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古代養家日常 作者:曲流水 (已完結)

 
sandra0506 2018-11-2 20:00: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1 140303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46
第10章 驚心動魄

穆子期閉上眼楮,隨即又睜開來,他撐著膝蓋站起來,開口道︰「我們走,時間不多了。」

    「大少爺……」瑞珠臉色蒼白地看著這一幕,不敢看他的雙眼,覺得心里一陣一陣的難受。

    「走!」穆子期彎腰把葉氏扶起上半身,看著瑞珠道,「你來抬起她的腳。」

    瑞珠全身顫抖了下,終究還是在穆子期無法言喻的逼視下走過去抬起葉氏的雙腿。

    穆子期看都沒看穆懷恩一眼,直接往自己小院子的方向移動,面沉如水。

    等他們走進院門時,老葉氏、陳香已經帶著穆子清和穆圓圓在等候了。

    「你娘……」老葉氏一眼就看出不對勁,原本的著急變成了震驚,「她……」聲音顫抖。

    就算她平日里恨鐵不成鋼,覺得這個佷女太過于軟弱,可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一天。

    「冤孽呀。」她嘆道,沒有對穆子期的臉色說什麼。

    「時間緊急,把她放進小地窖。」這是上一任房主挖的小地窖,藏不了多少東西,許久沒有啟用了,但放進葉氏還是可以的,總不能讓她暴露在亂民之下。就算再生氣,穆子期也沒有氣糊涂。

    他現在強迫自己冷靜,做這些事情也是怕自己以後會後悔。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事情會這麼猝不及防?我不是討厭她嗎?為什麼我現在如此地難過?為什麼我想要掉眼淚?

    是不是我終于確認了,原來父親真的比我還重要。

    沒有人看出穆子期心理的波動,老葉氏和陳香過來幫忙,幾人合力把葉氏的遺體放在小地窖里,當封上出入口後幾人就听到門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走!」顧不得多說,沒有理會其他人的欲言又止,穆子期拽著老葉氏的手,直接走到院牆這里,和陳香一起搬開一塊大石頭,里面赫然露出一個小洞,堪堪能鑽進一人。

    陳香二話不說就先鑽出去,過了一會兒才听到他那邊的聲音︰「沒事,可以出來。」

    穆子期推推老葉氏。

    老葉氏此時剛回過神來,听到外面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她抹了把眼淚,沒有再多想,第二個鑽出去。接著是穆子清和穆圓圓,兩個小家伙老早就經過穆子期的訓練,知道有亂子的時候該如何做,此時兩人身上背著一個小包袱,里面裝的應該是糕點之類的,懵懵懂懂地被推著走。

    洞口外有一叢灌木,是一條平日里很少人經過的小巷子。六個人鑽出來後稍微松了口氣,穆子期看了看路,沉聲道︰「跟著我們走,不要出聲。」他該慶幸不用牽著自己的驢,兩天前他就放到二叔的宅子里,那里有大房的人幫忙喂養。

    陳香點點頭,率先走在前面。

    他們在大街小巷里亂竄,有陳香在前面示警,一路上沒遇到什麼麻煩。此時街道上到處都是火光,被燒掉的房子不知有多少,到處都是尖叫聲、哭喊聲……餓瘋的亂民在有心人的帶領下到處搶劫,到處殺人放火,一般的人家只能抵在門後邊瑟瑟發抖,只有平日里悍勇的男人才會拿著菜刀或棍棒和人拼命。

    這個夜晚,注定很難有人獨善其身。現在路上走著的人都是一群群的,大家看到陳香拿著的砍刀,還有穆子期身上的弓箭和棍棒,大都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會靠過來。就算隊伍里有幾個婦孺,但他們身上沒帶多少東西,看起來不像有油水的樣子。

    快到二嬸的宅子時,穆子期擔憂不知道這里有沒有被波及,二叔當年為求清淨,建的宅子比較偏僻,周圍的住戶很少。

    「 !快看!這里有幾只肥羊!」正當穆子期他們小心翼翼地就著不太明亮的火光前進時,從另一旁的小巷子里突然竄出幾道身影。

    穆子期一驚,定楮一看,只見這三個人的面容隱藏在陰影里叫人看不清楚,但他們手里拿著的刀具和棍棒還是讓他警惕起來。

    「你們想干什麼?」穆子期本來走在幾人的後邊,見此就上前一步擋在老葉氏前面。

    老葉氏趕緊拉著穆子清和穆圓圓站在身後。

    「嘿嘿,當然是想干你們了,我認得你,典史家的大少爺,往常你們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哈哈,現在好了,老天有眼啊,你們這些人都該死,縣令死了,主簿死了,典史死了,哈哈,這天災來得好哇!」領頭的男子仔細確認穆子期的身份後,哈哈大笑,神態非常猖狂。

    「典史?」他旁邊的男人語氣一喜,「那可真是個大肥羊!快,他們身上肯定有好多金銀財寶,俺們要發財,現在就要替天行道!」

    這時候陳香已經跑到穆子期身邊了,他低聲解釋︰「這是街上混的,被老爺抓過,後來又從牢里放出來。」

    穆子期于是明白了,這是歷史遺留問題,和自家結仇的。

    「你們真的要和我們作對?」穆子期緊盯著他們。

    「哈哈,如今是什麼世道?亂世出英雄!你們這些富家子懂什麼?平日里吃盡民脂民膏,今天老天有眼正好讓我高三撞見你們,天命如此,你們就乖乖受死吧。」似乎是听多了說書先生講的話本,領頭的男子已經興奮起來,語氣高昂。

    「打!」既然無法善了,穆子期低喝一聲後,率先舉起木棒劈頭就打過去,正好打中領頭之人的腦袋。

    「砰!」領頭的男子痛呼一聲。

    穆子期頓了頓,隨即又重新舞起木棒。他認為既然這些人認識自己,看他們的態度應該不會輕易放棄,自己隊伍里還有孩子和女眷,如果後退一步的話,底線只會越來越低。

    再說了,他們現在只有三個人,怕什麼!

