在院子外面。

  「我護送祖父、二叔去金陵。」韓鈞從抄手迴廊跨入明居堂,便欣然說道。

  「你在太妃跟前值守、職責重大,哪裡能隨便走得開?」韓道銘眉頭微微一蹙,說道。

  「總要有更熟悉宣州的人護衛祖父與二叔的周全。為這事,太妃應會許我幾天的假不在身邊伺候。」韓鈞說道。

  顧芝龍乃是油滑人物,只要他們能順利抵達宣州,即便不能說服顧芝龍投附岳陽,也不會有什麼凶險——當然了,他要是一點都不敢冒險,豈非這輩子都要被韓謙騎在脖子拉屎撒尿?

  他目前作為慈壽宮護軍府的副典軍,職比副都虞侯,也算是進入中高級將吏的序列,但他自己心裡都清楚,他能任此職是靠韓家護送太妃回岳陽、與鄭氏、信昌侯府交易過來,卻沒有多少人認可他的能力與才幹,更不要跟韓謙相比。

  他不甘心,也不願錯過眼下唯一能立大功的機會。

  要不然的話,他什麼時候才有可能獨擋一面?

  韓道銘看向沈漾;沈漾當然不置可否。
x24685 發表於 2019-1-8 17:53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生子

  一陣急促而響亮的嬰啼,驀然叫破龍牙城的靜寂夜空。

  庭院裡外站滿焦急等候著的人,這時候神色都是一喜,禁不住都往產房走去。

  趙老倌還稍稍矜持一些,搓著手,探頭看到他家的婆娘推門從產房裡走出來,才急切跑到廊前來問道:「生下來是男是女?」

  「女人生養就是過鬼門關,你不關心你女兒怎麼樣,卻只關心所生是男是女?要是生個女娃子,你還想扔掉嘍?」趙家婆娘瞪了趙老倌一眼,沒好氣的數落道。

  「趙爺也是關心則亂,夫人身體還好?」田城上前問道。

  韓謙率赤山軍在金陵可以說是步步驚心,可以說是如履薄冰,誰也不能肯定就一定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而倘若趙庭兒這時候能為韓謙生養一個男性繼承人出來,這對穩定敘州的人心,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田城、楊欽、奚昌他們三人在趙庭兒臨產的這兩天,趕到龍牙城來探望,巴望的可以希望趙庭兒能為韓謙生一個男姓繼承人。

  「奚夫人嫌我礙事,將我趕了出來,好似我還能害了庭兒不成?是男是女,我都忘了看一眼呢。」趙家婆娘滿臉委屈的說道。

  「韓謙多次寫信過來,說庭兒生子不讓你亂插手,特別強調生養諸事都得聽阿九的,你還硬湊過去添亂?」趙老倌嗔怪道。

  「我那些都是祖上傳下來的老規矩,多少婦人都是那麼生養下來,為何用我自家女兒身上就成添亂了?阿九才多大,都沒有嫁人生養過,她能知道什麼?」趙家婆娘憤憤不平的說道。

  田城、楊欽、奚昌聳聳肩,這是他們插不上手的家事,但看趙氏氣鼓鼓的樣子,聽著產房裡宏亮的嬰啼不止,卻也不便繼續追問趙庭兒所生是男是女,只能耐著性子在院子裡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守候在產房裡一天一夜的杜九娘才疲憊的推門走出來,伸著懶腰,但驀然看到院子裡站著這麼多人,嚇了一跳,吐了吐舌頭,趕忙給田城、楊欽等人斂身行禮,說道:「夫人與小公子母子平安,給趙爺賀喜,做外祖父了……」

  見趙庭兒生養是男丁,田城、楊欽、奚昌三人則是心滿意足的相視一笑。

  雖然眼下生下來的小公子,未必會是韓謙唯一的繼承人,甚至都不能算嫡子,但在當前的情況下,韓謙能有一個繼承人留在敘州,大家接下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擔心金陵真有什麼意外,敘州也會隨之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接下來是不是該派人前往金陵給大人報喜?」楊欽搓著手問道。

  「我去金陵報喜。」奚荏推開產房的門走到廊前,帶著數日來照顧趙庭兒的疲憊,跟田城等人說道。

  奚荏之前沒有隨韓謙潛入金陵,而選擇留在敘州,主要也是要照顧有孕在身的趙庭兒。

  目前趙庭兒平安生養,有小小年紀便堪稱婦科聖手的杜九娘在身邊照顧,同時生養下來的是能令很多人心安的小公子,奚荏心想她也該到金陵跟韓謙會合了。

  …………

  …………

  七月底,炎熱的酷暑已漸漸消散,天氣轉涼,然而江南東道諸州連日暴雨傾盆,大地一片泥濘,山洪瀕瀕暴發,也加劇金陵越演越烈的饑荒。

  好在金陵經採石、當涂西進池州、江州的通道沒有關閉,喬裝打扮的奚荏,帶著奚發兒等人從九華山東北麓登岸時,沿途能大量餓得皮包骨頭、面黃飢瘦的飢民,往西、往南逃荒。

  當然,她們乘船一路過來,在離開鄂州之後,沿途所看到的長江兩岸的江池舒巢諸州的情況,也都不樂觀。

  韓謙曾批判歷朝歷代史家著書,主要盯住王侯將相的生平記事太過侷限,卻不知一朝一代之延續,錢糧、貨殖才是根本,奚荏此時感受才更加的深刻。

  金陵事變之後,安寧宮對金陵以西、以北的舒江池壽巢滁六州,控制力是得到加強,但受阻於楚州軍,年前便失去對江東諸州的控制。

  失去江左諸州的錢糧供給不說,鹽鐵轉運使司所屬的鹽場,主要都分佈於楚州、揚州以東的沿海灘塗,此時落入楚州軍的控制之中。

  金陵事變,楚州軍舉旗討逆,這也使得大楚在鹽鐵轉使司之下成立龐大的鹽吏隊伍,每年所能籌得的上百萬緡鹽利錢,也隨之失去。

  然而此時,除了朝中官吏俸祿,除了皇城內將近萬數的宦臣、宮女外,總數高達十二萬之巨的南衙禁軍及壽州軍分佈於金陵城內外,此外還有連同老弱婦孺在內的官奴婢五六萬人都需要度支使司統一供養。

  此時徐明珍在江北岸統領四萬壽州軍精銳,伺機進攻楚揚二州,同時也是將一部分楚州軍精銳牽制在長江北岸;而隨著李知誥率部進駐鄂州招兵買馬,安寧宮也被迫增加江州駐兵——安寧宮在金陵以外的兵餉糧秣開銷,非但沒有縮減,還進一步擴大了。

  這一切都使金陵的度支缺口越來越大。

  然而一切都要維持下去,安寧宮只能不斷從金陵屬縣及江池舒巢滁壽六州加征錢糧。

  半年便加征三次糧賦,一次比一次多。

  世家門閥又將相當一部分雜捐稅賦轉嫁到平民百姓頭上。

  不堪重負的民眾,要嘛逃離其地,以避苛捐重賦,要嘛聚眾抗捐抗稅。

  奚荏她乘小舟一路東進,看到江池舒巢諸州,逃荒的人群越來越多,民亂也是此起彼伏——當然了,韓謙最擔心的那個惡劣局面並沒有發生,沿路看到飢民雖多,但搜江搜山,總是能找到充飢的食物勉強將日子熬過去。

  金陵外圍都兵荒馬亂的,夏秋時江水漫漲,長江中游絕大部分的江道,由於沒有江堤的約束,水面動輒寬達數十里乃至上百里,樓船軍以及江池等州的水營,戰船人馬再多,也沒有辦法將長江水道完全封鎖住。

  再加上大量的飢民靠江就食,奚荏出鄂州時,換乘烏篷小舟便相當不起眼。

  而在九華山東北麓登岸之後,晝伏夜出,同樣很是順利的貼著九華山一路東進,八月初三進入廣德寨。

  「你這傢伙,小日子可比我們滋潤多了,看你養得白白壯壯的,這次非叫大人將你也留下來,陪我們一起好好的吃些苦頭。」韓謙聽到傳報,特地吩咐郭卻過來迎接奚荏等人進廣德寨,郭卻與奚發兒情誼極深,看到奚發兒,便高興的拿拳錘他胸口。

  郭卻也算是軍中重要將領了,看他臉上都有菜色,再結合他們進入浮玉山北麓以來一路所見所聞,奚荏便知赤山軍在浮玉山北麓的情況,要比他們沿江所見、比她們事前在敘州所預料的,還要糟糕。

  詢問郭卻,奚荏才知道逾三十萬將卒及婦孺平時僅能得到正常供應的三分之一口糧勉強維持生計,而即便如此,軍中存糧也僅夠維持十數日。

  相比較之下,楚州軍狀況還是最好的。

  畢竟以楚州軍渡江的兵力,足以控制太湖北濱的潤常蘇三州。

  而這三州糧穀極豐,僅去年正常積壓未上繳的糧賦,便高達上百萬石。

  此外,楚州軍還第一時間控制住淮東鹽場。

  湖杭等兩浙地區,雖然都招兵買兵以自保,在楚州軍再度獲得決定性的大捷之前,都更有意願保持中立,但為了保證自身的需求,也不會拒絕淮東鹽進入當地;這實際上能為楚州軍籌得上百萬緡錢的軍資。

  除了掌控湖南九州之地的岳陽外,此時糾纏於金陵及周邊的三方勢力,唯有楚州軍談得上兵強馬壯,形勢最佳。

  隨郭卻直接走進韓謙平時處理軍務及起居的院子,奚荏遠遠看到一道倩影從裡面的書房走出來,從抄手遊廊的月門,走往西側的院落。

  那人走得匆忙,手裡捧著一大疊書,單看側面的身姿便是極美,奚荏卻沒有來及得看見正臉,見此人進入軍機秘要之地,院中侍衛都熟視無睹,暗想韓謙這傢伙卻是不寂寞,這是又勾結上誰?

  她也不便直接張口問郭卻,看東側的院落卻是要比韓謙署理軍務之地,還要守備森嚴,好奇的問郭卻:「那邊是什麼場合,那麼多侍衛環立?」

  「大人正陪老太爺及二老爺在那裡說話,大人說奚夫人過來,便直接過去。」郭卻說道。

  「老太爺?韓文煥?」奚荏並不知道招降顧芝龍的計畫,聽到郭卻這麼說,端是嚇了一跳,心想韓文煥此時不應該在岳陽嗎,而當初老大人韓道勳受酷刑慘死,韓道銘、韓道昌即便不是最直接的罪魁禍首,也逃不了落井下石之罪,他怎麼有臉突然跑到韓謙這裡來。

  招降顧芝龍雖然是絕秘,但奚荏是絕對有資格與聞其事的核心人物,何況韓謙已經吩咐郭卻帶奚荏直接去東院見他。

  郭卻領著奚荏、奚發兒走往守備森嚴的東跨院,小聲的將招降顧芝龍之事,挑重要的說給他們知曉:「也真是巧,老太爺就比你們早一腳過來,與信昌侯一起過來。」

  奚荏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但這會兒卻也只能按捺住心裡的疑惑,等先見到韓謙再說。
x24685 發表於 2019-1-9 18:45
第四百二十二章 病入膏肓

  韓道昌、韓鈞護送老太爺韓文煥進入浮玉山北麓,先是派人趕往四田墩聯絡到信昌侯李普,然後等到李普趕過來,再一起進廣德寨與韓謙會面。

  奚荏走進東跨院,庭院裡沒有一人,大廳之內,除了韓謙、馮繚、馮翊、張平、袁國維、老太爺韓文煥、韓道昌、韓鈞等人外,還有李普、李秀、李磧、衛甄、姚惜水等人。

  李遇此時的病情已經嚴重到臥床難起,韓文煥過來後先過去匆匆見了一面,李遇連開口說話都頗為艱難,人也都有些迷糊。

  端坐案前,神色原本頗為嚴肅的韓謙,看到奚荏風塵僕僕的走過來,眼瞳裡都攢起笑意,赤著足從長案後走出來,走到廊前,又高興又關切的問道:「你怎麼親自跑過來,一路上辛苦嗎?庭兒她怎麼樣?」

  奚荏含笑看著韓謙,見他比在敘州時削瘦了許多。

  雖說進入廣德遇到赤山軍的斥候軍馬之後,奚荏便不用喬裝,但在途中也僅僅是卸掉偽裝,沒有時間停留下來梳洗打扮,還是穿著已有些破舊的短襟布衫,舟馬勞頓,人也極困頓憔悴。

  然而她天生麗質難自棄,入鬢長眉之下,一雙妙目水盈盈的深邃迷人。

  不管奚荏前半生是何等的坎坷,但她此時是奚氏的女家主。

  而奚荏常年伺候韓謙身側,與趙庭兒一起乃是韓謙身邊最為重要的兩個女人,信昌侯李普、張平乃至韓道昌、韓鈞皆不能忽視她的存在,這時候都坐在遠處,神色各異的看著韓謙走到廊前牽奚荏的手跨上台階。

