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楚臣 作者:更俗 (連載中)

 
x24685 2018-6-4 16:34: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5 810340
x24685 發表於 2018-6-10 10:08
第六十章 家兵進城

  即便往後屯營軍府這邊每年拔三四百萬錢給韓謙,除了三四十嫡系外,還能再從屯營軍府選用二百人,但韓謙心裡清楚,要真正構建一個能用的情報體系,談何容易?

  那夜在秋湖山別院之後,韓謙似在夢境中經歷別樣的人生,就不再是不畏虎的初生牛犢了。

  而最近三四個月,他除了勤學苦練、教導家兵子弟,以及到臨江侯府應卯外,主要精力還是用在編寫《用間篇註疏》上,很多事情想得越深,便知道做起來越難。

  晚紅樓能有今日之勢力,實則是在天祐元年正式浮出水面之前,已經不知道在暗中潛伏多少年了。

  聽三皇子楊元溥所說,世妃早年在廣陵時就與黑紗婦人認得,韓謙推測那再晚也是十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而當時前朝還沒有覆滅,天祐帝獲任淮南節度使還沒有幾年,甚至當時與徐后所在的廣陵節度使徐明珍僅僅是姻盟關係,更沒有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諸州納入治下。

  韓謙現在要將眼線放到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身邊,為三皇子楊元溥盯住那邊的動靜,秘曹左司才算具備初步的價值,但要想不露痕跡的做到這一步,不為人察覺,就絕非易事。

  韓謙昨夜沒怎麼睡踏實,將手裡能利用的資源都梳理過一遍,將馮家受馮翊指使在金陵城及京畿諸縣販售生石灰的人手拉出來,建一座貨棧,則是一個將眼線往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內部進行滲透的捷徑。

  在長達四五個月的精心渲染下,定期在屋前院後灑生石灰粉消殺疫毒,在京城官宦圈子裡已經深入人心。

  然而生石灰粉容易吸潮,不易儲存,都是隨買隨用。

  經營生石灰粉,就有機會定期跟各家宅子的管事保持接觸;而唯有接觸之後,才有機會打探消息,甚至收買線人,進行更深入的滲透。

  天祐帝撐不住四年,沒有時間給韓謙從容不迫的進行佈局,借助馮翊,則能不著痕跡且又極其快速的跨出第一步。

  韓謙將馮翊拉到位於韓記銅器鋪對面的一家茶館,到二樓要了一間臨街的雅間喝茶,將置辦貨棧之事說給馮翊。

  韓謙要馮翊將之前馮家負責販售石灰的人手拉出來新成立一座貨棧,貨棧得在馮翊或他能絕對信任的嫡系控制下正常運營,而安插眼線等事則由韓謙親自負責。

  「殿下及信昌侯那邊,現在讓你負責這些事了?」馮翊壓低聲音問韓謙。

  「或許是昨日我家宅子裡發生的事情,讓殿下及信昌侯覺得我還是能為他們做些事情的吧。」韓謙說道。

  韓謙這時候也不隱瞞在宣州為韓鈞、韓端所欺的事情,但此時跟馮翊說,也只是說昨天的事情,只是他看到機會,怎麼也要先洩私憤、報私仇!

  「太他娘爽了,這些惡奴膽敢以下欺上,大卸八方才能解恨。」

  馮翊性情頑劣,即便他在外面藉著馮家的權勢作威作福、乃至為非作歹,但他在馮家又不是獨苗,就難免會被輕視、嫌棄,甚至被比他更得寵、看上去更有出息、更值得馮家寄託希望的兄長欺壓。

  聽到韓謙昨日使人射殺韓鈞身邊的惡奴,馮翊同仇敵愾,也感到極其爽利。

  「我也是想明白了,我老韓家但凡有什麼好處,都會給長子長孫,我要想不為人欺,就必需自己出人頭地,」韓謙不動聲色的跟馮翊販賣心靈雞湯道,「殿下現在小小年紀都已經獨掌一軍,他日境遇再差,也能像信王那般出藩,獨鎮一方,我們此時盡力替殿下辦事,日後定不了我們的好處。」

  「……」馮翊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決定自力更生,熱切的跟韓謙討主意,「我這邊將人手拉出來,新立一家貨棧,你說設於何處為好?」

  「我家在靠山巷有一棟院子挨著石塘河,有什麼貨物用船從城外經秋浦河運進城也方便!」韓謙說道,「你將人手拉出來,要是暫時缺安置錢款,我這邊還有二十餅金子,你先拿去用。」

  馮翊與孔熙榮出手是綽闊,但也正是如此,他們手裡存不下錢物,通常是手裡有多少錢物,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揮霍一空。

  「這怎麼成?我找熙榮另外想辦法。」馮翊也不想讓韓謙看輕了,說道。

  「殿下交待我辦事,私下拿了一百餅金子給我,這是殿下的錢,」韓謙知道馮翊表現出越能辦事的樣子,馮家才越不會約束他,說道,「貨棧不能盈利則罷,月底要有盈利,你從裡面撥回一半給我。」

  李知誥說是會讓軍府倉曹拔一百萬錢給韓謙先將事情做起來,韓謙也相信李知誥會說到做到,但要將一個真正行之有效的情報體系,在短時間內全面鋪開,絕非一百萬錢能辦得到的。

  這段時間,韓謙私底也攢下二百多萬錢,唯今之計,只能將這筆錢物拿出來先墊進去。

  此外,這段時間他也不動聲色的將烏梨巷、蘭亭巷以及靠山巷臨近石塘河的六棟規模不小的院子都買了下來,這時候也能派上用場。

  將靠山巷臨河的兩棟院子拿出來建貨棧,無論是貨棧的人手還是進出的貨物,都將置在他的監視之下。

  同時,他也能依託改建貨棧、上貨碼頭的機會,將臨近的四棟院子進行徹底的改造,以作為秘曹左司在城內的主要基地使用。

  「嗒嗒嗒!」

  這時候樓外想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韓謙朝窗外看去,就見有一票人馬,大約有四五十人左右,皆剽悍健勇,身背大弓、腰利刃,從西邊的大街策馬馳來。

  「哈,你們老韓家這下子熱鬧了。」馮翊探頭看到這群人在茶樓對面的韓記銅器鋪停下來,韓端臉色陰沉的從鋪子裡面走出來,朝韓謙聳肩笑道。

  馮翊也是祖籍宣州,韓文煥在金陵任兵部侍郎,韓鈞、韓端都在金陵住過相當長的時間,馮翊也都認得。

  這時候看到韓端又調來四五十名好手,自然猜這是為昨日事針對韓謙而來。

  韓謙從這一幕之中,所能看到的消息比馮翊要更多。

  即便這四五十人都是老宅的家兵,但沒有正式的官方身份跟調函,四五十人公然攜兵械刀弓結隊進城,真當四城守衛及巡兵是擺飾?

  范錫程、林海崢、范大黑、趙闊以及趙無忌等人,跟在韓謙身邊,能攜兵甲進出,也是借用侯府侍衛的身份,其他家兵子弟則是城內、城外各備一套兵械,是不可能公然攜兵械進出城門的。

  老韓家的家兵目前都主要隨大伯韓道銘駐紮在池州,有池州州兵的身份,但作為州兵,更不可能這麼多人一起隨意進城。

  眼前這一幕,只能說明韓鈞、韓端從外面調集家兵過來,是樞密院高層,甚至有可能直接得到樞密副使牛耕儒的許可。

  這也說明韓鈞、韓端昨日氣惱之餘,已經將韓氏內部的激烈矛盾,跟牛耕儒或者誰稟告過了。

  韓謙心裡一笑,這對他來說其實是好事,這意味著往後安寧宮及太子那邊猜忌他,也極可能會先從韓氏內部矛盾著手,而不會直接採取最暴烈的手段。

  韓端或許是注意到守在茶舍樓下的林海崢、范大黑等人,眼睛陰狠的朝這邊的窗口看來,手按向腰間的挎刀,做出威脅的姿態。

  韓謙只是一笑,跟馮翊說道:「殿下那邊頗為迫切,我們剛才商定好的事情,這兩天就先做掉!」

  …………

  …………

  韓謙身穿長袍,與馮翊在茶樓前分開,就雙手袖在身後,在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三名牽馬家兵的隨同下,揚長而去。

  此時夕陽正晚,韓謙在石板街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看著這一幕,韓端微微一怔,嚥了一口唾沫。

  昨天韓謙縱家兵射殺牛二蛋,韓端起初是意外,但過後想起在發生在宣州的種種舊事,以韓謙乖戾、暴躁的秉性,一時得勢便怒不可遏的發洩私憤,卻也不算多奇怪。

  只是這廝跑到韓記銅器鋪對面的茶樓飲茶,被他們這邊有五六十剽悍人馬盯著,竟然如此從容不迫的離去,就有些令韓端看不透了。

  這還是他所認定的那個性情乖戾暴躁的韓謙嗎?

  又或者說他仗著身為臨江侯陪讀、侯府從事的身份,認定這邊不會拿他怎麼樣?

  在光天化日之下,韓端還真不能拿韓謙怎麼樣,只能咬著後槽牙,憤恨不平的走回銅器鋪的院子。

  韓文煥任兵部侍郎時,在金陵置了一座宅子,就在韓記銅器鋪背後的田業坊內。韓文煥致仕回宣州養老,這宅子就一直空在那裡,韓道勳調到朝中任職,沒有住進這棟大宅,這次韓鈞、韓端到金陵來,卻住了進去。

  韓端將調入金陵增援的家兵安排在銅器鋪學徒所做的院子裡,便穿過街巷回到田業坊的宅子,看到韓鈞與楊氏正在宅子裡指使奴僕整理屋舍,走過來將看到韓謙一事,說給韓鈞知道。

  「韓謙不足為慮,以後有折騰他的時候;真正叫人看不明白的,還是三叔啊。」韓鈞蹙著眉頭說道。

  韓端哪裡知道韓謙在過去一年時間裡發生那麼大的變化?

  細想韓鈞的話,他覺得也是,要沒有三叔韓道勳的縱容跟認可,那邊宅子裡的家兵當時會聽韓謙那王八崽子的指使殺人?
x24685 發表於 2018-6-10 13:26
第六十一章 婚約

  韓謙天擦黑回宅中,看到父親韓道勳已經從宏文館回來,走過去說了信昌侯李普那邊將推薦他出仕敘州刺史之事。

  「敘州刺史?」韓道勳疑惑的看了韓謙一眼,又袖手別在身後,朝天際漸被暮色吞沒的最後一抹豔霞望去。

  韓謙知道父親是為那邊如此乾脆利落的決斷而疑惑。

  是啊,要沒有他跟晚紅樓、信昌侯府錯綜複雜的糾纏,即便《疫水疏》發揮的作用再大,在沒有得到他父親親自跑過去效忠之前,也不可能將他們要花極大代價才能爭來的敘州刺史,落到他父親頭上,他也沒有可能年紀輕輕,就能在龍雀將軍府之下獨掌一部司曹?

  秘曹左司暫時不會浮出水面,但信昌侯那邊動用一切力量,將他父親推到敘州刺史的任上,那他父子二人身上也就將正式打上三皇子的烙印。

  韓謙相信父親必然能想到這裡,岔開話題,說道:「敘州山險水惡、瘴毒遍地,又民情複雜,爹爹過去要想治理好地方,怕是頗為不易,爹爹可是已經有什麼想法?」

  「你剛跟說這事,連半盞茶工夫都沒有,我能有什麼想法?」韓道勳笑道,「你想岔開話題,也沒有這般岔法的吧?」

  韓謙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說道:「信昌侯那邊答應下來,而且推動這事,一定會極快,至少要趕在安寧宮那邊回過神來之前,將這事落實了。」

  韓道勳也明白,心裡又想,等安寧宮及太子那邊回過神來,將此事跟年前他朝會進諫驅逐飢民以及臨江侯出面安置飢民編制龍雀軍等事聯繫起來,到時候天下人或許會將他看作那種為求名利、投附三皇子而不擇手段的小人吧?

