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楚臣 作者:更俗 (連載中)

 
x24685 2018-6-4 16:34: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5 810348
x24685 發表於 2019-7-11 06:12
第六百六十章 交換

  硤州位於巫山長峽之外,與荊州毗鄰,傳統意義上屬於荊湖地區,前期早年就是從荊州劃分出去、單獨所設的一州,地勢上是跟荊州相為表裡、密不可分。

  大楚開國之後,蜀軍搶在楚軍西進之前先佔領了硤州,之後楚蜀兩國又必須聯合起來對抗梁軍,因此楚軍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機會將硤州奪過來。

  倘若收回硤州,不僅意味著兩百餘里地、三四十萬丁口的歸屬,同時也意味著蜀軍想從長江上游對大楚不利,只能在巫山長峽西側的夔州或渝州集結兵馬。

  這就失去發動戰爭的突然性,也更容易被楚軍借巫山長峽東口位於硤州境內的有利地勢進行攔截。

  硤州的戰略意義已經足夠大,更不要說位居雍蜀之間、關中要害的梁州了。

  對楚稱臣,割讓硤、梁兩州,並每年進貢二十萬緡錢糧歲賦,長鄉侯王邕為確保篡位成功,他這次可以說是花了血本——這也叫李長風暗暗心驚。

  當然,李長風不會單純到認為韓謙暗中助長鄉侯篡位,主要就是為大楚謀取這些好處,他坐在長案之後,陰惻惻的盯著郭榮,咄咄逼人的問道:

  「黔陽侯好一計圍魏求趙,看來黔陽侯還真是鐵了心要幫梁軍逃過滅頂之災啊!」

  李長風再蠢,這次也是徹底明白韓謙反對楚蜀聯軍進伐關中的立場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棠邑這次助長鄉侯篡位,不管成功與否,對之前傳出消息正大舉進入雍州西翼岐州境內的趙孟吉大軍而言,都將是一次重創,也將迫使北伐蜀軍短時間內再沒有往東進攻雍州的機會與可能。

  對大楚而言,則將錯失徹底殲滅關中梁軍的機會,繼而想越過淮河,對河淮之地用兵,也必須變得謹慎起來。

  大楚開國以來,這麼好收復中原的機會極可能就此錯失,相比較之下,即便能從蜀國得到硤、梁兩州,也絕對是弊大於利,失大於得。

  郭榮、周憚、溫博等人這時候看似對他還算是以禮相待,然而李長風能猜到他們的用意。

  說白了還是為應對事後朝堂眾臣的詰難,韓謙是想將他也拖下水,搞得就像他李長風也一起參與助長鄉侯篡位的密謀。

  李長風心裡一笑,暗感自己還沒有那麼蠢,心想郭榮等人或許此時會扣留自己,但諒他們也不敢隨意殺害自己,他何必去趟這渾水?

  姚惜水、費文伯也很明白李長風的話意,當即說道:「黔陽侯鐵心與梁軍勾結,我們也無語可說。」

  他們二人與李長風一樣,坐在那裡雙手放在案前,束手待擒。

  「此等污衊之言,李侯爺又豈能當真?」郭榮笑道,「但有件事李侯爺或許還不知道,蒙兀人於兩個月前已經攻陷太原府。目前蒙兀人在上黨、河朔等地封鎖信道,消息還沒有傳到大楚來,棠邑派出的斥候也是冒死才將消息傳回來,目前能預料到田衛業、王元逵及石承祖極可能已經率降附軍進入河津地區,李侯爺真覺得江陰侯黃慮及李秀等將軍,還適合繼續率領左武驤軍進攻藍田嗎?」

  太原府位於太行山、中條山等崇山峻嶺以北,不要說現在中原亂作一團,就是太平盛事,大雪封路的寒冬時節,想要消息傳到金陵,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做到的。

  李長風不確定棠邑所得消息是否準確,但根據之前的消息判斷,太原府此時失陷,也並不會叫人感到有太大的意外;畢竟朝堂之前也有過這樣的預測,因此對關中並沒有太甚的覬覦之心。

  只是預測歸預測,真正聽到太原府陷落的消息,李長風內心深處還是深深震驚,他心裡清楚田衛業、王元逵等人率降附軍沿汾水河谷南下,意味著蒙兀人及魏州叛軍在雍州東北部及東部將最多能集結高達二十萬的兵馬。

  這時候僅一萬五千餘兵馬的左武驤軍,確實沒有強攻藍田關的必要了,更不要說輕易進入雍州腹地。

  否則的話,他們為蒙兀人做嫁衣不說,還會有全軍覆滅之憂。

  見李長風臉上又驚又疑,郭榮與周憚對望了一眼,暗感李長風在朝中雖然投向呂輕俠一系,但此時明顯還不知道太原府陷落之事。

  當然了,呂輕俠及李知誥他們之前跟灌江樓,也可能僅僅是各取其利的合作關係,但進入大營之後表現遠不如李長風鎮定的姚惜水、費文伯,臉上卻是猜疑之色多過震驚,可見他們比李長風知曉更多的詳情。

  郭榮暫時將姚惜水、費文伯撇在一旁,繼續做李長風的工作,追問道:「要是太原府未陷,棠邑助長鄉侯篡位,或許朝堂諸公還會覺得棠邑有利敵之嫌,但等太原府陷落以及田衛業、王元逵、石承祖率降歸軍進攻關中的消息傳到金陵,李侯爺心裡真就覺得棠邑是在助敵嗎?難不成堂堂浙東郡王府,在李公之後,都是目光短淺之輩嗎?」

  見李長風被郭榮說得沉默,費文伯看了姚惜水一眼,厲聲質問郭榮:「棠邑欺君、又相欺世人,什麼事情都做得下來,而你們籌謀如此周密,也鐵了心助長鄉侯篡位,暗助梁軍,我們想阻攔也不可能,郭大人還在這裡呱噪作甚?難不成你們呱噪這麼多,我們便會相信堪稱天下雄城之最的太原府,此時真就陷落了?」

  「費大人為什麼不相信?」郭榮側過頭來,盯住費文伯問道,「難道費大人不明白城池之固、在於人心的道理?」

  「職方司那麼多的精銳斥候在外,卻沒有隻言片語的消息傳回金陵,棠邑派出的斥候真就強過他人一等?」費文伯不屑說道。

  「晚紅樓這些年從棠邑偷學走這麼多的東西,就真不知道飛鴿亦能傳書?」郭榮問道,「織造局前段時間在江東千方百計的收購種鴿,是打算給宮裡哪位嬪妃滋補身體啊?」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棠邑一旦想要擴大規模,就很難保守秘密。

  必須在各部駐地及關鍵節點伺養信鴿,不時要帶到野外進行放飛訓練,才有可能建立相對完善的應急通信網路,飛鳥傳書的秘密就不可能完全瞞過外界。

  目前各地都要加大規模基礎建設,將石泥推廣到水利、房屋建築等各種工造事務之中,不僅縣一級都安排工師籌建了石泥窖,一些重要的、有地利資源之便的鄉司也籌建了石泥窖,石泥燒製的秘密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風。

  不能做到就近燒製石泥用於水利、房屋、道路、城池等工造之事,不僅不利於充分利用各縣閒散下來的剩餘勞動力,運輸、倉儲成本就高得嚇人,還不如用傳統的三合土充當建築粘合劑呢。

  察覺到郭榮有意在套他的話,費文伯暗感糟糕,當即便閉口不言。

  郭榮看向有所遲疑的李長風,繼續說道:「我聽侯爺說過,李郡王臨終之時心裡猶念大楚臣民,臨晉侯當真希望看到胡馬虜騎踐踏中原,看到大楚陷入四分五裂之中?」說到這裡,郭榮轉頭看向姚惜水、費文伯,「又或者說姚宮使、費大人很是希望看到大楚四分五裂?」

  郭榮將話說到這裡,姚惜水當然能明白他的用意,說到底就是要他們跟臨晉侯李長風一起都在助長鄉侯之事上背書。

  如此一來,事後朝堂諸公就將失去詰難韓謙擅自行其事的立場。

  說到底韓謙此時還沒有眾叛親離的實力跟底氣。

  再一個,姚惜水也能明白郭榮之所以擺出一副循循善誘的姿態,說到底韓謙還是想往後能名正言順的由右神武軍長期駐守、控制梁州。

  要不然的話,即便韓謙助長鄉侯篡位成功,他們這邊也能封鎖住漢水通道,徹底切斷棠邑與右神武軍的聯繫,使右神武軍在梁州成為一支孤軍。

  沒有棠邑軍在物資的支持,右神武軍如何長期守住人生地不熟、會被地方勢力強烈排斥的梁州,抵擋趙孟吉精銳大軍的反撲?

  而等到長鄉侯王邕坐穩蜀主的位置之後,他又真會甘心將梁州這麼一處戰略要地拱手讓出,而一點變卦的心思都沒有?

  到時候說不定梁州反倒會成為他們拉攏長鄉侯王邕的重要籌碼呢。

  想到這裡,姚惜水、費文伯更是堅定態度,不理會郭榮淺薄得可笑的誘惑。

  周憚這時候說道:

  「姚宮使、費大人態度如此,李侯爺又沉默不言,我們或許可以賭一賭張蟓將軍的態度了……」

  聽周憚這麼說,姚惜水、費文伯又是一愣。

  張蟓這些年來表現一直都很沉穩,總是在形勢明確之後再做出選擇。

  比如削藩戰事期間,看到李知誥率部進入沅江與武陵軍會合之後,才派其子張封率部進入朗州參戰;又比如說金陵事變也是在赤山軍逼降顧芝龍之後才上表擁立三皇子;這一次新編左武驤軍,也是到最後才同意從右武衛軍劃出一部,由其子張封統領編入左武驤軍,並擔任副都指揮一職。

  然而張蟓他本人則在荊州穩如泰山,即便慈壽宮極力拉攏,也是不冷不熱,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沒有立刻就反撲到慈壽宮眾人懷裡撒歡。

  長鄉侯王邕允諾事成之後割讓硤州,張蟓倘若想兼領硤州,將張氏實際控制的地域往西擴張到巫山長峽一側,自然就會選擇參與密謀篡位。

  這時候李長風、姚惜水、費文伯代表慈壽宮一系,倘若還堅決反對,無疑則會逼得張蟓走向他們的對立面。

  當然,張蟓此時不想表態,卻想在事後偷機取得硤州也是不可能的,畢竟與長鄉侯談判的主動權在棠邑手裡,棠邑隨時可以將硤州條款從密約中劃掉。

  那樣的話,張蟓事後還想兼併硤州,只能承擔對蜀國擅自用兵的巨大風險。

  姚惜水這時候才明白過來,韓謙與長鄉侯王邕事前所談定的這些條件,也是進行周密的權衡、考慮。

  當然,張蟓也可能沒有太大的野心,就想保持荊州現狀也說不定,當然更不會冒險去支持什麼密約。

  由於張蟓的態度是不確定的,姚惜水能確定韓謙事前不大可能會冒險跟張蟓密謀什麼,但她們這時候能賭張蟓一定會拒絕嗎?

  對僅僅佔得荊州一地的張蟓來說,硤州的誘惑還真不是一般大啊。

  一旦張蟓選擇跟韓謙合作,她們要怎麼辦?

  韓謙太可恨了,他竟然將所有人都算入他的棋局之中了,而她們這時候才洞悉其密謀,已沒有多少能轉圜的餘地了。

  李長風這時候輕嘆一口氣,跟姚惜水、費文伯說道:「你們著一人回樊城,找柴將軍商議一下吧?」他又跟郭榮、周憚說道,「此去樊城,返回僅需半日,周大人、郭大人,大概不會連半天時日都等不得吧?」

  李長風都這麼說了,姚惜水、費文伯自然不便反對,決定將最後的決定權交給柴建。

  她們也知道此時通知遠在六七百里之外的李知誥,肯定是來不及了,為免消息走漏、破壞密謀這麼久的大計,郭榮、周憚、溫博三人絕對不會同意給他們太多的時間。

  …………

  …………

  費文伯出大營,在十數護衛的簇擁下策馬狂奔而去,天黑之前,費文伯與徐靖又策馬狂奔而來,他們二人帶來柴建提出的條件,便是以光州交換梁州。

  即事成之後,由襄北軍派出兵馬駐守、控制梁州,但作為對棠邑軍的補償,可以考慮到將光州併入棠邑行營制置府;事成之後,除了右神武軍需要從梁州撤出,與周憚、陳景舟關係密切的靖雲、滄浪兩縣地方勢力,也需要遷出去。

  為保證這一點,除了郭榮、周憚、溫博這時代韓謙簽下字據之外,在右神武軍攻奪梁州城之後,就需要直接將梁州城以東的舊金州殘治漢陰城交由右武衛軍的兵馬駐守。

  棠邑要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條件,襄北軍寧可發動內戰,不僅會切斷漢水通道,也會毫不猶豫聯合趙孟吉、王孝先,使精銳兵馬從東翼進攻右神武軍,而撕破臉之後,他們也將不惜血洗山寨系在靖雲、滄浪殘留的勢力。

  而既然棠邑不願撕破臉,襄北也無意撕破臉,那他們便要爭取對他們最為有利的條件。

  放棄光州,他們還能保持從南陽(鄧州)往北擴張的通道,同時南陽北部的方城缺口,夾於伏牛山與桐柏山之間,易守難攻,更有利於他們節約有限的兵力,但控制梁州之後,實際上是真正打開往關中地區擴張的通道,將來也未嘗不可以聯合張蟓,奪取蜀地。

  只有這樣的交換,對襄北軍來說是利大於弊的,也不是不可能捏著鼻子跟棠邑軍合作。

  至於光州併入淮西,右神武軍從梁州撤出後,會使得棠邑在淮西的實力再度大增,那也只會令淮東、壽王府及朝堂之上的其他大臣更忌憚淮西,從而更為倚重襄北軍。

  「柴將軍真的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盤啊,」

  郭榮與周憚、溫博簡單商議了一番,決定接受柴建提出的條件,重回大廳與李長風、姚惜水及費文伯、徐靖談定最終的條件,

  「既然李兵部在此,那諸事便以李兵部為首發號施令。而既然決定暫停對藍田的進攻,此時可以直接將李秀所部調回來,由李秀所部緊隨我們之後進入梁州,抵擋趙孟吉、王孝先率部反撲。如此安排,想必費大人、姚宮使不需要再浪費時間去請示柴將軍了吧?」

  郭榮、周憚、溫博此時表示更信任浙東郡王府的姿態,要與李秀並肩作戰,甚至答應前期讓出的城池,由李秀率部直接進駐,這樣能在趙孟吉、王孝先率部反撲梁州時,由李秀幫著承擔一部分軍事壓力。

  費文伯、姚惜水、徐靖對此也無話可說。

  要不然的話,他們還能當著李長風的面,懷疑浙東郡王府此時跟襄北軍親密無間的關係會經不住考驗?

  而李長風作為參知政事大臣(副相)、兵部侍郎,事出從權,在來不及請示金陵的情況下,也有資格直接代表朝廷,接受曹庸、王昂的求援,對左武驤軍、右神武軍乃到襄北軍諸部進行新的兵馬調動,對西北戰略進行全面的調整。

  現在名義上擁立李長風為主帥調動兵馬,助長鄉侯篡位。

  接下來還將以李長風為首、郭榮、柴建、溫博、姚惜水、徐靖五人聯署上書進奏朝廷,一切看上去適逢巧合,真就像是跟韓謙沒有一點關係。

  姚惜水想到前一刻雙方磨刀霍霍,差一點就發生兵釁,這一刻竟然達成脆弱之極、岌岌可危的合作關係,也是滿心覺得荒謬之極。

  …………

  …………

  一切談定,彼此又簽下密約字據保存下來,接下來便由李長風、費文伯兩人簽署命令,著滄浪縣令、縣尉打開城門,放右神武軍進駐滄浪城。

  李長風是參政大臣,費文伯乃右武衛軍行軍司馬兼均州司馬,都是可以直接下令滄浪地方守兵打開城門的。

  而有他們二人的書函命令,一切都變得合乎朝廷令制,那周憚秘歸滄浪,也就理所當然真成了「憂母太切、擅自返鄉」而適逢其事,朝廷或許最多革除他的江州刺史一職吧?

  夜色下,徐靖攜帶李長風的密信及令函,在數騎護衛下,出滄浪城往北飛奔而去,他們要盡快趕到荊子口,將李長風等合署的令函交給在荊子口坐鎮的江陰侯黃慮。

  不管黃慮會不會遵令,李長風還有一封密信將由徐靖派人送往武關,交到在武關休整的李秀。他們這時候還是要調李秀率部沿丹江西岸撤回來,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追隨右神武軍的步伐之後沿漢水進入梁州。

  除此之外,李長風還是聯署眾人,上書密稟朝廷諸多事宜。

  曹庸及長鄉侯世子王昂暫時還留在滄浪城裡,等朝廷有明確的令旨過來,他們才會攜「國書」,踏上前往金陵的路途——當然了,就算朝廷最終默許他們擅自行事,但在長鄉侯王邕在蜀中坐穩位子之前,都不大可能會將曹庸、王昂召往金陵,以便能給各種可能都留下一線緩衝的機會。

  殘雪覆蓋山頭,山道濕滑,稀寥的星辰下,上百艘小型帆船從漢水、丹江之上駛來,往滄浪城西南的碼頭靠攏過來。

  看到這一幕,站在城頭的姚惜水當然能猜到,赤山會為了這一刻早就將這些小型帆船分散送入均州境內,也應該是山寨勢力的協助下,襄北軍在沿岸事前都沒有察覺到異常。

  畢竟他們更多是盯著赤山會的大中型帆船,之前也沒有理由切斷赤山會與均州的商路聯繫,誰會整天盯著成百上千艘小型帆船過境啊?

  而這條商路最早還是荊襄戰事期間,韓謙借敘州船幫之手開闢的,主要就是跟山寨勢力保持商貨貿易,之後一直都維持下來。

  這一刻,姚惜水深感可用人手的匱乏,沒想到在襄北軍的眼皮子底下,叫韓謙玩出這麼多的花活來,她們卻毫無察覺。

  右神武軍主力在溫博、郭榮等人的率領下進駐滄浪城,薛川及郭卻則率領數千將卒在城外等著登船。

  上百艘小型帆船載不了多少人,但第一批運三四千精銳溯漢水而上,進攻梁州東側的門戶洵陽、漢陰等城寨,也足以驚擾到梁州守軍了。

  而事實上溫博率右神武軍與提前潛入蜀北的敘州兵馬會合之後,即便奪不下最關鍵的梁州城,只要佔領一兩座城寨,也能達成迫使趙孟吉、王孝先從關中撤兵,並從側後牽制其無法全力進攻蜀中的目的吧?

  因此在周憚的協助下,控制住滄浪、靖雲兩城,保障退路及糧秣供應無憂,才是韓謙整個謀劃之中最為關鍵的一步棋吧?
x24685 發表於 2019-7-11 17:45
第六百六十一章 破襲梁州

  漢中地處秦嶺、巴山兩座大山包圍之中,前朝設梁、金兩州,百年戰亂波及,兩州十數縣幾度慘遭摧殘。

  待王建崛起川蜀之初,梁州情況略好一些,而梁州以東、均州以西的金州,在籍編戶都不足三千口人,比荊襄戰事之前的均州還要慘淡。

  王建經營川北,主要是往以梁州城為核心的漢中盆地遷填丁口,二十多年來梁州民戶勉強增漲到十二三萬口,但金州僅始終沒有重新設置,僅在漢中平盆地的東側,據石亭、漢陰、西城、洵陽四座殘城設置軍寨,由梁州都防禦使府派遣軍卒駐守,守禦楚蜀北線的邊界。

  蜀國的防禦重心一直都在北線,以梁州、利州形成兩道拱衛蜀中的防線,特別是梁軍奪得關中之後,蜀國將最精銳的左右黃頭軍、左右武信軍都駐紮在這兩道防線之上。

  此次聯楚北伐,除了蔚侯王孝先率領的黑雲軍以及諸州徵調的兵馬外,便以這兩道防線之上的黃頭軍、武信軍為主,共湊足七萬軍卒,分別從褒敘、陳倉等四條通道進攻關中的岐州、鳳州及雍州西南部、商州西部等地區。

  此時的利州、梁州,駐兵都僅有萬餘,而梁州以東的石亭、漢陰、西城、洵陽四座軍寨,在駐兵被抽調後,也都下降到僅保持三五百人不等警戒兵力。

  梁州所在的漢中盆地,東西長二百餘里,南北長十數里到三十餘里不等,是一座地形完整的沖積平原。

  漢水從西從東流經盆地,河道寬闊,水流平緩,但從漢中盆地的東口源城縣後,進入舊金州境內,水道被兩翼的山嶺夾峙,陡然收縮到之前的十之二三,即便是秋冬枯水時季,水流也極為湍急。

  兩岸山壁陡立,水流湍急、河道里暗礁也多,即便蜀軍沒有在漢水險要處設下攔河鐵索,這些限制也使得從下游溯水而上的上百艘小型帆船,很難快速通過據岸而建的洵陽、漢陰等寨的封鎖,直接闖入漢中盆地的腹地。

  要攻入漢中盆地,洵陽、西城、漢陰、石亭四寨是繞不過去的阻礙,唯有攻下這四座沿漢水分佈的軍寨,僅需千餘縴夫走岸邊的棧道,船隊也就能快速通過這一湍急的河段。

  元月八日午後,洵陽東城頭,十數軍卒都抱著長矛,背靠垛牆席地而坐曬著日頭。

  雖說是寒冬時節,但金州夾於秦嶺與大巴山之間,北方的寒流被高聳的峰嶺擋住,金州冬季的氣候溫潤,均州以西的漢水上游河道,也是百十年都難得見結一次冰,河流潺湲流淌。

  這時候坐在城頭曬日頭,無疑是諸多軍卒午後最滋潤的時光。

  「咦!」有人驚疑的叫起來,更多人抬頭看去,遠遠就見東面的馬頭嶺深處升騰起一根筆直的煙柱。

  馬頭嶺對面就是楚國邊界,洵陽軍塞在馬頭嶺之上建了一座烽火台,駐有一小隊軍,居高監視漢水以及對面峰嶺的動靜。

  這時候馬頭嶺烽火台燒起狼煙,筆直的黑煙如柱直刺晴空,洵陽寨的城頭頓時像沸騰了的開水鍋一般驚擾起來。

  「一驚一詐的鬧什麼,興許顧二狗他們失手點著烽火了。」有個老卒還是難以相信東面會有什麼敵情,以為是馬頭嶺烽火台的守卒瞎弄搞出什麼亂子來了。

  然而話音未落,很快南岸黑蛇嶺烽火台也點燃狼煙。

  這一刻城頭警鐘猛烈的敲響起來,城牆上下頓時混亂而忙碌起來。

  洵陽寨守將乃是蜀軍的一名營指揮,這時候正將營妓召到宅子裡聽曲狎|弄,聽到鑼鼓警鐘齊鳴,匆匆忙忙的穿上鎧甲,在兩名軍卒的攙扶下爬上城頭,朝東面翹首看去。

  馬頭嶺烽火台與洵陽寨之間雖然有小徑相連,但望山跑死馬,三道山梁,三十里崎嶇起伏不平的險窄山路,等到馬頭嶺的小隊守卒趕過來通報詳細的敵情,再快也要等到後半夜。

  而半個多時辰之後,洵陽寨守軍便看到上百艘烏篷帆船有如密集的烏雲一般逆水破浪駛來,船頭船尾站滿刀弓在握、殺氣騰騰的甲卒。

  洵陽寨據漢水而建,臨水的一側城牆上下床子弩、旋風炮等防禦設施頗全,船隊自然是不能直接衝到洵陽城下才使將卒棄船登岸。

  上百艘烏篷帆船,選擇在洵陽城東面三里左右靠岸。

  洵陽城位於東西長十二三里、南北長七里餘的一座小型盆地之中,右神武軍的登岸點,位於這座小型盆地的東部邊緣。

  看到來犯之敵少說有三四千名甲卒,洵陽寨守軍僅四百名軍卒,守將倉促驚惶之間自然也不敢出城去玩什麼半渡而擊。

  守軍這時候只能慌手慌腳的將城裡的三座烽火台都點燃,以便向後方的軍寨顯示此間軍情緊急,同時還派出數名信使走棧道往西,一路更詳細的稟報敵襲的情況,一邊手忙腳亂的將城外數百名居住、耕種的農戶收入城中,將荒廢許多的防禦體系激活起來。

  對蜀軍而言,他們滿心的驚惶而困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叫楚軍撕毀這麼多年來兩軍在漢水沿岸和平相處的盟約,不是雙方才剛剛促成聯軍北伐一事嗎?