  奚荏看了一眼大廳裡神色各異的人物,站在廊前小聲的跟韓謙說道:「我離開敘州,庭夫人剛剛為你誕下小公子,母子皆平安,我這才能脫開身跑過來給你報喜。」

  「是嘛!」韓謙高興的直搓手,拉著奚荏走回大廳,跟老太爺說道,「祖父,庭兒剛剛在在敘州為我生下一個大胖小子呢……」他讓奚荏直接坐到他身邊,才想起一件事來,「可有給那小子起姓名?」

  奚荏給韓文煥等人行過禮,才在韓謙身側坐下,小聲說道:「庭夫人可是一直等著你給小公子起名字呢!你幾次信裡都沒有提及……」

  韓謙拍了拍腦門,自感無顏的嘆道:「戎馬倥傯,我倒是把這緊要的事給疏忽了。」

  韓文煥致仕多年修身養性,雖然今年都七十有六,在當世已經是難得的高壽,這次又是舟馬勞頓、風雨兼程趕來金陵,韓道昌、韓鈞他們都覺十分的辛苦,但韓文煥精神頭卻還不錯,高興的捋著白鬚說道:「咱老韓家又添一丁,真是大喜之事啊!」

  李普、衛甄等人聽不得韓謙身上有好事發生,神色鬱鬱,但也隨眾人向韓謙賀喜。

  「這次真要能說降顧芝龍,那才真叫喜上加喜。」韓謙心情大佳的哈哈笑道。

  奚荏心里正奇怪韓謙怎麼這時候就篤定覺得顧芝龍能會為岳陽所招攬,但看在座眾人興致都比較高,她也是暫時按下心裡的困惑,先聽韓謙與眾人說話。

  「張大人、馮翊、馮繚兩次前往郎溪見顧芝龍,但都被顧芝龍亂箭趕回來,沒能進城見到顧芝龍的面說上話,」韓謙說道,「很顯然,顧芝龍還是顧忌與岳陽接觸之事,被安寧宮及信王知曉——不管成或不成,祖父你們當暫隱姓名,先去宣城。」

  說到這裡,韓謙又看向李普,問道:「李侯爺您覺得呢?」

  「顧芝龍雖然親自駐守郎溪,但宣州與老大人相熟的諸家代表人物,大多在宣城,」李普沉吟片晌,說道,「老大人與道昌大人是應該先去宣城。」

  張平與馮翊去過一趟郎溪,被顧芝龍亂箭驅趕回來,之後韓謙又叫馮繚陪著張平前往郎溪,同樣是沒能進城,但顧芝龍亂箭驅趕,也僅僅是拒絕張平他們進城,拒絕跟赤山軍接觸,但此時也無意跟岳陽交惡,只是想著繼續觀望形勢,待價而沽罷了。

  目前顧芝龍在郎溪城堅壁清野、嚴陣以待,任何人進出郎溪城都避不開安寧宮與楚州軍的耳目,但宣城被郎溪城與南面麻姑山、石佛山以及西面的南漪湖保護在內線,不虞會被楚州軍、赤山軍突襲,此時除了有六千宣州兵駐守外,城鄉生活還沒有特別的緊張氣氛,商旅進出城池還不受什麼限制。

  信昌侯李普也是覺得韓文煥、韓道昌先去宣城,找到能在顧芝龍跟前說得上話的地方代表人物傳話,便能夠避開安寧宮與楚州的耳目,跟顧芝龍私下見上面。

  不管顧芝龍此時什麼心態,總得先見上面,才有進一步拉攏的可能。

  「好,事情宜速不宜遲,我們今晚就動身去宣城!」韓道昌心思熱切的說道。

  韓道昌還是琢磨不透韓謙的心思,也不清楚韓謙對老三的死到底還記恨多少,所以他們進入廣德之前,先派人聯絡上信昌侯李普,然後約李普一起進廣德見韓謙。

  此時既然見李普都沒有一絲疑慮,他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再說張平、馮家兄弟兩次雖然沒能見到顧芝龍,被亂箭驅趕回來,但他們走到郎溪城能毫髮無傷,不也正好說明顧芝龍的態度嗎?

  他相信顧芝龍即便不願意此時就做選擇,也不會為難他們。

  大不了悄悄的去,再悄悄的離開罷了。

  見二伯韓道昌再無疑慮,韓謙手按住長案說道:「為避免行蹤暴露,我著馮繚、趙無忌率騎營借巡視亭子山防務,將你們送去亭子山——到亭子山之後,再小股斥候探馬,借夜色護送你們從南漪湖西岸繞行,前往宣城。我相信三五天後便應該能聽到你們傳回來的好消息了!到時候殿下在金陵登基,我與諸公皆有從龍之功,封侯都應該不在話下!李侯爺乃是國丈公,以往韓謙有不周之處,還要請李侯爺海涵啊!」

  想到成功招攬顧芝龍之後,秋湖軍、赤山軍與宣州兵合流,同時還能從宣州獲得足以支撐三五個月的補給,形勢將會何等程度的往岳陽傾向,信昌侯李普也相當的亢奮,暗感韓謙或許在進金陵之初就已經有這樣的定計,才會想著一步步將赤山軍遷到宣州一側來的吧?

  要不是李普生性謹慎,輕易不入險地,他都想著與韓文煥、韓道昌一起去宣城見顧芝龍了,那樣的話,也顯得岳陽誠意更足以一些,也足以彌補他前期諸多失利造成的負面影響。

  李普也是好一會兒,才將心頭的衝動壓抑下去,心想此時去見顧芝龍,或許會給爭功的錯覺,想要憑藉三寸不爛之舌立足,大可以在成功招攬顧芝龍之後,他親自趕回洪州,去勸說楊致堂投附岳陽。

  姚惜水心裡的疑慮未消,暗中打量韓謙與韓老爺子及韓道昌、韓鈞等人說話的姿態,然而韓謙卻是不理會姚惜水,有閒暇工夫便低聲跟奚荏說起話來,問及敘州當前的勢態,詢問思州楊氏與渝州王邕聯合進攻婺僚人的進展……

  …………

  …………

  事情商定,趙無忌便率騎營與馮繚一道,護送韓文煥、韓道昌等人先去西面跟郎溪交界的亭子山。

  為避免落入有心人之眼,李普再次看望躺在病榻之上的大哥之後,便帶著李秀、李磧在數百精騎的簇擁下,返回四田墩去。

  姚惜水卻始終對韓謙提不起信任的感覺來,在送李普他們離開廣德寨時,將她心裡的疑慮說出來:「韓謙與韓家其他人勢如水火,不應該如此好相與啊?」

  「在曠世奇功面前,有什麼不能隱忍的?」李普坐在馬背上,眺望西山殘陽似血,慷慨說道,「赤山軍應該剩不下十天的存糧了吧?韓謙並沒有把握在湖州打開缺口,同時又想在廣德扎概,他急於與宣州議和,也是人之常情,我相信再有三五個月,便是三皇子重返金陵之時。」

  「但願如此。」姚惜水心裡空落落的說道,送走李普等人之後,她帶著侍婢葉非影返回廣德寨,回到李遇養病的院子,夜裡也是碾轉反側,難以入眠,清晨聽得李遇那邊劇烈的咳嗽,她披衣去看,見侍婢葉非影端出銅盆從屋裡走出來,又是一灘黑血。

  「郡王爺精神可好一些?」姚惜水問侍婢。

  「剛才稍稍清醒一些,還問起侯爺今日過來的事情,雲道長說過後,還莫名其妙的連嘆了兩口氣。」侍婢葉非影回道。

  「咦?」姚惜水秀眉一立,走進臥房看到雲朴子坐在病榻前照料李遇,沒有其他外人,便問道,「郡王爺也覺得這事有問題?」

  李遇渾濁的病眸盯著床頂的羅帳,沒有回應,胸口氣喘得跟打鼓似的,眼見是出氣多進氣少。

  看到這一幕,姚惜水心裡也是微微一嘆,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世人皆謄李遇乃大楚第一名將,何曾想他躺在病榻之上是何等的淒涼,李秀忙於軍務,都不能守在病榻之前送終,還不要說其長子李長風遠在千里之外了。

  「我給郡王府彈琴吧,只是我琴藝不及紅玉姐姐,還望郡王爺擔待一些。」姚惜水著侍婢將琴搬過來,便在李遇病榻前錚錚縱縱的彈撥起來。

  姚惜水說琴藝不及蘇紅玉,是不假,但在當世也是少有的絕響。

  李遇聽著琴音,神色稍稍好一些,但姚惜水不管怎麼試探,他都不肯吭聲。

  第二天李遇精神頭要更好一些,臉色竟然有一種病後初癒的紅潤,午後還特意吩咐侍衛將韓謙請過來。

  「不孝乃是十惡之罪。」李遇讓姚惜水扶他在病榻前坐起來,與韓謙說話。

  「郡王爺也說『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韓謙謀事,從來都沒有那麼多的瞻前顧後。」韓謙說道。

  姚惜水打量著韓謙以及他身側的奚荏,猜不透李遇這又是在跟韓謙打什麼禪機。

  「要是我的話管用,我定會叫我那弟弟及秀兒莫與你為敵,但可惜我行將入土,說話誰都不會聽了,」李遇長嘆了一聲,說道,「姚丫頭、雲老道也都覺得我一世英名,如今這般多少有些淒涼了。」

  「各人各機緣,郡王爺又何必強求?」韓謙說道。

  「顧芝龍現在應該咬鉤了吧?」李遇問道。

  「我有一千騎兵在亭子山附近,顧芝龍怕途中有變,帶著一千五百精騎回宣城去了——我也是剛剛接到信報。」韓謙說道。

  「你不惜以韓老太爺為餌,引誘顧芝龍率嫡系精銳回宣城秘談,你是要打郎溪!你好狠的算計!」姚惜水震驚的呆看著韓謙,她總覺得韓謙有問題,但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會千方百計的將自己的祖父韓文煥騙過來,只是引顧芝龍咬鉤的餌!

  韓謙臉皮子微顫數下,目露精芒的盯住姚惜水,半晌後才無聲的帶奚荏離開。
x24685 發表於 2019-1-9 18:48
第四百二十三章 勝算

  夜雨淅瀝,雨越下越大。

  成百上千的馬蹄踐踏著泥濘的土地,從驛道兩翼往南而行,甲片簇擁的鏘然碎響匯聚起來,彷彿雨中壓抑的海嘯之音。

  郎溪位於浮玉山脈的西北麓,西倚環繞一週百餘里的南漪湖。

  前往宣城,倘若不想從位於四五十里之外的南漪湖西岸與雞籠山東麓之間的官道多繞八十多里路,從郎溪往西南方向,有一條驛道修築於麻姑山、楊竹山、棋盤嶺、石佛山等浮玉山脈西麓的諸山之間。

  趙無忌在鎧甲外披著雨蓑,削瘦的臉頰在夜色下彷彿一樽黑色的浮雕,隱約若見。

  這時候因為劇烈的晃動,綁在馬鞍上的明角燈熄滅了,侍衛攤開油紙包取出火鐮,打開燈罩,想要重新點燃裡面的油燭。

  沒有遮擋雨水的用具,火把都被雨水澆透,點不燃起來。

  三百多人,不到四百人規模的騎隊,前後隊伍拉開來有里許長,僅僅借助有限的幾盞明角燈,光線極暗,差不多就是在黑暗裡摸爬著往前走,不時能聽到有人摔倒的聲音,甚至後面的人馬來不及避讓,被馬蹄重重的踩踏上來,便是頭破血流、骨斷肢殘。

  即便如此,趙無忌還是下令騎隊走兩側的泥濘地,以免兩三千隻馬蹄將中間的驛道踩踐得泥濘不堪,加倍影響後方步營的推進速度。

  趙無忌僅僅率領四百人騎隊先行,倘若顧芝龍派嫡系兵馬反攻過來,他們是很難守多長時間的,最終要在石佛山與麻姑山之間堵住宣城增援郎溪的通道,還是要依賴後方一千人規模的步營。

  趙無忌勒住韁繩,抹開臉頰上掛流下來的雨水。

  馮繚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來,他剛才下馬時沒注意,摔到一隻泥坑裡,袍衫濕淋淋一片,裹在身上行走更難,說道:

  「我們驟然出擊,顧芝龍心驚神疑,他們多半會更擔心我們的目標是襲其後路,不會想到回頭的——我們或可以等到雨水停下來再趕路——現在這麼走,將卒們太辛苦了。」

  不要說沒有充足的光源,難以看見路,不時有人馬摔倒,冒雨而行,將士的體力消耗也是倍增,馮繚擔心真要趕在天亮前抵達抵定地點,三百多精銳騎兵差不多都要累癱在地。

  「最為艱難時,騎營糧穀供給都沒有消減,便是要在刀刃上將堅韌無比的戰鬥力發揮出來——馮大人,你留下來等後面的步卒吧,我率騎隊先去洪林埠。」趙無忌無比堅定的說道。

  洪林埠是位於麻姑山與石佛山之間的一座鎮埠,位於石佛山東北麓稍稍靠外側一些。

  洪林埠南面,就是宣郎驛道最狹窄的隘口。

  在兩側險陡崖嶺的夾逼下,隘口僅不到三百步寬。

  這座隘口雖然談不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也絕對是易守難攻。

  顧芝龍雖然在安寧宮、楚州及岳陽之間舉棋不定,一心想著在最有把握時舉子擲入棋局,但早年他統兵作戰時,在軍事上還是一個頗為殺伐果斷的將領。

  趙無忌不能冒洪林埠被顧芝龍先一步派兵進佔的風險,不管夜雨行軍有多艱難,他都要確保能搶先一步佔領洪林埠,封鎖於宣郎驛道的隘口。

  這樣赤山軍才有可能以少量的馬步兵,將來自宣城的援兵封擋在石佛山、麻姑嶺以南,才能為主力兵馬爭取更多強攻郎溪城的時間。

  顧芝龍從宣城調派兵馬,想要從南漪湖西岸的泥濘道路繞行增援郎溪,即便赤山軍不派兵馬拖延,也至少要多走上一天;而那時赤山軍第三都一萬兵馬也已經從廣德推進到郎溪城下,在楚州軍主力南下之前,他們就有足夠的兵馬,一邊封鎖、攔截宣城的援兵,一邊組織對郎溪城的攻勢。

  馮繚見不能勸趙無忌,他當然也不會帶著幾名侍衛留下來等後面的步營,他不擅騎馬,體力這時候也快透支耗盡,便叫侍衛將自己綁在馬背上,跟著大部隊冒雨前行……

  …………

  …………

  廣德寨的夜雨停歇下來,姚惜水還撐著油紙傘,站在一座殘頹的木樓欄杆前,眺望西面的校場。

  黃昏後,韓謙對駐廣德寨的騎營、侍衛營以及第三都所部進行了全面的動員,一隊隊兵將,迎著夜雨,依次走入西校場——韓謙也是一直站在點將台之上,渾身叫雨水澆透,目迎將卒進來。

  「人生來有何不同,為何你們生來便要被打上奴婢的烙印,連抬起頭來看人便是不敬大罪?你們溫順,你們認命,你們總寄望大人老爺們能有一絲憐憫,但多少年來,你們寒暑不綴,耕荒挖渠捉蟲驅鳥,不敢有一絲懈怠,然而你們食不裹腹、面黃肌瘦,饑荒時食土充飢、易子而食。多少年來,你們晝夜不休,紡麻織綢,然而你們衣不遮體,赤足踏棘,寒冬時風雪來襲,你們瑟瑟發抖,凍死道側。有誰給過你們一絲憐憫?你們甘願你們的子子孫孫,都永遠匍匐於他人的腳下,你們甘願因為小小一個抬眼,就被遭怒斥乃至鞭打,卻不得有一絲絲的反抗?倘若你們認命,倘若甘願苟且一生,甘願匍匐在他人腳下去做賤民、賤奴,我,敘州刺史、江東招討使韓謙也給不了你們的憐憫。你們不認命,願意拿命一條,為自己、為子子孫孫拼一個不用在匍匐在他人腳下的未來,拼一個居有其屋、耕有其地、食有其谷、寒有其衣的將來,我、敘州刺史、江東招討使韓謙願與你們並肩持戟,戰於敵前!」

  姚惜水不得不承認韓謙蠱惑人心的手段實在是強,他站在點將台上以嘶吼聲發出的這番喊話,她都注意到身後的侍婢葉非影都禁不住動容,冷聲說道:「韓謙御下是何等的苛刻殘酷,大概也只有他如此生性陰沉之人,才能毫無心障的說出這番話,騙這上萬烏合之眾不怕死的替他賣命。」

  「為將顧芝龍誘出郎溪,竟不惜以其伯、其祖為餌,自古以來,大概也沒有幾個奸佞之徒能幹得出這樣的事情吧?」

  雲朴子瞥了一眼姚惜水身後那個叫葉非影、容貌清麗的少女,看她與張平、李普等人相當生疏,應該不是呂輕塵、李普這些年培養出來的核心子弟,之前在晚紅樓也沒有以歌舞伎出道,卻不知道姚惜水回到金陵後為何竟將她隨時帶在身邊侍候,哂然笑道,

  「這樣一人,竟然還曾有臉假惺惺的說要在敘州為其父服喪以行大孝呢。」

  「雲觀主以為韓謙此番偷襲郎溪城,有幾分勝算?」姚惜水問道。

  姚惜水當然知道雲朴子的真正身份,但既然雲朴子當初乃是夫人與李普聯手逼迫歸隱,她此時在廣德寨要與他相處,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或許有兩成勝算吧?」雲朴子說道。

  「只有兩成?」姚惜水好奇的看過來,說道,「第三都將卒看似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兵甲也嚴重不全,活生生乃烏合之眾也,但看他們剛才進校場的規整,卻又不得不說韓謙治軍確有過人之處。韓謙即便不從東面的九渡山將高紹所部調回,僅僅是叫駐廣德寨的兵馬傾巢而出,在西線也只能聚集兩萬兵馬。此時顧芝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率嫡系精銳去了宣州城,郎溪城僅有四千多戰鬥力堪稱一般的守兵,我總覺得韓謙這一仗總該有五成勝算呢。」

  「顧芝龍舉棋不定,不是他生性多疑,優柔寡斷,實際上,此人善斷形勢、也知兵善用,因此早年才會在天祐帝率淮南軍渡江之時,斷然舉兵投附,而沒有理會越王董昌的招攬。倘若郎溪城被韓謙奪走,顧芝龍又豈不知他之後無論是投哪方,價值都會大降,這是其一,」雲朴子說道,「其二,就算王文謙此時不再溧陽盯著南線赤山軍的一舉一動,趙臻又豈能不明白郎溪城落於韓謙之手,是何等的非同小可?我想楚州大概是此時最希望赤山軍東進湖杭攪個天翻地覆的吧?」

  「雲道長是說,林海崢第一都精銳主要駐紮在南塘寨沒有南移,並不是韓謙單純為了迷惑楚州軍與顧芝龍,而是要用林海崢所部攔截在溧陽的楚州軍精銳南下?」姚惜水這時候明白過來,為何雲朴子會說赤山軍的勝算不大了。

  赤山軍目前最精銳的第一都要用來攔截楚州軍精銳南下威脅其攻郎溪城兵馬的側翼,還要分出大批的精銳兵馬到南線,攔截顧芝龍率精銳反撲回來,大概也就只能誘引眼前這些兵甲不全、身體孱弱、徒有士氣可用的第三都奴婢將卒去強攻郎溪城了。

  而分到界嶺山西麓以及麻姑山的南北兩線攔截兵馬,有任何一處出現紕漏,都將代表韓謙全盤謀算提前崩盤。

  如此權衡,韓謙這一次的勝算真就的確不會有多高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1-10 19:09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宣州易謀

  韓文煥、韓道昌秘密潛入宣城,通過曾在朝中擔任戶部郎中、三年前受毀陵案牽連而致仕歸隱宣城閒居的富陌傳話,約見顧芝龍。

  顧芝龍舉棋不定,也僅僅是想著貨比三家。

  韓謙派人來見他,顧芝龍心裡更主要還是嫌棄韓謙根基不深,招募奴婢入伍又結仇世家,同時也不覺得一群烏合之眾集結而成的赤山軍能成什麼氣候。

  再者說,韓謙派張平、馮翊、馮繚等人到郎溪城下求見,顧芝龍多少也懷疑韓謙居心不良,除了聯絡外,更大的目的是要令安寧宮及楚州軍對宣州生疑。

  韓文煥、韓道昌能從岳陽過來,先進宣城再私下約見,顧芝龍雖然也還沒覺得現在就已到他該押注入局的時機,卻也不再怠慢。

  除了韓文煥、韓道昌在宣州的人脈與影響力,非韓謙這豎子能比之外,更重要的還是韓文煥、韓道昌千里迢迢,乃是代表三皇子潭王楊元溥而來。

  他此時倘若連見都不見、談都不談、不稍稍表示一下禮道、盡一盡禮數,倘若日後岳陽得勢,他還能在岳陽賣上個好價錢?

  不過,顧芝龍到底還是一個多疑的人,特別是赤山軍還有八九百精銳騎兵以及兩千多步卒駐守在郎溪城東二十里外的亭子山,他怎麼都要防備著韓謙算計他,便將一千五百多嫡系牙兵都帶上,護送他回宣城。

  顧芝龍離開之後,負責留守郎溪的是其次子顧兆及郎溪知縣周元和。

  趙無忌、馮繚率騎營,從郎溪城東的廟店嶺穿過,繞到郎溪城南的宣郎驛道時,時逢大雨,顧兆及周元和在郎溪城毫無察覺,待雨歇風住,晨曦籠罩大地,不僅趙無忌、馮繚率三百精騎已經抵達洪林埠前面的隘口,施績也率千餘步騎繞過郎溪城,前進到郎溪城南二十里外的白馬沖休整。

  顧兆及郎溪知縣周元和得報這事,還一陣發蒙,將城裡的將吏召集過來,商議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赤山軍到底想幹什麼。

  待到東城門樓警鐘大響,他們倉促登上東城門樓,遠遠看到密茬茬的人馬,在朝暉的照耀下,從亭子山方向越過山嵴,浩浩蕩蕩往郎溪城進逼而來,陣列之中還簇擁著不少高大的攻城器械,一干人等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調虎離山?」

  周元和年愈五旬,作為宣州寧國縣周氏子弟,早年在升州節度使府任職時,就在顧芝龍麾下當書吏,顧芝龍調任宣州刺史,他得顧芝龍舉薦,到宣州任戶曹參軍,這些年都一直是顧芝龍身邊的嫡系。

  金陵事變之後,顧芝龍便第一時間使人毒殺原郎溪知縣鐘繼唐,薦周元和代之,確保郎溪作為宣州的北門戶始終掌握在他的手裡,才好待價而沽。

  周元和也是郎溪城有限知悉顧芝龍昨日回宣城見韓文煥之事的人之一。

  看到眼前這一幕,他還能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臉色蒼白的他,按住垛牆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韓文煥、韓道昌潛入宣城約見顧芝龍,竟然是韓謙拋出來引顧芝龍離開郎溪的誘餌。

  在赤山軍攻陷尚家堡,其兵鋒延伸到宣州北部地區之後,作為宣州北門戶的郎溪城,招募世家族兵,駐兵很快便大幅增加到六千人。

  然而這六千守兵裡,最為精銳的乃是顧芝龍所親領的一千五百牙軍,也就是顧芝龍在三百家兵部曲基礎上擴編的親衛營。

  扣除掉這一千五百名牙軍精銳,其餘四千五百餘守兵,皆是在原郎溪縣兵的基礎之上,招募世家子弟及精壯奴婢、縣民組成。

  為保證宣州諸家的利益,徵調世家子弟及青壯奴婢入伍,顧芝龍也都是允許青壯奴婢由世家子弟直接統兵,以宗兵、族兵的名義合併到宣州刺史的旗下接受統一指揮。

  雖然郎溪守兵還有四千五百餘人馬,但有沒有顧芝龍親領的一千五百名牙軍精銳,相差就太大了。

  原郎溪縣兵也好,新募的世家子弟也好,以及附從入伍的奴婢、縣民,雖然都是精壯,兵甲也全,這兩三個月來訓練也勤、給食也足,但真正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卒卻沒有多少人。

  顧芝龍在此,完全可以使用老卒帶新卒去守四面城牆,然後集中一部分牙軍精銳居中策應,短時間內根本就不怕赤山軍有能力強攻郎溪城;而時間拖長,除了他們能從宣州腹地調援兵過來,赤山軍更會顧忌側翼來自楚州軍的威脅。

  眼前的情況,赤山軍顯然是要不顧一切代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郎溪城,他們四千多兵將能守到援兵趕到嗎?