  「唉,」韓道勳絕不願被捲入爭嫡之事,卻發現最終還是掙扎不開,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又問韓謙,「信昌侯那邊沒有提其他要求?」

  「這個倒沒有。」韓謙說道。

  韓謙知道信昌侯那邊對敘州必然是有所期待的,但李知誥今日沒有提,主要還是敘州太偏遠了,此時只能作為閒棋冷子使用,難以寄託太多的期待。

  不過,等安寧宮及太子那邊回過神來,他們卻未必會這麼想。

  「地方志說敘州七山二水一分田,苗夷雜居,土客矛盾,三縣之地,比京畿還要遼闊,但丁口加起來都不足京畿一中縣,為父過去想要有所作為,卻是不易。」韓道勳說道。

  韓謙也是最近才有精力去研究州縣形勢,對敘州的形象較為模糊,只知是鳥不拉屎的瘴蠻之地,但具體什麼情況,就遠不如他父親熟悉了。

  這時候范錫程、趙闊有事跑進來稟報。

  韓謙趁機岔開話題,跟他父親說起秘曹左司及宅子裡家兵的安排:「殿下已經許我在將軍府之下新立秘曹左司,我打算留范大黑、林海崢他們在金陵幫我;范錫程、趙闊他們隨爹爹去敘州。另外,爹爹去敘州任職,還不知道要待上幾年,讓范錫程、趙闊他們將家小也遷過去了,省得他們骨肉分散,我這邊也能多騰出些地方,安置左司的秘諜……」

  韓謙要將家兵與家兵子弟拆散進行安排,以及之後還需要借助范錫程、趙闊他們在金陵、敘州兩地建立起聯繫,所以秘曹左司的存在,不可能完全瞞住范錫程、趙闊他們,索性有些事情就先挑明了。

  韓道勳一時也沒有看出韓謙在家兵分配上動了心思,點點頭答應下來。

  他到敘州任職,州縣官吏僚屬大多數由地方土著首領出任,有些官職從前朝開始就是是世襲的,天祐帝也無意破壞那邊的傳統,使得大楚的西南邊陲不安定。

  韓道勳心想他身邊是需要嫡系幫著做事,但也沒有帶一大群人過去,反倒是韓謙正式幫三皇子做事,而且所事凶險,需要可以信賴的人要更多些。

  范錫程、趙闊聽了韓謙這話,卻是有些犯傻,除了昨天的事情發生有些太出乎突然外,令他們現在想來都有些心驚膽顫之外,年後宅子裡一直都波瀾不驚,家主怎麼就突然要出仕地方,而少主還要正式替三皇子執掌司曹?

  「……」范錫程、趙闊一時犯愣,面面相覷。

  「你們急沖沖趕回來有什麼事情要說?」韓謙問道。

  「韓鈞那邊,臨夜前從池州調集一批人手進金陵城,差不多有四五十好手。」范錫程說道。

  他與趙闊得知此事,心裡多少有些驚慌,怕再引衝突會出傷亡,還想著趕回來與家主商議應對之策,想著勸少主韓謙以後遇事能忍耐住脾氣,要不然就算老家主不在了,他們這邊也遠沒有資格跟韓道銘、韓道昌兩房鬥,但他們沒想到趕回來,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

  他們突然間發現,即便這段日子在少主韓謙身上已經看到夠多驚喜了,但似乎還是遠沒有將少主韓謙看透。

  不要說趙闊了,范錫程都禁不住想:家主出仕敘州以及少主得以在三皇子那裡執掌一部司曹,跟昨日之事有沒有關聯嗎?

  「這事我與林海崢、范大黑他們回來時,就看到了,此事不足為慮,」韓謙渾不在意這事,看到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就站在院子裡,說道,「你們準備一下,一會兒陪我去山莊。」

  現在臨江侯府上下都在為大婚的事情忙碌,夜裡也沒得停歇,但韓謙卻沒有心思跑過去湊這個熱鬧。

  秘曹左司既然已經得到授權啟動,那就要分秒必爭的盡快將攤子鋪出去,才有可能多扳回一分劣勢。

  趙庭兒這時候從走廊裡往裡探了探頭,許是告訴飯菜已經準備好,看到這裡在商議機密,待要縮頭走開,韓謙也將她喊住:「庭兒,你夜裡也隨我們去山莊。」

  「這麼晚,庭兒也去幹什麼?」趙庭兒張開嫣紅檀唇,烏黑似點漆的美眸怔怔的盯著韓謙,心想少主這時候出城,定然是有要事,不知道要她也跟著過去做什麼?

  「我傳你那些學問,可不是要將你當成暖床丫鬟使喚的。」韓謙說道。

  聽韓謙說話沒有正經,趙庭兒小臉羞得通紅,一雙美眸待要瞪回去,卻見家主及范錫程、趙闊都有些訝異的看過來,也知道太過唐突、放肆了,吐了吐香舌,低頭站在那裡不再吭聲。

  「少主今年都十九了,老爺是不是該派老奴到王相家走一趟,早日將王相家孫小姐給少主迎娶回來——王相家孫小姐今年也滿十六了吧?」范錫程哈哈一笑,問韓道勳道。

  趙庭兒是韓謙房裡的奴婢,兩人都正值年少芳華,即便發生些什麼,在范錫程他們看來再正常不過;而倘若趙庭兒將來有生養,也將當然成為韓謙的妾室。

  不過,當世貧賤不通婚,這也不僅僅是觀念上的問題,而朝廷律令明確規定的。韓謙倘若敢賤娶,讓人告發上去,是要被剝奪官身的。

  范錫程這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家主韓道勳出仕地方,是很快就會出結果的事情,打心底覺得老爺應該趁離開金陵之前,先將少主的婚事給確定下來。

  要不然的話,少爺在三皇子身邊任,而老爺出仕地方,還不知道拖到驢年馬月才能再回金陵主持這事。

  王積雄?

  聽范錫程這麼說,韓謙微微一怔,他跟前相王積雄孫女有婚約一事,可從來都沒有聽父親提起過啊。

  韓道勳揮了揮手,讓范錫程他們先退下去,跟韓謙說道:「三年前王師到廣陵籌措糧草,說他次子膝前有個女兒聰穎過人,當時開玩笑說許給你為妻,錫程當時也在場。這事之後也沒有再提起過。」

  雖然沒有下六聘之禮,但王積雄這樣的人物絕對不會拿後輩婚事當玩笑說。

  韓謙與王家孫小姐都沒有謀過面,自然不會有什麼念想跟失落,笑著問:「爹爹年前在朝會上驅飢民疏,惹惱王積雄,這樁婚事才無疾而終了?」

  「倒不是如此,」韓道勳輕嘆了一口氣,覺得這事他有些對不住韓謙,坦然相告道,「剛接你到金陵,王相倒是派家人過來,想要催促你們完婚,但為父見你不肖,怕誤了人家,回絕了此事。之後,為父諫驅飢民,大概是真惹惱了王相,連隻言片語都不見捎來。」

  「這麼說來,這是爹爹你欠我一房媳婦啊。」韓謙開玩笑說道。

  「你這胡說八道的孽子,為父欠你什麼欠?」韓道勳發現他不知不覺間,也沒有辦法在兒子面前板起長輩的嚴肅臉了。

  他現在對韓謙的學識、能力都再沒有絲毫的質疑,就擔心他心思陰柔,心志沒有放在濟世為民之上,而太過工於心計了,但現在也不是擔憂這個的時候,揮手讓他用餐,趕在夜深之前回山莊籌事去。
x24685 發表於 2018-6-11 13:22
第六十二章 爪牙

  有三皇子楊元溥所賜的侍衛武官腰牌,品秩比照侍衛親軍營指揮,韓謙只要不走外戚徐氏及太子直領兵馬所控制的城門,帶著十數攜刀隨扈,夜間出入金陵城都不是什麼問題。

  十數騎簇擁著一輛馬車,車轍轔轔的碾過石板路出了城,消失在夜色深處。

  趕到桃塢集,韓謙順路先去拜訪沈漾。

  韓謙趕到時,沈漾正拉張潛在公署的後衙弈棋。

  張潛此前是桃塢集的里正,此時被沈漾薦為軍府從事。

  張家在金陵算是大戶,張潛自幼也讀詩書,也有從軍的經歷,之後歸鄉才任里正,官位低微,為人任事也小心謹慎,但見識卻是不淺。

  沈漾跟信昌侯府終歸不是一路人,他願意打理屯營軍府的事務,一方面是天祐帝欽定他出任侯府長史、侍講,職責所在,有些事情推脫不掉,此外更多的也是同情飢民的處境。

  而信昌侯李普以及李知誥等人,也怕沈漾的眼睛太毒,看出什麼破綻來,也有意讓他們的人與沈漾保持距離。

  因此沈漾在屯營軍府,除了張潛、郭亮等寥寥數人外,也實在沒有其他能用、能親近的人了。

  「韓大人找沈大人有事相商,張某不在這裡打擾了。」張潛見韓謙半夜跑過來找沈漾,卻站在一旁不吭聲,也知道自己應該迴避。

  「……」韓謙歉意的朝張潛拱拱手。

  沈漾即便不贊同他們,也不會屑於向安寧宮通風報信,但他暫時還沒有能在張潛身上看到這樣的氣度跟格局。

  「你半夜撞上門來,有什麼事情找我?」沈漾吩咐僮僕帶上房門走出去。

  「殿下欲使新建一部司曹,專事刺探之事,日後韓謙少不得要請沈師給行方便。」韓謙說道。

  沈漾治屯營軍府,主要是安置飢民,所築屯寨,甚少考慮軍事防禦所用。

  當然,龍雀軍想在桃塢集建造二十五座堡壘,代價也相當大,不可能一蹴而就,但韓謙要將秋湖山別院當成秘曹左司在城外的核心基地,日後要防止他人滲透、窺探,那在進出山莊的溪谷、山口處,就要擇地建造利於防守、隔絕內外的哨堡。

  這事不僅要跟沈漾事先打招呼,少不得還要沈漾配合才能成事。

  「唉!」沈漾長嘆一聲,他不願看到嫡爭有往血腥方向演變的趨勢,但三皇子這邊都要設立秘曹,專司其事,便知道有些事非他所能更變,說道,「殿下但凡有令,又合朝廷法術,我這邊自然會給方便。韓大人可知此事?」

  「家父知道此事,但殿下所令,韓謙不敢不遵。」韓謙含糊其辭的說道。

  天祐帝尚在,雄武霸才,安寧宮徐后始終都還隱藏在天祐帝的陰影之下。

  目前朝中諸多大臣,主要也是看到外戚徐后及太子一系勢大,不願得罪,卻沒有幾人能真正認識到安寧宮隱藏在暗處還沒有顯露出來的血腥獠牙。

  世妃及三皇子長期生活在安寧宮的陰影下,感受自然是最深刻的。

  沈漾此前被天祐帝欽點為侯府侍講,這麼一個孤傲的人卻消極怠工,除了不欲介入爭嫡之事,韓謙認為他對安寧宮斂藏的血腥爪牙,應該是有所警覺得。

  只可惜,沈漾跟他父親是一類人,不顧安寧宮的猜忌站出來主持屯營軍府,卻也只是憐憫染疫飢民,至少目前並不會過深的捲入爭嫡之事中來。

  聽韓謙這麼說,沈漾點點頭,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韓謙接下來除了築堡、僱人之外,還與沈漾商議如何通過山莊與屯營軍府的交易,作為籌辦秘曹左司的經費,每年穩定輸入四百萬錢的盈利。

  雖說這事已經得到三皇子楊元溥以及李知誥的許可,掌握事權的兵曹、工曹、倉曹等三司參軍也都是信昌侯府派出的嫡系,但這些事不可能瞞過沈漾,甚至還需要沈漾幫忙掩飾,才不至於讓郭榮、宋莘等人覺察到蛛絲馬跡。

  郭榮身為監軍使,秋湖山別院想要直接改修成堡壘,他必然要追究下去。

  而韓謙又絕沒有藉口在屯營軍府的範圍內為私人建造堡壘,沈漾這邊更沒有藉口坐視不理。

  目前沈漾借用張潛家宅院作為軍府公署使用,韓謙的想法是屯營軍府在這邊直接修建一座堡壘,這樣就能恰到好處的將進入秋湖山別院的主要道路扼守住。

  之外,在山莊的後山及東西兩側的山嵴,還有三四個缺口,建築小型的哨房,設置哨崗,就能防備外人潛入山莊以及小規模的兵馬進攻。

  韓謙將示意圖簡略的畫給沈漾看。

  沈漾抬頭看了韓謙一眼,韓謙有一層意思沒有說透,但他不是看不出來。

  如此佈置,除了要將秋湖山別院當成秘曹基地使用外,韓謙必然也有考慮到一旦爭嫡形勢惡劣,三皇子在城外需要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固落腳點聚攏兵馬。

  沈漾心裡暗暗一嘆:道勳你心存高遠,無意捲入爭嫡之事,但你有一個厲害的兒子啊。

  「只要殿下有令,錢糧無礙,我這邊會遵辦的。」沈漾說道。

  「那就託付沈師了。」韓謙站起來揖禮道,便告辭離開。

  他這個計畫,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只會覺得絕妙,怎麼會反對?