  當然,不管怎麼說,楚軍突然奔襲洵陽寨是一定的事情。

  一道道狼煙以極快的速度,從分佈於漢水兩岸的烽火台及城寨之中升騰而起來——蜀楚國戰在這樣的時刻,突然間爆發了。

  舊金州雖然沒有什麼民眾,蜀國這些年都沒有恢復金州諸縣的建制,但舊金州乃是梁州之門戶,是不容有失的。

  此時蜀軍北線主力都已經進入關中腹地,等第一批援兵接到信報趕回來增援,再快也將在十天半個月之後了。

  目前梁州城裡僅有七千兵馬守禦,其他三千兵馬分守外圍城寨,雖然暫時不能確定突然撕毀盟約的楚軍到底有多少兵馬來犯,但對梁軍守軍中高層將領而言,眼前一切怎麼看都像是楚軍在兩國商議聯軍北伐之初就已經確定下來的陰謀,預計接下來進犯而來的楚軍必然有如潮水湧來。

  這種情況下,他們往石亭、漢陰等地增援更多的兵馬,利用金州境內易守難攻的險峻地勢,儘可能將來犯之敵拖延在金州境內,使之不能快速進漢中盆地,不管怎麼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

  倘若將有限的精銳兵馬都收縮回梁州城,坐看楚軍佔領梁州以西的城寨,即便等主力兵力回援過來,前期戰事也將陷入膠著之中,無法短時間內將楚軍從梁州東部驅逐出去。

  蜀軍這次發動北伐,雖然作戰主力是駐守利梁兩道防線的黃頭軍及武信軍,但輔兵民夫以及糧秣草谷還是從蜀中、蜀南諸州縣徵調。

  從籌措北伐戰事之初,梁州以南的諸多隘道,以米倉道、金牛道、荔枝道為主,便是絡繹不絕的車馬,將數以十萬計的糧秣,源源不斷的經梁州境內往陝西南蜀軍已經佔領、控制的地方運輸,又或者直接運入梁州城儲存起來。

  楚軍突然沿漢水來犯,守將除了派出四千兵馬增援源城、石亭、漢陰等門戶險地,同時也派出偵騎信使,傳令從梁州過境運送輜重糧秣的諸州民夫、鄉兵,立即往梁州城集結,以彌補守軍兵卒的不足。

  這當然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決定,但守軍將領怎麼都沒有想到從硤、夔、渝等地北上,趕好路過梁州境內的數千川東、川南民夫輔兵,會是譚育良、韓東虎所率領的棠邑軍精銳假扮,怎麼都沒有想到這次楚軍異動的背後,根本原因是長鄉侯王邕密謀發動兵變篡位,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就直接引狼入室了。

  十一日黃昏之時,譚育良率部進入梁州城,趁夜發動突襲,其時城中僅有三千守軍以及兩千奉命進城增援的諸州民夫丁壯。

  在極端混亂、敵我難辨的情形下,守軍根本組織不起有力的防禦反擊,天明之時,僅千餘殘軍從城門口倉皇逃走,剩下的四千人馬或斃或降,譚育良比想像中更為輕鬆的奪下梁州城。

  而在確認守軍毫無沒有防備,甚至主動邀他們進城,韓東虎卻沒有與譚育良一起偷襲梁州城,而是率領千餘侍衛騎兵,假扮援兵進入梁州城東的源城縣,趁源城縣守軍毫無防備的打開城門之際,發動突襲。

  差不多也是在天亮時分,韓東虎或斃或俘,殲滅源城縣近千守軍,拿下源城縣城,封鎖入金州境內逾四千蜀軍的退路。

  十四日溫博率右神武軍主力,溯漢水進入洵陽等地,李秀接到李長風的密信之後,率三千兵馬乘舟先行,直接從武關沿丹水北撤的速度也是極快,差不多同一時間從水路逼迫漢陰城。

  金州之蜀軍,看到梁州城、源城兩地失守,而東面上千上萬的楚軍氣勢洶洶的殺來,驚惶之餘,士氣低沉,據城寨僅僅抵擋了兩天,或降或逃,金州四寨於十七日便全部失守,右神武軍徹底打通沿漢水進入梁州的通道。

  十九日,溫博率右神武軍主力進入梁州,這時候從北面利州以及北面秦嶺深處的鳳州才各有五千蜀軍趕來增援梁州。

  溫博也顧不上歇口氣,與譚育良會合後,趁著蜀軍還沒有徹底摸清楚狀況,先合兵擊潰漢水南岸從利州趕來增援、立足未穩的蜀軍。

  看到這一幕,從鳳州南部回援的五千蜀軍,倉促北撤到褒水河西岸、連城山間的雞頭關,與守雞頭關的殘兵會合,固守待援。

  褒水河沿岸河谷,乃是梁州北進關中主要通道褒斜道的南線,秦朝時就修棧道於褒水河畔,之後歷代都有修繕以通車馬,乃是關中連接川蜀的主要通道。

  褒水河兩岸群峰峙立,地勢極險;而在雞頭關往北十數里,漢朝初年時就在那裡修築一道堰壩,攔截上游來水,以澆灌兩側山嶺間的田地,但也使得冬季從堰壩下來的河水極淺,想借戰船運載軍卒繞到雞頭關北側,也不現實。

  二十一日,曹干率領一部兵馬,從南面進入利州南部的劍門關(劍閣關),利州刺史鄭元通率利川、廣元等地五千殘兵投降。

  這時候梁州境內退守險僻山寨關隘意圖抵抗到底、等候趙孟吉、王孝先率部回援的蜀軍殘部,才知道早在十一日夜間,樞密副使、武冀將軍、禁軍諸營馬步兵副都指揮使戚倫與中御大夫景瓊文等人打開蜀都南城門,秘密迎接率領八千精銳前鋒秘密行軍趕來的長鄉侯王邕及曹乾等人進入蜀都,以清君側為名發動兵變,斬殺世子王弘翼及樞密副使趙惟升等人之後圍困蜀宮。

  蜀主王建十四日被迫在蜀宮錦陽殿頒出國詔,宣佈王弘翼及趙惟升等黨羽意圖篡位謀逆,冊封「護駕」有功的長鄉侯王邕為世子,兼領樞密使及尚書令,統懾國政。

  蜀都初定,擔心北線出紕漏,曹干才馬不停蹄先率八千精銳北上,沒想到溫博、譚育良已經順利攻下梁州。

  也是這一天,郭榮才陪同李長風進入梁州督戰。

  當然,能如此順利的奪下梁州,也有幾分僥倖。

  渝霍兩地相距兩三千里,重重山河阻隔,沒有辦法及時通報行蹤。

  譚育良、韓東虎假扮押送糧草的渝州兵馬從渝州走荔枝道北上,與右神武軍受降到西進,事先沒有辦法進行恰到好處的配合。

  特別是右神武軍的招降與西進,整個進程並非韓謙所能完全控制,譚育良、韓東虎他們事前做好進入褒斜道的準備,計畫著在途中借民夫輔兵嘩變作亂為由,控制褒斜道南線再等右神武軍西進。

  真要是那樣的話,幾場惡仗肯定是少不了,現在的形勢要比預料中要好,但現在他們就算是極為順利的拿下梁州,也不意味著整件事就算成功了。

  長鄉侯王邕在戚倫、景瓊文等人的協助,目前控制住蜀都,曹干率部進駐利州,韓元通的投降也使蜀北最為重要的一道門戶劍門關落入他們的控制,但還有右清江軍駐守川南態度曖昧不明,而趙孟吉及王孝先更是率七萬精銳蜀軍,則是已經佔領關中西翼的鳳州、岐州兩地,不僅能從褒斜道、陳倉道反撲梁州,甚至還能從鳳州以西的陰平道直撲蜀中。

  陰平古道從南往北很難走,有數道山嶺橫擋在關道之上,皆是南坡險而北坡緩。魏晉之時,鄧艾領兵伐蜀,從北往南走陰平道,都是先爬上北坡,然後將卒裹起厚氈,直接從險峻的南坡滑下去,才從北往南將這條路走通。

  現在不排除趙孟吉、王孝先有率部從這條道返回蜀中的可能。

  而王邕即便目前控制住蜀都,手裡能用的嫡系兵馬依舊有限得很,歸附的兵馬即便沒有三心二意,此時士氣低沉,也很難說有什麼戰鬥力,真要指望這些歸附兵馬去堵趙孟吉、王孝先的大軍,有可能剛接戰就投降過去了。

  當然了,對郭榮、李長風、溫博、譚育良等人而言,當務之急則是加強梁州諸城的防禦,他們不僅承擔攔截趙孟吉、王孝先反撲的主要任務,梁州防禦戰能否打好,也決定著戰事他們能否更好的佔領、控制梁州。

  不過,既然事先約定好梁州交由襄北軍控制,梁州城以西、承擔防禦任務更好的褒城、沔陽兩城,則由李秀及柴建之子、左神武軍第一都虞候柴訓負責率部防守。

  …………

  …………

  長鄉侯王邕雖然沒有直接篡位,兵變也算是初步成功,曹干率部進抵劍門之後,也帶來正式的蜀主王建親筆所擬加蓋璽印的稱臣國書,二十四日便送到滄浪城替換之前的「國書」。

  之後曹庸以及受封世孫的王昂就在霍厲的護衛下,與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及織造使姚惜水、徐靖一行人,乘坐赤山會的商船,一路沿漢水、長江而下,於二月初抵達金陵,上表稱臣。

  此時距離以李長風為首、郭榮等人聯署的密摺送抵金陵才剛剛過去二十天,朝堂之上還在為如何處置李長風的「擅自妄為」爭論不休。

  壽州楊致堂等人甚至強烈主張,嚴旨令右神武軍撤出梁州,嚴禁左神武軍輕舉妄動,卻沒有想到事情這麼快就成了定局。

  蜀主王建的國書,聲稱世子王弘翼及趙孟吉、蔚侯王孝先等人密謀叛變,除了上表稱臣、直接割讓硤州、歲貢二十萬緡錢糧之外,還請求楚軍出兵梁州消滅叛軍。

  事已至此,與趙孟吉、王孝先再無握手言和的可能,而硤州、梁州戰略意義之大,對朝堂諸公的眼裡也是不言自明的,這時候當然再沒有下令李長風、溫博等人梁州撤軍的道理。

  在朝堂之上,也沒有誰真就天真的認為助長鄉侯王邕篡位就有違道義,關鍵還是看大楚介入其中的得失。

  最初的計畫是聯蜀攻入關中,肢解關中梁軍,以便襄北軍、棠邑及淮東兵馬能趁勢渡過淮河,攻伐河淮之地,但晉國滅亡的消息經李長風密摺傳回金陵,沈漾、楊恩等人對蒙兀人強勢遠超之前預料還是心存極大的忌憚。

  即便之前都傾向主張李長風他們從梁州撤回來,不得介入蜀國的內亂,但對後續要不要越過淮河、攻略河淮,朝中就有一些不同的聲音了。

  從更謹慎的角度考慮,沈漾、楊恩等人都傾向暫緩攻略河淮之事。

  現在曹庸、王昂入朝,王邕篡位已經成了定局,蜀國除了稱臣,能叫大楚顏面大增、朝野內外能極大滿足虛榮心之外,得硤州能使荊湖形勢徹底完備起來,不像以往被蜀軍在腰眼上插了一刀那麼難受,而日後從梁州攻略關中,實要比走武關道便利得多。

  在當前的形勢下,怎麼算都不是一樁吃虧的買賣。

  甚至更陰沉的去算計,趙孟吉、王孝先真要繞過梁州,從陰平道直接反撲蜀中,後續則未嘗不是楚軍大舉挺進蜀國、謀奪蜀地的良機。

  如此一來,就更沒有人會去深究韓謙很早之前與長鄉侯王邕到底存在怎樣的勾結了。

  諸王公大臣在政事堂密議一夜之後,於曹庸、王昂抵達金陵的次日,一道道令旨便飛快擬定出來,加蓋璽印從崇文殿發出。

  既然蜀世子王弘翼密謀篡位,蜀使韋群作為同黨,自然也是這邊先扣押下來,再找合適的機會押送回蜀國。

  蜀國割讓硤州,斷沒有道理讓寸功未立、也未參加密約的張蟓派兵去接管、佔領,而是直接下旨將硤州劃入湖南行尚書省的治轄,著令湖南宣慰使黃化派遣官吏前往硤州接管軍政。

  在慈壽宮、韓道銘等人的主張之下,梁州劃歸襄北都防禦使府節制,委任兵部侍郎、參知政事李長風出任都監軍使,兼領梁州刺史,暫時全面主持負責梁州之戰事。

  除了右神武軍之外,下旨調左武驤軍及左神武軍進入梁州作戰。

  周憚擅離職守,革除上州江州刺史一職,貶為下州光州刺史,同時光州之軍政事務,劃歸棠邑行營制置府轄制。

  這也是兩家履行交換兩州的密約,其他人插手不進來,只能坐看其成,但對朝廷而言,能將硤州併入湖南行尚書省也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這一次,延佑帝與朝廷諸公在知悉周憚在滄浪城發揮的作用之後,也是當機立斷,火速將陳景舟從廣德府調回金陵,升授兵部侍郎。

  陳景舟回到金陵,在進兵部正式任職之前,有一項重任要先完成,就是攜旨使蜀,重新商定兩國的和議之事。

  李長風之前就已經是參知政事,他此時兼領襄北都監軍使,實際權柄在他之上的李知誥以及韓謙,兼之兩人又有收復光霍壽濠等淮西諸州的大功,這次加授參知政事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x24685 發表於 2019-7-12 20:07
第六百六十二章 得失

  加授韓謙為參知政事、嘉勉收復淮西北之功的聖旨要晚一些,一直拖到十五日從金陵發出。

  韓道昌領了傳旨的差事,作為宣旨大臣乘船趕往東湖。

  韓謙擔心形勢隨時會有變化,從年前勸降右神武軍之後就留在潢川坐鎮,同時棠邑軍在西翼的兵馬也沒有減少,以保持對襄北軍的軍事威懾。

  韓道昌領了傳旨的差事,就是要見韓謙一面,就與之前率百餘侍衛騎兵回到東湖休整的霍厲,一路趕到潢川跟韓謙見面。

  他們趕到潢川,沒想到被貶為光州刺史的周憚,比他還要早一天趕過來,此時韓謙與周憚等人皆在左龍雀軍撤出之後的羅山。

  韓道昌便在霍厲等人的護隨下,趕往羅山去見韓謙。

  光州差不多已經徹底打殘了,之前羅山兩萬多民戶,都被韓謙遷到樂安、潢川等地安置,在李知誥率左龍雀軍從桐柏山北麓退到南陽(鄧州),其靈山、義陽的兵馬也往南退守到九里(黃峴)等關一線,棠邑往西接收義陽、期思、羅山、桐柏四縣,襄北軍移交的在籍民戶都不足一萬人。

  羅山城除隨韓謙、周憚西進的兩千兵馬外,七八百步見方的城池之中,鱗次櫛比的屋舍保存較好,卻沒有一戶平民,徹徹底底是一座空城。

  之前馮繚趕去金陵交底,只說要千方百計招降溫博其部,卻沒有說後續還有助長鄉侯篡位之事——當然了,這些也都無關緊要了,只是看到韓謙後,韓道昌陪同著眾人在空蕩蕩的街巷間轉悠,還是忍不住抱怨拿荊州與襄北交換光州,是折本之極的買賣。

  「李長風上密摺後,慈壽宮還是暗中將我們在背後謀事的消息放出去,朝中一時間諸多非議似風湧雲起,但在曹庸、王昂攜國書入京之後,非議之聲便迅速煙消雲散,可見朝中絕大多數人還是分得清利害是非的,當然也有一些人心裡或許有想著,大楚佔得梁州之後便有謀蜀的基礎吧,」左右沒有其他人,除了高紹、馮繚、孔熙榮等人外,周憚此時也可以說是棠邑的嫡系,韓道昌說話沒有什麼顧忌,頗為惋惜的說道,「梁州倘若能落在我們手裡,時機到了,我們從敘州及梁州出兵南北夾攻,謀蜀將更為便利……」

  「貪多必失,而且誰都不是善茬——郭榮與周憚他們當時在滄浪城如此決斷沒錯,」韓謙笑道,「目前左武驤軍、左神武軍也都進入梁州,極大分攤溫博他們所承受的軍事壓力是一方面,糧秣等軍資開銷要節省多少,我們也要好好算這筆帳啊……」

  即便在韓謙親率西翼兵馬的威懾下,李知誥、柴建他們不敢從背後進攻滄浪、靖雲等城,但棠邑要是從敘州或東湖走水路,並派水軍護衛,運送軍需補給到梁州,軍資開銷、運費成本都極大,每月少說需要拿七八萬緡錢的錢糧投進去,一年下來就是近百萬緡錢的軍資開銷。

  此外,更不要指望襄北軍此時會進入梁州,共同抵擋趙孟吉、王孝先的反撲了。

  而真想要長期、控制梁州,新編右神武軍將承受極大的軍事壓力不說,這筆額外的軍資開銷,對棠邑來說,也是一筆長期的沉重負擔——蜀國所承諾的歲貢,即便都用在梁州,也是遠遠不夠的。

  倘若朱裕最終選擇撤出關中,關中叫蒙兀人奪去,棠邑要在梁州投入多少資源,才能遏制住蒙兀人南出秦嶺的兵鋒?

  現在將梁州劃給襄北了,不僅此時由襄北諸軍共同承擔趙孟吉、王孝先反撲的軍事壓力,日後溫博率右神武軍撤出來,而朱裕同時將關中拱手讓給蒙兀人,也則將由襄北諸軍去承擔蒙兀人南出秦嶺的兵鋒。

  而此時在梁州所產生的一切軍資開銷,也需要襄北都防禦使府與朝廷來共同承擔,韓謙只需要每月調撥一批肉食及精良兵甲,額外對右神武軍進行加強就足夠了。

  這麼一來,棠邑在梁州戰場,每月僅需要額外開銷萬餘緡錢就足夠了。

  節儉下來的軍資,還是要繼續投在淮西的經營上。

  更為重要的一點,等長鄉侯王邕真穩定住蜀國的局勢,他與諸多蜀國臣民難道就不擔心棠邑有朝一日會據敘州、梁州南北夾擊以謀蜀地?

  國無義戰,利益為先。

  韓謙掰著腳趾頭都能想明白,王邕真要坐穩國主的位置,必然第一個跟他們翻臉,千方百計的想著從他們手裡將梁州收回去。

  到時候溫博率右神武軍孤懸樑州,南北皆敵,東翼又是居心叵測的襄北軍,又有什麼能力守住梁州?

  而在南線,王邕不僅有可能切斷與敘州的商貿,甚至會轉而暗中支持思業兩州以及黔中的大姓勢力與敘州對抗。

  聽韓謙說過這些後,韓道昌遲疑的問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奪梁州,那為何還要一開始就要將梁州列入密約之中,難道是給李知誥、柴建他們下的餌?不過,你早就知道呂輕俠與灌江樓及北逃士族勾結,甚至擔心呂輕俠暗附蒙兀人,現在將梁州讓他們了,一旦蒙兀人真奪得關中,你就不擔心他們合作一夥,徹底的勾結到一起?」

  「要是可以,誰甘心做異族人的走狗?不管呂輕俠怎麼想,我想不僅李知誥、李長風、李秀等人不會甘心,即便是柴建、周數、鄧泰、徐靖之流也不會甘心吧?」韓謙說道,「當然了,他們得了梁州,站穩根基之後,有機會必會積極謀蜀,從地利上來說,他們也有這個優勢——這也注定他們更不會輕易放棄梁州。」

  最初的計畫裡,當時沒想到李長風會適逢其會,卻早就考慮過李知誥、柴建等人有爭取梁州的野心,同時襄北也有地利上的條件,但就算是那樣,韓謙也沒有想到將梁州據為己有。

  韓道昌心想也是,梁州乃是襄北連接蜀地的橋樑,李知誥等人真有心謀蜀,必然加強對梁州的經營,絕不會因為與蒙兀人的暗中勾結,而拱手將梁州讓出。

  韓謙繼續說道:「當然,將梁州讓給李知誥,還有一層考慮,那就是無論日後提防李知誥的野心,還是想著從李知誥手裡將梁州拿回來,這都會促使王邕跟我們的關係更為密切、和諧……現在嘛,也只能看到這一步,時局艱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韓道昌心想能看到這一步,世間也沒有幾人了吧?