  「快派探馬,從南漪湖西繞往宣州,報刺史知悉此事!」周元和強抑住內心的震惶,與二公子顧兆說道,但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說話聲略有些發顫…………

  …………

  …………

  李普得姚惜水遣人報信,拂曉時與幼子李磧帶著百餘精騎一路狂奔,趕到亭子山時,以降將、原武陵縣尉周處為都虞侯,以官奴婢出身、後被三皇子楊元溥賜給韓家為奴的趙啟為副都虞侯的第三都上萬兵馬,前部將卒已經推進到距離郎溪城東城門樓不足三里的一處峪口整頓陣形,看情形是要在那裡建立攻城陣地。

  「顧芝龍前往宣城與韓老大人見面,表明他已經有投附岳陽的意願,你此時妄動刀兵,只會徹底激怒顧芝龍,將赤山軍西翼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形勢徹底攪壞掉,」李普急得面紅耳赤,不顧左右軍將在場,衝著韓謙厲聲喝斥,「不要說你未必能趕在楚州軍南下之前攻下郎溪城。你即便攻下郎溪城,顧芝龍率宣州兵投楚州,你能抵擋住宣州兵與楚州軍聯手攻來?」

  「顧芝龍侍價而沽,他投岳陽未必不可,但絕不會選在這時。廣德寨存糧最多還支撐十天,十天之後,李侯爺你說赤山軍應該是進攻湖州,還是進攻宣州,還是說哪個容易攻,哪個更有把握攻下來而選擇先攻哪個?」韓謙微微斂起眼瞳,平靜的看向李普問道。

  「那這麼說,韓老大人與韓道昌千里迢迢從岳陽趕來說降,也皆是你早就謀算之事?」李普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會用其祖父韓文煥當誘餌,背脊禁不住一陣陣發寒,質問道,「你心狠如斯,真就不怕害了韓老大人的性命?」

  「祖父與二伯能為殿下盡忠,是他們莫大的榮耀,勿為慮也!」韓謙說道。

  「岳陽信義何在?」李普說道。

  「殿下與我等臣子,對大楚社稷要講信義,對大楚百姓要講信義,但對顧芝龍這等首鼠兩端、侍價而沽之人,還有講信義的必要嗎?難不成侯爺跟著郡王爺習兵事,還不知道『兵不厭詐』四字?」韓謙說道。

  「我,我,我……」李普感覺自己沒有當場被韓謙氣吐血,就已經算是好心性。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侯爺在此與我爭論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著秋湖軍仔細盯住湖州兵的動向,」韓謙看向李普,說道,「我率部攻郎溪,在溧陽的楚州軍必會出動,而如侯爺所言,我即便攻下郎溪,顧芝龍還是有機會在震怒之下投信王,我接下來需要儘可能將赤山軍第二都精銳調到西線來,到時候秋湖軍所承受的壓力可能會稍稍大一些了!」

  李普強抑住拍腦門子的衝動,早就猜到韓謙讓秋湖山去佔四田墩就沒有好事,沒想到韓謙打的主意竟然是要他們在前面頂住湖州兵的壓力,確保赤山軍的東線不出漏子。

  只是如韓謙所說,赤山軍已經兵臨郎溪城下,如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之勢,他與秋湖軍還能有其他選擇?

  李普即便知道情勢已經更改,臨走之時,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你,你為何不率赤山軍攻入湖州?」

  「宣州易謀。」韓謙不想跟李普說太多的廢話,四個字結束話題。

  韓謙這麼說,李普還能有什麼好質問的?當下帶著幼子李磧,在百餘侍衛的簇擁下又匆匆離去。

  「顧芝龍要是不敢殺老太爺則罷,倘若老太爺在宣城遇害,你身上背負的罵名就重了。」奚荏穿著革甲,騎一匹棗紅馬挨在韓謙身邊,低聲說道。

  「我父親去見溫暮橋時,未嘗不知道金陵當時之局面,非孤身一人能力挽狂漾,但他猶是毫無猶豫,甚至也做好身敗名裂的準備——赤山軍步步維艱,走到這一步,猶是未能從泥潭裡走出來,稍退半步便是萬丈深淵,我哪裡能顧忌得那麼多?」韓謙說道。

  在很多人看來,赤山軍東進,形勢更為有利。

  即便長興、安吉、南潯等堅城難攻,但湖杭秀越諸州,位於太湖南濱、錢塘江兩岸,地勢平闊,土壤肥沃,人丁繁衍也極密集,大大小小的鎮埠村落分佈其間,無險可守,怎麼都要比宣州更容易攻,也能籌到更多的糧食,緩解赤山軍當前的燃眉之急。

  然而問題在於,湖秀杭越諸州,地處富庶,民眾生活也較為安定,赤山軍東進後,因為諸州世家鄉族勢的仇恨,無法獲得和平贖買糧穀的機會,而每掠一地,甚至會激起普通民眾都普遍的站起來抵抗他們。

  到時候金陵周邊的亂局得不到半點的緩解,而整個兩浙的局勢也會變得越發混亂。

  到時候,形勢瞬息萬變,東西兩面都要面對越來越急迫的威脅,韓謙也將完全沒有時間停下手來去做一些恢復生產的事情。

  韓謙此次進金陵,根本目的還是想著減少戰事對普通民眾的傷害,減少戰事對江淮地區的摧殘,了卻父親身臨暴刑也不悔忘的遺願,他不想赤山軍最終淪為擅於破壞而拙於建設的流民軍。

  他此時率赤山軍停在廣德,開墾坡地也好,推功授田也好,以及開設學堂,對赤山軍自身建設而言,則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這同時也注定了赤山軍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根基就在浮玉山、就在浮玉山北麓的廣德舊縣。

  顧芝龍此時不做選擇,待價而沽,但他終有一天會做出選擇,將手裡所有的籌碼押上棋局。

  韓謙難道還能等顧芝龍做出選擇時,再去考慮廣德西翼的安全問題?

  相比較之下,湖州刺史黃化以及更東面、南面的世家勢力,由於被赤山軍隔絕在金陵之外,可以更晚去做選擇。

  事實上,韓謙率赤山軍停在廣德,就已經注定他要先打下郎溪。

  只是沒有幾個人相信他真心會不惜一切代價庇護那些老弱婦孺,才顯得如此震驚罷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1-11 10:35
第四百二十五章 山莊

  看到前哨兵馬已經在郎溪城東的峪口站住腳,而守兵膽怯未敢出城作戰,周處、趙啟等人皆在扈衛簇擁下分頭趕往各自督管的營隊,督促第三都主力兵馬都峪口方向挺進,然後往南面的燕子鋪、北面的長山沖分兵,做好從三面強攻郎溪城的準備。

  張平、馮翊、孔熙榮、魏常與五百人規模的侍衛營,還守在韓謙身後。

  而在亭子山簡陋的防寨裡,還有肖大虎作為營指揮使所統領的千餘步甲,作為最後的預備隊。

  這便是進攻郎溪城的全部兵馬,後續即便將第二都一部分精銳從東線調過來,也只會分散到外圍,用在殂擊宣城援兵及楚州軍的進逼上。

  這一仗他們不僅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郎溪城,而在做到這點之前,還要堅決無比的阻攔住將駐守溧陽的楚州軍趙臻所部以及顧芝龍在宣城能調動的七八千援兵。

  聽著韓謙這番「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話,張平心裡暗暗一嘆,信昌侯李普看上去平庸,卻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缺點,說及統兵治軍以及政事算謀都有一定的水準,但說到底還是缺少一種能從骨子裡洋溢出來的氣概。

  孔熙榮、魏常這時候也率侍衛營前進到下方的山坡前,以便有需要便隨時能第一時間進入前陣。

  這一仗,韓謙將他自己及赤山軍所有的命運及前途都押了上去,韓謙鎮定若素,張平卻沒有辦法心氣平靜,拉著馮翊趕到前陣,以便更仔細觀察城頭敵軍的反應。

  最後就剩奚荏帶著十數奚氏少年,陪韓謙站在山嵴之上,等著最激烈的戰事在初秋的炎炎烈日下展開……

  …………

  …………

  富氏在宣城東南的寶獅山裡有一座別院。

  戰事還沒有延伸到宣城外圍,富氏在寶獅山的別院裡依舊是奴婢成群、歌舞昇平。

  寶獅山南麓,有一大片平闊肥沃的田宅,原本是韓氏在宣城的一處族產,佔地約有百餘頃,平時有三百多名奴婢負責耕種。

  籌劃削藩戰事之初,韓謙率部「潛逃」出京,韓道銘、韓道昌不知內情,惶恐之下,帶著子侄入京請罪。

  當時也是全套戲演足,天祐帝勒令韓家散去在宣歙等州的田宅、奴婢,將族人都遷入金陵充當人質。

  寶獅山南麓的這片田宅及三百多奴婢,當時就是轉讓給富家接手,價格還相當的低廉,加上在寧國、涇縣以信歙州等地韓家三代人苦心經營的田宅總計一千五百餘頃、屋舍三千餘間、三千餘奴婢,再加上經營的數十家鋪子、兩座銅礦都轉手出去,總計才換得三十餘萬緡錢的財貨入京。

  削藩戰事正式揭開序幕之後,除了有馮家的前車之鑑,當時韓道勳、韓謙奉旨經營敘州之事也大白於世,韓家也只能將寶都押到三皇子楊元溥的身上,拿出大量的財貨幫著楊元溥在鄂州籌措糧食、兵甲等物資。

  還沒有等韓家重新從富氏等手裡贖收當初廉價出讓的田宅,金陵事變便暴發了。

  韓鈞站在富氏別院裡的一台涼亭裡,心想待祖父、二叔與顧芝龍見過面後,他們也應該跟富家人私下談一談贖回田宅及奴婢的事情。

  此時已八月,別院建在半山腰上,天氣涼爽下來,遠遠看到一隊騎兵從山崖後拐入上山的石徑,韓鈞揭起袍襟,帶著隨侍小廝往客院走去。

  看到此間的主人富陌正在客院大堂陪祖父、二叔說話,他上前行了一禮說道:

  「有一隊騎兵上山來,應該是顧芝龍過來了——我們要不要去迎接顧大人?」

  「請韓公子稍安勿躁,待老夫去迎接刺史過來,與韓老大人見面。」年逾六旬的富陌也是滿鬃花白,不管怎麼說,在顧芝龍真正下決心投效岳陽之前,韓文煥、韓道昌在宣城的消息都不能洩漏出去。

  富家還想著在宣州地面上托庇於顧芝龍,怎麼都不可能讓韓家人玩這種小心眼。

  「鈞兒,稍安勿躁,我們在這裡等著便是。」韓道昌說道。

  富陌離開去迎接顧芝龍,還特意吩咐長子一聲,叫他帶著幾名嫡系家兵守在院子裡。

  「顧芝龍回到宣城,便直奔寶獅山來,可見他的心思比我們還要急切——這事真是有戲啊!」韓鈞雖然被約束在客院不能隨意走動,但心情還是極為興奮,心想著顧芝龍率宣州兵馬投附岳陽,他們除了能很快打通銜接衡州的通道,在金陵南面還將擁有六萬兵馬。

  到時候三皇子楊元溥再在岳陽集結十萬水陸大軍,沿江東進,只要能順利攻克江池舒巢諸州,大楚江山可就不是指日可定?

  到時候即便將韓謙這廝剔除在外,他韓家在大楚所握的權勢也可以說得上如日中天,炙手可熱了吧?

  「嘩啦啦」,聽著兵甲簇動的聲音,韓鈞以為顧芝龍在扈衛的簇擁下走得急,但嘩喧聲又過於嘈雜,他不知道怎麼回事,探頭往半掩的門扉外看去,就見黑壓壓一大群甲卒提著刀槍劍矛,如狼似虎猛衝進院子,直刺刺往廊前奔來。

  韓鈞嚇了一跳,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聽見「轟」的一聲,最先沖上走廊的那幾名悍卒,抬腳就將半掩的門扉踹開,提著刀劍殺氣騰騰的闖進來。

  「你們要幹什麼?」

  韓鈞下意識要撥腰間的佩刀,手落空才想得他為準備見顧芝龍,一早就將刀甲都放在臥室裡。

  沒等他進一步有什麼反應,一名臉上有道貫穿刀疤的彪勇校尉,便一腳朝他胸口踢來,拔出佩刀架到韓鈞的脖子上,然後瞪眼看向坐在堂前的韓文煥,喝問道:「你就是韓文煥那老匹夫?」

  「你們是什麼人?」韓文煥顫巍巍的抓住椅子,還算鎮定的盯著來人喝斥道,「富大人何在?」

  「富大人,富陌那老狗?」又一名校尉模樣的武官冷笑著走進來,看到韓道昌想要護到韓文煥身前,一拳砸過去,將韓道昌打得一個踉蹌,身子往後栽倒,「嘩啦啦」帶倒兩把梨花椅。

  韓鈞這時候朝門外看去,卻見富陌被數名壯漢揪得嚴嚴實實推進來。

  韓鈞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心念轉得極快,看院子裡滿滿當當擠進來上百人,心想宣城附近,顧芝龍不可能讓這麼多騎兵悄無聲息的滲透進來劫持他們,心想莫非是顧芝龍要給他們下馬威看?