  再說了,屯營軍府真要在出山莊的溪谷口修建城壘,秋湖山別院也完全位於這座城壘的監控之下,這也是韓謙向信昌侯府及晚紅樓討個放心啊。

  …………

  …………

  從沈漾住處離開,韓謙領著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以及趙庭兒等人回到山莊,也未歇口氣,又將郭奴兒、林宗靖等幾個在山莊裡的家兵子弟領隊,都喊到東院來,將籌辦秘曹左司之事告訴他們:

  「雖然秘曹左司籌成之後,殿下那邊或許還會派人過來,但此時我只能依賴你們這些人辦事。」

  「庭兒也能替公子辦事?」趙庭兒有些抑不住興奮的問道。

  「當然。」韓謙說道。

  韓謙以前將郭奴兒、林宗靖等家兵子弟往偵察斥侯方向培養,主要是為自己日後能順利脫身考慮,現在籌辦秘曹,主要考慮滲透刺探等事,很多事情都需要調整。

  晚紅樓借助妓寨這個古老而每代必然興盛的行業進行滲透,除了床笫之間能聽到太多的秘聞外,這些年至少還培養了二十名紅倌兒,以妾室的身份直接滲透到大楚高層人物的宅院之中。

  右神武軍副統軍孔周養在外宅的春娘,看上去不是特別成功,但也鉤住馮翊、孔熙榮兩條魚。

  當然,晚紅樓能做到這一步,背後不知道謀劃了多久、投入多少人力、物力,韓謙沒有能力倣傚這個。

  拉攏馮翊新設貨棧販售生石灰等物資,能夠從最底層撬開一個缺口,往朝中大臣家的宅院裡進行滲透。

  此外,韓謙還考慮到有一條線,能較快撬開新的缺口,那就是各府的女眷。

  雖然當世男女之防不算十分的嚴厲,但要跟各府女眷保持頻繁而深入的接觸,還是要用婦人。

  「庭兒一人,可辦不了這些事啊?」趙庭兒聽韓謙說她竟然有機會獨擋一面,興奮之餘也擔心將事情辦砸了。

  「怎麼可能讓你一人將所有事都辦下來。」韓謙微微一笑,讓趙庭兒到臥房床底,將一隻木匣子拿過來。

  韓謙從木匣子裡拿出一份名單,交給林海崢他們,說道:「你們幾人,明天就憑藉這份名冊,分頭去找這些人,問他們願不願意為殿下辦事——願意就帶到山莊來,不要大肆聲張,兵曹以及沈大人那邊,會配合你們行事。」

  屯營軍府最多時收編三萬六千餘飢民,龍雀軍那邊主要目的是要將這些飢民有效轉化為兵戶,他們是不會管這些飢民有什麼異同,在李知誥等人眼裡,青壯男丁要訓練到能編入龍雀軍作戰,其家屬最主要的責任就是屯田耕種,日後能供應龍雀軍糧草。

  而龍雀軍目前基層武官,也都是從早年追隨信昌侯府的老卒及家兵中選拔,飢民之中即便有武勇之輩,暫時還沒有出頭的機會。

  雖說當世民眾以務農為主,但遇戰亂饑荒,逃難民眾除了農戶之外,商販匠工乃至城鎮市井之民,也都無法倖免,這也注定飢民的成分是極其複雜、無所不包的,甚至還不乏精擅武戰的老兵。

  天祐帝將淮南道、江南東道、江南西道等州完全納入統治,還是這幾年的時間,之前江淮之間勢力錯綜複雜,有不少勢力被天祐帝打敗後,有一部殘兵敗將沒有被捉住或殺掉,自然就逃歸家鄉定居。

  天祐帝再殘酷無情,也不可能將這些殘兵敗將都捉出來進行清算。

  信昌侯府對屯營軍府的控制極深,從屯營校尉、屯寨寨主以及小到屯長,幾乎都是他們的人,這就保證了龍雀軍將來會絕對受他們掌控。

  哪怕韓謙、沈漾為屯營軍府的籌立出了大力,涉及兵權之事,還是沒有機會染指。

  不過,從最初收編染疫飢民,韓謙就讓山莊的家兵及子弟就深度參與救濟以及後續屯營軍府的建設。

  而郭奴兒等家兵子弟,更是直接來自飢民,更容易與染疫飢民建立親切跟緊密的聯繫。

  這種聯繫,不足以直接讓韓謙對龍雀軍擁有多深的影響力,但在過去幾個月裡,他讓郭奴兒他們做了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從收編入屯營軍府的飢民中,將有一技之長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之人都甄別出來,並登名造冊。

  韓謙最初只是從這份名冊裡,挑選一些匠工為山莊所用,但這時候總算是能發揮真正的作用了。 本帖最後由 x24685 於 2018-6-11 13:26 編輯

x24685 發表於 2018-6-11 18:21
第六十三章 選人

  這幾個月來,范大黑、林海崢協助韓謙教導家兵子弟,他們不僅親眼目睹韓謙對家兵子弟的教導無所不包,也被逼跟著學習、吸收。

  而依據個人性情倒置過來進行教導及分派任務的理論,韓謙可以說是直接實踐在范大黑、林海崢等人身上。

  范大黑性情拙直,武勇過人,但無論是最初的跑腿傳信,購買物資、安排輸運等事,乃至到近期分派、帶領家兵子弟出京畿,到較遠州縣歷練、蒐集考慮當地的風土人情及物價信息,他都跑得比林海崢多得多。

  這幾個月來,范大黑也沒有少挨韓謙的訓斥、責罰,有時候甚至還被逼著默誦兵書;而最初要比其他家兵都更顯得精明能幹的林海崢,在韓謙身邊,主要就是安排最為枯燥的宿衛以及執行對家兵子弟的訓戒懲罰,但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兩人身上都多出以往所沒有的沉穩、鎮定氣度。

  所以他們看到韓謙看到這本名冊,裡面所錄之人無所不包,也沒有特別的奇怪。

  這本名冊本身就是趙庭兒幫著整理的,起初她還不明白,韓謙將道姑、尼姑、卦姑、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等上不了檯面的婦人都登記造冊要做什麼。

  這時候韓謙說要讓她獨擋一面,趙庭兒才恍然想明白過來,將名冊裡的這些「三姑六婆」用好,還是能發揮作用的。

  三皇子及信昌侯府那邊給了韓謙二百人的名額,韓謙也只能照這個數字選人。

  三天時間內,韓謙選出曾從事「三姑六婆」等業的青壯年婦人十七人。

  韓謙安排趙庭兒到城裡尋找,看能不能先盤下一家胭脂店經營起來,第一步可以將這些婦人都安排到胭脂店裡進行調教,然後再尋找機會再分散出去安插。

  當世對女性的限制還是極大,金陵城及京畿諸縣,也早就有從事「三姑六婆」等業的婦人,這邊即便能找到從業者,但貿然也插不進去。

  而能從事「三姑六婆」等業的婦人,可以說是最為原始的職業婦女,差不多都能言善語,察言觀色以及對複雜社會的適應能力,實際上是很難挑剔的,哪怕是都安排在胭脂店裡,使她們與各府女眷進行接觸,也絕對是能夠勝任的。

  看卦相命、游醫郎中、雜耍、挑夫以及走街串巷修鍋補灶的諸類手藝人,共挑選出三十七人。這些人可以直接分散安插到金陵城內的大街小巷,甚至可以直接扮成乞丐,盯住金陵城及京畿諸縣的各個角落。

  曾在店舖當過學徒、會算賬記賬以及以往做過幫客、行商的,挑選十九人安插到馮翊新開的貨棧之中,逐步跟諸府宅院過來購買石灰粉的管事建立接觸。

  這僅僅是韓謙在這方面想要做的第一步,要是將來有機會,有充裕的時間,於各州縣建立貨棧,販售茶鐵木料糧食香料銅漆桐油等物料,以及將山莊匠坊所出的種種產品,通過貨棧販售出去,才是韓謙認為秘曹左司未來能籌集大筆錢糧的主要途徑。

  要不然僅靠屯營軍府一年三四百萬錢的撥付,兩百多號人馬想多吃幾頓肉都難,更不要說養家餬口了。

  以上三類人,共七十三人,韓謙計畫在秘曹左司之下,設探子房,以范大黑、趙庭兒為首,郭奴兒等十四名家兵子弟拆散下去,以事潛伏、斥侯之事。

  金匠、銀匠、銅匠、鐵匠、錫匠、木匠、瓦匠、石匠等八作手藝人,共六十九人,併入山莊匠坊之中,韓謙也計畫在秘曹左司專設匠房。

  而此外,韓謙這次也是以山莊匠坊擴大用工的名義,找沈漾等人疏通關係,從屯營兵戶僱傭人手。

  匠房除了作為秘曹左司明面上的掩護外,在韓謙的計畫裡,也將與貨棧一起成為秘曹左司最為核心的錢糧來源。

  匠房這邊本身就需要更多的熟練工匠是一方面,等前期手忙腳亂過去,韓謙還想著在金陵城及京畿諸縣甚至外戚徐氏以及信王盤據的老巢,楚州、壽州、廣陵等地置地開辦貨棧、金銀鋪子等,作為情報收集的落腳點,這些匠人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場。

  探子房,目前僅負責基礎情報的收集,再多就是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從兩條線跟目標對象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觸,但更複雜的威逼利誘、滲透收買等事情,暫時一律都不能做。

  探子房成員都不怎麼具備相應的能力,輕舉妄動,只能打草驚蛇,甚至前期並不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跟任務。

  即便平時的潛伏跟情報偵察,是極其平常的事情,但合格的探子或者說探子,都需要進行專門的訓練才有可能勝任。

  蒐集基礎情報之後,需要進行歸攏分析的,韓謙計畫在秘曹左司設立軍機房,除了家兵子弟郭奴兒等人外,韓謙還挑選六人知文識字、知籌算的文化人專司其事;包括人員的掌控、給付月銀以及錢糧的度支,也都暫時由軍機房負責。

  范大黑負責探子房與匠房的事務,但探子房之下統管三姑六婆、與諸府女眷進行接觸等事務以及軍機房,都是趙庭兒協助他負責。

  除了這些之外,秘曹左司即便不行刺殺等暴烈之事,韓謙手裡也不可能不直接掌握一部精銳武力。

  三萬多染疫飢民裡,之前屬於其他勢力,但在天祐帝征服江淮諸州過程中被打散歸鄉,之後又因為戰亂或饑荒逃難到金陵就食的老卒,數量其實相當多,總數差不多有近兩千人。

  將疫病嚴重者剔除掉,將當初就是被其他勢力脅裹渾渾噩噩入伍、又渾渾噩噩逃散者剔除掉,將體弱者剔除出去,將戰陣中有臨陣脫逃、性格懦弱者剔除出去,最後被韓謙錄入名冊的,有二百二十七人。

  當然了,在過去四五個月裡,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被信昌侯府派入屯營軍府的人挖掘出來,充當隊率、屯長等低級武職,但最終還是有五十八人,被韓謙招募過來。

  韓謙將這五十八人、六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都編入秘曹左司兵房之下,由林海崢、趙無忌統領。

  …………

  …………

  韓謙在山莊三天,也僅僅夠將二百人挑選出來,照探子房、軍機房、匠房、兵房進行初步的分派,然後將名冊編出來,然後便匆忙趕在三皇子楊元溥與信昌侯李普幼女大婚的前一天,趕到晚紅樓姚惜水的院子裡,與李知誥他們見面,將名冊副本交給李知誥。

  這也是韓謙答應李知誥的條件,在秘曹左司之下設探子房、軍機房、匠房、兵房等事,也具實相告。

  以晚紅樓隱藏在水面下的實力,想要將他這邊的底細摸清楚,實在是輕而易舉。而韓謙也清楚柴建、姚惜水這些人的秉性,他們本身就防備著自己,又怎麼可能不暗中摸他這邊的底?

  韓謙又將范大黑、林海崢、趙庭兒、趙無忌喊過來,跟李知誥、柴建、李沖、姚惜水、蘇紅玉見面,說道:「秘曹左司下設四房,我暫時用他們四人任事,以後諸多事,還要請諸位多多照應——但倘若虞侯、姚姑娘身邊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還望不吝推薦。」

  秘曹左司就要啟動,晚紅樓這邊的事情要是還一點都不洩漏的都瞞住他們,范大黑、林海崢、趙庭兒、趙無忌他們想要辦什麼事,不相當於閉著眼睛在河底亂摸亂撞?

  所以,韓謙跟李知誥他們提的一個條件,就是他嫡系能信之人,應該無需迴避他與李知誥、柴建、姚惜水、蘇紅玉、李沖這個層次的會面。

  當然,對林海崢他們也只是宣稱晚紅樓乃是信昌侯府所暗中經營的一處據點,日後將作為秘曹右司的隱蔽基地。

  事實上,韓謙猜測信昌侯府與晚紅樓互為一體,這麼說也不會誤導到林海崢、范大黑他們什麼。

  「我們推薦的人選,你真的會用?」姚惜水挑眼看向韓謙身邊那清麗之極的丫鬟一眼,她不相信韓謙在三皇子楊元溥的支持下,有獨掌秘曹左司之權,會讓他們派人滲透進去。

  「我想著在城裡開一家胭脂鋪子,籍此與城中貴戚女眷接觸,但奈何我家裡的這丫鬟,天生麗質,不擦粉抹胭脂,臉蛋都透著水色,自然是不懂胭脂鉛粉等物。晚紅樓的春娘,近日似為孔將軍所不喜,我想著春娘也沒有入孔家的籍,要是能幫我打理胭脂鋪子,那應該是要省事得多。」韓謙攤手一笑,似乎聽不出姚惜水的反諷,直接伸手跟他們要人,以示他的坦蕩。

  姚惜水卻是怔住了,有些疑惑的朝蘇紅玉看過去。

  姚惜水、蘇紅玉都不知道韓謙到底經歷過什麼鬼,又怎麼可能猜得透他心中所想?