  「李知誥這麼乾脆利落的將光州四縣讓出,大概也是急著親自率部進入梁州吧?」周憚這時候插話進來說道。

  「你們在滄浪時暗中給他們下了絆子,使李長風、李秀提前領兵進入梁州,目前李長風又兼領梁州刺史,他要不能第一時間率兵進入梁州,一旦梁州局勢穩定下來,他就沒有藉口進梁州了,」韓謙笑道,「晚紅樓與浙東郡王府,到底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周憚點點頭,他們在滄浪城與李長風、姚惜水以及費文伯交涉時,能感覺到姚惜水事前已知太原府陷落之事,但李長風卻不知此事,可見雖然李長風明義上是慈壽宮在外朝官位最高的人物,但呂輕俠、姚惜水等人對他多少還有所防備的。

  「李知誥能率兵進梁州也好,等抵住趙孟吉、王孝先第一波反撲,溫博、譚育良他們也就可以率部撤出梁州了。」馮繚感慨的說道。

  「對了,關中現在形勢怎麼樣?」韓道昌想起一事,問道。

  關中消息要傳到金陵,障礙太多,但韓道昌相信棠邑這邊哪怕是跋山涉水,也必然會派一些斥候翻越秦嶺或伏牛山潛入關中,及時確認關中的形勢變化,並將消息傳回來的。

  「或許是右神武軍受降西進,朱裕便猜到我們要做什麼,他於十二月中上旬,就將精銳兵力都秘密集結到北線。而石繼祖得蒙兀人受封雍王之後,急於想奪下雍州做他的關中王,擔心雍州被蜀軍提前攻下,其部稍作休整,便沿汾水河谷南下,迫不及待的進入河津地區,踏進朱裕設下的陷阱,慘遭梁軍關中主力的痛擊,四萬兵馬被殺得大潰,石繼祖在亂戰中落馬身亡……」韓謙說道。

  「啊,朱裕這麼厲害?」韓道昌震驚問道,「不過,北線除了石繼祖之外,蒙兀人及魏州其他幾路兵馬在幹什麼,難道都坐看石繼祖所部被滅?」

  「蒙兀人還是意圖圍殲梁軍北線主力,當時有六萬兵馬分作兩路協同石繼祖作戰,在看到梁軍主力出城後,想從側翼截抄其退路,達到合圍的目的,卻沒想到梁軍精銳在朱裕的親自統領,作戰極其迅捷兇猛,沒等到這兩路兵馬從側翼圍上來,石繼祖所部就被朱裕親率梁軍精銳打得全線潰敗,之後又被朱裕率部殺出重圍,撤回到雍州北部——整個戰事從發動到結束,僅三天時間就結束了……」韓謙說道。

  「三天?」韓道昌咂咂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寒冬時節,關中平原上到處都是積雪,三天時間都未必夠騎兵走出兩百里地,更沒有想到投降蒙兀人滅亡晉國的晉太子石繼祖,得封雍王沒有幾天,甚至都沒有奪下雍州封邑就身敗命亡,也是令人唏噓不已。

  韓道昌又問道:「那這麼說,梁軍很有機會能守住關中嘍?」

  「難,」韓謙搖了搖頭,說道,「梁軍這次大捷或能稍振士氣,但如此迅猛的前突作戰,再突圍回撤,自身傷亡也不會少。而此時雍州以西的鳳州、岐州等地,已落入趙孟吉、王孝先的控制之中,北面的同州、麟州、慶州等地,又為王元逵的成德軍及平夏人佔領,目前梁軍僅控制前朝京兆府所屬的雍、華、商三州十九縣。即便梁軍此時南部背依秦嶺,西部趙孟吉、王孝先又暫時無心東進,但北面的地利盡失,蒙兀人的騎兵隨時能從渭水北岸的平川往雍州縱深處侵襲,甚至能直接穿插到華州腹地,切密關中梁軍與潼關的聯繫……」

  韓道昌知道雍華商三州乃是關中最為精華的地區,特別是雍華二州,地跨渭河兩岸,土地肥沃,即便關中地區被打殘之後,梁軍前些年佔得關中,招攬流民,也很快在這兩州聚集民戶上百萬口。

  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地利盡失之後,北面的蒙兀人及東面魏州叛軍,即便在石繼祖所部被擊潰後,猶能輕鬆集結十數萬兵馬徐徐南逼。

  這時候關中梁軍在北線沒有險要地利能守,哪怕是蒙兀人放緩攻勢,僅派小股騎兵南下侵襲,雍華兩州的農耕生產就無法維繫下去,關中梁軍五六萬兵馬的糧草從哪裡籌集?

  除非能將蒙兀人從關中驅逐出去,收復同慶及河津地區,西面則要將趙孟吉、王孝先從岐州、鳳州驅逐出雲,關中的地利之勢才能算完整,

  不過,朱裕能敗石繼祖已是用險,即便蒙兀人的主力收縮回去消化固化晉地,王元逵、田衛業皆是晉國老將,七八萬兵馬與平夏人的騎兵據守慶州、同州及河津地區,也非糧秣兵甲傷藥皆缺的關中梁軍輕易能敗。

  「接下來梁帝朱裕或會與趙孟吉、王孝先議和,但也不會太輕鬆。」周憚說道。

  他昨日趕到光州赴任,要比韓道昌更早瞭解關中的局勢,想得也更透徹,並不覺得關中梁軍這次大捷能給他們所面臨的惡劣局面帶來根本性的改善。

  而時間拖延下去,等蒙兀人覺得他們對晉地的控制力已經足夠,其騎兵精銳及漢軍再次集結調動起來,不僅關中梁軍危矣,據守汴京苦苦支撐的韓元齊、陳昆等部也將獨木難支,難逃敗亡之結局。

  韓謙嘆氣的搖了搖頭,撇開關中惡劣的局勢不提,討論起周憚接掌光州的事宜來。

  目前要盡快將山寨系的人從均州東遷,有滄浪一事在前,李知誥他們此時也不會為山寨系人馬東遷設置什麼障礙,甚至他們不主動將人遷出來,李知誥也會動手驅逐,估計近期能有兩萬多軍民遷入光州。

  李知誥同時也明確表示,不會讓這麼多人整編東遷。

  目前商議的方案,是山寨系官吏及眷屬,由赤山會派商船接到東湖,其他願意遷入光州的民眾,除路引之外,由制置府按戶發放五緡錢路費,到光州後再發放相應的安家費。

  此外,韓謙計畫將潢川、樂安兩縣重新劃歸到光州治下,但即便如此,光州未來也僅有民戶七萬餘口。

  考慮後續淮河沿岸有維持長期軍事對峙的可能,這些人口還將主要安排潢河、谷水河上游靠近淮陽山、桐柏山的淺丘低嶺區域。

  而在這些區域,要將農耕生產安排好,就要修造更多的堰壩攔截水源,並通過槽渠引水,才能澆灌更多的田地,耕種成本要比臨近淮河的平原區域高出一截。

  然而這些事必需雲做。

  在霍州、壽州、濠州三地,韓謙也是儘可能將民戶引導著往南安置,千方百計的增加巢湖沿岸的人口密度,疏散壽州、濠州、霍州中北部鄰近淮河的民戶。

  這些都是考慮蒙兀騎兵長驅直入、直接佔領或使魏州叛軍徹底佔領河淮地區作準備。

  好在淮西地廣人稀,土地是極其充足的,而巢湖兩翼以及滁洲境內的土地也更肥沃。

  當然,棠邑對淮西的田稅倚重程度相當有限,更主要還是倚重棉布、鐵器等初級工業品對大楚腹地及周邊勢力的傾銷,這也決定了棠邑並不能簡簡單單的去做一個地方割據藩鎮勢力。

  這次蜀國割讓硤、梁兩州,地利都相當關鍵,但棠邑不取的根本道理就在這裡。

  棠邑目前做到的,就是令其他勢力找不到藉口,也沒有能力對赤山會的商貿進行封鎖。

  截止到全年底,滁巢敘三個核心州,種植棉田總計超過一百萬畝,一年收穫籽棉九十餘萬擔,外銷規模擴大到六百萬匹棉布、十數萬擔棉絮;僅此一項每年就能直接為制置府貢獻上百萬緡的收入。

  除敘州諸縣之外,東湖、龍潭、淮陽、亭山、永陽、南譙等境內擁有優質煤鐵礦產資源的九個縣,也都大力擴廣雙爐煉鐵法,去年所煉製的鐵料也成功突破一千二百萬斤的門檻。

  不過,目前棠邑外銷的鐵料,包括兵甲戰械在內,還以附加值高的精煉鐵製品為主,總計不足二百萬斤,每年能為制置府提供二十萬緡錢的收入。

  棠邑所煉製生產的鐵料,目前主要還是供給內部耗用。

  這主要還是淮西諸州經營開發,需要投入的各類鐵質工具數量極大,去年僅農具生產就耗用六百多萬斤鐵料,達到人均六斤的水準,但恰恰是大量精良鐵製農具以各種方式大規模發放下去,淮西諸州的農耕生產才恢復如此之快。

  倘若沒有如此巨量的鐵質工具投放下去,開墾荒地、梨田鋤草、開挖河渠等等工程之事的效率不知道要慢上多少。

  後續淮西農耕生產對鐵製工具的需求,會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水平之上,但韓謙有意推動鐵製品在架橋等工造之事的應用,內部對鐵料需求還會快速增漲下去,但同時後續也會推動加強對外部的傾銷,利用成本及質量上的優勢以及赤山會鋪開的商貿網路,與各地地方上的冶鐵業爭利。

  這意味著棠邑的鐵料冶煉還需要大跨步的發展下去。

  工師學堂的工師前年初在渠陽山嶺深處發現一種膽水,用置換法能生產銅,韓謙推測俗稱的膽水,應該是一種含銅化合物溶液。

  工師學堂在此基礎之上總結出膽水煉銅法,前年下半年正式在渠陽設立冶所,去年整整一年就耗用兩百萬斤鐵料,煉出八十萬斤銅。

  前朝以來,冶鐵業荒廢良久,即便如此,江淮精鐵一斤也僅售五六十錢,粗煉的生鐵價更低,十數錢到二十餘錢不等,但銅價則實打實的一斤值百餘錢,甚至直接可以充當硬通貨交易商貨。

  大楚鑄制的銅製錢,標準也是一千錢值一緡用銅六斤四兩。

  兩斤半粗鐵,用膽水煉銅法能得一斤銅料,怎麼算都是一樁極合算的買賣。

  渠陽新設的這個冶所,一年就為制置府貢獻四萬緡錢的收入。

  渠陽乃是新置縣,沿渠水上游收編生番為戶,截止到去年底才有民戶兩萬餘口,耕種田地十六余萬畝,每年所能徵得的田稅折合錢糧也僅有四萬緡左右。

  當然,對鐵料的消耗也是極大。

  韓謙並不會對膽水煉銅法進行保密,畢竟敘州目前僅發現到一處膽水,要是在其他地方能發現更多的膽水或其他類似膽水的含銅化合物溶液資源,此法推廣出去則利用生產更多的銅料。

  一方面江淮地區的商貿規模想要進一步擴大,生產更多的銅鑄造銅製錢,以及推廣金銀等貴金屬在商貨交易中的使用,都能擴大民間的貨幣供給,另一方面此法推廣開去,會直接擴大對鐵料的需求,最終受益的還是棠邑日益發展的冶鐵業。

  雖然上千斤萬的鐵料及鐵製品供給內部,各種榷稅、市泊稅及過稅定得較低,但如此巨大的規模,去年還是為制置府貢獻十數萬緡的歲入。

  除開布鐵之外,婺川井鹽年產量穩定在十二萬石,則也給制置府提供近三十萬緡錢的收入。

  很可惜婺川井鹽的產量很難再繼續擴大,要不然收入至少還要增加一大截。

  淮西諸州縣目前上百萬人丁,每年食鹽消耗也在十萬石以上,目前只能從鹽鐵轉運使司購賣,然後每石加上一緡的榷稅轉售各縣的鹽商,每年要白白被鹽鐵轉運使司吃掉十數萬緡錢的鹽利。

  朝廷使陳景舟使蜀,韓謙寫了一封信給陳景舟,希望他到蜀都後能與代表棠邑,跟王邕談成一項協議,即蜀國每年所承諾的歲貢由棠邑承擔,但蜀國需要將能生產井鹽、位於渝州最南部的鹽田埠割讓出來,併入婺川縣。

  這事要是能談成,棠邑每年所能生產的井鹽,便有可能提高到三十萬石左右,扣除歲貢部分,棠邑每年還能多得十數二十萬緡錢的鹽利。

  還有一項棠邑所極力推廣的就是煤礦開採,目前敘州及淮西諸縣,每年開採煤炭五十餘萬擔,但僅能供給敘州及淮西諸縣內部耗用,在韓謙看來還遠遠不夠。

  五尖山煤礦正大力開發之中,預計秋後投產,前兩年的產出,就能叫棠邑的煤炭產量增漲一倍,便能供應京畿等地。

  雖然煤利可能還不及造船,但煤鐵的大規模使用,是生產力快速提高的基礎。

  也恰恰是從布鐵煤鹽等初級工業品的各種椎稅、市泊稅收入,能達到如此規模,韓謙去年初才決定,將田稅收入都留歸州縣地方支用。

  這與壽州軍統治淮西,拚命壓榨地方,區別太大了。

  這也同時決定了棠邑在維持強勢的軍事實力及威懾之餘,也要與各方勢力保持好脆弱卻不能隨意斷裂開的聯繫。
x24685 發表於 2019-7-13 12:04
第六百六十三章 蜀國形勢

  韓道昌這次過來,除了將韓謙加授參知政事的聖旨帶過來,還有一件事要跟韓謙商議,那就是涉及溫氏族人的安置問題。

  朝廷目前已經接受蜀主王建遞交的稱臣國書,那溫博受降後率新編右神武軍第一個殺入梁州,那就是有功無過,而且是大功,那接下來朝中便要考慮徹底赦免溫氏族人當年的附逆之罪,自然也就有人會想著將溫氏族人從東湖遷入京畿定居。

  「他們想歸想,到時候溫暮橋、溫佔玉上書請求要留在東湖定居,還能將他們將強拖過江去?」韓謙撇撇嘴,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擔心的。

  見韓謙這麼說,韓道昌便曉得他已經吃定溫氏族人,又或者說溫暮橋、溫佔玉等人都已經表明心跡要留在東湖,那的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再者說了,朝中諸多王公大臣心裡也都明白,溫博受降後率新編右神武軍抵達滄浪之後殺入梁州,從頭到尾都是韓謙所謀劃,韓謙只是藏身幕後不居功罷了。

  現在就算真將溫氏族人遷入京畿定居,但等到右神武軍在梁州完成既定的作戰任務之後,將右神武軍調到淮西及敘州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駐防,是誰樂意接受的,又或者誰敢接受?

  最後還不是都要塞到淮西來?

  韓道昌這次在淮西留了二十多天,一方面是看黨邑諸縣的經營情況,一方面是留在韓謙身邊,要比在金陵更早、更準備知曉梁州的戰事變化。

  應該是襄北軍大規模的西進,遏制住趙孟吉、王孝先反撲的意圖,截止到三月下旬,雖然前後有大股的蜀軍穿過秦嶺南返,但主要停留在褒斜道、陳倉道的南口之內,據險要地形,控扼秦嶺南麓,但短時間內並無直接大舉殺入漢中盆地的跡象。

  除了周數率左武衛軍駐守隨州、郢州——差不多有一半兵力留守於黃峴、武勝、平靖這三處位於桐柏山與淮陽山缺口的關隘,保持對棠邑(淮西)的警戒、劃清雙方界線,李知誥在西翼除了左龍雀軍、左神武軍之外,還有左武驤軍及右神武軍暫時歸他節制。

  目前整個襄北,武關地處險要形勝之地,暫時又不奢望謀取北面的商洛、上洛兩縣之地,在武關、荊子口等地駐以三四千精銳便足夠防守了。

  而鄧州(南陽盆地)以北,壽州軍及蔡州兵馬自保無暇,根本沒有實力進犯南陽北部的方城防線,同樣在那裡也只需要放三五千精銳駐守就夠了。

  這意味著李知誥、李長風最多能調五萬精銳進入梁州作戰。

  這種情況下,換作誰是趙孟吉、王孝先,都不敢輕易率部反撲梁州。

  理論上趙孟吉、王孝先還可以從梁州以西的陰平道,直接撲蜀中,但那條道更險僻、年久失修,沿途也容易受到攔截,又沒有糧秣物資的保證,特別是陰平道的北口還處於平夏人的控制之下,至少目前還看不到趙孟吉、王孝先有率部從鳳州、岐州西進,走陰平道的跡象。

  趙孟吉、王孝先所部被隔絕在外,楚軍有三萬多兵馬進入梁州,對蜀國君臣以及地方州縣的心理催化作用是極為複雜的。

  沒有三萬楚軍橫插進梁州,即便王弘翼、趙惟升等人被誅,其遍佈蜀國朝野的黨羽,心裡或許還想著將趙孟吉、蔚侯王孝先迎回來之後,可以奉蔚侯王孝先為主。

  而從發跡草莽之初,就追隨蜀主王建創立蜀國的老臣老將們,或許心裡還有著打算將蜀主王建從幽禁蜀宮解救出來的念頭。

  不管怎麼說,沒有三萬多楚軍橫插進梁州,趙孟吉、蔚侯王孝先率七萬精銳返回蜀中,鹿死誰手還真是極難說的事情。

  即便跟世子王弘翼沒有牽涉、對蜀主王建命運也絲毫無感的川蜀中立派世家宗族勢力,也會儘可能選擇觀望形勢,絕不可能會迫不及待的投入新主王邕的懷抱之中撒歡。

  這也是韓謙最初斷定王邕謀事勝算極微的根源所在。

  人心最終還是要依靠實力去掌握的。

  現在三萬多楚軍插入梁州,而曹干在梁州南面的利州(劍門關)整頓防務,王邕同時又派了嫡系去接管陰平道南口江油關的防守,趙孟吉、王孝先的回歸變得遙遙無期,蜀國朝堂的臣子以及蜀中的世家宗閥卻不可能遲遲拖延著不表態。

  他們現在就必須要考慮,繼續拖延下雲,一旦等新主穩定住局勢,會不會將視為世子王弘翼的黨羽進行清算、清洗。

  對於中立勢力而立,做選擇是最容易的。

  誰勢力強投向誰,誰成功的機會大投向誰。

  看到趙孟吉、王孝先短期內沒有回歸的可能,便每天都要三五人或十數人跑到景瓊文、戚氏跟前走動,表示對新主的忠心。

  王邕發動兵變之後,憑藉三萬兵馬控制蜀都,這遠遠不意味著他的位子就坐穩了。

  他每天都要簽發大量的人事及軍事調動令函,調整、調動蜀中、川南、蜀北、川東、川西等地的官員任命,還要從州縣徵調丁壯補充禁軍。

  最初一個月,回應者寥寥可數。

  即便有回應,也是推諉、推搪之語。

  即便有一些官員,之前與王邕交好,也被王邕寄以厚望,這次想著將他們推到地方任職,但還有一些人擔心事變失敗後會遭到血腥清洗,而找藉口推辭、拖延。

  那一刻王邕才真正意識到事先將一些問題想得太樂觀了。

  不過,這個情況到二月下旬,在蜀國君臣看到越來越多的楚軍進入梁州,趙孟吉、王孝先卻沒有什麼反應之後,就很快改觀過來了。

  王邕簽發的政令,越來越多的得到及時而積極的回應。

  他任命的官員一個個精神抖擻的去赴任,地方上也不再推諉,不再拖延著不辦理交接之事,徵調的丁壯、錢糧都陸續踏上趕往蜀都的路,這都說明蜀國的局勢在真正的往有利於他的方面轉變。

  當然,促成這事還有一個極關鍵的原因,就是蜀國還有一批具備遠見的將臣,擔憂蜀國局勢繼續動盪下去,最終非但不能迎歸趙孟吉、王孝先平定長鄉侯的兵變之亂,反而極可能叫居心叵測的楚軍漁翁得利,最終謀得蜀地。

  兩害相權取其輕。

  趙孟吉、王孝先孤懸在外,不能歸蜀,這時候是繼續保持沉默,甚至暗中推波助瀾,使蜀國局勢繼續動盪下去,最終極可能為楚軍所趁,還是擁立新主王邕,使局勢重新穩定下來,打消掉楚軍可能有的野心,是蜀國這些務實主義者面前並不難做出決定的一道選擇題。

  這些將臣基本上都是追隨蜀主王建的老臣老將,近十年來基本上被王建排擠出蜀國朝堂的核心,但無可置疑他們在蜀國的影響力是極其深遠而巨大的。

  雖然這些人可能更忠誠於蜀主王建,但同時也是務實的,景瓊文、曹干最終還是勸王邕啟用這批老臣老將或其子嗣,頂替世子王弘翼的黨羽,

  去彌補軍隊、朝堂及地方州縣出現的將吏空缺,以便更快的將局勢控制在他們手裡。

  陳景舟二月初奉旨沿江而上,出使蜀國,除了韓謙專門寫了一封信交給陳景舟,希望陳景舟代表棠邑跟蜀國新主王邕秘密商議一些事情外,王轍也一起同行。

  他們三月初抵達蜀都成都府,在蜀都滯留了一個月,商議借兵、硤梁兩州的移交以及歲貢等事——韓謙也通過陳景舟,跟王邕表示希望能儘可能任用王建當年帶領打下川蜀江山的老將老吏,盡快穩定住川蜀的形勢,甚至建議王邕莫要對王弘翼的黨羽搞清洗,還希望他能善待趙孟吉、王孝先及手裡主要將吏的家小。