  想到這裡,不顧胸口生痛,厲聲質問道:「我們是顧芝龍請過來的貴客,你們是何人?」

  「貴你媽球!」那臉長有刀疤的悍勇校尉反轉刀口,拿刀脊朝韓鈞的額頭狠狠的砸了一記,不顧韓鈞慘叫,便吩咐手下人將韓文煥、韓道昌、韓鈞以及富陌父子都五花大綁,便往院子裡外拖去。

  韓鈞掙扎著才看到客院外還有上百人馬。

  富家在別院的家兵、家奴,哪裡敢坐看家主、大公子就這樣被一大隊人馬直接衝上去蠻橫劫走,莊子裡這時候數十精壯拿著簡陋的矛叉,從四周圍過來。

  相比較之下,韓文煥、韓道昌隨身所帶來的數名侍衛,看到老爺子、二老爺及長公子被控制住,沒有敢貿然衝過來。

  「嘩!」那些悍卒完全沒有富氏家兵糾纏的意思,先以盾刀結陣便往外殺去,將莊丁驅散開,接著兩小隊騎兵趁騰開空間,驅馬在院落前的谷地裡來回衝殺,手起刀落,刀光劍影,頓時就將十數名莊丁砍翻在地,鮮血濺得到處都是,將其他人驚嚇走,然後小兩百騎兵直接從山谷前的小道,往山莊外馳去。

  韓鈞起初以為是浮玉山或黟山深處的大寇冒充宣州兵衝入山莊劫持他們,但他們被捆綁在馬背,柔軟的肚子頂著瘦骨嶙峋的馬背脊骨,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卻見這隊騎兵並沒有帶上他們往山裡逃,而是徑直寶獅山北面的宣城馳去。

  韓文煥到底是七十多歲的老人,經這麼一通折騰,被帶到刺史府衙門時,眼見是進氣少過出氣,最後是被兩名軍漢拖著拉進大堂。

  韓道昌、韓鈞稍微好一些,抬頭看到顧芝龍雙目赤紅的坐在長案之後,一雙虎目恨不得將他們生吞活剝了。

  「顧大人,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要拿我們的頭顱,去跟安寧宮邀功不成?」韓道昌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卻肯定他們的處境大不妙,臉色慘白,強作鎮定的質問道。

  「問我是何意?」顧芝龍早年頗為性子陰沉著稱,棄武從文,到宣州任刺史以來,更是附庸文雅、修身養性,這一刻他是鬚髮俱立,抄起案前的茶盞狠狠砸往韓道昌跟前的磨石地面上,七竅生煙似的吼道,「你們約我私下見面,我前腳剛帶人離開郎溪城,赤山軍後腳便將郎溪城圍得水洩不通,又是何意?」

  聽顧芝龍如此說,韓道昌眼前一黑,差一點就閉過氣去,他早就該猜到那畜生對他們袖手不救老三之事記恨在心。
x24685 發表於 2019-1-11 13:43
第四百二十六章 短兵(一)

  楚州軍駐溧陽城內外的幾座大營,午前便像水滴入沸油鍋裡躁動起來。

  營地裡刀槍如林,旌旗獵獵。

  看到從陽羨趕回來的王文謙額頭包裹白布,還有血跡滲出來,趙臻關切的問道:「王大人,你這是怎麼回事?」

  「馬跑得太快,車子硌石塊上翻倒,好在人沒有大礙。」殷鵬得知赤山軍異動的消息時,他與王文謙在陽羨,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溧陽,路上吃了不少辛苦。

  上回騎快馬時王文謙大腿肉被磨得鮮血淋漓,差不多養了一個月傷才好,這一次殷鵬特地套上一輛馬車想讓王文謙稍稍舒服一些,卻不想王文謙一路催促馬伕加快速度,車輪硌石塊上翻倒,所幸僅僅是磕破額頭,沒有大傷。

  王文謙顧不上說這些有的沒的,問道趙臻:「郎溪方向有什麼消息傳回來?」

  「赤山軍第一都主力有六千步卒、五百騎兵集結於南塘寨沒有什麼異動,但第二都九千步卒以及韓謙身邊的侍衛營及二百多騎兵午前已經全部推到郎溪城下,而在昨日午後顧芝龍不知何事,突然率嫡系牙軍親衛離開郎溪,返回宣城去了,」趙臻將此時彙總到他這裡的信報,飛快的複述給王文謙知曉,「此時在郎溪城南面的洪林埠,也就是在麻姑山與石佛山之間連接宣城與郎溪的驛道隘口處,以及洪林埠北面十里外的白馬沖,我們的探馬發現那裡有千餘赤山軍的將卒活動……」

  「雖然不知道顧芝龍為何突然率嫡系親衛離開郎溪,但韓謙必然要強攻郎溪城,以便他在廣德、郎溪紮根!」王文謙看大營內已經做好全軍出動的準備,跟趙臻說道,「趙將軍,不管如何,你都要率部突破赤山軍在南塘寨一線的阻擋,斷不可叫韓謙奪下郎溪城!要不然,南線形勢盡壞!」

  趙臻知道郎溪城落入赤山軍之後,接下來南線要面臨多大的壓力,但他想到另一種可能,猶豫問道:「王大人數次派人去郎溪見顧芝龍都被拒之城外,顧芝龍會不會早就暗投岳陽,而與韓謙設下什麼圈套等著我們踏進去?」

  顧芝龍莫名其妙的率嫡系親衛離開郎溪城,而韓謙又出人意料的去啃郎溪這塊硬頭,怎麼叫趙臻不擔心這裡面有可能是韓謙與顧芝龍引他們入彀的陷阱?

  照趙臻的意思,他們怎麼都應該要等著赤山軍與宣州軍在郎溪城殺得頭破血流,確認其中無詐之後,再考慮出兵。

  「顧芝龍侍價而沽到這時,他斷沒有理由此時就急著與赤山軍合謀賺我們七八千兵馬,」王文謙斷然說道,「你與我率部出溧陽,抵達南塘寨前,也差不多快到黃昏,到時候韓謙是真攻郎溪城還是假攻郎溪城,前方探馬便會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我們斷不能在溧陽坐等,浪費半天時間,那就誰都沒有局勢會往哪個方向演變了!」

  趙臻想想也是,他真要在溧陽城等確切的消息再率部出城,前後少說要多耽擱半天的時間。而對赤山軍而言,能多半天時間便有可能拿下顧芝龍及嫡系牙兵被調出去的郎溪城。

  到時候他們想要進攻有郎溪城可守的赤山軍,難度可說大多了。

  而顧芝龍在金陵事變後,就一心將郎溪城作為他宣州的北門戶來經營,糧秣及兵甲等物資儲備極豐,一旦赤山軍攻下郎溪城,加上再有一個月韓謙又能收割廣德、郎溪境內裡的秋糧,很可能就是讓赤山軍最艱難的時光硬熬過去。

  想想熬過最艱難時刻,擁有三萬兵卒的赤山軍會是何等的強悍,趙臻心頭便一陣陣發寒。

  那可能就直接意味著他們渡江以來的戰略悉數落空,還有可能會被迫退回到長江以北去。

  趙臻不敢再有絲毫的怠慢,當即傳令下去,著諸營軍將立即撥寨出營,沿官道往南挺進,增援郎溪,斷不可叫韓謙的圖謀得逞。

  王文謙則是換了一輛馬車,隨軍前行。

  「顧芝龍怎麼可能會犯這麼致命的錯誤?」殷鵬雖然也相信王文謙的判斷,但顧芝龍究竟因為什麼突然將嫡系牙軍親衛帶離郎溪,宣城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是百思莫解。

  郎溪城有沒有顧芝龍的牙軍親衛,防禦程度可以說是有天壤之別。

  殷鵬實在懷疑沒有顧芝龍的牙軍親衛,郎溪城在赤山軍的強攻下,是不是比尚家堡更能扛。

  「我怎麼知道?」王文謙攤手說道,焦急的眺望南面的迢迢山嶺。

  好在這個疑問並沒有糾纏王文謙、趙臻、殷鵬太久,顧芝龍派出請援的信使從赤山軍的封鎖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到王文謙的身前,呈上顧芝龍的請援信函。

  「此子好狠!」

  看到顧芝龍在信裡說明原委,王文謙、趙臻、殷鵬都倒吸一口涼氣,他們百思不解顧芝龍為何會輕易離開郎溪城,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竟然是以其祖父、二伯等為餌,調顧芝龍這頭老虎離山。

  「駐守南塘寨的赤山軍已經全部出寨列陣,我們要怎麼辦?」前鋒將領這時候派人打馬回來稟報。

  「殺過去!」趙臻猶不猶豫的說道。

  南塘寨的駐軍既然都全部出寨結陣,那他們就沒有辦法繞過去,只能將守南塘寨的這部赤山軍擊潰,才能打通增援郎溪城與宣州兵會合的通道。

  說起來也恨,楚州軍在南線前後有兩千多精銳騎兵、近三千匹健壯戰馬損在韓謙的手裡,要不然的話,他們集結三四千精銳騎兵卻是能以更快的速度繞過南塘寨守兵的攔截,直接撲往郎溪城外。

  當然,不管怎麼說,這一仗要打,還要打贏。

  自金陵事變以來,楚州軍就多次派人接觸顧芝龍,但顧芝龍一直以來都模棱兩可,侍價而沽。

  要這一仗能贏,不僅能挫敗韓謙的陰謀,不僅能重創赤山軍,還將贏得顧芝龍的歸附,楚州軍渡江以來的局面將在這一仗之後再次往前跨一大步。

  他們從金壇、丹陽、陽漾的援兵要拖一天到一天半的時間才能抵達戰場,但就算湖州兵按兵不動,赤山軍在東線的兵馬,少說也要拖上一天半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拖達戰場。

  在界嶺山西麓的戰場上,赤山軍不過六千五六百人,即便是赤山軍第一都精銳,但再精銳也極有限,畢竟老卒僅千餘人,其他將卒也僅僅是經過一兩場血戰的歷練,甚至還有半數人持破長竹竿及簡陋的藤盾作戰。

  而趙臻的身後,有八千楚州軍精銳。

  只要不再像尚家堡那一仗瞻頭顧尾,最後為韓謙所趁,趙臻相信他這次敢豁出命去打,勝算怎麼都不可能低。

  趙臻這一刻也是跟打了雞血似的,要王文謙留在後方督陣,他帶著中軍四千兵馬,與前鋒部會合後,要親自擂響戰鼓對南塘寨守軍發起進攻。

  …………

  …………

  洪林埠南側的戰鬥最先打起來。

  洪林埠原本是位於郎溪與宣城之間一座頗為重要的鎮集,乃是客商往來宣歙與湖杭之間的必經之地,兼之洪林埠所出的紙、石硯頗為出名,行銷湖杭蘇潤等地,地方上商貿極為繁榮富庶,然而四周山嶺起伏,盜寇出沒,大戶人家遂出錢出人,常年募集三百鄉兵訓練防盜。

  趙無忌率四百騎兵清晨時趕到洪林埠南側,洪林埠三百多鄉兵受到驚憂,但摸不清形勢,龜縮在鎮子裡沒敢出動,鄉兵甚至還連接鎮子裡幾座大戶家的宅院,用障礙物將巷道附近堵住,形成一座小小的堡壘。

  待到午時,有三百餘騎從石佛山西南麓的谷道馳來,進攻趙無忌他們在隘口前臨時建立的防線,洪林埠三百多鄉兵看到有機可趁,也出鎮集從後面夾攻過來。

  「全體上馬,北進破洪林鄉兵。韓東虎,不得用弩,但記住我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殺敗洪林埠的鄉兵!」趙無忌將拓木弓從身後取下,橫在身前,大喝道。

  趙無忌完全無視南面正清理隘口障礙物的宣州兵,下令休整小半天、恢復些氣力的四百騎兵全體上馬作戰,以韓東龍為首,往身後夾攻過來的洪林埠鄉兵衝殺過去。

  他們沒有條件打防禦戰,小半天時間裡所造鹿角、拒馬等障礙物填入隘口,阻擋不了多少時間——目前南面雖然才來三百餘騎宣州兵,但只要顧芝龍不甘願放棄郎溪這麼重要的一個籌碼,很快會有越來越多的宣州兵從南面殺過來,到時候他們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舉著大盾一邊清理這些障礙物一邊往前推進。

  這時候他們要是結陣打防禦戰,除了要防備前面的敵軍突破過來,還要抵擋洪林埠鄉兵從北面發動的攻擊,腹背受敵的滋味更不好受。

  而一旦形成僵持,短時間內他們從北面僅有千餘步卒趕來增援,而顧芝龍則能從宣城調來七八千兵馬——到時候他們能支撐住多久,能支撐到第三都主力攻下郎溪城那一刻嗎?