  韓謙無論是他個人性情,還是為以後謀算,他都不願完全受晚紅樓的控制,但他掌握一定的主動權,父親又即將出仕地方,他所面臨的危機沒有那麼迫切,他還想嘗試一下,有沒有可能真替三皇子楊元溥逆天改命、爭得帝位。

  他即便猜測晚紅樓可能隱藏更深沉的目標,但他只要想嘗試這一可能,就難免還是要與虎謀皮。

  馮翊、孔熙榮因為春娘之事,受李沖他們脅迫,但不意味著馮翊、孔熙榮真就會坐以侍斃。

  馮翊、孔熙榮當然不敢自己將與春娘的事情直接捅出來,但孔熙榮之父孔周疏遠春娘,多半是這兩人在背後動過一些手腳。

  韓謙還是希望趙庭兒能更多的留在他的身邊,幫忙處理繁瑣事務,胭脂鋪子作為他要鋪出去的一個關鍵節點,此時還真唯有晚紅樓精心培養的狠角色,才能夠鎮得住場子,這也顯示他對晚紅樓、對信昌侯府坦坦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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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胭脂

  「才三天時間,你就拿出二百人名單,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李沖瞥了一眼李知誥正細看的名錄,忍不住質疑的問韓謙。

  秘曹左司對諸家宅院進行滲透,一是借助貨棧,這事要與馮翊合作,二是借助胭脂鋪子接觸諸家宅院裡的女眷,這無疑也是極佳的計策,但韓謙卻不介意他們這邊派人控制最關鍵的節點,李沖禁不住懷疑韓謙是不是壓根就沒有將秘曹左司放在心裡,或許隨便唬弄一下,就想應付了事。

  要不然的話,要甄選出二百名合用的探子,哪裡是三天時間內完成的事情?

  「所謂謀定而後動,知止而後得——年後,我與我父親合編《用間篇註疏》,李兄真以為我父子倆這段日子就憋在家裡閉門造車,對飢民中哪些適合來充當探子的兵戶,就沒有考量嗎?」韓謙反問道。

  李沖語塞,無言以對。

  李沖對韓謙的感情是極其矛盾的,一方面不斷被韓謙羞辱、打壓,他再好的脾氣,也想著將眼前這狗雜碎的骨頭給拆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認韓謙這狗雜碎這段時間是發揮出那麼一丁點的作用,他心裡清楚他們這邊的形勢遠談不上樂觀,又指望著韓謙還能繼續發揮更大的作用。

  韓謙給李知誥的名冊,自然是簡略版,有姓名、戶籍、年齡,拿這名冊到屯營軍府,也跟能兵曹的名冊對應得上,但沒有再多的信息,李知誥、李沖他們自然是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李知誥卻要比李沖大度,也聽得出韓謙說「謀定而後動」這五字是反駁李沖的,而「知止而後得」這五字是說給他們聽的,以示他是知道分寸的,這邊對他不逼迫太緊、給以相應的好處,他也不會得寸進尺。

  請春娘過去主持胭脂鋪子,參與到秘曹左司關鍵環節的籌建中去,就是韓謙表示對這邊的誠意。

  李知誥慎重的將名冊收入懷中,對韓謙說道:「你那邊行事之快,我確實是相當意外啊,但心想也唯有此,才能成事,」又與姚惜水說道,「你派人去通知十三娘過來,韓謙那邊缺少人手,你這邊也不應吝嗇。」

  「十三娘就在附近裡,我去請她過來。」姚惜水看韓謙的眼神還是將信將疑,最終還是親自起身,到隔壁院子去將春娘喊過來。

  范大黑、林海崢他們才知道名震金陵的晚紅樓裡原來藏著這麼多的秘密,這段日子是被韓謙調教得很多,但多少還有些侷促不安。

  趙庭兒坐在韓謙身側,則好奇的打量對面的蘇紅玉。

  蘇紅玉既有豔色,又擅琴畫。

  趙庭兒單論五官眉眼,不比蘇紅玉稍差,甚至還要更標緻一些,但蘇紅玉那久歷風塵所養出來看似舒懶就予人有溫婉入心之感的氣質以及顧盼間眉目流轉的風情,卻是趙庭兒此時所欠缺且羨慕的。

  趙無忌卻是入定老僧般似的,站在韓謙身後,表現出一種可怕的少年老成。

  片晌後,姚惜水領著一名美豔絕倫的嫵媚女郎走進來,穿著一襲齊胸襦裙,露出雪也似的胸脯子肉,鼓囊囊的要撐|漲出來。

  聽到范大黑這沒出息的傢伙在他身後直嚥唾沫,韓謙倒是明白孔周這麼一個鼎鼎有名的畏妻悍將,為什麼還要嘗試著將春娘娶回宅子裡當妾了。

  可惜這麼一個人物都沒有發揮在晚紅樓培養出來的所長,就直接被阻擋在孔家大宅門外了。

  「十三娘見過韓大人,」該說的姚惜水應該都已經交待過來,春娘走進來,就直接盈盈拜倒在韓謙跟前,「十三娘以後便聽韓大人教誨了。」

  「鳳翔大街有一家叫凝香樓的胭脂鋪子,你去盤下來,之後我這邊再將人手給你派過去。」韓謙雙手撐在膝蓋上,見春娘俯身而拜時,一雙妙不可言的眸子還望過來,真是一個懂得勾人的美豔女子,但既然李知誥將春娘調給他所用,他就無需客氣,便當李知誥、姚惜水等人在場,直接分派事情給春娘。

  姚惜水與蘇紅玉對望一眼,韓謙既然將地點也都選定了,應該確實是謀定而動了,這事倒是叫人既喜也憂。

  韓謙不管姚惜水、蘇紅玉心裡在想什麼,繼續對春娘評頭論足:「我派給你的這些人手,你要盡心教導,我不便出入凝香樓,但凡有什麼事情,你皆要說給趙庭兒知曉。倘若有什麼隱瞞,延誤了事情,我照左司之法處置你,到時虞侯這邊也不能怪我鐵面無情!」

  倘若是聽韓謙的直接指揮,春娘卻是願意,她心裡也想替晚紅樓盯住韓謙,未曾想韓謙竟然要她跟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匯報,她的臉就有些掛不住。

  韓謙對春娘的不滿視若不見,跟姚惜水、蘇紅玉說道:「我原以為晚紅樓的姑娘所用口脂,應該是金陵城裡數一數二的,才能叫客人絡繹不絕,但我幾次看你們臉上所抹脂色雜散無華,便想凝香樓盤下來容易,但沒有真正一等一的胭脂水粉拿出來,不能將滿城貴眷吸引上門,後續的事情也做不成。」

  「呦,聽說韓大人是一等一的燒石匠,難不成這女子妝容用物,也能造得?」蘇紅玉也是頂好的脾氣,但晚紅樓所用的胭脂水粉,說起來還是溧陽侯楊恩前年到晚紅樓聽她彈琴,卻忘帶分文,最後留下一張方子以抵琴資。

  蘇紅玉照楊思所給方子制胭脂,在金陵城不屬第一也得屬第二,沒想到韓謙在這事上還指手劃腳起來,她再好的脾氣,也是要反諷兩句的。

  蘇紅玉就不信韓謙讀幾本古書,從古書裡抄得幾張古法方子,真能比右校署材官楊恩的方子更妙。

  韓謙瞥了蘇紅玉一眼,他有揣測過蘇紅玉、姚惜水等人在晚紅樓的分工,此時見一貫慵懶而坐的蘇紅玉竟然插過話來譏笑,心知晚紅樓諸多姑娘所用的胭脂或許是她所造,才這麼大反應。

  這時候又想到去年八月姚惜水混入酒中、騙入他喝下去的幻毒散,是不是蘇紅玉所制?

  「庭兒,你所制的胭脂,拿出來給幾位姐姐開開眼。」韓謙跟趙庭兒說道。

  見韓謙做好準備來砸場子的,李知誥微微一笑,捋起袖子看韓謙身邊的婢女,能拿出什麼出色的胭脂,能將紅玉她們給鎮住。

  姚惜水妙目橫掃過來,心想這廝剛才還說身邊的丫鬟不知胭脂水粉,才請春娘出來主持胭脂鋪子,沒想這會兒竟然能面不改色的改口,倒不知道他臉皮是拿什麼做的。

  趙庭兒有些興奮,又有些膽怯,從懷裡取出一枚錦帕包裹住的小銅盒,待到站起來給蘇紅玉遞過去,見韓謙正襟危坐,便將胭脂盒遞到韓謙身前案上,跟案前的春娘說道:「你幫我遞給二位姐姐瞅瞅。」

  春娘見趙庭兒這小蹄子竟然真就使喚她起來,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拿起頗為粗陋的銅胭脂盒,就直接打開來:「姐姐倒也想看看庭兒姑娘多妙的造法,能砸蘇大家的場子。」

  春娘是晚紅樓的人,韓謙是要容她放肆一些,雙手撐在膝蓋上看她打開胭脂盒。

  姚惜水與韓謙同齡,未滿二十,不需要妝容,便玉色天成。

  蘇紅玉自不用說,聽說金陵城一等一的胭脂便是她親手所造;而春娘年近三十,深畏年華老去,對妝容都極用心思,也自然能辨得了好差,韓謙要用她主持胭脂鋪子,當真可以說是人盡其用。

  「……」春娘拿細棉團從盒裡搽下一點胭脂往手裡抹開,沉默半天才問道,「這胭脂每月能造多少盒來?」

  「頂好的東西不能多造,每月出三五盒、七八盒足矣,這才能叫滿城的貴眷惦念時時派人過來張望;次一等的貨色,由晚紅樓這邊供應便可。」韓謙大言不慚的說道。

  蘇紅玉已經遠遠看到春娘手心抹開的胭脂油色均勻之外透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玉色,絕對是極品貨色,她親手調製,一年都要能撞出一兩盒來,也純粹靠運氣。

  「怎麼可能?」蘇紅玉忍不住起來走到春娘身邊,將胭脂盒接過來,先湊到鼻端先嗅,疑惑的問道,「是同樣用紅蘭花所制,為何色澤如此均勻透亮,也沒有半點雜漿?」

  韓謙只是一笑,才不會將他與趙庭兒花兩三個月時間改良後的胭脂製法說給她們聽呢,說道:「蘇大家知道合用便好……」
x24685 發表於 2018-6-12 17:39
第六十五章 物性

  韓謙數次改良石灰窯,之後又招募不少工匠,照著前朝周贇所著《考工記註疏》裡記載的一些辦法,嘗試著為家兵子弟鑄造一些特殊的裝備;趙庭兒作為一個女孩子,不方便整日湊到一群大老爺們光膀子的匠坊去,閒餘之時也琢磨著照古法造些玩藝打發時間。

  趙庭兒自己選擇,第一個想到的自然造一些女孩子所能用的玩藝,學金銀匠造簪釵等物,也學著照古法制胭脂水粉。

  手工打造簪釵等物以及針繡等事,主要還是要靠日積月累的手藝,韓謙也幫不了趙庭兒,但照古法制胭脂,在韓謙眼裡,可以嘗試著去提高的辦法就太多了。

  北魏《齊民要術》就記載了制胭脂的辦法,需要先燒藜蒿等草,取灰加水,取上層清湯備用,然後摘紅蘭花,用石碓搗成汁,淋草灰清湯,再用布袋絞之……

  《齊民要術》所載之法繁雜得很,是先人嘗試了不知道多少種辦法之後總結出來的,但問題在於前人的總結、嘗試,都停留在表面,並沒有真正深入到物性根本上去。

  韓謙是不知道胭脂製法,但看趙庭兒照著古法制過一遍,便知道要害在哪裡。

  看古法說要去黃汁、留紅液,說白了制胭脂的紅蘭花裡含有紅、黃兩種色素,而他伸手醮了一點用草木灰淋取的清湯液,有些澀苦,便知道這其實是用鹼性液體,對紅黃色素進行淬取分離。

  識透物性,揣摩出其中的原理之後,用最原始的手段也能將酸鹼度調整到最為合適的程度,再以上等的棉料紙加以過濾,以此一步步去嘗試著改良胭脂製法,比當世胭脂匠人不知物性根本而只是瞎子過河般的摸索,實在不知道要強出多少。

  這是整整超越幾個時代的思維跟學識,在韓謙的指點下,加上趙庭兒聰穎好學,心思又細膩,兩三個月就專注在這事上,所造的胭脂,又怎麼可能是蘇紅玉她們再聰穎過人所能及的?