  同時韓謙會叫溫博、譚育良將他們在梁州城扣押的一部分黃頭軍將吏家小以及四千多俘兵,都移交給曹干接手。

  王邕此時還是能從諫如流,也很爽快同意將渝州最南部的鹽田埠割讓併入婺川縣,以折抵歲貢。

  王邕剛剛才掌握蜀都,蜀國財政一片混亂,他卻需要拿大筆錢糧出來安慰人心,去安頓好蜀都及地方州縣的事務,還需要立即擴編由他親自掌控的新禁軍。

  除開韓謙表現出來的善意,就憑著楚軍這麼多兵馬就在臥榻之側駐紮,替他們擋住趙孟吉、王孝先二部兵馬的反撲,王邕也絕不可能說現在就撕毀之前的承諾。

  割讓渝州最南端的鹽田埠,雖說那一片地域沿黔江有一百二十餘里的縱深,往兩翼延伸的峰嶺更為深闊,但這個地區到處都深山老林、險峻山峰,總共都未必有幾萬畝平整的田地,新收編的數千僚人民戶也是桀驁不遜,極難管治,目前最為主要的就是井鹽資源。

  鹽田埠又名鹽寨或僚鹽寨,自古以來在巴南地區都要算是井鹽資源極富足之地。

  不過,問題在於蜀國其他地方的井鹽資源更充足,不缺鹽田埠這一塊。

  由於楚蜀兩國的食鹽都採取極其嚴格甚至可以說是殘酷的榷賣及相應的刑罰制度,即便鹽田埠劃入婺川縣,王邕也知道棠邑掌握更高明的開採井鹽手段,得到鹽田埠之後會大規模增加井鹽產量,卻不用擔心會侵害蜀國自身的鹽利——畢竟敘州所轄的井鹽產量大增,往黔中地區或往淮西輸送,都跟蜀國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所以說,不管從蜀國的利益,還是看在韓謙這次幫他這麼大忙怎麼都要給予相應的回報,此時將鹽田埠割讓出去,由敘州或棠邑代蜀國承擔二十萬緡的歲貢,怎麼看都是極合算的交易。

  此外,即便韓謙與李知誥、柴建密約光州交換梁州之事不會對外公開,但王邕又不是瞎子。

  目前雖說溫博所部、譚育良所部都還在梁州,但梁州的軍事部署已經完全由李知誥、李長風一系人馬主導,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不管韓謙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做出退讓,還是一開始就沒有想著要謀取梁州,擺在王邕面前的事實,就是蜀國以後要防範的是李知誥、柴建這些人對蜀地的野心。

  而蜀國跟棠邑的甜密關係還要繼續維持下去,甚至還要寄望棠邑在大楚內部壓制李知誥、柴建等人對蜀地的野心。

  這很顯然也是符合棠邑在大楚內部的利益。

  即便棠邑之敘州在南線通過黔江跟渝州接壤,但敘州畢竟地狹人稀,周邊局勢又相對複雜,卻不會叫王邕有太大的擔憂。
x24685 發表於 2019-7-14 11:33
第六百六十四章 密會

  陳景舟在蜀都與王邕談妥諸多和談的細節,觀察蜀國的局勢也日趨穩定,他與王轍沒有直接走南線返回金陵,而是一路北上進入梁州,與李長風、李知誥、郭榮、溫博、譚育良、郭卻等人會合見面。

  目前除了新編右神武軍及譚育良所領的天平都及韓東虎所率領一千侍衛騎兵,以及李季、柴訓各率領一都兵馬外,李知誥也率領左龍雀軍主力萬餘兵馬進入梁州,使得楚軍在梁州的精銳兵馬增加到三萬餘眾,同時數百艘船舶往來梁襄之間運輸糧秣物資。

  目前的襄北軍及左武驤軍李秀所部主要駐紮在沔陽、褒城等漢中城以北、以西的地域,負責封鎖褒斜道、陳倉道的出口。

  理論上來說,西翼也是軍事防禦壓力最大的方向。

  雖說李知誥最快時間率部進入梁州,將梁州防禦部署及軍政事務的主導權拿過來,李長風雖然以都監軍使兼領梁州刺史,卻還是要受李知誥的節制。

  不過,李知誥率領的左龍雀軍主力,卻將地理位置最為危險,也最為艱難、防禦任務更重的西翼區域接手過去,也令他人無話可說。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作為正而八經的使臣出使蜀國,之後借道梁州返回金陵,自然要先趕到沔陽城跟李知誥、李長風兩人見上一面,通報這次和議的具體成果,但在接風宴通報過這次和談的具體進程過後,他與王轍便隨郭榮、溫博趕回漢中城。

  溫博及譚育良、韓東虎率部守漢中城、儻城,主要負責封鎖儻駱道的出口。

  儻駱道北出秦嶺的口子駱峪,位於雍州宜壽縣境內,雖然早初王孝先率黑雲軍從儻駱道攻入關中,但此時趙孟吉、王孝先此時在關中佔據岐州、鳳州,兵馬從雍州以西收縮回去,儻駱道的北口重新落入梁軍的控制之中,相對要平靜多了。

  目前儻駱道南線沿儻水河的主要關隘,如鐵河寨、儻口關等地都在新編右神武軍的控制之下,所要直接面臨的軍事防禦壓力最小。

  漢中城也是蜀國這些年在北線重點經營的雄鎮,城池一千兩百多步見方,四面覆磚,城裡就有民戶一萬五六千口。

  漢水保持通暢,兼之蜀軍北伐關中時,有大量的糧秣滯留在梁州境內,使得梁州境內並沒有因為大規模的兵馬侵入,出現物資緊缺。

  溫博、李知誥、李長風、李秀等人治軍都極嚴厲,因此漢中城裡除了街巷冷清得很,但陳景舟、王轍黃昏進城時看到城裡相當的平靜,沒有兵慌馬亂的混亂。

  溫博同時也將梁州刺吏趙孟吉及其部將吏的眷屬家小,也都集中關押起來,嚴禁將卒騷擾。

  這些眷屬家小以及四千多俘兵的處置,陳景舟也與蜀國新主王邕達成協議,而作為和議的一部分,等奏明朝廷之後也將移交駐守利州的曹干接手,到時候蜀國會支付一部分贖金,彌補新編右神武軍的軍資開銷及將卒賞功錢。

  當然了,陳景舟特意從梁州借道回國,並不是單純代表朝廷沿道過來視察梁州的防禦部署或者說犒勞將卒,主要還是漢中聯絡關中雍州更為便捷。

  不要說棠邑的態度,而既然朝廷現在已經放棄北伐關中、攻略河淮的方略,那與梁國的關係就必然要進行全新的調整。

  陳景舟到漢中,見一見梁帝朱裕派來的使臣,形成初步的意向,再奏稟朝廷,比棠邑藏在幕後推動一切,要更加的名正言順。

  這也是一年多來主要負責中原及河朔地區情報刺探之事的王轍,這次隨同陳景舟一起使蜀的主要原因。

  趙孟吉、王孝先到這時,都沒有對梁州發動兇猛的反撲,而他們與佔據雍、華兩州的關中梁軍,局勢也徹底和緩下來。

  太原府如此輕易的失陷,導致河朔、河東等地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裡全面落入蒙兀人的囊中,即便是大楚朝廷之上,很多朝臣都開始考慮,要是縱容中原局勢繼續混亂下去,極可能會使蒙兀人這個漁翁最終獲利,更不要說深處漩渦之中的關中梁軍及趙孟吉、王孝先所部蜀軍了。

  既然看不到能輕鬆奪下梁州的希望,趙孟吉、王孝先在岐州、鳳州按兵不動,也不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溫博、譚育良他們駐守漢中城及儻城,負責封鎖儻駱道,還保留有緊急之時,從儻駱道出兵增援關中的一個可能。

  當然了,後續到底要怎麼做,還是要先跟梁帝朱裕的人進行溝通。

  陳景舟隨郭榮、溫博進入漢中城,當夜又有十數人扮作樵夫藥農,趁著夜色的掩護從北城門進城,王轍親自在城門口引接他們,一路走到州衙所在的右神武軍牙帳,與郭榮、陳景舟、溫博等人見一個大半個月之前就約好的面。

  為首者乃是協助成功劫持溫氏族人之後離開東湖的沈鵬、趙慈二人。

  沈鵬、趙慈年前潛往雍州,才過去四五月的時間,就憔悴不堪。

  溫博與沈鵬是老相識了,但此時各奉其主,這次相見不能表現得太熱切,就難免有些尷尬了。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又是代表朝廷使臣,自然是身居中央長案之後,郭榮、溫博、譚育良、韓東虎與沈鵬等人分坐左右長案之後,侍衛都退出大廳,嚴防這裡所議的機密洩漏半分出去。

  大廳裡十數盞敘州新造的琉璃油燈照得通明如晝,然而談及雍州此時的處境,氣氛又難免是相當的壓抑。

  雖說河津一戰,戰果輝煌,但梁軍在三面合圍之下,打贏這一仗,傷亡也不少,而雍州北面的險要之地盡落敵手,傷藥等物資匱乏,所面臨的困境並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沈鵬也不避諱的說道:「石繼祖兵敗身亡,對蒙兀人並非壞事,甚至石繼祖領兵進入河津,位置過於居前,我帝就懷疑烏素大石有借刀殺人之意,才決意率部殺入河津先重創石繼祖所部。之後的戰事發展也驗證蒙兀人有用石繼祖所部為餌的意圖,只是他們沒有料到我梁軍動作會如此的迅速、果斷,他們合圍的兵馬沒能切斷我們的退路……」

  郭榮與陳景舟對望一眼,他們當然能明白石繼祖的敗亡,實際意味著晉國宗室勢力徹底被打垮掉,也可以說是蒙兀人消化河東、河朔、太原、上黨等地的最大障礙就此消除掉了。

  要不然的話,蒙兀人一方面不得不用石繼祖、王元逵、田衛業等降附兵馬衝陷陣,一方面卻必然會擔心石繼祖、王元逵、田衛業三股原晉國降將勢力有擰成一股的可能,同時也不可忽視石繼祖身為晉太子在晉國亡國臣民之中的聲望。

  石繼祖投附蒙兀人、率部進攻太原府,甚至有可能會被晉國的亡國臣民視為無奈之舉。

  畢竟石繼祖之前才是正而八經的太子,是被潞王石承源奪了位,他與潞王石承源之間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爭。

  這點跟王元逵、田衛業的投降,還是有點區別的。

  這種情緒在晉國的亡國臣民之中滋生,對蒙兀人消化晉境、攻略中原,當然是相當不利的。

  石繼祖一死,雖然蒙兀人從北面進攻雍州、華州的攻勢暫緩下來,但在整體形勢卻是更有利於蒙兀人。

  當然,梁帝朱裕看到有重創一部敵軍的機會,卻也不可能不抓住。

  哪怕明知道這是引鳩止渴,關中梁軍也太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來稍稍振作低迷的士氣跟人心。

  沈鵬也毫無避諱的承認,關中梁軍當前面臨局勢危厄,不得不派人與同樣面臨險惡局面的趙孟吉、王孝先和談,甚至暗中慫恿趙孟吉、王孝先去進攻平夏人佔據的秦州。

  秦州位於鳳、岐兩州以西,陰平道的北線位於秦州東南部境內。

  趙孟吉、王孝先奪下秦州,一方面能拓展西面的生存空間,能刮斂更多的糧秣物資,以勉強維持七萬兵馬的耗用,另一方面就是掌握繞開梁州返回蜀中的陰平道。

  倘若能背倚整個關中地區,趙孟吉、王孝先一定會趁楚軍立足未穩之際攻入梁州,但現在這種情勢,趙孟吉、王孝先要是反撲梁州不能在兩三個月取得卓效成果,必將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怎麼都不敢輕易對梁州用兵。

  聽沈鵬說過關中複雜之極的局勢,陳景舟遲疑的問道:

  「你們有沒有可能直接招附趙孟吉、王孝先,使之守雍州,而梁軍主力得以從潼關東歸?」

  「這事雍州是有人提及,但陛下遲疑沒有答應,主要擔心趙孟吉、王孝先後腳就有可能重新與蒙兀人勾結到一起去。」沈鵬說道。

  聽沈鵬這麼說,眾人也禁不住一嘆。

  目前趙孟吉、王孝先在岐州、鳳州,糧草緊缺,又被楚軍切斷歸路,軍心不穩,人心惶惶,要是能給他們選擇,他們多半會選擇投蒙兀人,但他們與蒙兀人之間卻被梁軍佔領的雍州隔開。

  現實迫使他們不得不先跟梁軍媾和。

  不過,梁帝朱裕真要招降趙孟吉、王孝先,使之守雍州,在梁軍出潼關重新殺入中原之後,在關中地區沒有什麼根基的趙孟吉、王孝先,還真有可能後腳就投降蒙兀人。

  即便不一定如此,但概率也是五五分。

  這個險還真不是誰敢輕易去嘗試的。

  「需要右神武軍進駐駱峪嗎?」郭榮問道。

  駱峪乃是儻駱道北線駱谷的出口,位於雍州所轄的宜壽縣南部,一度是舊稷州的治所所在。

  韓謙目前所做的最壞打算,就是溫博、譚育良率部從儻駱道北上,加入關中戰局。

  只是儻駱道年久失修、道路狹窄,能運入關中的物資十分有限。

  沈鵬搖了搖,說道:「即便不直接招附趙孟吉、王孝先,也會跟他們締結盟約,倘若右神武軍進駐北面的駱峪,我們不加以阻攔,難保趙孟吉、王孝先他們不會變得更敏感——此時梁州軍務,乃李知誥、李長風二人主導,你們大概是早就決定將梁州拱手讓給李知誥了吧?」

  郭榮點點頭,表示棠邑是一早就有這個打算。

  「趙孟吉、王孝先不敢攻梁州,右神武軍近期就從梁州撤走應是題中應有之義,可否暗中幫我們將五千人馬送入蔡州?」沈鵬問道。

  郭榮與陳景舟、溫博對望一眼,沒想到沈鵬受梁帝朱裕指派過來,竟然會提這樣的要求,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x24685 發表於 2019-7-15 11:42
第六百六十五章 瞞天過海

  雖然目前潼關還在梁軍的控制之中,但從潼關往東,函谷關、洛陽、偃師、滎陽等地都在魏州叛軍以及蒙兀人的控制之中,除非關中梁軍傾力往東|突圍,一路攻城撥寨,撕破魏州叛軍的重重封鎖,或能中原困守汴京的梁軍會合,但五千人馬走這一條道,想撤回到蔡州或汴京,絕無可能。

  當然,漢中城與雍州,經儻駱道連接起來,而且儻駱道完全是他們兩家的控制之下,這時候三五千梁軍人馬換上楚軍的兵服,藉著右神武軍撤歸棠邑之際,從棠邑借道回到蔡州,還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赤山會的商船能直接鐵河寨、儻城以及漢中城,他們真要做什麼事情,兵馬借赤山會的商船進出,大批將卒會借夜色藏入船艙之中,李知誥那邊即便有斥候、暗哨盯著這邊,也難有什麼察覺。

  目前蔡州還有一萬四五千梁軍,與韓元齊牽涉極大,主要將領都是韓元齊培養出來的將領,還是忠於梁帝朱裕的,但由於居於側翼的徐明珍態度曖昧不說,河朔驚變後還肆意往潁譙等地擴張,兼之南面的襄北軍虎視眈眈,令蔡州兵也沒有辦法倉促間北上增援汴京。

  而實際上韓元齊、陳昆率部增援汴京之後,目前也僅能夠勉強守住汴京城,但面對兵力更強大的魏州叛軍,汴京附近多出一萬有餘、軍心不穩又後路保難的蔡州兵馬,意義不大。

  不過,關中梁軍抽調最精銳的五千兵馬,倘若能在棠邑的幫助下,秘密趕到蔡州跟蔡州兵馬會合,意義則極可不一樣。

  而等到蔡州兵馬北上增援汴京時,魏州叛軍對蔡州兵馬的戰鬥力,極可能會出現嚴重的誤判,從而達到奇襲、偷襲的效果。

  要是梁軍能在汴京附近獲得一兩場關鍵性的勝利,更是能極大改觀中原地區的惡劣局勢,也說不定更能扭轉徐明珍等勢力曖昧不明的態度。

  當然了,徐明珍的態度改變過來,對棠邑也是有好處的,畢竟幫這麼大的忙,梁軍(壽州軍)怎麼也得將壽春、霍邱這兩座淮河南岸的城池讓出來吧?

  沈鵬剛提出這點要求,郭榮、陳景舟、溫博、譚育良他們都是一驚,但仔細琢磨卻是妙策,退到一旁,小聲議論了片刻後,郭榮正式回答沈鵬道:「這事我們不能決定,但今夜就會派人趕去稟報我家大人……」

  「前期準備之事,可否先做起來?」沈鵬問道。

  儻駱道長約五百里,五千梁軍要從雍州過來,抵達儻駱道南線關隘的鐵河寨,少說也要七八天的時間。

  而這邊要嚴格防止風聲有一絲的走漏,右神武軍的將卒都未必能靠得住,需要將鐵河寨一線的駐兵,全部韓東虎率領的侍衛親軍或譚育良從敘州帶過來的老卒,這樣才能做到真正的瞞天過海。

  郭榮與陳景舟、溫博、譚育良他們對望一眼,心知他們派人去請示韓謙,來回少說也需要七八天的時間,現在形勢可以說是一寸光陰一寸金,能提前準備起來,確切不應該拖延七八天的時間。

  …………

  …………

  王轍與趙慈連夜便動身趕往淮西。

  小股人馬或斥候信使從襄北境內借道,李知誥還不會為難,王轍、趙慈兩天後便騎快馬趕到潢川。

  當時韓謙人已不在潢川坐鎮,他們又從潢川追趕到淮陽,跟在那裡視察的韓謙見上面。

  韓謙當即便同意給梁軍兵馬打掩護,護送他們悄然趕去蔡州,著郭榮、溫博他們全力配合。

  韓謙同時也以籌備進攻壽春、霍邱戰事的名義,正式發出調右神武軍及天平都撤出梁州的令函,以便郭榮、溫博他們持之與李知誥、李長風他們進行交涉。

  王轍、趙慈四月初十日便攜帶韓謙的手令,緊急趕回漢中城,這時候偷渡的梁軍精銳已經在鐵河寨北面做好魚目混珠、瞞天過海的準備。

  郭榮又持韓謙的手令以及信函趕去找李知誥、李長風交涉撤兵之事。

  此時差不多能確認趙孟吉、王孝先短期內不敢反撲梁軍,而溫博、譚育良他們奉韓謙密令撤兵,這也是兌現之前的承諾,將梁州完全交給襄北軍及左武驤軍接手。

  襄北軍及左武驤軍精銳兵馬加起來超過六萬人眾,其他幾個方向都沒有大的軍事壓力,在梁州又搶先佔據諸多城池,有著據城以守的巨大優勢,與均州、襄州、鄧州又有漢水相通,他們也完全有能力獨自承擔梁州的防禦任務。

  李知誥甚至都已經著手往洵陽、漢陰、石亭、西城等舊金州諸寨遷徙民戶及禁軍兵戶,這時候要是溫博與譚育良繼續率部留下來,他們還要分心提防有其他變故,怎麼可能反對溫博、譚良良他們撤兵回棠邑,參加收復霍邱、壽春的戰事籌備。

  當然,溫博所部新編右神武軍撤走,李知誥要求他們必須嚴格乘舟船順漢水南下長江去東湖,不再允許他們從襄隨鄧均等州境內走陸路直接去光州接防。

  走水路看上去要多繞兩千里路,但航船沿漢水、長江而下,再經巢湖、淝水北上到霍州中部地區,也慢不了幾天,而將卒也不會那麼辛苦。

  如此一來,陳景舟以及郭榮、溫博等人,先與第一批撤出的五千人馬(其中三千人乃是梁軍假扮),譚育良、韓東虎、郭卻以及溫博手下的溫淵、曹霸、薛川等將,等待第二、第三批撤離。

  …………

  …………

  第一批撤出的兵馬,於四月二十二日乘赤山會的商船,進入巢湖。

  這時候江淮地區已經是初夏時節,天氣已有幾分炎熱的氣息;再有半個多月,江淮地區豆麥等夏糧收割的季節。

  今年江淮地區入夏之後的雨水照舊比往年充沛得多,已經不少州縣有洪澇災害發生的消息傳來。

  船隊進入長江之後,兩岸也是連日綿綿陰雨不斷。

  唯一叫人欣慰的,大楚腹地的州縣這五六年來還算是國泰民安,乘船也不耽擱行程。

  延佑帝及沈漾等人治政又相當勤勉,地方抵御天災的能力也強,即便稅賦雜捐極重,底層貧民卻也能勉強捱得過去。

  即便是像去年江東那麼大規模的風災,也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餓殍,在這樣的世道已經可以說是極為難得了。

  當然,這也有棠邑很大的功勞在內,赤山會去年差不多僅江東地區就疏導逾四萬災民進入滁州、巢州等地安置下來。

  另外,則是侍衛親軍擴編,兵部將上萬戶災民、流民收編進京畿附近的屯營軍府之中進行安置,擴大京畿附近兵戶的規模。

  船隊通過裕溪河進入巢湖之後,侍衛騎兵及一部分敘州老卒所乘的船舶往東湖港駛去,而三千梁軍所乘的船舶則將直接穿過巢湖,從巢州城西的南淝水河繼續北上,一直到安豐附近登岸,再走陸路趕去蔡州。

  沈鵬以及負責統領這支梁軍精銳的統帥荊振,不管怎麼說,都要隨陳景舟、郭榮、溫博他們進東湖城拜見一下韓謙。

  他們一行人也不怕在東湖耽擱兩三天,騎馬很快就能趕上經巢州先行北上的梁軍。

  此時看巢湖東岸舟楫如雲,除了赤山會的商船、棠邑水軍的戰船外,還有大量從各地進入巢湖的商船,港口規模已不下金陵。

  當然,金陵都是外地的商貨主要通過水路集中過來,以供城中的達官貴人及子弟用度揮霍。

  除諸州縣押運過來的綱糧、貢品外,為滿足金陵城數十萬口人的衣食住行,還要額外從各地輸運二百多萬石糧食、上百萬布匹等商貨。

  東湖這邊卻是大規模的商貨往諸州縣輸送。

  兩城不同的需求,這也注定東湖與金陵之間的水路運輸,日益繁榮起來。

  運送普通兵卒的船舶,在水軍大營那邊有指定的駐泊地,兵馬可以直接上岸進駐兵營休整;陳景舟、郭榮、溫博以及沈鵬、荊振等人所乘的兩艘帆船,則在哨船的指引下,直接往水軍大營外的一座軍用碼頭駛去。