  必須要以最犀利的手段,藉著一點點時間差,將南北夾攻過來的洪林埠鄉兵及宣州兵各個擊破,接下來再守隘口,才有可能稍稍容易一些。

  洪林埠鄉兵看到清晨時進入南隘口的赤山軍人數不多,而此時又有大股的宣州兵從南面殺過來,他們從北面發動襲擊,一是宣州兵將領派斥候探馬翻過山嶺要求他們配合進攻,二是他們也以為能撈到個大便宜,哪裡想到南隘口的赤山軍騎兵,竟然完全放棄南面穿過峽谷北進的宣州兵騎兵不顧,彷彿狂濤怒潮一般朝他們撲殺過來……
x24685 發表於 2019-1-11 20:20
第四百二十七章 短兵(二)

  鄉兵哪裡有抵擋、壓制大規模騎陣衝擊的經驗跟有效手段,慌亂間拿槍矛支擋盾牌的中間,數十獵弓在盾陣後亂糟糟的兜頭攢射過來。

  臂弓弩懸掛在馬鞍的左側,隨著戰馬的馳奔而有節奏的晃動著、拍打著。

  一方面要麻痺南面進擊過來、戰鬥力更強的宣州兵,一方面赤山軍物資早已經緊缺到弩箭都必須省得用的地步了,更重要的是騎營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時間跟洪林埠的鄉兵纏鬥,直接以槍矛衝陣刺殺,才有可能保證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內擊潰洪林埠鄉兵。

  韓東虎將丈餘長的馬槊緊緊夾於右腋下,左手牽住韁繩的同時,還抬高手臂擋住臉面,短短三五個呼吸便感覺七八支箭射到身上,但獵弓軟弱無力,七八支箭射來都被甲片彈開,接下來他便夾緊馬槊朝當前一面木盾狠狠的刺去。

  大盾用堅木造成,外層還蒙有獸皮銅鐵,製造可以說是相當精良了,沒有被立時刺破,但戰馬高速衝刺所帶起的衝擊力是何等的強勁,彷彿千斤重錘狠狠的砸過去,當即就將大盾連同在盾後頂撐的兩名鄉兵撞翻七八步遠。

  在這瞬時,韓東虎牽扯韁繩,帶轉戰馬往左側的刀盾兵踩踏過去,但夾在他右腋下的馬槊在那麼大力的對撞下竟然還穩穩的夾在腋下沒有脫手,這時候順勢往右後劃出一道半圈,凌厲的刃尖從側翼一名鄉兵的頸項劃過,帶出一蓬激射的鮮血……

  「嗖嗖嗖」三箭先後以極快的速度貼著韓東虎的腰側射過,韓東虎抬眼看有三名鄉兵舉矛要朝他胯下的戰馬刺來,這時候面門卻皆中一箭往前僕倒。

  韓東虎不用回頭看到,便知道這是都將趙無忌神乎其乎的箭術在發威。

  在馬背上持弓而射,從箭囊、箭袋取箭、搭弦開弓都需要時間,箭術超群之人,會同時取數支箭抓在手裡,省去取箭的時間,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連珠射出。

  這個說起來容易,但開弓時手掌間還夾有其他兩三支箭,這時候還要確保足夠精準,千名熟練箭手裡都未必能找到一人能有如此超群的箭術。

  就在這眨眼間的工夫,騎陣便撕開三四步寬、七八步深的缺口,錐形陣位於錐首韓東虎左右的數名悍勇也恰在這時持兵刃斬砍捅刺過來,血流迸濺、肢肉橫飛。

  鄉兵裡常年訓練抵擋盜寇,也有凶悍之徒,舉刀矛從兩翼夾攻過來,以盾掩護刀劈矛刺過來,一時間也將居首凜冽進擊的十數精騎擠得停滯下來。

  居前衝鋒的數十名先登銳卒,都是敢死隊,他們身上的武備最為精良,皆穿隊率一級武官都僅有少量配給的全套扎甲。

  除了個別極其不幸被箭矛從甲片縫隙間被射中、刺中要害,又或者因為胯下戰馬被刺倒、射倒,被帶著摔下馬,絕大部分先登銳卒即便被鄉兵擠住,面對數以十計的長矛短槍刺來,短時間內也只有小腿等鎧甲遮閉不到的地方會受傷。

  然而面對像洶湧狂潮衝擊過來的騎陣,真正能夠不膽顫心寒、繼續堅守戰場的鄉兵悍勇畢竟是少數。

  事實上,再多一些悍不畏死的鄉兵也沒有用,因為他們所面臨的赤山軍騎兵精銳同樣悍不畏死,而裝備比他們更加的精良,敢戰之士比他們更多。

  騎兵悍不畏死,此時為搶奪先機,甚至完全不顧胯下戰馬的死傷,帶著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重的戰馬直接撲殺過來,少說也要五六名悍勇鄉兵聯手,才有可能在平闊地區擋住一匹快速衝擊的戰騎!

  趙無忌給韓東虎一炷香的時間撕開洪林埠鄉兵的陣列,事實上韓東虎他們就只用了半炷香,就將三百多洪林埠鄉兵殺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三百多洪林埠鄉兵要是不貪功,而是在隘口北面的鎮集之內佔據堅固的院宅守持,趙無忌還會感到極其頭痛。

  畢竟他們最快時間能從北面調來的步卒僅有千餘人,而從石佛山、麻姑山之間山谷驛道殺來的宣州兵,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聚越多,他們沒有從容攻打洪林埠的時間。

  到時候他們在南隘口封堵宣州援兵的進攻,這三百鄉兵就會像一根毒刺深深的紮在他們的腰眼上。

  很可惜洪林埠鄉兵首領以及此時率領第一批三百名騎兵從南面逼來的宣州兵將領,戰略眼光還是都差了一些,他們只想著第一時間將隘口打開來。

  殺得三百洪林埠鄉兵抱頭鼠竄,韓東虎將追敗逐亡的事情交給兩翼穿輕甲的騎兵,他將數十甲騎收攏過來,掉轉馬頭重新結成衝鋒用的錐形陣對準南隘口方向。

  南隘口的三百多宣州騎兵這時候差不多快將驛道上的障礙清理乾淨。

  待另兩個騎隊在側翼重新集結好,趙無忌勒住戰馬,看到宣州騎兵也在隘口處結陣做出對沖的準備,下令喊道:「先登隊徐進,兩翼弩騎前驅!」

  韓東虎有些不樂意的嘀咕了兩聲,但還是勒住戰馬,伸手撫摸被剛才那一陣激烈廝殺刺激得嘶鳴不已的戰馬棗兒的馬耳,讓棗兒此刻暴躁的脾氣和順下來,然後壓著速度,讓棗兒踩著泥濘的驛道小小前進;兩翼的騎隊這時候將懸在掛馬鞍一側的臂張弩摘下來,平端到胸前——弩箭早就在上一波衝鋒時填裝上好弦——先是徐徐前進,待敵騎分數隊從隘口殺出來,再驟然提速,相去五十步時,扣動板機將一支支閃爍著寒芒的弩箭射出,然後快速的拔轉馬首往側面馳去。

  對面的宣州騎兵也早就將雕弓取在手裡,將羽箭搭在弦上,雖然說在訓練嫻熟的弓騎兵手裡,開弓拉弦的時間很是短暫,但兩軍對接的那一瞬時,誰能先將手里中的箭射出,便能鎖住先機與優勢。

  可能在雙方第一排弓騎、弩騎對射時,差距還不明顯,畢竟赤山軍弩箭隔著五十步的空間橫射過來也需要時間,在這麼短的時間也足夠對面的宣州騎完成開弓拉弦射出的動作,但到第二、第三排弓弩騎對射時,差距就迅速拉大了。

  畢竟在面對數以十計、百計的箭矢射來時,弩騎持弩只要扣動板機便能完成發射,又有幾人能在這時心平氣和的開弓拉弦,並保證一定的準頭?

  「噗噗噗」第一輪近距離的對射,宣州兵便有二三十人被射落下,而赤山軍落馬者不過七八人。

  弩|弓的短點是裝填速度慢,對射不能將敵軍擊潰,要嘛棄弩不用、換刀矛貼身近戰,要嘛拉開距離,擺脫敵軍的糾纏,找到空當重新裝填弩箭。

  赤山軍第一波急進的弩騎,主要任務乃是射亂敵陣,方便韓東虎所率的先登騎兵以更犀利的勢態殺進去,故而他們射出手裡的弩箭,便第一時間帶著落馬的傷卒往兩翼空闊的坡地散開,這時候先登騎兵的馬蹄已如雷霆般踏響大地,他們也不怕敵騎會糾纏……

  …………

  …………

  界嶺西南麓的石磧山,滿山滿谷都是風化的碎石,望之如戈壁,遂名石磧山。

  天色漸暗下來,一隊衣甲襤褸的隊伍正在滿是碎石的谷地間前行,大多數將卒都穿著走過無數路的草鞋,細碎的石子從草鞋底鬆散開的縫隙裡硌進來,磨得長滿老繭的腳底板都是血。

  雖然有不少人痛得直吸氣,卻沒有人停下腳步來,在昏暗夜色裡,面黃肌瘦的將卒們,沉默凶惡得像一頭頭餓狼。

  從仙山湖到南塘寨,路程是一百一十里整。

  昨夜廣德大雨,第二都從九渡山、仙山湖防線抽調六千兵馬分六隊西進,但在泥濘的道路里走了一天一夜,最快的一隊兵馬距離南塘寨還有小三十里地。

  韓謙從仙山湖調援兵,原計畫是都安排到南塘寨南三十里、郎溪城北十數里的龍鬚河一線借助地形組織第二道防線,這樣也方便林海崢率第一都精銳主力從南塘寨撤下來整頓陣腳。

  不過,楚州軍駐溧陽的主力殺出來咬得太緊、太狠了,楚州軍在金壇、丹陽、陽漾的數千兵馬也以難以想像的快速往南塘寨方向集結,林海崢無法率第一都精銳主力撤下來,雙方在南塘寨附近殺紅眼了,無論哪一方先撤,都有可能誘發不受控的崩潰。

  韓謙只能調整作戰部署,不僅著魏常率赤山軍在亭子山僅有的四百騎兵趕往南塘寨增援,也傳令高紹將第二都的增援集結地從龍鬚河改到南塘寨,勒令六千人馬務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南塘寨,參與對楚州軍的攔截!

  郎溪城守兵得知兩邊皆有援軍過來,抵抗意志很強,強攻了半天,雙方在東城門樓、北城門樓反覆爭奪數次,都沒能打開缺口。

  薄陰天色,光線稀微,非常不利攻城,第三都兵馬只能撤下來休整,張平看在郎溪城附近幫不上忙,同時又更擔心南塘寨一線支撐不住,導致整個作戰方案崩盤,便跟韓謙要求到北線督戰,希望他這個監軍使代表岳陽出現,能稍稍激勵一下士氣。

  張平帶著十數扈衛,過石磧山時遇到第一波從東線調來增援的兵馬。

  雙方通報過口令,張平與這隊人馬的營指揮使肖大虎會合到一起。

  上千將卒暫時停在石磧山南側休整,和著燒沸過的山泉水吃冷面、麥餅裹腹,雖說一個個都面黃肌瘦,吃冷面麥餅的勁頭卻足、精神抖擻,很難想像在泥濘道路里跋涉一天一夜、而在過去兩三個月裡每天都只能半飽、忍饑挨餓的將卒,會有如此昂揚的鬥志。

  這或許才是韓謙治軍最厲害的地方吧。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在如此惡劣的物資條件下,竟然能令一支主要由奴婢投附過來的軍隊發揮出如此堅韌不拔的戰鬥意志與毅力來。

  也許楚州軍精銳,每一名將卒的戰鬥力,都要普遍強過赤山軍,但成千上萬的楚州軍精銳將卒匯聚到一起,與同等規模的赤山軍轟然撞在一起,真的就有超過五成的勝算嗎?
x24685 發表於 2019-1-12 17:43
第四百二十八章 短兵(三)

  趙臻從來都自信,同等兵力的人馬都壓上去打,不畏傷亡,楚州軍精銳面對赤山軍是有壓倒性優勢的。

  楚州軍老卒超過一半,新的奴婢也皆是挑選出來的精壯,兵甲更加精良,給食補給更加充足。

  對面的赤山軍第一都,雖然號稱精銳,但還有近半數的將卒所持,還是稱為狼牙筅的破長竹竿,僅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兵卒穿有鎧甲,還都是繳獲的革甲,在這場戰事開打之前,將卒每天的給食僅有正常的一半,