  「韓大人身邊倒真可稱得上是藏龍臥虎啊!」蘇紅玉、春娘被趙庭兒所制的胭脂鎮住,當下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甚至有些羨慕的打量著趙庭兒、趙無忌姐弟倆。

  「哈哈,」韓謙哈哈一笑,看向春娘,說道,「只要春十三娘向趙庭兒匯報事情,不覺得心裡委屈就行——另外,這盒胭脂便留在你那裡,你拿小盒分出三四十份,在城裡挑三四十貴眷,以凝香樓的名義當成樣品送過去試用,儘可能快的跟城中貴眷建立起接觸……」

  韓謙相信以晚紅樓的手腕,要盤下凝香樓胭脂鋪子,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也不關心春娘如何去做。

  他聽李知誥他們以十三娘相稱春娘,韓謙猜測這極可能跟春娘在晚紅樓這一輩弟子裡的排名有關,便換了一個稱謂,以「春十三娘」相喚,看她臉上也沒有異色,便知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春十三娘沒察覺到稱謂的變化,只在意韓謙還在強調她以後要跟趙庭兒這黃毛丫頭匯報,只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移步坐到韓謙側下方,以示她之後就是秘曹左司的部屬。

  春十三娘的胸脯子肉太波濤洶湧了,雖然三十歲的她深畏年華老去,但不可否認她此時正是芳華吐蕊的最好年紀,膚白肉嫩,眉眼也是極媚,身為男子都不禁會多看兩眼。

  韓謙也不例外,心裡想自己為挽回多年的荒廢時光,禁慾差不多有七八個月了,而春十三娘的樣子,令他下意識想到在他十二歲時就教導他邁出人生關鍵一步的荊娘來。

  也同樣是一身美|肉,叫他神魂顛倒,入髓的滋味此時也無法忘卻,但也恰是這個女人,差點將他徹底的毀掉。

  即便是將惡奴牛二蛋射殺,但想起這事,韓謙猶覺得心裡堵著一口惡氣,往春娘襦裙上方的白肉|溝壑瞥了一眼,便正襟危坐,跟李知誥、柴建、蘇紅玉、姚惜水他們談其他事情。

  韓謙不經意的一瞥,春十三娘心裡卻十分得意,她知道十九二十歲的男人欲望有多強烈,也知道十九二十歲的男人最喜歡什麼樣的身子,再看趙庭兒比她要單薄得多的身子,心裡就不再那麼委屈,心裡一笑,光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還不足以叫男人神魂顛倒,她今天沒有得到的,終究有一天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去。

  韓謙卻不知道春十三娘坐到他下首,心裡有這麼多的心思在轉,他還在想凝香樓胭脂鋪的事情定下來,不用趙庭兒親自去坐鎮,那趙庭兒就還能幫他做更多的事情。

  趙庭兒聰穎好學、心思細膩是一方面,更難得的是韓謙遇到她時,她身上的天真野性未除,有著當世其他少女身上所沒有的野心、大膽、好奇跟狡黠。

  韓謙教她學文識字之時,就直接將當世的經義典藏統統都拋棄掉,而是專門將他稱為雜學的夢境世界基礎知識教導給她。

  趙庭兒也學得比任何人都快。

  韓謙身邊沒有人手可用,也嘗試將雜學等教導給婢女晴雲,但晴雲受傳統影響太深,一方面覺得身為婢女就應該安分守己,一方面又視韓謙所教雜學為旁門左道、歪理邪說,聽韓老山的老妻韓周氏數落過幾次,就越發懈怠,甚至還在背後嚼趙庭兒的舌根,疏遠趙庭兒。

  這也是韓謙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就想著這次父親出仕地方,讓晴雲與韓老山夫婦一起跟隨過去,然後這次招募的二十多名婦人,也不會都安排到凝香樓胭脂鋪,應該從中挑選幾人出來留在後宅,聽趙庭兒教導、任用。

  「我這兩天不在城裡,馮翊、孔熙榮他們兩人呢,你們可曾見到?」韓謙問李知誥、李沖。

  貨棧之事,要委託給馮翊牽頭去做,但韓謙三天前跟馮翊說定一些細節,但這三天他都在秋湖山別院,也沒有見馮翊過去找他。

  「你到前面的院子裡挨個去找,或能見到他們兩人。」姚惜水撇撇嘴,不掩嫌棄的說道。

  尼瑪的,韓謙他一再催促貨棧的事情要緊著辦,沒想到馮翊這孫子今天還拉著孔熙榮躲在晚紅樓哪個娘們暖香如玉的懷裡花天酒地,也難怪姚惜水一臉的嫌棄。

  不過,這才是真正的馮翊、孔熙榮;當初不就是看中他們這樣的性格,安寧宮那邊才會動手腳,將他們安排到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嗎?

  韓謙側過頭跟范大黑吩咐了一聲,讓他找趙老倌帶著人手以及匠工,直接到靠山巷臨石塘河的那兩棟院子裡,將貨棧先改建起來,再在院子與石塘河之間扒開一道口子,建上貨碼頭上。

  目前指望馮翊這孫子能有多勤勉,不現實,韓謙只能他這邊辛苦一些,先將事件都給辦的,再讓馮翊這孫子過來佔現成的便宜。

  「殿下那邊,需不需要我們去幫忙,是不是內侍省會宗正府、禮部,將事情都給幹了?」韓謙問李知誥、李沖。

  臨江侯楊元溥沒有封王,但身為皇子,大婚禮數也是比照太子楊元渥、信王楊元演當年,從賜婚、下聘等事始,就極其繁冗隆重,但好在這事都是內侍省牽頭,侯府這邊也是郭榮、宋莘配合。

  連李知誥、李沖兩個大舅子都有閒情逸致到晚紅樓來喝茶,那就跟韓謙他們這些佐吏更沒有什麼關係了,但也得客氣的問一聲。

  大婚禮數相當繁瑣,這也牽制住郭榮、宋莘他們的精力,令他們注意不到桃塢集那邊的變化。

  「倒沒有什麼事情要我們忙碌,等會兒拉上馮翊、孔熙榮,一起到我家宅子裡吃酒便是。」李知誥說道。

  明日就是大婚,今日主要的工作就是將信昌侯府的嫁女奩具送到臨江侯府擺放起來;此外就是侯府司記宋莘今日也已經帶著數名女侍到信昌侯府,先伺候到准侯夫人李瑤的身邊,省得明天大禮之日手忙腳亂應付不過來。

  今日信昌侯府會準備幾席小規模的私宴,宴請親朋好友以示慶祝。

  一切準備妥當後,明天將是內侍省監率屬官二十人、護軍四十人到信昌侯府迎親,將信昌侯女迎接回去行大禮,絕大多數人到時候只負責再到臨江侯府飲宴就是——之後三皇子攜新婦入宮朝拜、進太廟祭祖等等事,都是高層次的活動,也跟韓謙他們沒有什麼關係。

  「留給殿下的時間太少,諸事皆需要分秒必爭,特別是此時殿下大婚,各方的視野都被吸引過去,恰是秘曹左司將探子暗布下去的良機,」韓謙此時卻沒有閒工夫飲酒為樂,朝李知誥抱歉的說道,「待大功告成之日,虞侯請我多喝幾杯酒。」

  「好!他日大功告成,再與你痛飲幾場!」韓謙只用三天時間就將諸房名冊拿出來,也計畫以胭脂鋪子、貨棧兩條線進行滲透,行事之高效,李知誥也是大吃一驚。

  侯府嫁女,他與李沖以及柴建都不能置身事外,而韓謙能謀善斷,還有日理萬機的勤勉,他怎麼強拉他過去喝酒?

  臨行時,韓謙想問他父親出仕敘州之事進行得如何了,但心想敘州刺史之職想要確認下來,過程頗為繁雜,他不斷追問,倒顯得他過於急切了,與李知誥、柴建等人拱拱手,便帶著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趙庭兒先離開晚紅樓……
x24685 發表於 2018-6-13 17:56
第六十六章 問詢

  秘曹左司要正式支撐起來,韓謙身邊也只有范大黑、林海崢、趙無忌、趙庭兒等人能用,他們從晚紅樓出來,韓謙就直接先分派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三人出城去。

  兵房編入八十五人,除了家兵、家兵子弟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外,其他也都是從飢民中精心挑選出來的老卒,但也要林海崢盡心訓教、不能沒有一絲的懈怠,才能讓這八十五名悍卒盡快融合為一體,為韓謙所掌握。

  而韓謙讓趙無忌跟林海崢共同執掌兵房,主要還是想著從八十五人裡訓練出十幾二十名真正的精銳,以後接受趙元忌的統領,能隱藏到暗處承擔潛伏刺殺、獨立刺探情報等複雜而危險的任務。

  這些人未來才是秘曹左司所掌握的真正的精英探子。

  石塘河貨棧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籌辦起來,近四十名初級探子也要第一時間分散到城中大街小巷,這些事則要范大黑也跟著連夜出城去,立刻準備起來。

  最後,韓謙與趙庭兒共乘一匹馬,回到蘭亭巷的宅子裡。

  看到老管事韓老山站在宅門外,正驅趕兩名衣裳襤褸的乞丐,韓謙跳下馬來,一邊抱趙庭兒下馬,一邊跟韓老山說道:「你去拿兩套乾淨的衣衫,再請他們吃頓飽的,只要將這兩人身上的衣裳給我換過來。」

  韓老山不明所以,還以為躲到角落裡的兩名乞丐有什麼問題,探頭過去張望了片刻,也沒有看出這兩名畏畏縮縮渴望得到賞食的乞丐身上有什麼破綻。

  「我要他們身上的衣裳有用。」韓謙催促道,便與趙庭兒先進宅子。

  韓道勳這時候已經從宏文館回來,恰好飯菜剛準備好,韓謙坐過去陪父親一起飲酒,說了這三天在山莊籌辦秘曹左司的情況。

  片刻後,韓老山將兩套散發出來餿臭味的破爛衣裳拿過來,韓道勳蹙著眉頭問:「這拿進來做什麼?」

  「孩兒我自有大用處,」韓謙笑道,將趙庭兒喊過來,吩咐道,「這兩套衣裳,你拿過去用石灰粉、硫磺粉殺滅蟲蝨,千方不要漿洗乾淨。」

  聽韓謙這麼一說,韓道勳便知道他要做什麼,問道:「你也要親自上街察探這大大小小的動靜?」

  這次所招募的都是新手,而且還都是外鄉人,對金陵城的市井裡巷都不熟悉,第一批就要安排三四十人潛伏到大街小巷之中,真要做什麼事情,不為軍巡鋪以及其他幾派勢力暗布在城中的眼線、探子覺察出來,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然而又沒有時間給韓謙對這些人進行集中培訓,更沒有時間一步步的去佈局。

  韓謙所設想的做法,就是將這些人都先安排到大街小巷中去,暫時先什麼都不做,主要就是適應市井裡巷、融入市井裡巷之中。

  而要加快這個過程,他也要以一個別人所覺察不到的身份,潛伏到大街小巷中去,暗中觀察這些探子的潛伏情況,盡可以找到他們的破綻,快速的進行校正。

  更重要的一點,紙上得來終覺淺,秘曹左司的情報刺探最終要怎樣才能有效運作起來,韓謙坐在官署或宅子裡運籌帷幄,顯然是不可能將所有細節都考慮透徹的。

  這兩套乞丐裳,是韓謙為他自己準備的。

  韓謙吩咐趙庭兒趕緊將這兩套衣裳拿去殺滅蟲蝨,等會兒他便換上出去嘗試一番新的角色扮演。

  「老爺的名字已經進了吏部上疏的奏摺,少主應該留在宅子裡好好慶祝一番才是,怎麼又要出去?」范錫程走進來說道。

  「哦,是嗎?」韓謙沒想到信昌侯李普那邊的動作倒不比他稍慢,才三天工夫都已經將所有的關節都打通了。

  「還有最後一道卡沒過呢,慶賀還早。」韓道勳笑著說道。

  韓謙也知道事情辦到這一步,奏摺送到天祐帝案前等硃批,父親的名單還是有可能被劃下來,畢竟他父親去年大鬧朝會之事,影響太「惡劣」了。

  哪怕敘州只是僻遠蠻瘴小州,但天祐帝會不會放他父親過去,現在還是難說。

  …………

  …………

  入夜起了一陣大風,鬼哭神嚎一般,將文英殿頂十數瓦片吹落下來,砸了一個粉碎。沈鶴也不知道陛下有沒有受到驚擾,將管事奴婢拉出去杖打了一頓,再將殿前的殘瓦斷磚清理掉,找人扶梯子爬上殿頂,看到殿頂年久失修,瓦片鬆脫得厲害。