  遠遠能看到碼頭上站在百餘人馬。

  韓謙在百餘甲卒的簇擁下,與王珺、奚荏、高紹、馮繚、趙無忌乃至溫暮橋等人正站在碼頭上。

  陳景舟、郭榮、溫博還以為韓謙親自趕到港口碼頭來迎接他們,待船頭靠過來,見韓謙、王珺兩人身邊還站一個婷婷玉立的年幼少女,正翹首盼來,滿臉的焦急跟期待。

  陳景舟有些困惑看向郭榮、王轍,不明白這樣的場合,這名少女是什麼身份,問道:「侯爺身邊的少女是誰?」

  「雲和公主?」郭榮下意識回答陳景舟的問題,但說著話,他與王轍都頓時困惑起來,轉念之後視線便往沈鵬、荊振身後的隨從之中搜索過去。

  他們明白,倘若是僅僅見沈鵬、荊振二人,韓謙沒有必要直接將雲和公主帶到碼頭來,大不了事後叫他們見上一面,棠邑已是十足的誠意了,除非是……

  卻見沈鵬身後一干侍從裡,一位身穿青衫、臉色蠟黃卻有幾分病容難褪的削瘦文士此時站到沈鵬、荊振之前,這一刻郭榮、王轍兩人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沒想到他們護送梁帝朱裕到東湖,一路上竟然毫無覺察。

  只是相比較軍情司秘藏的朱裕肖像,此時的朱裕卻要削瘦許多,又有幾分掩飾不去的病容,也難怪他們沒有認能出來。

  沈鵬、荊振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膽,更反對朱裕與他們一起進東湖城,就怕被識破行藏後,韓謙會突然變卦。

  現在他們反而放寬心了,既然韓謙事前都已經猜到陛下藏身船隊之中,卻沒有搞什麼額外的動作,這時候到湖畔碼頭來相見,自然也不應該會留難他們。

  …………

  …………

  「龜山一別,恍然數載,如白馬過隙。」

  即便是不想引起沈鵬、荊振這些梁軍將領不必要的戒心,韓謙也不會邀請朱裕進東湖城,彼此就在碼頭上相見一面就好。

  侍衛守在外圍警戒嚴禁無關人等窺視這邊,而左右皆是棠邑或梁軍的近臣、嫡系將領,韓謙跟朱裕說話也沒有什麼避諱。

  「王珺見過陛下。」王珺站在韓謙身側,斂身給朱裕施禮。

  雖然她最早料到朱裕極可能會親自趕到蔡州指揮作戰,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打量眼前這麼一個人物。

  「夫人客氣了。我在汴京都聽說王家有良女,黔陽侯能得你相助,當真可以說是如虎添翼,可是夫人料得我會經東湖前往蔡州?」朱裕微微頷首,笑著問道。

  王珺微垂著螓首,回道:「我家夫君乃人傑,陛下亦是人傑,王珺才猜到陛下會到東湖做客。」

  陳景舟、郭榮他們剛才一直都很困惑,心想成千上萬的兵馬,此時想從關中悄無聲息的進入蔡州,非要棠邑幫著掩護不可,但朱裕想要去蔡州,完全可以帶著貼身侍衛直接翻越伏牛山,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藏身船隊之中,特地到東湖來走這一趟。

  而此時聽著朱裕與王珺打著機鋒的話,陳景舟、郭榮卻是心生所感,心裡想,難不成朱裕對他的蔡州之行,並不抱多大的希望?

  朱裕朝與馮繚、高紹等人站在一起的溫暮橋看去,問道:「溫公可是已經認定棠邑乃是歸處了?」

  溫暮橋再是老辣,這一刻站在梁帝朱裕跟前也是略覺尷尬,揖身作禮道:「陛下對溫氏的恩情,溫家子弟永世不忘。」

  「國無義戰,我當時用溫家子弟,亦意在謀楚,哪有什麼恩情可言?溫家留在棠邑,倘若再無三心二言,青史可期。」朱裕感概說道。

  溫暮橋應道:「陛下說得是。」

  朱裕站在地勢略高的碼頭,眺望西側新建的東湖城好一會兒,才又與韓謙說道:「東湖雖有破落之處,卻有著秦漢以降千年之末有新氣象,你胸中的丘壑,終究是比我所想像的還深不可測啊。」

  「陛下謬讚了。」韓謙說道。

  「蒙兀人之強,我是失之輕敵。而我倘若三年內未能收拾中原這殘破局面,蕭衣卿、烏素大石亦將是你的勁敵——我承你的情,也最多勸徐明珍將霍邱、壽春兩城還你,但到時候楚國內憂不去,外患亦是難防啊。」朱裕說道。

  「這個也只能走到哪裡算哪裡吧。」韓謙輕嘆一口氣說道。

  「父皇。」雲和公主這時候再也忍不住的出聲喚道。

  朱裕輕撫雲和的額頭,說道:「雲和啊,你還是留在東湖吧,三年之後,中原局勢能定,我再派人來接你,以黔陽侯的胸懷,你也不用擔心到時候沒有再與為父相聚之日。」

  「……雲和」雲和公主張口說道。

  朱裕搖了搖頭,打斷她說出要跟隨去蔡州的請求,跟韓謙說道:「我原本還打算進東湖與你相聚兩三日,但經裕溪河入巢湖,則發現已無必要——真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在戰場相見呢。」

  「希望能有這一日。」韓謙說道。

  …………

  …………

  朱裕終究沒有進東湖城,韓謙安排一艘船送他與沈鵬、荊振追趕正通過巢湖往南淝水河而去的梁軍主力。

  韓謙站在碼頭前,直到孤帆融入雲影、肉眼難辨,才請陳景舟、郭榮、溫博等人與他離開碼頭,一起乘車馬,穿過東湖城,往歷陽而去。

  湖巷雖然繁榮之極,但此時的東湖城,規模還是遠不能跟金陵城相比。

  不過,卻如朱裕所說,東湖有著當時大州所沒有的新氣象。

  穿過寬敞的馳道,車馬在侍衛的護衛下趕往三十多里外的歷陽城。

  今日乃是陳景舟、郭榮、溫博率第一批兵馬回撤棠邑,自然要擺宴接風洗塵、以慶其功,不會為朱裕的到來與離去而中斷。

  歷陽還是一座夏日掩蓋在濃郁之下的寧靜小城,所居地勢頗高,夏日的氣候也相當的乾爽,沒有江淮地區特有的悶熱潮濕,可以說是左右難得的避署之地。

  除了高紹、馮繚、溫暮橋等極有限的幾人陪同韓謙趕到碼頭見朱裕一面外,歷陽城漣園裡所擺的宴席,楊欽、袁國維、趙無忌、趙啟、陳致庸、季希堯、陳濟堂、奚發以及溫佔玉、曹錕等溫氏重要人物,韓謙也將他們一併邀請過來。

  掩護梁軍過境,特別是梁帝朱裕今日抵臨東湖之事,宴席上自然是絕不會信口提起,除了梁州戰事、河淮之局勢外,席間眾人所討論最多的還是淮西的民生以及入夏以來令人發愁的雨勢跟大水。

  雖然說淮西新收復、新置的十餘縣,今年夏糧田稅不再減免,但田稅都截留在州縣地方。

  目前諸縣都照人丁規模,呈報溝渠、道路修造等事。

  特別是霍濠壽光四州,考慮到後續的戰事很可能會沿淮河兩岸發展,民戶聚居點,特別是居住條件特別簡陋、需要縣及鄉司進行補助的民戶,今年則要逐步的照防禦小隊騎兵襲擾的標準,集中修築圍屋、圍寨。

  各縣及鄉司徵收上來的田稅,都要投進去做這些事,制置府也會相應的補貼一部分錢糧,維持州縣及鄉司日常的運作。

  這諸多事,縣及鄉司都會儘可能的就地採購建築材料,或直接由官方出面,或鼓勵民間籌資建造各種磚窖、灰窖、伐木場等工場匠坊,並就地僱傭力工開支出去。

  以工代賑並擴大地方基礎設施建設,都能叫這些地方的底層貧民生存狀況,不斷的得到改善,這是淮西將持續不懈要做下去的事情。

  韓謙與陳景舟、周憚他們一直都保持密切的書信往來,會及時通報淮西近況,陳景舟在金陵事變之後,踏入淮西的機會很有限,但也極瞭解淮西的現狀。

  溫博長期領兵與淮西(棠邑)對峙,對淮西的狀況就更不陌生了,但他心裡很清楚,有些事棠邑能做,壽州軍卻做不得,說到底還是雙方軍資開支的倚重對象不同。

  棠邑除了商貨販售江淮及川蜀、黔中等地外,還能通過官錢局從喬陳等親近過來的大族籌集錢款,從江淮各地贖買大量的糧穀等物資,壽州軍只能通過傳統的田稅丁賦以及各種加征的雜捐,從直接控制的民戶頭上進行盤剝。

  烏金嶺一役之前,壽州軍即便依靠汴京撥給四五十萬石糧秣,所能調用的物資等,就已經落後棠邑一大截。

  烏金嶺一役,別人或許會覺得韓謙是用險計、詐計謀功,但在溫博眼裡,即便沒有烏金嶺一役,壽州軍這兩年也很難守住巢州等地。

  說過民生之後,難免還會談及溫氏族人及新編右神武軍的安置等事。

  要說之前心裡還存有些顧忌,但今日見過韓謙與梁帝朱裕碼頭相見的情形,溫暮橋、溫博父子再無猶豫,當即就表態,堅決不再搞獨立山頭,確定一切要以融入棠邑軍為前提,解除右神武軍可能會存在的遺留問題。

  有溫博及溫暮橋等溫氏核心人物的主動表態,這些事情便能放開來去討論、商議。
x24685 發表於 2019-7-16 21:26
第六百六十六章 驚雷

  溫博接受招降時,右神武軍新編一萬兩千餘卒西地,其中兩千人乃是從羅山縣當地招募的青壯男丁,這部分將卒的家小年前就第一時間陸續遷到樂安等縣安排。

  另有三千名將卒,其家小在棠邑收復淮陵、臨淮、壽東諸縣時,被棠邑接收編為民戶。

  這些將卒合起來有五千多人,其家小,在棠邑戶冊之上也列為兵戶,但與禁軍及侍衛親軍所行的軍府兵戶,有著天壤之別。

  大楚實行軍府制,主要是保證禁軍、侍衛親軍的兵員補充以及儘可能的減少軍費開支,負擔要比普通自耕農重,但地位卻要比普通自耕農更低,其子弟不允許做工、經商、遷徙,不允許與軍府之外的民戶通婚,不能參加科舉及地方舉吏,唯一的上升通道就是建立功勛。

  棠邑的兵戶,或者說軍戶,將卒編入營伍,除了家小領授耕地,本人還領授比耕種田地更豐厚的軍餉,兵甲無需自備,在軍中也有機會獲得各種培養、讀書的機會;而即便退出正役,除了一部分餉貼外,也會優選推薦地方做工、任吏,子女在讀書、做工乃至任吏等方面都有優待。

  特別是淮西諸縣所辦的初級學堂,資源有限,目前主要還是以招收軍戶子弟為主。

  這麼大的反差,就保證了棠邑軍中下層將卒有著比禁軍、侍衛親軍將卒更強的凝聚力跟向心力。

  韓謙計畫著,待這五千多將卒調歸淮西后,都會放一段時間的探親假,使之與家小團聚,讓他們參與並真切感受到棠邑新政與傳統的區別。

  武官的假期要短一些,之後就要到歷陽來,參加三五個月為期不等的培訓。

  普通將卒的假期要長一些,只要江淮的形勢不發生預想之外的惡劣變化,他們則可能要拖到年後再進行新的集結、編訓。

  比較複雜且麻煩的,還是其他七千名將卒,其家小都不在棠邑。

  這七千將卒裡,又有相當一部分人當年渡江北逃時,家小都被遣棄在南岸。

  他們的家小,在金陵事變後都從各地的屯營軍府剔除出來,充當州縣的官奴婢。

  招降溫博其部時,朝廷就計畫將這部分人重新從州縣官奴婢裡劃出來,編入屯營軍府,但這件事兵部剛著手去做,就很快發生右神武軍滯留滄浪城、奔襲梁州等事,紛紛攘攘之下,就暫停下來。

  不過初步的名單,兵部那邊已經統計出來,大約有四千七百餘戶。

  韓謙計畫由棠邑出面贖買,將這近五千戶官奴婢遷到棠邑來賜還良籍,但這事還需要陳景舟回到金陵之後,與韓道銘一起跟朝廷爭取。

  棠邑這次可以不要其他的功勛賞賜,還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相信朝廷並沒有將這些將卒家小扣押下來的必要。

  對於普通將卒而言,主要還是追隨上級武官將領隨波逐流,朝廷真要扣押他們的家小,除了滋生怨氣,並不會產生其他什麼作用。

  而棠邑目前掌握這麼龐大的人口基數,也不缺四五千人的兵員。

  較為麻煩的還是最後剩下的兩千名將卒,其家小既不在棠邑境內,也沒有留在南岸,其中有一小部分將卒的家小或是流亡逃散、不知所蹤了,又或者餓殍於野、屍骸無存,但大部分人的家小,還在壽州軍控制之下。

  而這部分將卒恰恰又是溫博身邊最為精銳的牙軍嫡系,也因此這才會在渡江北逃之後,直接安置到壽州軍所控制的、最為核心的霍邱、壽春兩地。

  今年春後,安豐渠、永陽渠相繼修通,棠邑水軍的戰船得以直接進入洪澤浦及北淝水河,也就打通水軍戰船進入淮河、封鎖壽春、霍邱兩城的水路通道。

  不管中原局勢如何發展,即便梁帝朱裕沒有開口承諾,韓謙要計畫著從徐明珍手裡奪下壽春、霍邱兩城,使淮西徹底完備起來,不會叫壽州軍再繼續有機會楔在淮河南岸,令淮西如梗在喉。

  當然了,即便有梁帝朱裕的承諾,即便徐明珍出於現實軍事壓力的考慮,會放棄霍邱、壽春等城,全面收縮到淮河北岸去,但不意味著徐明珍就會同意將溫博牙軍精銳的家小眷屬放歸棠邑。

  所以接下來要做的,棠邑水軍還是要從北淝水河及臨淮等地,對壽春、霍邱、鳳台等城,形成夾抄之勢;步營主力將要在壽春、霍邱、鳳台等城的南面進行集結。

  對霍邱、壽春及鳳台駐軍保持軍事壓力,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確保徐明珍不會投向魏州叛軍的懷抱。

  等梁帝朱裕的玄甲都精銳與蔡州兵馬會合之後,並在汴京或洛陽等地露出猙獰的獠牙,徐明珍必然能想到玄甲都精銳能入蔡州,必是棠邑暗中配合,到時候他還想投入魏州叛軍,不再受梁帝朱裕的號令,將會面臨南北夾攻。

  而唯有徐明珍重新投入梁帝朱裕的懷抱,那霍邱、壽春、鳳台三座殘城的歸屬問題通過磋商解決,才有可能成為現實。

  韓謙要溫博先在軍情參謀司給高紹擔任副手,與奚發、王轍等人共同擬定、推進合圍霍邱以及後續回撤右神武軍及掩護梁軍過境等事,也要他籍此與棠邑軍的將領熟悉,同時更深入的瞭解棠邑軍的作戰方式。

  溫氏族人這邊,年輕一代的子弟都已經正式錄入歷陽學堂,與陳喬等家乃至韓氏的年輕子弟一樣,即便有不錯甚至算得上深厚的家學底子,也都要先讀滿兩年的新學,到時候再擇優任事。

  韓謙這邊所行新政的基礎在於新學。

  從最早十年前第一批五百名匠師子弟集中就學,到金陵事變之後韓謙回到敘州正式在縣及鄉司推廣興辦初級學堂以及在黔陽、辰中兩地興辦匠師、匠護、講武三類中級學堂,等到棠邑後更是在三類中級學堂基礎之上,建立更為高級的綜合性歷陽學堂,新學的發展,在棠邑是一脈相承的。

  溫氏對子弟能入新學,又怎麼可能拒絕?

  他們心裡也很清楚,新學不僅為棠邑培養大批合格的武官、匠師及胥吏,奠定棠邑當前的基礎,而就軍隊而言,講武學堂有別於傳統將門的武官培養體制,也打破以往下級武官依附、從屬於上級武官、將門子弟內部抱團、自立山頭的傳統,加強諸鎮旅之間的中低層將官的聯繫及情誼,促進棠邑武官團體的形成。

  韓謙這次還計畫將譚育良所部天平都調來棠邑,加強中下層武官的培養,推進融合,同時會安排一批敘州老卒退出現役,進入地方預備役序列,一方面控制現役兵馬的規模,節儉軍資開銷,一方面保證敘州可動員的軍事潛力不降低。

  諸多事討論下來,接風宴到深夜才散,眾人各自歸去,陳景舟也要先在客舍住上一天,明天再回金陵復旨,到時候還需要馮繚陪著回金陵一趟,跟韓府的核心人物通報梁軍借道過境之事。

  事實上等到梁帝朱裕在汴京或洛陽用兵,借道過境之事就很難隱瞞下去,到時候必然又會引起一陣風議,還需要陳景舟與韓府中人在朝中應對;甚至還需要他們推動楚梁和議,使朝廷正式同意一部分梁軍繼續經梁州、襄北轉移到蔡潁等地轉移。

  韓謙還是不得歇息,也可以說是腦子這會兒歇不下來,坐在書齋飲茶批閱公函。

  「朱裕似乎有病在身,興許是河津一戰負了傷?」奚荏窺著王珺在外廂房忙碌,打開韓謙要來摟她腰的手,一本正經的跟他討論事情。

  韓謙陷入沉思,朱裕的身體有所不佳,他也是看在眼裡,跟早年龜山相見時,甚至可以說是判若兩人,以致他明明就藏在沈鵬、荊振的隨從之中,郭榮、王轍甚至溫博都沒能認出來。

  朱裕文武雙全,梁國初創之時,就在外領兵作戰,玄甲都乃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精銳戰力,他本人早年也是時常身先士卒、衝鋒陷陣在前,才極得中下級將官的擁戴。

  河津一戰之前,形勢對關中梁軍極為不利,為提振士氣打贏這一仗,朱裕很可能會不顧惜己身安全,身居前陣督戰。在混亂之極的戰場之上,朱裕受傷,也就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雖說朱裕除了雲和公主之外,諸妃嬪還為他生下三子兩女,他這次秘密離開關中,但暗中留年滿十八歲,北伐晉國時就帶在身邊歷任的長子洛王朱貞在雍州坐鎮——此外還有兩子、兩女年紀尚幼,與韓元齊、陳昆等人被叛州圍困在汴京城之中。

  不過,朱裕的身體真要是出了什麼問題,韓謙也實在難以想像河淮的局勢會惡劣成什麼樣子,梁洛王朱貞目前看不出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當然,他此時也沒有辦法擔心太多。

  …………

  …………

  延佑七年的夏季,河淮地區依舊大旱,因災情及戰亂,大股流民淹留於野。

  在河朔驚變之後,蔡州雖然有一萬四五千兵馬,但人心惶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被南面的襄北軍及主力退到淮河以北之後就四處擴張、兵鋒甚至侵入蔡州東部的壽州軍牽制住,以致長達一年半還多的時間內沒敢出蔡州,增援困守汴京的梁軍作戰。

  整個八月,江淮地區雨季未去,各地還是洪澇災害頻發,但河淮地區的大旱依舊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

  徵調將卒兩萬餘眾的蔡州兵馬稍作休整之後,終於在八月底之前殺出蔡州,沿著伏牛山東麓的丘陵,經汝州東部的陰翟、許州北部的長葛往滎州(鄭州)南部的新鄭縣境內挺進。

  滎州大部分地區,包括新鄭、滎陽等縣,目前已被魏州叛軍佔領、控制。

  滎州位於懷州、衛州、汴京、洛陽(河南府)、許州之間,地處河淮平原的西翼,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同時也是魏州叛軍繞過汴京,經衛州、懷州與河南府聯繫的核心節點,自然不容蔡州兵馬攻進來。

  此時封鎖關中梁軍東出之路,並佔領、消化梁帝朱裕影響力最深的河洛地區,並從滎州往南向許州、汝州等西南地區擴張,乃是魏州叛軍在西線的主要作戰任務。

  蔡州兵馬氣勢洶洶北上,此時已經將勢力範圍擴張到許州南部地區但南部卻面臨棠邑軍極大軍事壓力的徐明珍,自然是選擇坐壁觀望,但親自出領河南府都總管的梁師雄,卻不能坐看蔡州兵馬殺入滎州腹地誘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命令他出領滎州刺史的長子、武陽侯梁任在新鄭縣南部集結兩萬精銳,攔截蔡州軍。

  兩軍於九月上旬在新鄭縣南的淆溪原相遇,雙方在因大旱顯得極淺、趟水都沒不過胸口的淆溪河兩岸擺開陣勢,數以百計的斥候騎兵在遼闊的原野馳騁奔走。

  在戰前,梁帝朱裕才正式將龍旗大旄高豎起來,他本人則在百餘鐵甲精衛的簇擁下,出現在一列列整飭的陣列之前。

  雖然前後總計有五千玄甲軍精銳在棠邑的掩護下進入蔡州,但這次北上的主力,依舊是士氣低迷、人心惶惶的蔡州兵馬,不能在戰前將士氣提振起來,想要一舉擊敗河對岸的魏州精銳,依舊是未知數。