  所以尚家堡一戰,他們在側翼的失利,趙臻心裡非常的不服,憋著一口氣,心裡惦念著總有一天要找回道來,眼前的機會來臨了,何況他們在兵力上還是佔優的。

  即便他率部從溧陽出發,趕到南塘寨,將卒在體力上多少有些消耗,但趙臻仍然堅定無比的相信勝利已經掌握在他的手裡。

  然而戰鬥從申時初刻爆發,一直到暮色四合,雙方在淺溪的南岸、南塘寨的西面一座寬逾三四里的淺谷地裡激戰超過兩個時辰,趙臻的信心第一次動搖了。

  赤山軍的將卒是弱,雙方投入戰場的一支支百人隊撞到一起,七成以上都是赤山軍的百人隊被打散,被打潰。

  這要是在其他戰場之上,入夜之前楚州軍早就應該鎖定勝局了,但赤山軍打得太堅韌了。

  赤山軍每一支百人隊被打散,被打潰,但後方或側翼的百人隊卻極少受到干擾,令楚州軍難以趁機擴大戰果,甚至還要防備後側翼的赤山軍發瘋的猛撲上來。

  赤山軍被打散、打潰的將卒,甚至在陣中便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整頓集結起來,重新封鎖住缺口,令楚州軍難以前行一步。

  這不僅意味著赤山軍對傷亡的承受程度,要高過楚州軍,也意味著什長到隊率這兩級的基層武官,組織能力跟作戰韌性也要高過楚州軍。

  這也使得在短短兩個時辰的激戰時間內,南塘寨一線的赤山軍傷亡率超過三成,戰鬥力猶沒有瓦解、崩潰的跡象,相比較之下,趙臻從己方的將卒眼裡看到畏懼之色,臨夜之前似乎都是被他強逼著重新踏入戰場。

  楚州軍的指揮體系,強在隊率與營指揮使一級,強於列陣而戰,雖然入夜後僅僅是薄陰天氣,還有稀微的星光從薄雲間閃爍,能叫人隱約看到遠山的輪廓,但在入夜之後楚州軍也必須撤出血腥戰場,退到臨時從界嶺山西麓流出的一條淺溪之後休整。

  這時候趙臻甚至都要慶幸赤山軍的將卒太弱了,慶幸眼前這部赤山軍在過去兩個月裡都沒有得到充足的糧食供應,以致激戰這麼久導致體力上的嚴重消耗,持續作戰能力也隨之被嚴重削弱。

  要不然的話,對面這支赤山軍入夜後不與楚州軍脫離,還要繼續糾纏下去,甚至往己陣縱深處穿插,趙臻便要擔憂在隊卒以下基層武官作戰韌性要稍差一些的楚州軍,更容易誘發不可逆轉的混亂。

  王文謙感受到午前匆忙趕往溧陽與趙臻會合時馬車翻倒還是傷到肋骨了,他此時與趙臻、殷鵬爬上淺溪邊的矮嶺,還是覺得胸肋隱隱作痛,但眼下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他們此時往南眺望,能看到一隊人馬,在上百支火把的映照下,進入南面赤山軍的營地。

  雖然楚州軍在金壇的千餘人馬,在入夜時趕過來,但赤山軍在南岸也在不斷的增兵,他們能趕在韓謙攻陷郎溪城之前,撕開赤山軍的攔截嗎?

  王文謙的信心也禁不住動搖起來,忍不住暗暗的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也清楚一旦被韓謙提前攻下郎溪城,他們就必須撤軍,要不然的話,赤山軍能撤入南塘寨、郎溪城休整、喘息,打疲、傷亡慘重的楚州軍還繼續暴露在外,將是何等的危險,是不言而喻的。

  能將一支倉促成軍、物資條件比流民軍好不到哪裡的兵馬,在短短不到兩三個月間打造成這等的程度,這是何等的治軍水準?

  王文謙深深後悔當初沒有堅持己見,沒有在針對赤山軍的策略上堅持下去,甚至這時候他們能在南線調集兩萬左右的精銳兵力投入戰場,也不會有這樣的憂慮啊。

  「明天還是要加把勁啊,赤山軍第一都精銳如此敢拚,第三都即便武備極差,但也不能小窺啊,照這個情形看,郎溪城的守兵未必能支撐到幾天!」趙臻枯瘦的老臉,眉頭皺得跟山似的,也後悔當初沒有支持王文謙封鎖赤山軍東線的策略,沒想到讓赤山軍獲得兩個月的喘息機會後,會演變成這麼大的麻煩,說到底還是對韓謙重視不夠啊。

  …………

  …………

  肖大虎與郭奴兒率千餘援兵趕到洪林埠時,天色已黑,但正趕上一支七八百人規模的宣州兵從小道翻越麻姑山,繞到洪林埠的西側,想著趁夜從側後對堅守洪林埠南面隘口的趙無忌所部發動進攻。

  趙無忌率三百多騎兵、千餘步卒在重創鄉兵、擊退宣州兵第一波進襲的騎兵之後,在狹窄不到三百步的隘口堅守已經有半天,打退宣州兵七次進攻,傷亡接近五百人,目前剩不到九百人還能持兵刃作戰,體力消耗極大。

  趙無忌右臂鮮血淋漓,這一天他都不知道開弓多少次,此時都無力拿起一支箭枝來。

  即便早就偵察到有一部宣州兵從側翼的山道穿插過來,但他也無力分兵去攔截,只能率殘兵被動守住狹窄的隘口,將更多的宣州兵堵在南面,不使其北上打亂第三都進攻郎溪城的節奏。

  「王侯無種,將相非命,五年前我郭奴兒與肖指揮使都還是被世家門閥踐踏在腳底板下的賤命賤種,境況比諸位皆慘,能得今日之遇,唯不惜命耳。」郭奴兒勒住馬,與肖大虎在趕了半天抵達洪林埠體力已經消耗極大的將卒面前,振臂鼓舞士氣。

  翻越麻姑山而來的宣州兵有往側翼收縮之意,但不能趁夜擊潰這股宣州兵,留到明天有更多的宣州翻越麻姑山進攻他們的側後,麻煩將更大。

  郭奴兒與肖大虎商議,趙無忌所部已經打疲了,傷亡慘重,他們率援兵舉火夜戰。

  在簡單的動員之後,千餘援兵便悍然往西翼捲去,與稍稍猶豫之後便再從洪林埠西面殺過來的宣州兵,彷彿兩股洪流在暗沉的夜色裡激烈的撞到一起,雙方都完全不顧夜戰會引發難以遏制的混亂。

  大半天時間經小道翻越麻姑山後,經過簡單的飲食休整就敢投入夜戰的宣州兵,自然是顧芝龍精心豢養的牙軍精銳。

  即便與增援來的肖大虎所部撞到一起,兵力上處於劣勢,但顧芝龍的牙軍精銳都絕對相信勝利是屬於他們的。

  夜戰沒有列陣相鬥的可能,主將以旗鼓傳遞軍令的通訊方式也徹底失效,更不要說兩軍撞到一起,在微弱的星光下,站在遠處的主將也肯定不可能辨清敵我。

  鉛色的夜空之上,星光稀微,雙方將卒只能在近處依靠口令、衣甲分辨敵我,肖大虎、郭奴兒兩人直接下沉在哨隊之中,各率扈衛與一哨兵將混編後衝殺在前,而其他哨隊的作戰,只能依賴隊率、什長等基層武官對所部將卒的指揮與掌控。

  感覺到敵軍的攻勢徹底鬆動開,肖大虎的大腿被長矛扎透,在三名扈衛的保護下,倚著一處石壁歇力,這時候隱約能看到大股敵軍往西南方向的麻姑山裡潰逃,便變更收縮回撤的口令,叫身邊的扈從挨個傳遞出去。

  明天還有惡仗要打,如此惡劣的條件下,他不能分散兵力進入地形複雜的麻姑山深處追殺敵潰。

  肖大虎等了小半天,還沒有看到郭奴兒回來,黑燈瞎火的,他在確保潰敵徹底退走,不敢再從側翼集結組織攻勢,便先帶著聚攏起來兵馬去隘口跟趙無忌會合。

  肖大虎沒想郭奴兒已經先他一步到隘口處,只是郭奴兒面門中了一箭,鐵簇箭頭從腦顱後穿透出來,被淚落滿面的林宗靖抱在懷裡已然氣絕身亡……

  …………

  …………

  天際露出一小片魚肚白時,籠罩天地的昏暗似乎在瞬時間褪去,重新蒙上一層淡淡的青影,遠近的景物也在驟然間清亮起來,城牆之上熊熊燃燒的一支支火把、一堆堆篝火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黯淡下去。

  靠著垛牆和衣而眠的郎溪知縣周元和聽到窸窣的細碎響聲,猛然驚醒,反跪起來朝垛口外看去,黑壓壓的赤山軍已經出動了,彷彿黑色潮水般往城下洶湧而來。

  周元和心驚膽顫的站起來。

  要不是知道刺史大人所率援軍已殺到三十多里外的洪林埠南側,要不是知道刺史大人已經請得上萬楚州軍精銳出援,隨時能殺潰四十里外南塘寨守軍的攔截,要不是城中守軍大小二百多武官家小都在宣城,周元和都懷疑他們昨日半天都未必能撐過去。

  兵甲簡陋的赤山軍將卒太他媽不怕死了,頂著落石、火油、箭矢冒死衝上來,屍體像下餃子似的落到城下,卻不能叫他們在附城爬牆時有絲毫的猶豫。

  這些該死的賤奴,難道一個個都吃熊心豹子膽了嗎?

  好在城頭的守軍經過昨日的激戰,成長了一些,這時候拿起刀兵弓矛站在垛牆後,似乎沒有昨天那麼慌亂了。

  只要是人就會成長,而只要經歷過血腥而殘酷的戰事,相當多的人再拿起刀矛就會變得麻木——畢竟之前也操訓兩三個月了,他們依城而守、居高臨下而戰,對陣列及將卒間的配合,要求沒有那麼嚴格。

  而城牆上下堆積如山的滾石擂木、一捆捆箭支,二十多具床子弩、城牆後還有三十多架新造的拋石弩,以及一桶桶燒熱澆潑而下的桐油,昨日借助這些打退赤山軍一波接一波的衝擊,令赤山軍僅昨日半天就在城下丟下上千具屍體,這也多多少少也能提振守軍的士氣跟信心。

  不過,周元和也注意到赤山軍此時在直接逼近東城門的出發陣地裡,多出十數架支撐起來有四五丈高的投石弩。

  「嗖」,一枚石彈帶著尖銳的破空嘯叫,隔空擲來,擦著城門樓砸往內側的街巷。

  好遠的射程!

  周元和扭頭看向身後被砸穿屋頂的那棟木樓,粗粗估計,那枚成人頭顱大小的石彈足足拋射出六百步遠。

  相比較下,城內所造的那些架拋石機,只能將相當重量的圓形石彈投出四百步。

  這便是韓謙在軍中獨創的旋風炮嗎?

  在荊襄戰事之後,旋風炮的製造在楚軍之中就不再是秘密,但那是相對朝廷南北衙直屬的禁軍及侍衛親軍而言,宣州兵作為地方州營,卻還不知道旋風炮的製造秘密——顧芝龍親自在郎溪城坐鎮的這些日子,積極加強了郎溪防禦水平,也組織工匠造了一批拋石機、床子弩,卻沒有造旋風炮。

  韓謙昨日沒有將旋風炮投入作戰,主要是前期為麻痺顧芝龍,在亭子山一線沒有做任何攻城的準備,所有戰械乃至圓形石彈都要臨戰從廣德寨運過來。

  即便旋風炮已經做到方便拆卸組裝的程度,但大雨過後,能供大軍急行通過的道路就那麼幾條,而且走過之後就泥濘一片,大型組件以及石彈從後方運過來以及就地取材燒製泥丸彈,都需要時間。

  此外,受限於物資的緊缺,赤山軍在郎溪城前能組裝的旋風炮數量十分有限,僅十二架,而一旦叫守兵適應了旋風炮的攻擊節奏及傷害模式,真正要能將堅固的城牆砸開大的缺口,則不是三五天能成。

  此時將旋風炮投入戰場,更主要的還是從心理上震懾守兵,集中壓制東城門上的守兵,但最終還是要靠人命填進去,靠血肉搏殺將郎溪城奪下來。

  在東城外的旋風炮陣地上,四百人規模、從各部抽調的先登銳卒已經組建起來。

  韓謙身穿鎧甲站在先登銳卒前,目光緩緩從眾人的臉上掃過來,看到左側一名將卒面孔熟悉,喊他出列:「韓豹,你兄長在騎營為先登,兄弟、父子入營伍,不可同時擔任先登銳卒,你給我出來!」

  「大人,雷鵬昨天都戰死了,顧熊替我擋了一刀,整張臉被敵軍劈開,都不知道能不能活,我今日要是怕死不登城,我,我對不住雷鵬、顧熊!」韓豹倔強的站在隊列之中不出來,說道,「我哥要是能活下來,大人便告訴我哥,我沒有給他丟臉——要是我跟我哥都不幸戰死,請大人幫我妹妹許個人家,給我娘親養老送終!」