  三皇子明日大婚,陛下、皇后以及世妃後天要在文英殿接受三皇子及新婦的朝拜,目前也只能粗略的將殿頂整理一遍,要找左校署的匠工過來修繕,也要等到這些事忙完之後。

  沈鶴想想不放心,找來兩名奴婢時刻盯住殿簷,防備可能還有什麼瓦片滑落下來砸傷了人。忙碌過這些事情,他才走進殿中,看到陛下坐在案前批閱奏疏,神色凝重,似乎絲毫未受他們一陣手忙腳亂所驚擾。

  「元溥那邊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了?」楊密放在硃批御筆,問沈鶴。

  「事無粗細,都準備妥當,老奴擔心出岔子,午後又找郭榮核了一遍。」沈鶴說道。

  「對了,吏部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沒有?」楊密又問道。

  聽陛下沒頭沒腦的突然問這一句,沈鶴心裡一驚,不知道吏部哪裡出了岔子,引起陛下的注意。沈鶴平時就不會隨意說話,以免不知不覺間得罪了哪派勢力,這時候都不清楚怎麼回事,自然更不會亂說,只是微微側著身子說道:

  「這段時間,老奴就聽到部院都在為三殿下的大婚議論,吏部那邊有什麼動靜,老奴卻沒有覺察。」

  「高承源有沒有過來?」楊密又問道。

  「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剛才風吹落瓦片,老奴手忙腳亂的收拾,都忘了過來稟告。」沈鶴說道。

  高承源原本是文英殿的侍衛武官,年前「行刺事件」發生後,被陛下指派到臨江侯府協助陳德加強臨江侯府的護衛,但沈鶴心裡也清楚陛下這是要一些人不要太輕舉妄動了。

  三天前,三皇子上書推薦高承源接替柴建,到龍雀軍擔任都虞侯。

  原本六品以上、三品以下的武官任命及調整,理應是龍雀軍那邊報備到樞密院,經樞密院提議上疏,再由陛下這邊硃批;當然,三皇子直接上書薦人也無不可,但陛下這邊也應指派樞密院審官司進行勘驗。

  不過,陛下並沒有將三皇子的奏摺發到樞密院審官司勘驗,而是直接硃批准奏,在沈鶴看來,除了高承源是陛下身邊的人,深得陛下信任外,還有一層用意,大概是陛下並不喜歡樞密院那邊過多干涉龍雀軍的將吏任命。

  當然,也沒有誰將龍雀軍當一回事,大楚國乃陛下一手創建,偶爾任性一下,誰又能說他?

  陛下特地吩咐高承源赴任後回宮來一趟,高承源今天黃昏時就過來了,沈鶴當時忙著與郭榮商議明日三皇子大婚的事情,讓其他人過來通稟,也不知道陛下當時在忙什麼事,竟然過後將這事給忘了。

  這時候見陛下突然想到高承源來,沈鶴心裡疑惑,難不成吏部有什麼事情,跟三皇子,跟龍雀軍有關?

  沈鶴趕緊遣人將在外面侯著快有兩個時辰的高承源召喚進來。

  高承源原本是孤兒,還是在楊密任淮南節度使時,因為作戰勇猛被選為牙兵,近年來一直都是宿衛文英殿的侍衛武官,才三十歲剛出頭,迎娶的妻室也是小戶人家,跟朝中諸多派系都沒有什麼牽涉,在「行刺事件」發生後,才會被派出臨江侯府。

  「賜座,」楊密高坐龍椅之上,示意沈鶴給高承源賜座說話,「你這兩天有去龍雀軍赴任?」

  高承源最初內心是極其牴觸到龍雀軍任職的。

  身為中低級武職,是沒有派系選擇資格的,但誰都知道龍雀軍的軍將兵戶皆是染疫飢民,即便不被傳染疫病,手下勉強湊出三五百病卒,這個都虞侯也沒有什麼好當的,還不如留在三皇子身邊伺候。

  不過,三皇子令他到龍雀軍任職,陛下這邊也毫不猶豫的硃批御准,高承源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昨日起早就隨李知誥、柴建、郭亮他們出城,進入屯營軍府與沈漾、張潛等人會合,檢點兵馬,算是正式赴任。

  高承源原以為屯營軍府聚集三四萬坐以待畿的染疫飢民,清晨辭家時,妻子還抱住他哭了一氣,他還特地準備了一棟宅子獨居,以免將疫病傳染給妻兒,待進入桃塢集,他才發現龍雀軍的屯營軍府跟所有人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你是說沈漾主持龍雀軍的屯營軍府,已經完全控制住疫病?」楊密也是神色一震,饒有興致的往前傾著身子,讓高承源說得更細緻一些。

  「是不是完全控制住,承源不敢說,昨日在屯營一天,也有不少人面黃肌瘦,症狀頗為嚴重,但大多數人田間勞作以及操練都沒有問題,而且看他們神色坦然,似乎也不覺得水蠱疫如洪水猛獸,」高承源如實呈稟道,「此時龍雀軍正常編訓者差不多有七千多人,承源麾下編有三營,有八成兵額,兵卒尚能算得上健壯,詢問兵卒,皆說沈大人有治疫之法,心裡也極感激聖上、三殿下的恩德……」

  接下來,高承源又將從兵卒那裡打聽過來的一些事,主要是沈漾主持屯營軍府之初就嚴厲採取的控疫措施,說給天祐帝知道。

  沈鶴聽了震驚不已,聽高承源這麼說,豈不是說信昌侯李普年前上書以三皇子的名義收編染疫飢民,就已經盤算好這一切?

  三皇子這麼輕易而舉,在京畿之地就直接掌握一支七八千人的兵馬,安寧宮那邊知道了,豈非要急得直跳腳?

  過了片晌,楊密讓沈鶴拿出一些賞賜,便讓高承源出宮去。

  為高承源帶有的信息,沈鶴也是久久不能平息,看到陛下坐在御案前拿起之前擱置下來的一封奏疏正凝眉細思什麼。

  沈鶴討好的湊過去說道:「陛下當初指定沈漾為三皇子師,沈漾還百般不願,但看到三皇子年少卻風華難掩,到底還是盡力替三皇子辦事的。」

  沈鶴想來想去,覺得這事應該是沈漾替三皇子謀劃。

  楊密抬頭看了大殿外的夜色一眼,落筆在案前那封奏疏上簽下一個「准」字,便歸入一堆案牘之中,讓沈鶴幫他整理。

  這是一封吏部提議、大臣樞密會議討論後新一批朝野官員任命的奏摺,沈鶴赫然看到秘書少監韓道勳的名字也在其中。
x24685 發表於 2018-6-13 17:58
第六十七章 宮禁

  沈鶴記性再差,也不會將「韓道勳」這個名字忘掉了,畢竟這些年很少有人能在朝會這樣的場合,叫陛下大發雷霆。

  吏部這次上疏新一批朝野官員任命的奏摺裡,有韓道勳的名字,還是要將此時擔任秘書少監的韓道勳外放出任敘州刺史?

  秘書少監與敘州刺史的品秩都是從四品下。

  秘書少監雖然清閒,但身居金陵,清貴優渥不說,近水樓台好得月,要是什麼時候有顯貴的職缺空出來,總是在朝的京官,更有機會得到提拔。

  敘州刺吏雖為刺史,但敘州那鳥不拉屎的蠻瘴地方,民情險惡、窮山惡水,實在不能算是多好的差遣。

  換作他時,沈鶴或許會認為是諫驅飢民、被逐出朝會一事發生後,韓道勳應該認識到自己在朝中再沒有得到提拔的可能,這才費勁請託外放州縣。

  不過,陛下剛才問他吏部動靜,又突然想到高承源,將高承源喊過來詢問收編染疫飢民的龍雀軍屯營軍府現狀,特別是他們現在都確認收編飢民這件事,打開始就是三皇子那邊有意而為之,沈鶴再蠢,也知道陛下這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三皇子那邊謀劃此事,是從韓道勳大鬧朝會諫驅飢民就開始的?

  沈鶴這時候才真正震驚起來,越想越覺得整件事裡很有嚼頭,而且據他的消息,安寧宮那邊是真真切切的一點覺察都沒有!

  真是妙啊,沈鶴心想要不是陛下將高承源召過來問及龍雀軍屯營軍府的狀況,他也壓根不會將前後這麼多事都串起來。

  三皇子身邊有高人啊!

  韓道勳也是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人!

  只是韓道勳什麼時候投到三皇子那邊的?

  三皇子去年才出宮就府,之前除了信昌侯李普等時常被陛下召入宮禁的勳臣外,絕少有機會跟朝臣接觸,更何況韓道勳去年之前就一直在外埠任職。

  韓道勳的兒子?

  沈鶴想起三皇子身邊四名陪讀之一,其中一人就是韓道勳的兒子。

  沈鶴心想他要是沒有記錯,這四名陪讀之一,有三個是安寧宮選出來送到三皇子身邊,聽說都不務正業、風聞很差,安寧宮那麼安排,一方面是曉得韓道勳乃是王積雄推薦入朝的官員,一方面大概也是希望這三個不學無術的公子爺,能將三皇子往吃喝玩樂邪路上引吧?

  韓道勳是通過其子,投附三皇子的,又或者說,三皇子那邊是通過其子拉攏到韓道勳的?

  真要是如此,安寧宮那邊真可以說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只是龍雀軍得勢,韓道勳真要出了大力,三皇子那邊正缺人之際,不應該將他留在京城出謀劃策,怎麼還要讓他外放到鳥不拉屎的敘州任職?

  是安寧宮那邊也已經察覺到龍雀軍的現狀了?

  不,安寧宮要是意識到這一切,那也會將韓道勳留在金陵,日後找機會對付他,而不會讓他有機會到敘州去。

  敘州再差,也是大楚五十一州之一,韓道勳去到敘州,手裡或多或少都能抓住一些軍政實權。

  沈鶴在陛下跟前絕少說干涉朝政的話,這時候心裡除了震驚,還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困惑,忍不住問道:「這個韓道勳有心替三殿下謀劃、辦事,陛下怎麼同意他外放敘州,不讓他繼續在三殿下身邊任事?」

  楊密抬頭看了沈鶴一眼,輕描淡寫的說道:「韓道勳為成其事,不惜名節,也是陰柔之輩,外放多歷練幾年,磨磨性子,未嘗不是壞事。」

  沈鶴聽天祐帝說得在理,將陛下批覆過的奏摺整了一隻錦匣之中,想著等明天再搬去門下省繳覆。

  陛下批覆過的帝旨,門下省有批駁之權,理論上等門下省繳覆過,吏部上疏的這道朝野官員任命奏摺才算是正式生效。

  不過,這道批駁程序,純粹是仿照前朝舊制所設,門下省左右兩名侍中,哪一個不是老奸巨猾,誰沒事想著要跟陛下的意志過不去?

  見陛下打起哈欠,沈鶴先伺侯陛下入睡,才起身到偏殿歇腳。這時候幾道宮門都落了鎖,十幾個在文英殿當值的內侍、侍衛都在躲這裡偷懶,看到沈鶴,都站起來「沈大人、沈大人」的喚著套近乎。

  「一群王八羔子,盡知道躲這裡來偷懶。」

  沈鶴笑罵了一句,便到裡廂房靠著軟榻子斜躺下養神,眼睛微眯之時,陡然想到一事,韓道勳外放敘州之事,斷不可能是安寧宮那邊打擊報復,而倘若這也是三皇子那邊的精心安排,豈不是說敘州是龍雀軍之後,三皇子那邊下的第二步棋?

  想到這裡,沈鶴陡然坐起來,怔怔想了片晌,走到那些個內侍、侍衛偷懶的房間,和衣坐下來跟大家扯了一會兒天,又似無意的問道:「你們有誰聽到吏部這兩天發生什麼新奇事,陛下剛才都問我來著了?」

  「沈大人您老都不知道,我們又怎麼可能知道吏部發生讓大人您感興趣的新奇事呢?」有人就疑惑的問。

  沈鶴心裡一笑,心想他這麼明顯的暗示,要是安寧宮安排在陛下身邊打聽消息的人都聽不出來,安寧宮日後也不能怪他在這麼重要的消息上沒有通一下氣了。

  當然,要是有人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跑去安寧宮傳遞風聲,安寧宮也必然要先從吏部那邊查起,到時候能順藤摸瓜察覺到桃塢集的異常,察覺到韓道勳外放敘州的異常,陛下也不會想到是他通風報信。

  做人真難啊!