  雖然蔡州節度使韓建最初沒有支持篡位之謀,為韓元齊誅殺,但梁帝朱裕繼位之後,派遣大量的嫡系將領、官員,助韓元齊掌握蔡州的形勢。

  即便大批的蔡州軍將卒在這同年先後被調出蔡州作戰,此時大半人馬與韓元齊一起被困在汴京,但留守蔡州的兵馬、將吏,還是擁戴梁帝朱裕的。

  朱裕的現身,在淆溪河南岸立即引起歡迎的聲浪海洋,戰鼓擂響,以三隊玄甲軍精銳騎兵居首直接趟水而過,在北岸建立起灘頭陣地,將敵軍往北壓制,以便為打前鋒的五千蔡州軍步卒搭建浮橋留出空間來,方便更多的將卒進入北岸,進攻北岸的魏州叛軍陣地。

  新鄭一戰持續兩天一夜,但主要時間都是浪費在北岸河灘的爭奪之上。

  待蔡州軍在北岸河灘站穩腳,搭建出數座浮橋,這時候又有兩千多玄甲軍精銳騎兵淆溪河的上游密林繞到敵軍的側翼進行突擊,會戰才全面展開。

  這一刻到敵軍全面潰敗,都沒有用到一個時辰,接下來主要就是追亡逐敗。

  梁帝朱裕進入新鄭城之後,隨即也停止對潰兵的追擊。

  這一戰還是叫近萬敵兵隨武陽侯梁任逃往滎陽城,畢竟戰前有一批的蒙兀騎兵從懷州渡河南下,進入滎州境內督戰,隨時有可能往南插過來。

  而敵兵就近逃入城池的距離又短。

  這些都限制於梁軍在追亡逐敗中擴大戰果,

  不過,這一戰對膠著逾一年的中原戰局來說,意義卻非同凡響,彷彿驚雷在河淮大地的上空炸響。

  河朔驚變之後,河淮形勢旦夕之間惡化,主要原因就是梁帝朱裕率梁軍主力在潞州被魏州叛軍勾結蒙兀人斷了退路。

  即便朱裕最終成功率一部分梁軍主力經汾水河谷撤入關中,但從關中往東、佔據伏牛山北麓的函谷關、洛陽、滎陽、偃師等要隘之地都被魏州叛軍或蒙兀人搶先控制,這依舊令梁國臣民看不到什麼希望。

  河淮形勢之所以沒有徹底崩壞,還得虧韓元齊、陳昆及時率部保住汴京城沒有陷落叛軍之手。

  不過,爭奪汴京城打了數場惡戰,韓元齊、陳昆以及留守汴京的雷九淵、荊浩等人,其部兵馬損失也極慘重,之後除了困守汴京城待援,無力發動反擊。

  在這種局勢之下,河淮之間的州縣反應不一。

  像徐明珍、司馬潭等強勢藩鎮勢力,要嘛聚兵自保,要嘛趁機擴大地盤。

  他們就等著汴京與魏州叛軍殺出勝負之後,再決定賣給哪家,心裡又或者未必沒有趁機自立為王的心思。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不會輕易參與混亂的戰局之中。

  而一些實力孱弱的州縣及地方勢力,離叛軍控制地區近的,大多被迫投降叛軍、助紂為虐;而距離叛軍遠的、叛軍暫時鞭長莫及的,則絕大多數都保持中立、觀望勢態發展。

  形勢最惡劣時,除關中地區之外,在河淮之間、總計擁有三十五州的梁國統治核心區,在汴京之外,僅有蔡州以及東南角的密州公然聲討魏州叛軍。

  只不過,蔡州、密州四周皆虎狼,也無力向汴京派出援兵。

  而河淮三十五州,除了滎州、河洛(河南府)、衛州、懷州、相州、魏州、博州、齊州、淄州、鄆州、乘州、青州等十二州為叛軍或蒙兀人佔領之外,除了汴京城、蔡州、密州公開聲討叛軍或與叛軍對抗之外,中部、南部以及東南部則近二十個州,在河淮地區面臨如此混亂的局面,或保持沉默,或觀望形勢,或暗中招兵買馬,或趁機擴張。

  梁帝朱裕現身滎州南部,並率蔡州兵及玄甲軍精銳殺得橫行河淮一年多來無人能制的魏州叛兵精銳大敗大潰,斬首萬餘,佔領新鄭城,兵鋒威逼滎陽、偃師等地,不僅西線的魏州叛軍驚亂一片,即便是圍困汴京的叛軍,也都被迫往兩翼的核心城寨收縮,擔心會遭受裡面夾攻。

  對那些還保持觀望與中立的州縣、藩鎮等地方勢力而言,這時候內心的驚動又怎麼可能會小?

  像汝州及許州北部的州縣,之前還對蔡州兵從境內通過北上還保持漠視,但在淆溪河一戰之後,接到一隊隊玄甲騎兵送來的朱裕令旨,短短數日之間,諸縣官吏便帶著六七千丁壯以及十數萬石糧穀進入新鄭城中,參見朱裕。

  徐明珍也是極老實的退出許州南部、蔡州東部以及宋州西部等地區,將兵力收縮到潁、譙兩州,然後派義子徐晉趕到新鄭參見梁帝朱裕,哭訴這兩年的艱難以及對梁帝朱裕的關切與思念。

  與腹地存在大面積的溪谷、河谷平原不同,關中與河洛之間的伏牛山,關山莽莽、峰險谷深。

  這一地區,自春秋戰國以來便是緊挨著中央王朝的京畿地區,山裡是否存在容易從華州通往蔡州的通道,徐明珍心裡怎麼可能不清楚?

  當然,關中梁軍不是不能在伏牛山裡開闢一條銜接華州與蔡州的棧道,當年的蜀都也都是從摩天絕嶺與險峰深壑間開闢出來的,棠邑軍還硬生生在淮陽山中造成華柱峰棧道,但從關中梁軍控制的上洛縣到蔡州西部地區,逾四百里的險要棧道,修造會有多大的難度?

  更不說伏牛山的北面,就是魏州叛軍所控制的河洛地區。

  梁帝朱裕真要傾盡全力在伏牛山裡如此大規模的修造棧道,其他勢力或許會疏怠,但怎麼可能瞞過魏州叛軍的眼線?

  不要說修造棧道了,哪怕是十數二十人穿過這崎嶇險要山地,都可能跟魏州叛軍的斥候撞上。

  對於時刻緊盯著關中局勢發展的徐明珍而言,他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玄甲軍精銳借助楚軍的掩護,穿過秦嶺,從梁州以及楚國境內,進入蔡州。

  徐明珍甚至能直接肯定就是韓謙這孫子暗中助玄甲軍精銳返回蔡州的。

  徐明珍並不知道梁帝朱裕與韓謙達什麼密議,這一刻只能選擇重新向梁帝朱裕俯首稱臣。

  要不然的話,他能怎麼辦?

  入夏之後,韓謙在南面就完成軍事集結,棠邑水軍在潢川、臨淮、壽東西面的瓦埠湖以及皋城北的練崗湖先後建成新的造船場及水軍基地,棠邑水軍新增四都逾六千兵力。

  只要有必要,棠邑水軍隨時能夠殺入淮河,與在戰船規模已經處於劣勢的左樓船軍會戰,將其驅逐出淮河水道,並繼而切斷壽春、鳳台、霍邱三城與北岸的聯絡。

  除此之外,棠邑軍在壽春、鳳台、霍邱的南面,還集結了五萬騎兵步卒,彼此拉開的距離短到僅需要半天時間,這五萬兵馬就能直接推進到三城城下。

  梁帝朱裕此時出現在壽州軍的北面召集勤王兵馬,許汝宋亳陳等汴京南部的諸州紛紛呼應,獻人獻糧,一時間大有在西翼壓過叛軍之勢。

  雖然徐明珍知道等蒙兀人反應過來,調集更多的兵馬從懷州渡過黃河南下滎州,梁帝朱裕的日子未必好過,但他同時心裡又清楚,他這時候若是不屈服,梁帝朱裕與棠邑軍極可能會第一時間先聯手進攻壽州軍。

  在梁帝朱裕及棠邑軍的夾攻之下,在絕大多數人心思都還向著梁廷的譙潁地區,壽州軍要如何立足?

  雖說朱裕篡位之後,其父朱溫不久便暴斃宮中,令朱裕怎麼都洗不脫弒父之嫌,一度令梁國的將臣心存極深忌憚,這也是魏州叛變能成勢的一個基礎,但河朔驚變不到兩年,河淮之間戰亂不休、災害頻生,民不聊生,地方上的鄉豪大族也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這便令很多的人重新想起朱裕的好來了。

  徐明珍有意重新效忠,大家也不是什麼小孩子,梁帝朱裕當然也不會追究他不援汴京、擁兵觀望的罪責,而是下旨設立陳州節度使府,轄潁譙陳亳四州,使徐明珍改任陳州節度使,並敦促他從陳州出兵進攻汴京南部的叛軍,打開汴京與梁國南部的聯絡。

  梁帝朱裕同時勒令徐明珍將兵馬從淮河南岸的鳳台、壽春、霍邱三城撤出,交由棠邑軍接手,並此作為籌碼,與楚國議和……
x24685 發表於 2019-7-17 20:44
第六百六十七章 殿中

  梁國禮部侍郎郭端鐸,十月十六日攜梁帝朱裕國書抵達金陵,商談締結和約之事。

  郭端鐸在鴻臚寺的官員陪同下住進相當於國賓館的都亭驛。

  尚書省與崇文殿僅隔著一道宮門,沈漾帶著張潛,穿過宮門往崇文殿走去,北風吹刮而來,捲得高大宮牆間的落葉,在甬道上打著旋兒。

  張潛官袍之內僅穿了一身薄裌襖,沒想到這寒流說來就來,下午時在陰冷的衙署裡就凍得夠嗆,走出來被寒風一吹,他禁不住直打哆嗦,攏著手往崇文殿走去。

  「啪!」走到大殿簷下,張潛便清晰的聽到大殿深處傳來硯台一類物品砸碎在磨石地上的清脆聲音,緊接著便聽到延佑帝氣急敗壞的尖叫道:

  「既然棠邑什麼事情都談妥了,梁軍也都叫他們放過境了,朱裕所許的好處也都被他們收入囊中,那便叫他們繼續跟梁使將這齣戲演下去得了,一定要將朕拉出來做什麼鬼撈子傀儡?你們一個個膽小如鼠,怎麼沒有人跑到他問一問,他到底是大楚的臣子,還是梁國的臣子!」

  張潛遲疑的回頭看了沈漾一眼,沈漾卻裝作沒聽見。

  「沈相到了。」守在大殿門內側的陳如意看到沈漾、張潛走過來,大聲招呼道。

  張潛隨沈漾走進大殿,看到延佑帝黑著臉坐在御案之後,幾名青衣小宦正慌忙的將御案前砸碎的硯台以及筆架、鎮紙等其他物件收拾起來。

  沈漾只當看不見,走到御案前揖禮道:「沈漾見過陛下。」

  「給沈相賜座。」楊元溥生硬的下令道。

  沈漾剛坐下,正要回稟鴻臚寺官員與梁使郭端鐸見面的情形,便見陳如意又鬼鬼祟祟的走過來說道:「太后與呂宮使過來了。」

  楊元溥還在氣頭上,坐在御案之後不動彈,沈漾則與張漾、陳如意走出大殿,迎接太后及呂輕俠等人。

  「沈相怎麼不將韓道銘、陳景舟都請到崇文殿來,問一問他們到底跟梁國談妥了什麼,還有什麼是需要我們配合好他們唱好這齣戲的?」太后王嬋兒冷眼看向沈漾問道。

  「太后欲召韓道銘、陳景舟問策,他們此時也在尚書省,不麻煩派人去跑一趟。」沈漾回道。

  「……」王嬋兒遲疑了一會兒,揮手讓身後的侍宦跑去宮門外的尚書省,將韓道銘、陳景舟一併喊到崇文殿來。

  兩邊就隔一道宮門,一盞茶的工夫過後,韓道銘、陳景舟便通稟走入崇文殿,給延佑帝、太后請安。

  楊元溥心頭怒氣未消,還是在殿裡伺候的姜獲使了一個眼色,叫小宦端了兩隻錦墩過來,叫韓道銘、陳景舟能坐在殿中說話——不管怎麼說,韓道銘之女韓淑惠在宮為妃,斷沒有其他人都坐著,卻叫韓道銘站著回話的道理。

  楊元溥、王嬋兒到底是忍住沒有怒斥棠邑與敵國勾結之事,對姜獲擅自給韓道、陳景舟端座也視如無睹,畢竟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但他們心口的怨氣難消,看到韓道銘、陳景舟也不吭聲問話,大殿裡一時間氣氛壓抑之極。

  「不知陛下、太后相召,有何吩咐?」韓道銘等了片晌,才張口問道。

  看到陛下、太后都黑著臉不吭聲,沈漾也垂眉看著新換的官靴,張潛他連屁股都不敢坐實了,當然更不敢在這種場合隨便插話。

  殿裡侍候的宦官,除了姜獲、陳如意頗為自在些外,其他人也都一個個提心吊膽,就怕今天有什麼變故,他們淪為遷怒的對象。

  臨了還是得賜座坐在沈漾下首的呂輕俠,慢悠悠的張口打破沉默,說道:「陛下、太后召韓尚書、陳侍郎過來,是要問一問你們對梁軍從棠邑借道過境之事,到底知悉多少?」

  「呂宮使是問梁使郭端鐸從北淝水河乘船一路抵達金陵之事嗎?」韓道銘裝糊塗的問道,「梁使借道入朝覲見陛下與太后,欲兩國交好,棠邑也是照朝廷律制派兵護送,這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姚惜水沒想到在崇文殿裡,韓道銘這頭老狐狸,比其父韓文煥還要奸滑,竟然這會兒都敢信口雌黃的狡辯,杏眸怒怨,伶牙俐齒的質問道:

  「韓大人真是會裝痴賣傻,棠邑與敵梁勾結,前後不僅有六千梁軍從棠邑借道前往蔡州,棠邑甚至暗中護送梁帝朱裕歸返河淮,你們難不成真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人鬼不知嗎?」

  「姚織造原來是要問這個啊,但梁軍借道之事,難不成新津侯之前都沒有稟報太后與姚織造嗎?」韓道銘疑惑的問道,「織造局有刺探州縣之權,職方司有刺探邊境軍情之權,難不成新津侯沒有稟報,織造局、職方司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前後有六千梁軍精銳從南陽借道前往蔡州嗎?這事怎麼能賴到棠邑頭上來了?」

  韓道銘不管姚惜水粉臉漲得通紅,在她張口反駁之前,便朝楊元溥說道:

  「啟稟陛下,七月時棠邑的斥候便發現方城往蔡州南部方向有人馬密集通過的跡象,但當時襄北在外圍防備甚嚴,棠邑斥候也無法靠近刺探更多的情報,當時還以為襄北趁河淮混亂之際,有意出兵奪蔡汝二州——韓謙還就這事與微臣、陳侍郎溝通過多次,還想著勸告襄北新得梁州不應貪多,當時卻也沒有料到會是暗中助關中梁軍過境前往蔡州。」

  「韓尚書,你信口雌黃,污衊新津侯,當真以為陛下是三歲小兒好欺?」姚惜水氣極而笑,沒想到韓道銘當著楊元溥、沈漾的面,竟然敢指鹿為馬、信口雌黃到這一步。

  「姚織造太激動了,韓某人有些淺薄了,就想問一句,姚織造憑什麼斷定新津侯就沒有欺瞞太后、陛下?難不成織造局手裡確有梁軍從棠邑過境,而沒有從襄北過境的真憑實據?」韓道銘問道,「姚織造也應該知道,韓謙也不會什麼事情都告訴我這個當大伯的,姚織造要是真有證據在手,也好讓我知道有沒有被欺瞞……」

  姚惜水張口結舌,一時叫韓道銘問住在那裡。

  這一刻,呂輕俠也眼神凌厲的朝韓道銘看過來。

  楊元溥、沈漾這時候皆遲疑的朝姚惜水、呂輕俠兩人看過去。

  張潛也糊塗起來,他們之前是滿心猜測必是韓謙與梁軍勾結,但聽韓道銘一說,卻又覺得未嘗沒有李知誥跟梁軍勾結的可能,畢竟梁軍從南陽境內穿過更加便捷、能更加掩人耳目。

  而不要說當世為了權勢父子手足相殘早已經不是什麼駭人聽聞的秘事了,即便李知誥等人與晚紅樓同屬前朝神陵司一脈,但也並不能意味著李知誥為了個人的權勢,就絕沒有瞞過姚惜水、呂輕俠暗中跟梁國交易的可能。

  一定要說,陛下他自己以及站在他身後伺候的崇文殿內常侍陳如意,又何嘗不算神陵司一脈?他們的利益何時跟呂輕俠、姚惜水她們完全一致過,陛下跟太后還不是一直都有鬧不愉快?

  再者說了,從臨江侯府崛起算起,李知誥與在座諸多人的關係,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改變;李知誥每次都差不多極務實的選擇最利於他自己的轉變。

  李知誥在梁方想要抵擋趙孟吉、王孝告的反撲,想要好好消化梁州,甚至有謀蜀的野心,他也有與梁軍勾結的動機。

  畢竟此時蒙兀人佔據晉地後,兵鋒極甚,換作他是李知誥,即便佔據梁州也不會急於插入關中,那暗中與梁軍結盟,無疑更符合襄北的利益。

  姚惜水一張粉臉漲得通紅,這時候才更深刻的理解到什麼叫百口難辯。

  她當然不可能承認最隱密的那層關係,而此時說織造局、職方司與襄北有著更緊密的聯繫,能隨時掌握襄北的動向,能確認梁軍絕無從襄北過境的可能,也不合適。

  襄北軍與她們勾結聯繫極密,本來就是楊元溥心頭大恨,她此時承認這點,非但不能釋清什麼,反倒更有可能會被韓道銘再倒打一耙,栽贓她們早已經牽涉到梁軍過境之事裡。

  「真是沒想到韓大人話鋒如此犀利,」呂輕俠說道,「梁國這次拿壽春、鳳台、霍邱三城出來議和,但這三城現在都被棠邑奪得,難道這都不能證實棠邑早就暗中跟梁國勾結嗎?」

  「當然不能,」韓道銘朗聲說道,「韓謙早在入夏之前制定好入秋動員十萬兵馬收復霍邱、壽春、鳳台三城的詳細作戰計畫。不要說河淮一片混亂,就算是河淮不亂,霍邱、壽春、鳳台也早已經是大楚的囊中之物。梁國此時也定然是看到這點,讓出這三城,不過是順水人情而已,微臣實在是想像不出,韓謙何需背負通敵之名,去換這三城?又或者說呂宮使以為這三城真是什麼了不得的籌碼?」

  「……」呂輕俠見韓道銘、陳景舟有備而來,也難爭什麼口舌之利,便不再作聲。

  韓道銘繼續說道:「即便形勢確有必要與梁軍暫時緩和關係,只要時間上能允許,韓謙也一定會先請示朝廷。」

  「……」沈漾聽到這裡,都忍不住咳嗽起來。

  不過,韓道銘能爬到這個位置,怎麼可能為張口胡說八道臉紅,朝楊元溥行禮說道:「請陛下明察。」

  「棠邑能動員十萬兵馬,真是好威風啊!」姚惜水忍不住冷笑嘲諷道。

  「同樣一句話,微臣只是想說明大楚兵強馬壯,完全不需要屈膝討好去換回壽春、鳳台、霍邱三城,卻不想從姚織造嘴裡說出來,卻顯得微臣居心叵測,這大概是所謂的人言可畏吧,」

  韓道銘長嘆一聲,感慨說道,

  「微臣也早就聽到朝野之前大肆流傳長鄉侯篡位之前就與棠邑暗中有所勾結的事情,但事實上呢,助長鄉侯篡蜀成功後,新津侯得梁州及舊金州,硤州也併入湖南行尚書省,棠邑得到了什麼?韓謙明知道參與此事,沒有什麼利益,但在知道臨晉侯在滄浪城決意率諸部入梁州之後,還是第一時間派人勸譚育良率部援蜀。此外,蜀國拿不出二十萬緡錢的歲貢,也是韓謙心軟,心想蜀國以後也是大楚的藩邦,當多休諒蜀國的難處,最後同意接受渝南一小片不毛之地,除了每年代蜀國出這筆歲貢,還額外從官錢局擠出三十萬緡錢支借給蜀國,以便能盡快穩定住蜀國緊張、動敵的局勢。韓謙願意做這些事,說到底憑的是對大楚一片耿耿忠心。微臣以為,要是繼續縱容朝野上下妖言惹眾,寒了忠良之心,實非社稷之福啊!」

  姚惜水沒想到韓道銘巔倒是非黑白起來,真真是睜著眼說瞎話,但韓道銘的每一句話,卻又不容她們反駁。

  就單純拿助長鄉侯篡蜀這事來說,棠邑獲利明面看上去確是獲利最小,以致他們消播消息說韓謙早就暗中跟長鄉侯勾結之事,在韓道銘等人的引導之下,朝野也陸續出現一些質疑的聲音。

  只是她沒想到,韓道銘這一刻還要在楊元溥眼前,將這水攪渾掉。

  「韓尚書這話,便要問沈相信不信得過了。」姚惜水冷笑道。

  她知道楊元溥對她們戒備極深,但卻會傾向聽信沈漾的意見。

  見他們兩派爭吵,這時候還是將球踢到他這邊來,沈漾苦澀的嚥了口唾沫,說道:「蒙兀人兵鋒之盛,確實有些出乎之前的預料,而此時與梁國和議,使梁軍能集中力量打通經河洛、函谷關與關中的聯絡,從北面遏制住蒙兀人的兵鋒,也於大楚有利,陛下應當速下決斷。」

  見沈漾還是一副息事寧人、擱置爭議的態度,姚惜水氣鼓鼓的閉住嘴。

  「好了,與梁使議和之事,尚書省全權負責,盡快拿出條陳來再行討論。母后也應該累了,勞煩呂宮使、姚織造護衛,孩兒就不送母后回慈壽宮了。」楊元溥彷彿一頭困獸,被關在籠中,不知道這一刻還能信任誰,這時候只能心力憔悴的將其他人都趕走。

  太后王嬋兒、呂輕俠他們離開,韓道銘、陳景舟也告退離去。

  沈漾站起來,卻沒有離開,而是跟殿中侍侯的姜獲、陳如意說道:「還請姜大人、陳大人暫且迴避一下。」

  姜獲、陳如意看向楊元溥,雖然沈漾要侍宦迴避與楊元溥密談也是不合規矩的,但楊元溥許可的話,他們也不會硬要留在殿中自討沒趣。

  楊元溥揮了揮手,示意姜獲、陳如意等人都到殿外去。

  「與其徒勞的猜測幕後的真相是什麼,陛下這時候更需要的是甄別哪些人是能信任跟任用的,」沈漾說道,「不管怎麼說,陛下乃是大楚之主,即便有人心存不臣之意,但大楚更多的士子、將卒,都將功名利祿的念頭寄託在陛下的身上,陛下斷不可自暴自棄。」

  「沈師教我。」楊元溥說道。

  「陛下當務之急應先調左武驤軍及李長風歸京,確保京畿無虞……」沈漾說道。

  「韓道銘說棠邑能在淮西最多動員十萬兵馬,不是虛誇?」楊元溥凝重的問道。

  「如有必要,應該還不僅此數。」沈漾說道。

  不算敘州,淮西五州此時人丁接近一百二十萬,青壯男丁有三十六七萬人之外。

  與其他州縣服徭役、兵役為苦差不同,淮西青壯人人爭募。

  韓謙在淮西推行新政,制置府到州縣再到鄉司,對基層的組織控制體系極為嚴密。雖然不可能持續太長的時間,但必要之時,棠邑三丁抽一,動員、集結十一二萬兵馬,絕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而京畿此時僅有兩支侍衛親軍以及右龍武軍駐守江東,總兵力不過五萬。

  襄北的戰略重點被韓謙成功的轉移到西翼去了,隨州北部的桐柏山、淮陽山缺口僅駐以七八千精銳兵馬,形勢最惡劣時,即便信王楊元演站在朝廷這一邊,在總兵力相比較棠邑,也不再佔優勢了。

  這也是韓道銘剛才敢在大殿上胡說八道的底氣所在。

  楊元溥沉默著不作聲。

  沈漾繼續說道:

  「除了將左武驤軍調回來,陛下還應該趁著西面、北面無事,從侍衛親軍提撥一批與諸系沒有瓜葛的青年將領,在杜崇韜或周炳武的率領下,從贛江南下進行清源軍,同時還要確保兩江、湖南的財賦皆在陛下的掌握之下,那勢態再壞也不至於會壞到那裡……」

  「……」楊元溥過了良久,才疑惑的問道,「李長風、李秀與李知誥、呂輕俠她們走得這麼近,太后也對他們言聽計從,真就可以放心任用嗎?」

  見李知誥的背叛,終究是令楊元溥如梗在喉,沈漾心裡暗嘆,左右五牙軍水師覆滅之前,多好的形勢竟然淪落成這樣?