  「我訓過這小子,死活不聽話!」孔熙榮說道,「到時候我帶他在身邊,或許沒那麼容易死。」

  韓謙看了韓豹好一會兒,最終沒有再令他離開先登隊,而是讓奚荏幫著脫下自己身上的鎧甲,跟韓豹說道:「將這身鎧甲穿上,登上城頭,奮勇殺敵,也要注意保護好自己。」

  「大人,戰場之上,你怎可不穿戰甲?」韓豹哽咽說道。

  「有你們在前面奮勇廝殺,難道我還怕敵軍能殺到我跟前來嗎?倘若諸多兒郎都英勇戰死,我僅憑這兩隻拳頭難道還能回天不成?真正的歷史,終究是你們所創造!」韓謙哂然一笑,走上前親自幫韓豹穿上他脫下來的鱗甲,然後目送孔熙榮親自四百先登銳卒往郎溪東城門下進逼。

  等到旋風炮將城門樓裡守兵都逼出來之際,就將是孔熙榮他們附城進攻之時……
x24685 發表於 2019-1-13 20:33
第四百二十九章 短兵(四)

  梅渚溪源出界嶺山西麓,雖說溪淺流緩,卻是潤州與宣州的界河,往西流入京兆府境內。

  八月初旬已經是仲秋時節,只是長江南岸的天氣還沒有徹底涼爽下來,正午的烈陽依舊給人火辣辣的炎熱,梅渚溪南岸低山圍護的淺谷裡,到處都是殘斷的兵戈、旌旗,到處都是縱橫倒臥的屍骸。

  鮮血滲入黑色的土壤之上凝固起來,天地間吹拂的微風裡都傳蕩著淡淡的血腥氣。

  看到南岸的赤山軍將卒交叉往南塘寨撤去,殷鵬這一刻沒有將赤山軍打退的狂喜,他們的將卒沒有崩潰已是僥倖,已沒有再追上去纏戰的能力,而尚有餘力的赤山軍此時主動選擇撤入南塘寨,則代表著一個他們極不願意看到的事實已經發生!

  而更遠的方向上,一炷黑煙筆直的升騰而起,應該是在傳遞著什麼信號。

  殷鵬悵然若失的看向王文謙,郎溪城這麼快就陷落了?

  即便顧芝龍嫡系牙軍精銳被調虎離山,但郎溪城還有四千多宣州兵守著啊。

  何況顧芝軍之前親自身臨郎溪坐鎮數月,斷不可能毫無作為,郎溪的防禦怎麼可能這麼弱,僅僅就堅持了一天多時間就陷落了?

  這時候後方有十數探馬策馬狂奔過來:

  「殿下親率銀戟衛卒趕來,距離這邊不足十里,著你們全力纏住南岸的赤山軍!」

  斥候勒住韁繩,天氣轉涼,但胯下戰馬如此狂奔,也是熱汗淋漓,汗珠子跟下雨似的甩落下來。

  聽到這消息,王文謙、趙臻看著南岸已經有半數撤入南塘寒的赤山軍,有一股令人扼腕的苦澀、不甘在啃噬著他們的內心。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啊!

  要是郎溪城的守兵再支撐片刻不陷落,要是南岸的赤山軍再拖延片刻不撤回南塘寨,又或者說殿下能來得更早一刻,八百銀戟衛卒必能像一把犀利無比的利刃,將南岸六七千赤山軍支解得支離破碎,將其殲滅後先奪下南塘寨。

  韓謙就算先一步攻下郎溪城,也是兵殘將殘,他們便能以南塘寨為跳板,與宣州兵主力會合後,反過來將赤山軍殘部圍困在郎溪城裡。

  現在他們要怎麼打?

  短短兩天所爆發的戰事,赤山軍的傷亡是極慘重,僅僅在梅渚溪的南岸,赤山軍就丟下兩千具屍體,受傷者應該還在這個數字之上,相信赤山軍強攻郎溪城以及在洪林埠攔截宣城援兵的傷亡應該不會低於此數。

  但不管怎麼說,赤山軍短時間內在東線能戰的兵力還有一萬七八千人。

  他們與宣州兵既沒能守住郎溪城,也沒能擊潰任何一路攔截的赤山軍,接下來要怎麼打?

  不錯,赤山軍為了將他們攔截在梅渚溪北岸,是傷亡慘重,減員少說在四千人以上,但會合其東線過來的援兵之後,此時有序撤入南塘寨的兵馬還有近七千人。

  而他們在這邊的傷亡情況並不見得比赤山軍好看。

  會合金壇、陽漾、丹陽趕來的援兵,他們在南塘寨以西、梅渚溪以南這片廣及三四里的谷地裡,也總計投入超過一萬一千人的兵力,但傷亡也有四千人。

  也就是說,他們以相當數量的精銳兵力,跟赤山軍在戰場上僅僅只是打了一個平手?

  現在赤山軍能撤回南塘寨休整,他們退到梅渚溪北岸休整的殘兵,疲憊不堪,軍心士氣都極低迷,沒有打崩潰,主要還是楚州軍老卒韌性強,但整體狀況比南岸的赤山軍還要差,處於崩潰的邊緣,迫切需要撤回到溧陽城休整。

  總不能指望殿下率領僅八百人的銀戟衛卒就能強攻下南塘寨吧?

  相信顧芝龍從南面進攻洪林埠的宣城援兵,也應該打疲了,郎溪城這時候已然陷落,短時間內對宣城援兵的士氣也是一個慘重的打擊,這時候也只能被迫先退回宣城去,短時間內沒有再打下去的能力。

  赤山軍韌性太強了,真是難以想像這些賤命賤種,敢如此拼,完全不將性命當回事。

  郎溪城陷落,楚州軍、宣州兵被迫撤走,這不僅能叫赤山軍士氣大振,還將獲得極難得的喘氣之機,從而能利用郎溪城所繳獲的物資,迅速恢復元氣,甚至能叫赤山軍的戰鬥力更勝於前。

  畢竟赤山軍之前的物資條件是那麼的窘迫、簡陋。

  然而不這樣,又能如何?

  王文謙深深後悔,即便當初封鎖赤山軍東翼的建議未被採納,在赤山軍南進浮玉山之後,他也應該堅持要求將南線的駐兵增加到兩萬人以上。

  要是這時候他們能在此地多一萬精銳兵馬,結局絕對能完全不一樣!

  然而後悔又有什麼用?

  由於赤山軍還沒有完全撤入南塘寨,王文謙與趙臻他們也要在這裡盯住,不能親自去迎接信王楊元演。

  一炷香後,數以千計的馬蹄像狂風驟雨踢踏著梅渚溪北岸的土地。

  楊元演沒想到他親自率親衛趕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看著赤山軍僅剩少量將卒還滯留在南岸的南塘寨外,恨氣的將馬槊狠狠刺向溪灘上的軟泥裡。

  「殿下,請給微臣八百騎兵!」王文謙說道。

  「……」楊元演困惑的看向王文謙。

  「郎溪城遇襲前顧芝龍曾派人過來求援,投效殿下麾下,但郎溪城此時應該已經失陷,顧芝龍隨時都有可能會變卦,」王文謙說道,「此時赤山軍應該還沒有能力封鎖南漪湖西岸與雞籠山之間的通道,微臣要趕去宣城找顧芝龍,敲定此事,以防止他變卦!」

  顧芝龍此時極可能是恨不得將韓謙活剝生吞了,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特別是楚州軍暫時沒有能力從北面大規模進攻赤山軍,助顧芝龍奪回郎溪城,宣州兵殘部差不多會被赤山軍夾逼在南漪湖以南的內線,王文謙此時真沒有一點把握能肯定顧芝龍就不會屈服於岳陽及赤山軍的武力之下。

  真要是那樣的話,南線的形勢對楚州軍就太糟糕了,可能是楚州軍渡江以來,所遭受的最慘重打擊了,也將引發一系列不可控的連鎖反應。

  現在他請求率八百騎兵趕往宣城,除了加強宣州兵抵擋赤山軍的信心與實力外,還有就一點就是,即便他不能要求顧芝龍先將一部分家小送往丹徒充當人質,也要敦促顧芝龍立時斬殺落在他手裡的韓文煥、韓道昌、韓鈞等人,確保顧芝龍絕無倒向岳陽的可能。

  能做到這一步,即便赤山軍暫時奪走郎溪城,也不能代表楚州軍在南線就一定失利了。

  聽王文謙說明這些,楊元演也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趙臻麾下騎兵拼到現在,就剩不到四百人還能繼續作戰,楊元演剛要從銀戟衛卒調出四百人給王文謙帶去宣城見顧芝龍,這時候有數騎探馬從西南方向的山嶺打馬繞過來。

  「郎溪城已被赤山軍攻陷,但除了傷兵之外,赤山軍的圍城兵馬並沒有進郎溪城休整的意思,四千多殘兵簇擁一批戰械徑直往南面的洪林埠方向而去——此外,廣德方向還有大股兵馬正往郎溪城運動,將在一個時辰後進入郎溪城!」斥候顧不得喝一口水,帶著冒煙的嗓子將南線的情報稟報給楊元溥、王文謙知道。

  「韓謙要接著攻打宣城?他從東線哪裡還有兵力可以抽調?」楊元演陰沉如水的臉,這時候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赤山軍之前就編三萬人馬,對郎溪發動突襲前夕,留有三千兵力在東線的九渡山、仙山湖,與李普那慫貨所率的四千秋糊軍防備湖州方向的動靜,但除了在廣德寨留下千餘守備兵馬,在短短兩天時間內,韓謙差不多將近兩萬六千人的赤山軍主力全部投入到西線三處戰場之中。

  可以說突襲郎溪城一戰,韓謙已經將赤山軍的兵力都榨乾了。

  赤山軍兩天激戰,傷亡少說在八千人以上,剩下一萬七八千的疲兵,七千在南塘寨,其在郎溪、洪林埠一線就一萬多點的殘兵、疲兵,韓謙憑什麼接著打宣城,東面又怎麼可能還有兵馬給他繼續往西線徵調?

  「韓謙未必是要急於強打下宣城,他第一步只要先堵住我們進宣城聯絡、會合顧芝龍的通道便行,」

  王文謙這一刻內心充滿著無力感。

  是啊,韓謙怎麼可能奪下郎溪城就心滿意足?

  是啊,赤山軍展示出超群的戰鬥力之後,韓謙怎麼可能坐看顧芝龍投效楚州軍繼續威脅赤山軍的西翼?

  韓謙這樣人物,又怎麼可能看不到打通宣歙通道之後,經饒洪袁三州連通衡州的戰略意義?

  王文謙苦澀的說道,

  「赤山軍與流民軍無異,老弱婦孺不管健壯與否,都可以動員,而韓謙此時也僅僅需要多鼓動一批婦孺能助他多守兩三天的城池就行了——而過去我們所犯最嚴重的錯誤,就是嚴重低估了韓謙動員、組織老弱婦孺的能力……」

  目前趙臻所部已是疲兵,傷亡也太過於慘重,士氣低迷到極點,沒有打崩潰已經極僥倖了。

  楊元演麾下八百銀戟衛卒雖然能戰,但已經連續趕了近兩百里泥濘路,倘若再接著趕一百里地,在宣城北面跟赤山軍撞上,勝算又能有多少?

  何況趙臻率殘部撤往溧陽休整,韓謙便能從南塘寨抽調兩三千能戰之兵南下,到時候即便顧芝龍敢率宣城的五六千殘兵出城作戰,勝算又能有多少?

  換作在昨天之前,王文謙會建議信王搏一把,畢竟銀戟衛卒的作戰韌性是普通精銳難以想像的,但是現在王文謙退縮了,他實在不知道衣衫襤褸的赤山軍在韓謙手裡還有多少潛力能夠壓榨出來。

  這些賤命賤種,悍不畏死的凶悍勁一旦暴發出來,那便是難以想像的戰力,就像當初的龍雀軍,誰敢想像在守淅川時能扛住梁軍精銳那麼長時間的血腥圍攻?

  梅渚溪南岸這一場,赤山軍傷亡比他們還要慘重一些,但即便如此,士氣還極高昂,只是其將卒體力消耗太大,身體太弱,要不然這一仗必是他們狼狽潰敗回溧陽。

  這是戰前誰能想像的?

  只是此時不派兵去宣州跟顧芝龍會合,待兩三天後,從南塘寨到郎溪城再到洪林埠一線,甚至南猗湖與雞籠山之間的要隘都被赤山軍牢牢的抓在手裡,顧芝龍與北線的聯絡豈非就被徹底切斷了?

  難不成楚州軍主力此時能夠完全不顧壽州軍及南衙禁軍的威脅,將主力兵馬悍然南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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