  沈鶴心裡感慨了一聲,又回到裡廂屋和衣躺下來。

  宮門已然落鎖,沒有特殊情況誰都不得擅開,不管有沒有人聽出沈鶴的弦外之音,都得等到天明重新打開宮門才能有所行動。

  一夜靜寂而過,一縷晨曦抹淡夜色,遠處隱約傳來數聲雞鳴,在晨鼓聲中,文英殿當值的內侍將宮門打開,讓淨掃庭院的內侍、宮女陸續走進來,人進進出出,也沒有人注意到一道青色衣影悄無聲息的走出文英殿的宮門,閃入通往安寧宮的夾道之中。

  「朱圭,這一大早你不留在文英殿當值,急沖沖的要跑到哪裡去啊?」

  青衣內侍朱圭轉回頭來,卻見是內寺伯張平從後面厲聲質問著追過來。

  陛下與皇后感情再篤,也絕對不會願意看到文英殿這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傳到安寧宮去的,朱圭可不敢說是去安寧宮通風報信,苦笑道:「張大人,剛才有一陣感到身子不適,卑職想著回監欄院歇一會兒。」

  「胡扯,我看你明明是偷奸耍滑,想著偷懶!」張平嚴厲的盯住朱圭,質問道,「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隨我去見沈大人。」

  張平也不讓朱圭有機會掙脫,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就往文英殿那邊拖,要去找少監大人沈鶴。

  內寺伯在宮裡雖然僅是正七品下的小吏,但專司糾察宮中不法,按說朱圭回監欄院偷一回懶,自有管事太監訓戒,但內寺伯張平揪住不放,也沒有人能說他不是。

  張平魁梧有力,又有內寺伯糾察不法之威,自然不是位居宮禁最底層的青衣小侍朱圭所能對抗的,掙扎不脫就被張平揪回到文英殿。

  沈鶴拂曉時最為乏困,聽到外面有喧嘩聲才陡然驚醒過來,睜眼看窗外天色朦朦,慌亂的從錦榻爬下來,慌然往外走去,也不知道外面的這些小狗崽大清早的在吵嚷什麼,難道就不知道陛下現在很難入睡,要是在睡夢中被驚醒,今天一整天都不要指望有什麼好脾氣?

  沈鶴走到偏廳裡就見內寺伯張平揪住一個青衣內侍不放,黑著臉沉聲問道:「張平,這大清早了,你在發什麼瘋,你不怕驚醒陛下,將你們兩個狗奴才都杖殺了?」

  「朱圭偷奸耍滑,當值卻欲跑回監欄院偷閒,我倒將他揪來交給沈大人處置。」張平心平氣和的說道。

  聽內寺伯張平這麼說,沈鶴氣得額頭青筋都要暴跳起來,心想這屁大的事情,張平遇到管事令丞時說一聲就是了,犯不得在文英殿吵吵嚷嚷,還揪到他跟前來處置?

  沈鶴正要喝令張平將人放開,但瞅見張平揪住青衣內侍朱圭脖子的手腕青筋暴露,恨不得將朱圭的脖子掐斷掉,心裡一驚,莫非這個不入流的青衣小侍朱圭是安寧宮的眼線,清晨要趕去安寧宮通風報信,被內寺伯張平逮住了?

  昨夜也在文英殿當值的內寺伯張平,實際上是世妃及三皇子那邊的人,而且也早就知道吏部的奏疏,昨天夜裡就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不管這些年在宮裡不怎麼起眼的內寺伯張平怎麼就成了世妃及三皇子那邊的人,沈鶴卻絕不願昨夜有意洩漏消息之事叫陛下知道,也不想留下朱圭這個活口,叫張平抓住他的把柄,當下陰沉著臉,殺氣騰騰的盯住朱圭:「你也不看看今天什麼日子,竟敢跑回監欄院偷懶,真是可惡。陳貴,你們將朱圭拖出去打十杖!」

  沈鶴又不懂文英殿伺侯的這麼多內侍、侍衛,到底有哪些是安寧宮的眼線,有個別青衣小侍犯事被杖斃,誰也不能說他手狠手辣。

  不待朱圭掙扎呼叫,旁邊就有四名內侍看懂沈鶴暗中比劃的手勢,如狼似虎的撲上來,拿了一塊破布將朱圭的嘴巴塞了一個嚴實就往外拖去。
x24685 發表於 2018-6-14 09:43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義

  韓謙自然不知道清晨時宮禁之中的凶險,他換上那身散發淡淡餿臭味的破爛衣裳,走入後巷的那一瞬,卻有一種微妙而古怪的情緒在胸臆間蕩漾。

  之前,他小心翼翼的掙扎著而活,無時不在擔心他父親因諫犯天顏而伏誅,無時不在擔心晚紅樓陰謀有朝敗露,他終將被牽涉進去而灰飛煙滅,無時不在擔心安寧宮露出猙獰而血腥的獠牙,將一切妨礙太子登位的礙障都撕成粉碎,也不時會擔心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察覺到他心存異志、提前清理門戶。

  這使得他沒有一刻敢鬆懈,一顆心繃緊沒有絲毫的放鬆,彷彿一頭被毒蛇盯住的困獸。

  而剛才在後院換上這身破爛衣裳,韓謙還在後悔昨夜應該讓趙庭兒將這衣裳漿洗一番,就不用忍受這餿臭,但踏入後巷的那一瞬,韓謙就彷彿徹底融入新扮演的身份之中,彷彿真就成了一個在這天地間一無所有、也無所謂失去的乞兒。

  突然間,這些天沉甸甸壓在他心頭,快令他喘不過氣來的一切,就消失得一乾二淨,甚至有一种放棄一切才能掌控一切的感慨。

  韓謙抬頭看兩側高陡院牆擠出來的狹長青空,清澈湛藍,院牆多為粘土夯築,頂覆茅草或一層簷瓦以防雨水沖刷,有些牆壁開裂嚴重,一蓬蓬野草或三五株菜花從裂縫中倔強的生長出來。

  昨夜下過一陣小雨,巷道有些泥濘,雖然才五月初,隱隱約約已能聽到某處隱藏溝渠裡有蛙鳴聲傳來,而兩側宅院裡的雞鳴犬吠更是此起彼伏,沒有斷絕。

  這才是市井街巷清晨應有的勃勃生機。

  雖然韓謙這一年來進進出出,也是暗中在附近巷子裡收購了好幾棟宅子,以便事發能臨時藏身,但卻沒有真正的心平氣靜下去,去感受這市井街巷真正的氣息。

  難道這就是角色扮演的真正意義所在?

  「少主,這衣服也太臭了,我們真要穿這身衣裳,去參加三皇子的婚宴?要是被侍衛打出來,怎麼辦?」趙庭兒捏著鼻子走出來,她在院子裡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忍受住身上的餿臭味,沒有直接吐出來,但心裡有著說不出的不情願。

  「你不覺得這樣也比較有趣。」韓謙哈哈一笑,拉著趙庭兒往巷子口走去。

  巷子裡還是冷清,但大街已經有不少鋪子開張,早起的市井之民從如蛛網的巷道匯聚過來,也有不少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來乞食的乞丐。

  不過,有不少乞丐看到韓謙、趙庭兩人,都會詫異的打望兩眼。

  「難道我們身上的破綻就這麼明顯,能讓人看出來?」趙庭兒困惑的問。

  「那是你身上破綻太明顯了!」韓謙拉著趙庭兒,走到一處水窪前,讓她看水中的自己。

  趙庭兒到底是女孩子愛美,即便在韓謙的調教下,初步掌握化妝術,也在跟韓謙一起試制胭脂的過程中,製出黃胭脂,嘗試用樹膠、松脂、蜂蠟以及鉛粉等物,調製出一種質感接近皮膚、可用黃紅胭脂進行調色的軟蠟,能將原本的面容遮住,今天甚至還額外加入些許炭灰,將膚色遮得黝黑,但這丫頭眉眼間怎麼看,還是有藏不住的俊俏。

  而居無定所、忍饑挨餓之人,頭髮又怎麼可能有她這般整齊、油亮?

  「……」

  看到韓謙從水窪邊撈出一把散發腥臭的污泥,與軟蠟、炭灰混合後就要朝自己的頭髮抹來,趙庭兒楚楚可憐的盯著韓謙。

  「別裝可憐了,要嘛你就留在宅子裡,不要跟我出去。」韓謙狠心的威脅道。

  「那少主你來吧。」趙庭兒狠心的閉上深邃勾人的眸子。

  韓謙不得不承認,這妮子越來越勾人了,笑著托起她的下巴,將污泥漿抹到她的頭上、臉上,又將她衣領子裡雪白細膩的脖子,袖管裡粉雕玉琢般的胳膊都抹烏黑,才真正將她狀扮成一個污垢滿面的少年。

  而趙庭兒身形看上去就很瘦弱,這樣就好;韓謙為了要讓自己看上去病殃殃的,需要拿樹膠將顴骨墊高,用色澤漸變的黃脂鉛粉在臉上打粉底,以便臉頰顯得深陷,整個過程十分的繁瑣,但也叫韓謙似整個的換了一個人。

  韓謙也沒有急著帶趙庭兒去臨江侯府蹲點,而是在巷子口找了一處偏僻角落席地而坐,與趙庭兒一起觀察那些真正乞食為生的人是怎樣一個狀態,然而繼續調整妝容、神態,午時兩人從懷裡掏出黑黢黢的饃饃,小口的撕下來塞嘴裡,之後才各撿了一隻破陶碗、一根破竹竿,身子佝僂著往鳳翔大街走去。

  「這麼熱鬧,不是小半城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了?」還沒有走到臨江侯府所在的鳳翔大街,趙庭兒就被擁擠的人流嚇住了,感慨的說道,沒想到三皇子今日大婚,會吸引這麼多人過來圍觀。

  「皇家婚嫁,可是好幾年都未必能見到一樁這樣的熱鬧,」韓謙笑道,「更何況為了助興,信昌侯府、臨江侯府也請了好幾家班子進城來,當街表演百戲呢。」

  韓謙拉著趙庭兒的小手,擠入人群之中,就見鳳翔大街上,除了看熱鬧的人群外,算卦看相、診病賣藥、代寫書信以及販賣百貨的攤販,也是應有盡有,將鳳翔大街擠得比東市還要沸反盈天。

  臨江侯府看巡兵人手不足,都不得不派百餘侍衛出來維持秩序。

  「少主,你看大黑他們也進城了!」趙庭兒這時候也體會到角色扮演的妙處,不再覺得身上餿味骯髒難忍,反倒覺得十分的有趣跟興奮。

  韓謙拽住趙庭兒,兩人找了一個角落蜷坐下來,將乞食的破陶碗擺在身前,暗中觀察范大黑將第一批帶進城來的探子,扮作種種身份,分散在人群之中。

  將這些人招募過來,都沒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培訓,也不會直接就將秘曹左司籌辦的宗旨跟目的解釋給他們聽,但造成的後果就是直接將這些人手分派進城,分散到大街小巷之中,即便目前只是要求他們儘可能融入市井街巷之中,絕大多數人的內心還是惶然困惑的。

  韓謙與趙庭兒潛伏在暗處,能很清楚看到這些人有些強烈的不安,跟周邊人群的格格不入,也唯有那十多名被分派到探子房的家兵子弟表現要好許多,悄無聲息的隱藏在看熱鬧的人群之中。

  韓謙用暗語寫了一張字條,趁著范大黑不注意,粘到他的鞋後跟上,著他立刻將人都撤出去,分散到其他街巷去。

  韓謙心想著,要是這些人手讓侯府侍衛營的察覺出異常,然後被當成潛伏的刺客一個個從人群揪出來,那就鬧出大笑話來了。

  范大黑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腳下的紙條,困惑的往左右看了半天,甚至都看見退到七八步外牆腳根下的韓謙兒、趙庭,卻也都沒有認出來,不明白少主藏身何處,怎麼就能將這張紙條粘到他靴子上?

  范大黑嚇了一身冷汗,也不敢擔耽擱,立刻通知所有人從鳳翔大街撤出去。

  見范大黑竟然沒有認出蜷坐在凝香樓對面台階下的自己,韓謙心裡也頗為得意,趙庭兒更是樂不可支,假扮生病,趴在韓謙懷裡而笑,小聲說道:「少主,你說范大黑得有多蠢,竟然都沒有認出我們倆個來!」

  「能讓他這個蠢貨看出破綻,那我不是白混了?」韓謙得意的笑道。

  「要是能跟少主整日都這樣,倒也是快活。」趙庭兒撐起身子,半挨著韓謙而坐,忍不住感慨道。

  韓謙看了趙庭兒一眼,見趙庭兒不好意思的吐一下舌頭,大概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踰越跟膽大妄為了,微微一笑,心裡也不禁想,真要是沒有那些紛擾,能帶著趙庭兒隱居山野,真不是一樁壞事啊。

  韓謙與趙庭兒繼續潛伏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裡,看著眼前擁擠不堪的人群。

  也許是觀察人群的視角發生變化,也或許是其他勢力潛伏過來的探子,壓根就沒有想到要在兩個毫不起眼的乞丐前刻意掩飾什麼,韓謙還是能輕易看出看熱鬧的擁擠人群裡,有不少人是有問題的。

  為防範刺客,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或有探子隱藏在暗處,韓謙這能理解,但隱藏在人群裡的探子顯然不都是一家的。

  三皇子楊元溥今日大婚,安寧宮及太子那邊也派出探子盯著這邊?