  當然,楊元溥沒有質疑杜崇韜、周炳武可不可用,能不能信任,也算是進步了。

  沈漾稍稍整理思緒,繼續說道:

  「江陰侯黃慮與陛下有郎舅之情,其人也素來沒有什麼大志,褒國公黃化更是希望江東的局勢能穩定下去,值得陛下信任。張蟓當年雖然沒有追隨李遇一起歸隱,但這些年一直都安分守己,可見他對局勢看得很透,最終更多會想著明哲保身,張封沒有什麼需要特別防備的,杜兵部、周樞密使就更不用說了——而昌國公府及李長風的故人,與李知誥他們走得近,主要還是二皇子被接到慈壽宮扶養,說到底他們將希望寄託在二皇子的身上,而非寄託在李知誥或呂輕俠的身上,這裡面是有區別的。一來是陛下將來未嘗不能立二皇子為嫡,二來李知誥及呂輕俠真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野心,受郡王爺影響的李長風、李秀等人,也不會隨意附從。這次右神武軍滯留滄浪,之後殺入梁州,韓謙能使李長風、李秀先一起西進,也應該是看透這點……」

  「沈師也認為長鄉侯篡蜀之事,乃是韓謙早就在幕後參與密謀?」楊元溥問道。

  「是或不是,並不重要,」沈漾說道,「韓謙能做到不取其利先爭人心,陛下又何必追問是或不是呢?」

  楊元溥沉吟起來,良久又問道:「沈師說這番話,特意叫姜獲、陳如意迴避,是非他們也不可信任?」

  「能不能信任並不重要,關鍵人心是會變的,陛下在宮裡也要用更多的人,而不能將信任寄託兩三人身上,」沈漾說過這話,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的說道,「倘若先帝真有什麼密詔留給陛下,也希望陛下儘早毀去。沈漾並非說先帝有什麼錯,實是錯過繁昌的機會之後,陛下就不應該再想著密詔之事了……」

  楊元溥眼神陰翳的看著大殿之外的暮色。

  沈漾安靜的看著大殿早早點燃起來的明燭,不知道楊元溥有沒有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就當前的形勢,楊元溥只要能放下心裡對人的猜忌,無論是楊恩,還是杜崇韜、周炳武,都是天祐帝留下來能用、用之便堪能稱為柱石的老臣老將。

  眼下的形勢,需要將他們真正用起來,使他們有掌兵、掌權的機會,使他們的嫡系親信及子侄、門生有機會進入侍衛親軍及樞密使、兵部任職,而不是叫他們徒有兵部尚書、樞密使的虛名,手下沒有幾個能用的人手。

  那樣的話,他們如何真正的掌握樞密院及兵部的權力?

  特別周炳武、杜崇韜半輩子戎馬,手下都有一批幹練的嫡系武將能信任,也能確保他們所掌握的兵馬,戰鬥力不會差到哪裡去。

  只要做到這點,沈漾相信大楚的形勢不至於會壞到哪裡去。

  看楊元溥的猶豫與遲疑,沈漾內心深處也是難以避免泛起一陣陣無力感來,不過,他相信楊元溥還是會將左武驤軍調回京畿的,不會聽任韓謙的計謀得成,將李長風、李秀等人留在梁州給李知誥扎釘子。

  「微臣先告退了……」沈漾微微揖身,告退出了崇文殿。
x24685 發表於 2019-7-18 20:38
第六百六十八章 壽誕

  沈漾走出大殿,看到姜獲、陳如意以及張潛都守在大殿簷下,他又跟姜獲、陳如意拱拱手,才帶著張潛返回尚書省。

  暮色初顯,尚書省政事堂內還有不少人在。

  看著鄭榆與韓道銘坐在公廳裡談笑風生,看到他們走進來,也只是微微頷首示意,再看韓道銘的神色完全沒有受到剛才殿議的影響,沈漾臉色微微一沉,但他也明白鄭氏此時有求於棠邑。

  自秦漢以降,中原兵馬征伐嶺南地區,戰場上的傷亡還是其次,更為慘重的還是疫病帶來的減員。

  千百年來南征戰事差不多有十之三四,都是因為難以控制的瘴毒瘟疫蔓延,不得不退兵,甚至被南方蠻族打得大潰、大敗。

  此時鄭暉已經成功率部攻入邕州,目前能肯定敘州充足供應祛瘴酒功不可沒。

  鄭暉所部將卒目前能確認瘴疫感染率,甚至比桂州、邕州當地的兵馬還要低,即便有將卒感染瘴疫、痢疾,也能及時得到治療。

  這是以往難以想像的事情。

  也可以確認韓道勳、韓謙父子這些年能如此迅速控制住敘州的每個角落,祛瘴酒功不可沒。

  御醫局得到祛瘴酒後,也確認其中內含青蒿等藥材,但利用傳統的炮製之法進行仿製,所制的藥酒,對瘴疫有一定的預防作用,但相比較敘州所出的祛瘴酒還是差得太遠。

  目前鄭氏全力主導對嶺南清源軍節度使劉隱所佔領的地區進行征伐,而在辰州危機之後,韓謙不僅將極擅濕熱叢林作戰的辰州番營拱手相送,還允許鄭氏將酒水榷賣到敘州、淮西,這都注定鄭氏短時間內擺脫不了對棠邑的依賴。

  鹽鐵榷稅收入歸中樞鹽使司,而酒茶榷賣通常是藩鎮及州縣的重要收入來源。

  雖然大家都能知道韓謙想要節約棠邑境內的糧食消耗,才會限制地方釀酒,這時候又需要滿足棠邑境內的酒水消費,只能允許鄭氏或者其他酒商入境牟利。

  即便棠邑也會徵收一部分市泊稅及過稅,但鄭氏卻必須要承韓謙的情。

  拿京畿地區來說,雖然鄭氏在京畿也有榷賣之權,但同樣有資格在金陵及京畿諸縣釀酒榷賣的,還有另外十九家。

  雖然淮西、敘州的酒水人均消費量要比京畿低一截,卻要比普通的州縣高出一大截,但關鍵是棠邑即便對私釀控制談不上極其苛嚴,制置府及州縣官屬衙司,都不直接釀造飲用的酒水出售,淮西的這一塊市場目前基本上還是鄭氏獨享。

  雖然尚書省的書吏估算鄭氏在敘州、淮西沽酒,過去一年獲利應在十數萬到二十萬緡錢的樣子,這差不多已經抵得上鄭氏對右龍雀軍及邵衡州兵南征額外補貼的逾三分一軍資花銷。

  即便拱手送上辰州番營已經算是過去掉的交情,但沈漾知道,僅榷酒及祛瘴酒兩項,都決定在鄭暉率部平定嶺南之前,鄭氏跟棠邑的關係不會發生根本的變化。

  沈漾又不禁想,倘若他這時候再提出以杜崇韜或周炳武為首,從侍衛親軍裡選拔一批青年將領,組織一部兵馬到贛州後,會合贛江上游的諸州兵馬南進,從東翼對清源軍節度府轄地開闢第二戰場,鄭氏會怎麼想?

  即便這樣做能極大程度上分攤掉鄭暉率部從西翼進攻所承受的軍事壓力,但鄭氏也會認為此舉有針對他們的用意吧?

  沈漾心裡輕嘆一口氣,看著天色已經暗沉下來,決定先去找這兩天都沒到政事堂應卯的楊恩,看看他對諸多事有什麼看法,然後再找壽王楊致堂以及張潮等人試探態度。

  沈漾起身離開尚書省的衙署,張潛以及今天在政事堂值守的秦問,也起身離開。

  在簷下跟鄭榆說話的韓道銘,看到他們經過,張口朝張潛、秦問問道:「今日是道昌六十歲擺壽席,沈相日理萬機,怕是沒空脫身,張大人、秦大人,可有時間到府裡飲一杯水酒?」

  張潛微微一怔,頗有慌張的說道:「真是不巧,今夜約好了事情,我等會兒叫家人將賀儀送到府上……」

  秦問回頭看了一眼,沒有吭聲,隨沈漾往衙署走去。

  張潛尷尬的站在門檻前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緊跟著追了出去,看到從溧水縣令任上調歸御史台任職的薛若谷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正跟秦問與沈漾在前面邊走邊說話。

  他就聽見薛若谷在前頭問沈漾:

  「調左武驤軍回京畿以及起用杜大人或周兵部新編右武驤軍沿贛江南下進攻清源軍之事,陛下怎麼說?」

  聽薛若谷問及這些,張潛才省得剛才沈漾在崇文殿與陛下密議什麼,暗想這些或者都是薛若谷幫相爺出的主意吧?

  「陛下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但調左武驤軍回京畿事在必行,」沈漾看到張潛跟過來,說話也沒有避開他,回答薛若谷的問題,說道,「但新編右武驤軍之事,還頗為棘手,鄭氏的反應是一回事,杜樞使或周兵部願不願意出面,則是另外一回事……」

  張潛心想大楚形勢已然發生極深刻的變化,即便朝廷能頂住重重阻力,從禁軍嘴裡奪食,籌出新編右武驤軍的錢糧來,但杜崇韜、周炳武還真未必願意這時候出這個頭吧?

  「這也容易,杜崇韜、周炳武那麼多的部屬、子侄,先安排他們進樞密院、兵部及諸衛軍府任職便是。」秦問說道。

  張潛心想秦問這計也是狠辣。

  兵部、樞密院需要填以大量的官員不說,禁軍、侍衛親軍體系分開,對應諸都指揮使、都虞侯,屯營軍府也設有諸都尉將軍、校尉將軍等職負責軍府的屯田耕種、兵戶管理以及編訓等事。

  也許杜崇韜、周炳武他們想著激流勇退,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趟這渾水,但他們的部屬、子侄正值年盛力壯之時,熱衷功名利祿、渴望建立功勛、封公封侯,他們有機會進入權力核心,想著推動新建右武驤軍,卻是要比他們這些「外人」邀請杜崇韜或周炳武出面組建右武驤軍,推動力更大。

  就像去年中新編左武驤軍時,黃化未必就願意其子黃慮出這個頭,卻未能阻止得了這事。

  人很多時候總是被一股股或大或小的潮湧推動著往前走。

  沈漾沒有直接贊同或否定秦問的策謀,繼續往外走去;秦問沉默了一會兒,又回頭看向張潛,笑問道:「今日韓府應該頗為熱鬧,張大人真不去喝杯水酒?」

  「湊不上這個熱鬧。」張潛嘿嘿乾笑了兩聲,回道。

  對張潛不願意交惡韓府之事,薛若谷卻視如無睹,繼續跟沈漾說道:

  「我派了人到壽春、鳳台兩地看過,壽州軍撤出這兩城,並沒能將城內民眾遷走,想必霍邱那邊的情況也是如此。不管是梁帝朱裕的授意,亦或是徐明珍所佔的譙潁兩州,已經容納不下三城十萬民眾,但有一點能夠肯定,梁楚這次和議,多半會以人換糧的跟棠邑進行交易……」

  去年底招降羅山守軍期間,張潛曾實地到淮西走過一趟,見識過淮西安置災民及流民的速度與效率,而淮西地廣人稀,且境內土地多平坦肥沃,得壽春、鳳台、霍邱三縣再新得十萬民口,也僅一百三十餘萬丁口而已,三五年內只要屋舍建造及開墾屯田的速度能跟得上,再多容納一倍的人口,也完全不會有什麼問題。

  棠邑此時實際轄管一百五十餘萬丁口(含敘州),就已經擁有如此恐怖的軍事動員潛力,要是再繼續從河淮大規模的接收災民及戰亂逃難之民眾,實力還將繼續膨脹到何等地步?

  「沈相以為慈壽宮會如何應對這事?」

  「雖然今日殿中爭得面紅耳赤,但考慮襄北急於消化梁州之地,怕是難以拒絕和議之事,」沈漾說道,「真正會極力反對的,或許就剩淮東了吧?」

  聽沈漾這話,親眼見到殿中爭吵的張潛更是深有感觸。

  他們這邊要極力推動將左武驤軍調回京畿,李知誥在梁州就更不可能拒絕和議,以減輕梁州東翼所承受的軍事壓力。

  梁軍在關中的兵馬規模實際並不少,主要還是糧秣補給短缺,倘若李知誥及慈壽宮一系拒絕和議,梁軍絕對不會介意助趙孟吉、王孝先反撲梁州的。

  關中的局勢太複雜了,從現實利益角度考慮,李知誥與慈壽宮再見不得棠邑及韓家的好,在這事上也會選擇隱忍。

  又或者是韓道銘早就料到這點,所以今日才在殿中肆意的信口開河吧?

  至於淮東為何會極力反對,這也不難理解。

  這兩年來局勢劇烈變化,不要說棠邑了,鄭氏、襄北、黃氏甚至壽王府的實力都得到極大增強,唯有淮東沒有得到半點好處,還被迫將石樑縣還歸滁州轄管。

  一旦正式締結和議,淮東將失去越過淮河往徐泗地區擴張的藉口,信王楊元演心裡怎麼可能會願意?

  然而淮東與中樞的疏離最深,淮東極力反對,又豈能左右朝廷的選擇?

  朝廷不僅不會理會淮東的反對意見,為編右武驤軍還會縮減給淮東的賑濟錢糧吧?

  想想這七八年來,信王楊元演的際遇也是夠波瀾起伏的。

  原本極有望從安寧宮裡奪下金陵繼位,一度兵強馬壯逾十數萬眾,控制太湖北岸諸州及京畿東部地區,卻不想被韓謙硬生生率領一支由泥腿子、奴婢組成的赤山軍給攪散了。

  淮東才百餘萬丁口,養退回北岸的十數萬兵馬太艱難了。

  不得已只能縮減兵馬,然而到延佑二年底淮東好不容易將兵馬縮減僅保留六七萬精銳,卻不料水師大潰洪澤浦,導致江淮大好形勢一片糜爛,淮東也無可避免的被拖了進去。

  淮東雖然核心地區沒有失陷,但數萬敵騎插入腹地反覆襲擾數月,包括淮河北面的泗州、海州兩地,淮東到延佑三年春末,損失人口近三十萬,楚州附近的屯墾水利體系被摧毀。

  淮東一度連維持六七萬兵馬都糧秣不繼,卻又不得不維持如此規模的兵力,以應對北面徐泗地區的敵軍的軍事壓力,被迫選擇往棠邑輸送災民,以換取敘州官錢局的借貸,支持最基本的軍資開銷,丁口一度跌落到八十萬左右。

  隨著韓謙在淮西攻城拔寨、連連大勝,淮東北面所承受的軍事壓力大減,也由於棠邑極速崛起,使得朝廷放鬆對淮東的壓制,淮東在這三四年間將現役兵馬壓縮到四萬左右,各方面總算是緩了一口氣。

  然而相比較棠邑的崛起以及李知誥在襄北的發展勢頭,淮東實在是有些失落了。

  「韓府既然為韓道昌擺壽,也給你們發了帖子,過去吃酒也沒有什麼。」沈漾這時候跟張潛、秦問說道。

  「我不去湊這個熱鬧,即便是要打探消息,還是勞煩張大人辛苦一番吧。」秦問拒絕得乾脆利落。

  張潛乃是小吏出身,為人處世是要比舉人出身的秦問圓滑得多,但叫秦問這麼說,應與不應都不是那個勁,訕笑道:「韓府這幾個月來頗為高調,宅子裡動不動就高朋滿座,今夜韓府要還是如此,朝中多半這兩天就出現擁護和議的聲音……」

  出皇城之後,張潛便徑直回府,他原本想著派家人往韓府送一份賀儀。

  同殿為臣,不僅張潛,即便是沈漾、薛若谷,宅子裡有什麼添丁賀壽之事,韓道銘、韓道昌都會派小輩人物送賀儀過來,表面上都沒有惡了情分。

  卻不想他坐車剛拐過巷子,便看到長子張擇與韓端從他家宅子裡走出來,站在府門口等著馬車駛過來,揖禮道:「剛剛聽到馬蹄聲,我便猜是張伯父回府了——父親特地要過來請張伯父與張擇到府邸飲酒……」

  韓端雖然在部司僅任主事,但這兩年韓家在朝中除了韓道銘、韓道昌兄弟二人外,就是韓端在外面拋頭露面,其他韓家子弟以及陳喬等族的姻親子弟,則都選擇到棠邑或敘州任事,在朝中任事的人不多,這也就突顯出韓端的重要性來。

  不談品軼,韓端趕在開席之前在他宅子裡等候,張潛也再無理由推脫,匆匆回府換了一身便服,便帶著其子張擇,隨韓端趕往燈火通明、賓朋滿座的韓府。

  進韓府之時,張潛剛好與韓道銘、鄭榆攜手而來的車駕遇上,一起跨入府中,看到梁使郭端鐸在鴻臚寺官員的陪同(監護)下,也趕到韓府赴宴。

  韓道昌在韓府地位僅次於韓道銘,這兩年在鹽鐵轉運使司任郎中官甘之如飴,沒有想著轉遷,看似品秩不入大臣之列,在大楚卻是實權差遣。

  大楚鹽事分為煮收運銷四個環節,鹽鐵轉運使司不設侍郎,張潮以參政知事及戶部侍郎領鹽鐵轉運使,再有四個郎中官各執一事,煮收銷三個事都由張潮的嫡系掌握,韓道昌就掌握鹽場與州縣鹽鐵院監之間的運輸之事。

  這兩年韓道昌在鹽鐵轉運使司任事,頂住壓力,興利除弊,將之前的運鹽船隊都裁撤掉,將運鹽之事託付給赤山會,僅安排押綱監鹽吏督管。

  僅此一項每年就為朝廷節省四五萬緡錢,也沒有人敢說韓家將運鹽之事交給赤山會是中飽私囊。

  赤山會所擁有的大倉船,走長江及湘沅漢贛等支流,運力大、速度快,優勢極大,太湖、鄱陽湖、洞庭湖沿岸已有不少州縣,都將綱糧押運之事交付給赤山會。

  中樞雖然一直想著避免這個局面的出現,但金陵及江東的造船業在金陵事變前後被徹底的摧毀掉,一直都沒有恢復過元氣來。

  岳陽、潭州雖然有兩家官辦造船場,但缺少足夠經費,所造船舶提供給州縣地方,總是被嫌棄太貴、速度太慢而被拒收。

  其他的地方造船業,在敘州以及近期興起、物美價廉的東湖船舶打壓下,在中大型船舶上沒有丁點的競爭力,也就完全不成氣候,只能夠造一些小型的漁舟及烏篷船混日子,發展還不如前朝中晚期。

  而除了長途運輸外,跑中短途水運的船幫、商幫勢力,則多與敘州、棠邑交好。

  一方面是他們要從棠邑購買船隻。

  另一方面,赤山會在韓謙的支持下,崛起於江湖河海之間,有著半官方的身份,此時已經不會屈服於地方勢力的刁難;而之前被壓榨在最底層、在官員衙吏以及世家宗閥面前沒有什麼地位可言的船幫勢力,倘若在地方上遇到糾紛,現在多會請赤山會出面調停。

  張潛跟在沈漾身邊,對棠邑及韓府研究也深,清楚赤山會的事務,目前分為兩塊,一塊是暗中刺探、蒐集楚地諸州縣的情報,這些事情以及武裝護衛等事由郭逍、林江兩人負責,都正兒八經的授正六品武官,歸入制置府軍情參謀司帳前聽用。

  還有一塊事情,就是較為純粹的船運及會眾的經濟營生,目前主事人乃是赤山軍的舊武官郭全、周柱,也是韓謙的嫡系。

  不過,這一年來,郭全、周柱兩人頻繁出沒金陵韓府,張潛懷疑韓謙已經將赤山會的這一塊事務,暗中交給韓道昌執掌了。

  近年來赤山會的發力方向乃是長江沿岸的大宗貨物船運,除了敘州、淮西煤鐵、棉布外,以金陵與諸州縣的綱糧及鹽運規模最大,甚至比敘州、淮西往外的大宗貨物輸出還要龐大許多,運輸規模每年高達六七百萬石。