  又或者說人群之中還藏有梁國及晉國的探子?

  前朝末年,天下就四分五裂,近幾年來漸漸形成楚、梁、晉三國鼎立的對峙格局,要說梁、晉國有探子秘諜潛伏在金陵城裡,韓謙對此不會有一絲的意外。

  只不過,韓謙之前千方百計要做的,只是不被晚紅樓吃得死死的、爭取在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立足,防止他父親孤注一擲的去犯天顏,除了這些之事,其他事情韓謙都不甚關心;他也關心不了。

  也許是父親出仕地方在即,他也正式執掌秘曹左司,也許是他此時扮成天下誰都可以踩一腳的乞丐,不知不覺間看問題的心態、視角都發生了改變。

  「春十三娘跟姚姑娘過來,姚姑娘扮成公子樣,也是這般俊俏呢!」趙庭兒眼尖,打眼就看到人群深處春十三娘風情萬種。

  春十三娘在擁擠的人群之中,總是最受矚目;而姚惜水僅僅是將眉毛畫粗一些,所扮的公子哥太過俊俏,也頻頻惹得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眼眸含春的痴望過去。

  韓謙暗自感到好笑,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真是瞎了眼,沒有看出姚惜水跟她們一樣,都是雌兒。
x24685 發表於 2018-6-14 17:52
第六十九章 破綻

  十三娘與姚惜水走到凝香樓胭脂鋪子前,往外張望了兩眼,眼神也在街對面的韓謙、趙庭兒身上落了一瞬,但完全沒有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就往鋪子裡走進去。

  這時候又有兩名神色木拙的中年人從後面擠過來,但沒有跟著進胭脂鋪子,而是守在鋪子外。

  「這是右司柴大人手下的探子?」趙庭兒疑惑的問韓謙。

  韓謙點點頭,心想春十三娘跟姚惜水的動作倒不慢,昨天才說要盤下凝香樓胭脂鋪,她們今天就跑過來,但他也沒有想著要拉趙庭兒去靠近凝香樓,而是繼續蜷坐在對面的台階前,暗中觀察姚惜水她們留在外面的兩名晚紅樓刺客。

  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名看相先生手持一面上書「樂天知命故不憂」七字的舊幡,湊過來跟這兩人搭話。

  這時候韓謙眉頭微微一蹙,心想要是有其他人存心盯著左右,能很容易就確認晚紅樓派出十多名探子,藏在人群裡盯著鳳翔大街上的動靜;而這個看相先生就是這些探子的頭目,看他所持旗旛的桿子頗為壓手,或許是藏著兵刃。

  高承源接替柴建出任都虞侯,在龍雀軍執掌一部勁旅,以示信昌侯府沒有將龍雀軍完全抓在手心裡的野心,而柴建將以侍衛營副指揮的名義,籌建秘曹右司。

  不過,韓謙此時看晚紅樓安排在鳳翔大街上的眼線,竟然跟姚惜水身邊的人匯報工作,猜想姚惜水很可能才是秘曹右司的實際掌控人。

  柴建的任務,更可能是執掌侍衛營,以防鬥爭激烈起來,三皇子楊元溥人身安全會受威脅;畢竟陳德這人不是十分的靠譜。

  「少主你讓春娘主持胭脂鋪子,柴大人那邊會不會也會往裡額外的安插眼線?」趙庭兒想到一件事,問道。

  「這個是他們肯定會做的,你假裝不知道便是。」韓謙說道。

  他現在一窮二白,手裡的資源十分有限,就算他不用春十三娘主持胭脂鋪子,也沒有資格阻止晚紅樓往秘曹左司滲透人手;更何況秘曹左司的探子、察子,都是屯營軍府的兵戶,其家小都掌握在屯營軍府手裡,韓謙憑什麼讓他們只效忠於秘曹左司,而不被柴建、李知誥他們收買、拉攏?

  好在大家前期的目標是一致的,暫時還沒有必要計究這些。

  這時候內侍省所派的迎接車馬,拐入鳳翔大街,人群頓時就騷動起來,紛紛往前擁擠,想要一窺皇家娶親的風采,巡街兵馬與侯府侍衛營兩三百號人,才勉強將逶迤百餘丈的迎接隊伍保護起來,不為混亂的人群所衝亂。

  韓謙與趙庭兒縮到牆腳根裡,手裡的破陶碗還是被匆匆而過的行人撞落,滾到三四步遠,碎成兩瓣。

  撞著韓謙的那人,扭頭看了一眼,見是兩個骯髒餿臭的乞丐,罵了一聲晦氣,便擠到前面去看熱鬧。

  韓謙嘆了一口氣,宅子裡要找一隻缺口沁有舊色的破陶碗不容易,他佝僂著身子,往前面擠去,想著將摔成兩瓣的破陶碗撿回來還能湊和著用。

  這時候一對父女模樣的兩人,看到地上那兩瓣破陶碗,先彎身幫他撿起來。

  父親是個中年文士,穿著圓領寬袖的便服,臉頰瘦長,唇上留有短髭,頗為英武俊郎;那女兒則是罕見的明豔秀美,竟然比趙庭兒、姚惜水毫不相讓,更難得是眉眼間有一種令人砰然心動的憨柔之態,叫韓謙看了也是一怔。

  見中年文士氣度不凡,眼神銳利看過來,韓謙猜不到這人什麼來頭,怕被看出破綻,縮起脖子,畏懼著要往後退,似乎怕衝撞貴人,連陶碗都不敢要了。

  「給你。」

  少女將陶碗遞過來。

  韓謙拿衣襟擦了幾下手,才顫顫巍巍的伸過來,將破陶碗接過來,接著就退回牆腳根,還努力著想嘗試將兩瓣破陶碗再拼回去。

  「這女孩子好漂亮啊!」趙庭兒忍不住在韓謙身畔低語感慨道。

  韓謙將趙庭兒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讓她莫要胡亂張望,這中年文士的眼神很毒,他要不想被識穿身份,這時候就不能有一絲的忪懈。

  「這個給你們!」

  大概是看到韓謙、趙庭兒兩人膽怯的樣子太可憐,少女從懷裡掏出一包錦帕包裹的零吃食物,俯過身子遞過來。

  韓謙打量著中年文士,猶豫了一會兒,才起身從少女接過食物,只是無意義的啞叫兩聲,表示謝意,便又飛快的縮回到趙庭兒身邊,生怕食物會被其他乞丐發現搶過去。

  「那錦帕我還要留著。」少女不好意思的說道。

  韓謙讓趙庭兒伸手捧住一堆零嘴食物,欠著身子將繡有一朵新荷的錦帕遞給少女。

  少女待要將錦帕接回來,旁邊串過來一名健婦,伸手將錦帕先搶了過去,朝少女抱怨道:「這乞兒病殃殃的,接過手不乾不淨的,小小姐瞎碰,要是染上什麼疫病就麻煩了——待奴婢將錦帕洗淨了,再還給小小姐。」

  少女頗為不滿奴婢的話,但又不習慣當面駁斥別人,只能皺著秀眉看著健婦將錦帕收入懷中,見韓謙愣怔怔的看過來,還歉意的一笑。

  中年文士看到前面人群太擠,牽住少女的手,說道:「我們在這裡看便好,不要再往前擠了。」

  「明明可以進三皇子府邸等著新娘子過來,是爹爹一定要擠過來看熱鬧的。」少女噘著檀唇,嗔怨說道。

  父女倆退到街邊的牆腳根來,即便身邊只有兩個乞丐畏畏縮縮的往旁邊挪出位置,中年文士也只是微微一笑,不願意在外面多說什麼。

  隔著三四步,韓謙低下頭,將眼晴的疑惑遮掩住。

  韓謙他作為三皇子的近隨,今日才得以受邀進臨江侯府赴正宴,除此之外,金陵城內的文武官員數以千計,今日真正有資格赴宴的,還真沒有多少,一時也猜不出眼前這父女倆到底是什麼身份?

  很可惜今日侯府的宴客名單,在郭榮手裡,韓謙顯然沒有理由找郭榮拿宴客名單看一眼。

  「王大人代表楚州送賀禮而來,不在三皇子府裡享受上賓之禮,怎麼跑在大街上與這諸多賤民擠在一起?」這時候一名中年人,從擁擠的人群裡擠出來,盯著這對父女說道。

  中年人身量削瘦,鷹鉤鼻,眼窩子很深,加上他眼瞳凌厲的盯著中年父女,眼神顯得頗為陰鷙,彷彿一頭毒蛇盯著他人。

  韓謙見這人從人群裡擠出來,身後還有四名身穿便服的剽健漢子跟著過來。

  這四人胸膛臂膀皆鐵鑄般鼓起,不看腰間所藏的兵刃,即便是徒手,也不是三五個壯漢能近身,再看他們身上透著淡淡的血腥殺氣,猜他們應該是從血腥殺陣中存活下來的軍伍高手。

  「趙大人此時不在職方館坐鎮,卻跑到鳳翔大街,難不成今日也受邀到三皇子府上飲宴?」中年文士袖手站在街邊,面對陰鷙男人的質問卻是淡然一笑。

  韓謙心裡微微一怔,沒想到陰鷙男人竟然是樞密院職方司知事趙明廷,難怪隨時都有四名軍方高手護衛左右!

  樞密院職方司掌地圖測繪、軍機檔案以及對外軍情刺探,知事官列正六品上,在滿朝文武官員中,絕對算不上顯赫,但卻沒有人一個人敢小看樞密院職方司的存在。

  此外,趙明廷還有一個身份,他是壽州節度使徐明珍的內侄,也因此在金陵深得安寧宮信任,實是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

  同時樞密院職方司作為大楚公開的密諜機構,這些年來大楚軍方所培養的密諜,絕大多數都掌握在趙明廷的手裡。

  韓謙猜測這也應該是趙明廷十年如一日坐鎮樞密院職方司,不願意陞遷的一個根本原因。

  要不然的話,以趙明廷的資歷、功績,像他大伯父這般到池州這樣上州擔任刺史,也絕算不上有半點的超擢。

  韓謙也沒有想到趙明廷會出現在臨江侯府外的人群之中,那眼前這位代表楚州過來給三皇子大婚送賀禮的王大人,又是誰?

  看他的氣度,似乎絲毫也沒有被趙明廷的凌厲銳氣所侵壓。

  「王文謙……」

  趙庭兒看到韓謙眉頭深鎖似在思索著什麼,拿手指在韓謙的後背寫出三個字。

  前相王積雄次子、此時在楚州防禦使、信王楊元演麾下擔任掌書記的王文謙?

  韓謙要處理、應付的事情太多,朝野幾派文武官員的人數太多,彼此間關係又錯綜複雜,他讓趙庭兒幫著整理名錄,自己都沒有時間好好的梳理一遍,這時候得趙庭兒提醒,才想起眼前這中年文士是誰來,暗感自己還要加強這方面的功課。

  三皇子楊元溥大婚,信王楊元演作為兄長,不能回金陵相賀,派出手下第一文吏王文謙代表楚州過來送賀禮,倒也算是禮數週到,那王文謙身邊這女孩子豈非就是與自己差一步而錯過姻緣的王文謙獨女王珺?

  韓謙待要多打量王珺兩眼,卻隨後又被趙明廷與王文謙的對話吸引過來。

  「明廷在三皇子眼裡又能算得了什麼貨色,怎麼有資格上桌席,還不是牛大人怕三皇子大婚有逆黨敵間搞事,不放心派明廷過來盯著。」

  「趙大人可有什麼發現?」王文謙問道。

  「王大人不是在人群裡也安插不少眼線嗎,王大人可有什麼發現?」趙明廷反問道。

  「趙大人,你說那幾個蹩腳的探子啊?」王文謙笑道,「不過這些蹩腳的探子,一個時辰前都撤出去,也不像是要搞事的逆黨敵間,趙大人該不會將這些貨色按到楚州頭上吧?」

  「我還以為楚州安插到北面的探子,被王師範連根拔除後,人手缺失得厲害,不得以才派一些嫩瓜子安插到金陵來歷練呢,」趙明廷渾不在意的說道,「要早知道這些嫩瓜子不是王大人的手下,明廷剛才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韓謙心裡慚愧,要不是趙明廷與王文謙之間有誤會,秘曹左司派入城中第一批探子就這樣被樞密院職方司連根拔除,他在三皇子面前就要丟大臉了。

  不過趙明廷放過他手下的新手不捉,也不是要對王文謙手下留情,顯然他認為楚州有更厲害的精英探子潛伏在暗伏,想要從王文謙身上找到蛛絲馬跡,才會親自盯住王文謙的吧?

  而趙明廷此時現身跟王文謙見面,估計也是這麼久都沒有看出破綻,才想著激一激王文謙吧? 本帖最後由 x24685 於 2018-6-14 17: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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