  州縣及地鐵轉運使司在綱糧及鹽事運輸上,徵募的運卒、船工水手、船舶以及押綱官的派遣等事上,每年投入總數雖然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但絕對不會低於二百萬緡錢。

  這還是虧得有長江水路能通,前朝往河洛、長安地區輸運綱糧,靡費更巨。

  這些也都注定韓道昌在金陵已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了,更何況六十大壽,又是人生極重要的一刻,稍稍體面的人家都會操辦一下。

  張潛看到不僅鹽鐵轉運使、戶部侍郎張潮及韓道昌的院司同僚,以及韓道銘邀請鄭榆、梁使郭端擇等人過來赴宴外,壽王府還派人送賀儀過來。

  穿過垂花廳,再看府宅之中,韓府今日聚集的姻親朋賓怎麼都有四五百人之多,張潛心想也虧得最艱難兩年間縮減近一半的韓府園子還是足夠大,才沒有叫這麼多人登門赴宴覺得有多擁擠吧。

  張潛雖然還沒有躋身大臣之列,但在朝中也是足夠重要。

  韓端今日要忙碌一天,還是安排專門的韓家子侄陪同著他。張潛即便想要表現得有些迫不得已、想要表現出冷淡,但在宴請的賓朋之中,他這個層次往上的人物畢竟有限,最後還是湊到韓道銘、張潮、鄭榆以及梁使郭端鐸身邊說話,最後坐席也是安排在一起。

  梁楚和議自然是近期朝野關注的焦點,而今夜到韓府赴宴之人,也不會避諱去談這個問題。

  郭端鐸代表梁帝朱裕而來,也清楚爭取楚國臣吏的支持,梁楚才有可能更快的達成正式的和議,有些話題並不避諱去談,也可以說需要在這種場合放出風聲去。

  梁帝朱裕雖然斬獲新鄭大捷,據新鄭城集結梁國南部的人馬,計畫下一階段攻下滎州全境,然後與關中梁軍兩面夾攻河洛、函谷關,徹底打通關中與河淮的聯絡,但蒙兀人的反應極快,在新鄭一戰之後,其駐守懷州、衛州的兵馬迅速渡過黃河,進入滎州中北部靠近黃河的地區,遏制住梁軍的兵鋒。

  與士氣低沉、人心動搖的魏州叛軍不同,蒙兀人的兵馬戰鬥力及戰鬥意志極強,在新鄭、滎陽之間,梁帝朱裕率部數度試探性的往黃河沿岸穿插,但都被攔截、無功而返。

  雖然沒有吃什麼虧,但也沒有佔到便宜。

  一旦不能速戰速決,梁軍最大的短柄就暴露出來了,那就是糧秣兵甲戰械等後勤補給嚴重跟不上去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7-19 10:59
第六百六十九章 和議

  不提這兩年河淮戰亂頻生,即便是保持中立及觀望勢態、暫時還沒有被戰爭捲進去的州縣,也因為這幾年旱情嚴重,夏秋糧收成大減,流民餓殍不絕於途、遍盈荒野、流徙四方。

  梁帝朱裕是可以從流民災民中招募青壯,擴充兵馬,但目前徐泗司馬氏還在保持著沉默,以致夾於徐泗及魏州叛軍之間的州縣都還選擇中立,僅僅靠重歸汴京統治的南部八州,要供養蔡州軍、壽州軍以及汴京軍在內的逾十三萬河淮梁軍,自然是極為吃力。

  更為重要的,梁帝朱裕登基之後,從趙闊手裡得到《天工匠書》,為方便控制以及更有效、更大規模的利用水力資源,梁國工部及將作監數年大力發展的工坊,主要集中在位於伏牛山北麓的河洛地區。

  這些匠坊工場、開採的礦場以及大批的匠師、匠工,隨同這些地方的陷落,都全部落入叛軍的手裡。

  梁帝朱裕不可能短時間內在汴京重建兵甲生產體系,這也將直接導致河淮梁軍的兵甲戰械補給,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會出現嚴重的緊缺。

  梁帝朱裕率奇兵潛出關中進入蔡州,重創魏州叛軍在西翼的兵馬,兼之梁帝朱裕這些年來的威勢,足以叫魏州叛軍人心惶惶、軍心浮動,倘若僅僅是與魏州叛軍在西線作戰,糧秣兵甲戰械上出現一些短緊,還不是太大的問題,高昂的士氣能彌補掉這些。

  問題在於蒙兀人反應極快,不僅令王、田二人加強從河津進攻雍州、華州的步伐,還直接派大將率領精銳步騎渡過黃河,進入滎州協同魏州叛軍作戰。

  這時候河淮梁軍短缺糧秣兵甲及戰馬,實際上極大削弱了他們與蒙兀兵馬正面野戰的實力,目前只能依賴於城塞進行防禦,所計畫的攻陷河洛、打通關中與河淮聯繫的戰略目標,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達成了。

  雖然關中梁軍還有近五萬兵馬守雍、華二州,但北面地利盡失,王元逵、田衛業兩部兵馬加起來超過八萬往南推進,還有平夏人近一萬騎兵插入潼河兩岸擄掠襲擾,關中局勢實在也拖不得太久。

  郭端鐸此次使楚議和,主要目的就是借糧借兵甲戰械。

  當然了,棠邑已經暗中支借給一批糧穀以及兵甲戰械給河淮梁軍,但即便想要繼續支借糧穀、兵甲戰械給關中梁軍,卻必需要得到李知誥的許可才行。

  而梁帝想繼續從關中調一批精銳兵馬,特別是一批老卒及精銳基層武官到河淮參戰,加強河淮梁軍的戰鬥力,更需要梁楚締結正式的和議——目前梁州是完全落入李知誥、李長風等人的掌握之中。

  沈漾那裡也差不多已經掌握到這些相關情況,相信慈壽宮、淮東的消息也不可能會滯後於尚書省,但棠邑已經以及未來計畫支借多少錢糧兵甲,具體的數字對外界還是未知之謎。

  這些數字對外界是未知之謎,但壽誕過後,韓道銘、韓道昌卻是要通報給喬陳等家的當家人知曉。

  韓謙要保證棠邑的財政收支平衡,保證棠邑內部的建設、發展,不會因為對河淮梁軍的援助而打斷,打算將這些支借項都歸列到官錢局。

  也就是由官錢局出資支持赤山會在淮西境內收購糧穀兵甲戰械,然後以低息支借的方式,經沙潁河、渦水等兩條主要溝通河淮的水道,將這些戰略物資運往許州、陳州以及汴京等河淮梁軍控制的核心區域。

  支借規模也早就議定,暫時以鳳台、壽春、霍邱三縣十二萬民眾農耕產出的四成為限。

  這也是梁帝朱裕歸還鳳台、壽春、霍邱三城同時勒令徐明珍不得將民眾遷出的條件。

  河朔驚變之後,棠邑收復霍州、壽州中南部諸縣以及光州、濠州兩州,但後續並沒有直接圍困鳳台、壽春、霍邱三城,也完全沒有派兵襲擾,這三縣的農耕生產,以及作為壽州州治的壽春以及作為霍州州治的霍邱,兩城內初具規模的匠坊工場也都保留下來。

  十二萬民眾、九十餘萬畝耕地,溝渠水利等設施建設要比淮西其他地方完善得多,每年農耕夏秋糧約產二百萬石左右的糧食。

  這也就意味著棠邑履行約定的話,官錢局每年需要支借六十萬石糧穀以及合計值二十萬石糧穀的兵甲戰械給河淮梁軍。

  如果說是棠邑直接在這三縣直接照舊規徵收錢糧,不是不能聚斂到這麼多的物資,支援河淮梁軍。

  不過,韓謙要在這三地,第一時間就廢除掉徐明珍之前在這三地實行的諸多舊制。

  這三地以及中間相接的區域,一直以來都是壽州軍之前控制的核心區,徐明珍用心經營多年,農耕條件才如此之好,但九十餘萬畝地有大半都是官屬屯田,以驅役兵卒家小及官奴婢耕種。

  也恰恰是直接跳過世家宗閥居中盤剝,徐明珍才能在這三個核心縣直接徵得大量的錢糧以養兵馬,同時還養了一批匠師、匠工,保證基本的兵甲供給、修繕船舶;其地位及重要性就相當此時東湖、歷陽、萬壽及棠邑等相鄰地區,目前大約承擔了目前淮西近一半的財政收入。

  現在這三縣要第一時間推進新政,將田畝均分到戶,官奴婢以及一部受盤剝極重的屯戶家小都是要賜賤還良,以便三縣盡快的徹底融入淮西。

  那樣的話,在過渡期間三縣的總生產力難以快速提升上來,實際能徵收到的總稅賦規模就需要直接縮減掉一半。

  這些稅賦即便徵收上來,目前還需要截留給州縣,主要用於地方建設,也就是說韓謙短時間內並不指望這三縣能為制置府的歲入做出直接的貢獻,更多還是從煤鐵鹽布等大宗貨物上產生間接收入。

  因此,韓謙目前就只能讓官錢局負責履行對梁軍的支借。

  當然了,官錢局承擔這麼大規模的糧穀及兵甲戰械支借重任,折合錢糧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恐怖。

  為確保糧食資源不往外流失,又或者說保障淮西的糧食安全,制

  置府從州縣到鄉司目前所執行的是糧食統銷統購政策。

  這一政策下,淮西境內只有州縣鄉司有權從民戶手裡收購糧食或向民戶出售糧食;外地糧商輸入、輸出糧食,只能與州縣鄉司交易,不得與民戶直接交易。

  收復淮西主要地域後,目前糧食已經完成四季的收成,境內的糧食壓力完全得到緩解,再結統銷統購政策,淮西境內的糧價實際下降到每石八百錢。

  這要比咫尺相鄰的淮東、江東、京畿低一大截。

  事實上江東等地的鄉豪大戶把持地方,壟斷地方上的糧食貿易,從民戶手裡收購糧食也將價壓得極厲害,以圖高價出售獲利。

  而之前淮西糧食緊缺時,制置府千方百計的從敘州等地購入廉價的糧食,由州縣鄉司出售給民戶,也是遠遠低於江東高達兩千錢一石的糧價,儘可能保障城鎮民生不受糧價起伏的衝擊。

  而淮西全境有過四季豐收,這之後再每年額外往外輸出六七十石甚至一二百萬石糧食,完全不會對淮西內部的糧食資源造成緊缺。

  這也將使得官錢局對河淮梁軍的支借規模,每年折合錢糧實際上能控制在七十萬緡以下。

  這已經是官錢局所能承擔的範圍了。

  除了官錢局這兩年總資本逐年新增外,對淮東支借錢糧總計達六十萬緡、對壽王府支借錢糧達八十萬緡,這兩項合計每年就約有近三十萬緡的息錢收入。

  不管淮東、壽王府跟棠邑的關係這幾年起起伏伏,多有轉折,也不管借錢容易還錢「難」,淮東、壽王府按季要支付的息錢,可以說已是兩家頗為沉重的負擔,但他們目前都還是能如期履行的。

  商賈是沒有國界,這背後的賬目算清楚,陳喬等氏的當家人完全不覺得棠邑暗中跟梁軍勾結算什麼事情,當年都義憤填膺的聲稱要支持梁楚和議、以驅胡虜。

  當然,他們心裡也清楚,支借出去的錢糧,特別是無論之前答應每年向蜀國支借三十萬緡錢糧,還是這次每年向梁軍支借七十萬緡錢糧,要想能夠源源不斷的收回錢息,並確保將來本金無憂,最根本的依仗還是棠邑的軍事實力。

  梁軍與棠邑秘密訂立的和議,除了歸還鳳台、壽春、霍邱三地作為支借錢糧兵甲條件外,還同意打開棠邑煤鐵鹽布以及藥材、油皂等大宗物資在梁國南部諸州及汴京的銷售通道。

  目前梁境南部諸州及汴京的生產體系被摧殘得厲害,短時間內很恢復起來,民間也急缺這些物資,緩解日益危困的民生;而這些物資初期入境規模即便會很有限,但也能額外給河淮梁軍提供一筆榷稅收入,緩解緊缺的軍資開銷,並從中撥出一定的錢款,支付借貸息錢。

  這樣的條件對棠邑有利,對此時的河淮梁軍也是有利的,除了能獲得極緊缺的補給外,還能有效削弱、限制徐明珍所部的軍事潛力與野心,迫使其與河淮梁軍共同進退,要不然棠邑兵馬隨時能越過淮河,進攻其目前控制的核心區域譙州、潁州兩地。

  另外,汴京南面諸州受旱情及戰亂,有大批飢民、難民逃離家園,河淮梁軍目前僅有能力吸納青壯補充兵馬的不足,為免誘發不可控的民亂,這次也將打開這些流民、飢民南下江淮逃荒就糧的通道。

  雖然南下江淮的飢民會以老弱婦孺為主,還夾雜大量的疫病,放在任何地方都會被視之負擔,但韓謙沒啥好挑剔的。

  前朝中葉時,淮南西道人丁繁衍,一度有在編戶三百多萬口,但大楚開國時,淮西人口曾下降到七八十萬,之後十六七年間,天祐帝往淮西遷入大量的兵戶、民戶實邊,也才緩慢恢復一百萬口左右。

  安寧宮失敗北逃,雖然脅裹大量人口渡江遷入淮西,但之後連續數年軍事對峙、大戰,人口損失不在少數;不算壽州軍的將卒,前兩年的淮西總人口都在一百萬以下。

  韓謙這幾年來不遺餘力招攬、安置境內的流民,又收編淮陽山裡十數萬口民戶,從江東、淮東等地遷入逾二十口萬飢民,最終才使得淮西總人口勉強超過一百三十萬,但距離淮西鼎盛之時還是差得太遠。

  為安置這些南下飢民,制置府先會在霍州、壽州以及光州中部人煙稀微的地區,設置一批居住點……

  …………

  …………

  寒風呼嘯,夜色漆黑一片,看不見一顆星子,叫人懷疑今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隨時都會飄飄蕩東而下。

  韓府到深夜還燈光通明,姚惜水坐在巷子口的馬車裡,揭開車窗簾子裡,看到還有人這時候才從韓府告辭離開——這些人留到現在,顯然今夜不是單純過來赴壽宴的。

  「韓府應該是有四名影衛摸過來了。」這時候前面的車簾子揭開來,葉非影的身形像靈巧的野貓一般,縮進車廂裡,跟姚惜水說道。

  「我們走吧!」姚惜水放下車窗簾子,輕叩了兩下車廂壁板,示意外面的車伕御車離開這裡。

  棠邑最艱難的兩年期間,韓府規模縮小了近半,府裡所用的僕役即便改為僱傭,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但伺侯以及護衛宅院的人手都縮減了一半還多。

  不過,此時的韓府駐有一小隊影衛,使得韓府的護衛能力非但沒有削弱,實際還增強不少。

  對棠邑影衛的由來,姚惜水僅知道始於訓練奚氏少年,最初是趙無忌、郭奴兒兩人先後執掌,郭奴兒戰死之後,影衛似乎變得不再存在似的,一直都沒有暴露出明顯的痕跡。

  不過,姚惜水知道並不是影衛不再存在或解散了,實是之後的局勢都沒有緊迫到韓謙需要深度使用影衛的地步。

  影衛存在的作用主要是刺探消息以及保護關鍵人物,那就徹底隱藏在軍情參謀司及侍衛騎兵營的身後,外界再難捕捉他們行動的痕跡,但姚惜水相信影衛在棠邑必然是得到加強。

  辰州危機以及韓謙助長鄉侯篡位期間,她們就有多名負責區域間聯絡的斥候信使莫名其妙的失蹤掉,到現在連具屍

  首都找不到。

  不管怎麼說,她們此時在金陵城裡還不宜跟韓府及棠邑起直接的衝突,韓府影衛出來驅逐,姚惜水也只能先擇迴避。

  織造局的馬車可以無視巡丁在金陵城的深夜裡慢騰騰溜躂著,軋著夜裡凍得結實的土路,似乎姚惜水在這漆黑如墨的夜裡難以入眠。

  東拐西繞穿過數條街巷,馬車在街邊停下來,街邊是一家門戶緊閉的藥鋪子,這時候藥鋪子前的簷角蜷縮著一個凍得瑟瑟發抖的乞丐。

  沿街沒有懸燈,僅靠馬車一角懸掛的明角燈,只能依稀照見乞丐穿得破破爛爛,臉則隱藏在陰影下,完全看不清楚。

  姚惜水揭開車窗簾子,扔了一枚銅製錢過去,黑燈瞎火的,那乞丐伸手卻將那枚銅製錢接在手裡,站起身說了句「郡主請隨我來」,便往街另一側走去。

  姚惜水問道:「你手裡的灌江樓制錢呢?」

  「郡主還真是謹慎啊。」那乞丐笑道,轉過身來,從懷裡掏出一枚銅製錢往簾子揭開的車窗縫隙裡,極精準的擲過來,這時候借馬車左前側的明角燈,能看清是一張滿是污垢的臉,眼睛卻出奇的有神。

  這也不待姚惜水確認,便轉身先往西邊的巷子口走去。

  葉非影沒有吭聲,她甚至都不清楚姚惜水今夜要見誰,只是默默守在姚惜水的身邊,想像不出這世間會有多少人知道小姐與李知誥的真正身世。

  姚惜水接過制錢,也沒有打著火石,摸了一下紋路,便確認無誤,輕叩了兩下車廂壁板,示意車伕駕車跟上去。

  繞過兩條街巷,最後馬車跟著乞丐直接駛入一戶不起眼的荒宅後院裡。

  馬車就停在長滿枯黃荒草的後院裡,車伕及兩名護衛都留了下來;在乞丐的引領下,姚惜水、葉非影穿堂過戶,走到前面一座荒廢的園子裡,便看到一名削瘦欣長的身影站在一座簷瓦殘缺的涼亭下,看著眼前一池枯荷出神。

  園子裡就掛著一盞燈籠,這樣才不會引起左右的注意,但光線昏沉,姚惜水走近後才看到涼亭中人的相貌,也是吃了一驚,失聲問道:「怎麼是你?」

  亭中人轉回身來,看向姚惜水說道:「我年輕時來過兩回江南,時逢春秋兩季,正是江南最為迷人之時。兩次我都住在這棟宅子裡,坐在亭子裡看池中青荷一整天都不會厭煩,沒想到第二次到江南之後再回長安就遇到白馬驛大禍,蕭崔諸氏及魯王府數千口家小奴役都被賊王血洗。之後帶著殘族避禍漠北,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做夢也想著重回一趟江南,沒想到這次回來,人非物亦非。我還記得當年離開長安時郡主只有這麼點高,眼晴裡卻恨不得將這賊老天砸碎,只是當年離開長安時,郡主還喚我一聲舅舅,這些年未知,怎麼就如此生分了?」

  葉非影這時候才確認眼前這人的身份,也是嚇了一驚,藉著昏沉光線看這人年紀可能也就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的樣子,但一頭白髮隨意用青布帶束在肩後,在嚴寒的深夜,也只穿著頗為單薄的斗篷,站在荒廢的池塘前。

  「我這次過來,從淮西經過,途中多耽擱了三四天,你們與知誥終究還是鬥不過韓謙的,你們還不能下定決心嗎?」亭中人說道。

  亭中人僅僅在棠邑滯留了三四天,便有這樣的判斷,姚惜水也只能沉默著不吭聲。

  亭中人繼續說道:「以沈漾、楊恩、楊致堂等人的心性,他們多半會主張將左武驤軍調回金陵,然後勸楊元溥起用周炳武、杜崇韜,你們在金陵實在沒有什麼機會……」

  「怎麼有此一說?」姚惜水不服氣的說道。

  「陰謀、詭計永遠走不上檯面,你師傅佈局這麼多年,能稍稍成勢,也不過是借他人之勢,要不然安寧宮篡位之時,你們便撐不過去,還需要我說更多嗎?」亭中人哂然一笑,說道,「你們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謀蜀,我也會安排人去遊說趙孟吉、王孝先,走陰平道返回蜀中,這事怎麼也能有七八成的把握。而兩家得蜀之後,你們不至於連趙孟吉、王孝先都鬥不過。這也是你們最後的機遇了,等拖到王元逵、田衛業奪下雍州,很多事情也就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了。」

  「舅舅見過大哥了?」姚惜水這才生澀的張口喚亭中人道。

  「知誥是王府嫡子,卻與我們蕭家不沾親帶故,他不會聽我的,我去見他作甚?」亭中人說道。

  「舅舅既然知道大哥不會聽勸,那我們下定決心又有什麼用?」姚惜水說道,「再說了,大哥真有意與趙孟吉、王孝先合謀奪蜀,棠邑必然會拖我們的後腿,欲奈何之?」

  「襄北殘地,棄之何憂?」亭中人說道。

  聽亭中人這麼說,葉非影也是暗暗心驚,心想夫人暗中籌謀這些年,才使李知誥等人佔得襄北諸州,卻不想在亭中人的眼裡,是隨時都能棄之如敝履的殘地。

  認真說起來,要是能奪下川蜀,襄北是可以放棄掉,但問題在於她們一定能將川蜀奪到手嗎?

  而在此之前,誰真能捨得僅僅是因為想著與棠邑軍隔開,不叫棠邑有拖後腿的機會,同時又方便集中兵力攻蜀,就主動將郢襄鄧隨等州直接放棄掉?

  不要說葉非影了,姚惜水顯然也不認可亭中人的建議,岔開話題問道:「梁帝朱裕與韓謙勾結,此時棠邑每日都有大量的糧秣軍械經潁水、渦河北上,又每日接收成百上千的老弱婦孺,以緩解陳許等州的飢情,魏州兵馬真能守住河洛?」

  「梁帝朱裕用兵之能,確實是當世罕見,但梁師雄在河洛也只需要守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便可。」亭中人說道。

  「怎麼,明年春暖花開之前,王元逵、田衛業便確定能攻下雍州?」姚惜水疑惑的問道。

  「待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你們便知,」亭中人卻不會將什麼事情都說給姚惜水知曉,說道,「而到那時,你們倘若還不能有決斷,恐怕是連最後的機會都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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