    穆子期正好一肚子火氣,這下子終于可以發泄出來。只是他和陳香雖然練武,還和村里的小伙伴中實戰過,但比起這三人來說,手段到底稚嫩了點,不大敢往人的死穴上打,所以除了剛開始他們略佔上風,很快,穆子期就被一根木棒打到肩膀。

    當他差點被其中一人砍到,又被老葉氏及時拉開後,穆子期終于丟掉一些無用的情緒,趁著近身的瞬間直接從懷里掏出匕首一捅……這一瞬間,利刃進入肉體的聲音他似乎能听得清清楚楚。

    這讓他想起了葉氏胸前的那把剪刀,就像他手里的這把匕首,能如此輕易地結束一條鮮活的生命……

    「大郎!」這是老葉氏的驚叫聲,「小心!」

    穆子期點點頭,剛才的思考似乎沒有阻礙到他的動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才還在他們面前嘰歪的三個男人就這麼倒下了。

    看著一個已經沒有聲息、另外兩個倒在地上不斷呻/吟的男人,陳香聲音暗啞地問︰「大少爺,現在怎麼辦?」意思是殺不殺。

    穆子期看著火光下他興奮中夾雜著恐懼的眼神,半晌說不出話來,兩人不斷地喘著粗氣。

    「大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讓他們徹底閉嘴,他們知道我們的身份,待會可能會猜到我們的住處,會有危險。」沒想到老葉氏倒是率先開口,看她的樣子似乎氣定神閑,說話的聲音清晰有力。

    除了衣服有些凌亂,老葉氏的神態就好像平日在家說閑話一般。

    地面上的兩人似乎還有神志,聞言就開口求饒起來。

    穆子期想咽口水卻發現自己早已口干舌燥,想了想,他終究還是緊握住手中的匕首,蹲下來眼楮一閉就刺下。

    他刺空了!就在這時,老葉氏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柔聲說道︰「大郎,不要怕,讓我來。」

    「阿奶,如今這個世道終究不是太平盛世。」穆子期卻沒放手,他看了看被瑞珠拉進懷里的穆子清和穆圓圓,拉開她的手,狠狠心,終究還是一刀結果了對方。

    陳香見狀,也跟著砍下一刀。

    接下來,一行人繼續趕路,誰也沒有出聲。

    穆子期全身發軟,體力似乎已經耗盡了,可他還能正常行走,一路上,老葉氏都緊緊地摟著他的胳膊。

    其實,他能感覺到老葉氏在哭,哭得無聲無息。而穆子清和穆圓圓噤如寒蟬,十分乖巧地走著路,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好不容易,他們終于到達目的地,這座三進的宅子似乎沒有受到影響,只是大門緊閉,周圍的房子都沒有聲響,除了遠處傳來的喊殺聲,這里竟然頗為安靜。

    他們表明身份後,門終于打開了,他們被迎了進去。

    穆多糧看到他們一行六人,大吃一驚︰「老太太,大郎,你們怎麼來了?我們還想著天亮就去找你們。」

    穆子期沉默無語。

    老葉氏嘆了口氣,先讓他坐下,然後環視一周,見四房人一共三十幾人都擠在這里,大家的神情還驚魂未定,就說道︰「懷恩戰死,大郎他娘跟著殉情了,遇到亂民,如今家里只剩下我們幾個。」

    短短的幾句話道盡了今晚的心酸和驚心動魄。

    穆家人聞言很是震驚,也很是失落,這相當于穆家的靠山倒了。

    穆子期沒有問為什麼其他三房的人都跑到大房住的地方來,這還用得著說嗎?在危險的時候人都有從眾的心理,大房這里位置好,地方大,藏的糧食最多,還和他們靠得近,自然要抱團在一起。

    他靜靜地看著族人流露出來的神態,有不舍的,有傷心,有恐懼的……對于未來,他們並不確定。

    「什麼都不必說了,我們不等天亮,現在就走。」穆子期恢復體力,不再去思考其他問題,也顧不得感受第一次殺人的恐懼和惡心,他听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聲,皺眉道,「我爹死了,我們穆家在當地算是大戶,在那些亂民眼中就是肥羊,每次城牆攻破後那些大戶都沒有好下場,為今之計,我們只有跟著人流逃出去,而且要快,等天一亮,這些亂民就會被組織起來,那樣我們想走都走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在經過匯總消息後,穆子期發現其他族人消息滯後,他們在事發後就跑到大房這邊,接著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著,基本上什麼都不知道,于是,不管別人會不會有意見,他開始發號施令。

    有穆多糧點頭,其他人想到穆子期讀書最多,又是穆懷恩的兒子,對這些事情肯定比他們知道得多,加上穆家族人大都是老實種田的本分人,因此大家竟然覺得有了主心骨,議論幾句後很快就同意了。

    最主要的是他們看到了穆子期和陳香身上的血跡,以及眼神。

    他們走的是北門,天快亮的時候,穆子期牽著自己的驢車順利從混亂中離開這座還處于混亂的縣城,如釋重負。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47
第11章 人在路上

出了城門,大家面面相覷,皆松了一口氣。畢竟穆子期之前講的事太嚇人,大家一路走得提心吊膽,生怕有人認出他們直接砍殺,現在總算是暫時安全了。

    「大郎,咱們要往哪里走?」穆多糧走過來問他,才幾天的功夫,他臉上的皺紋似乎又深了一層。

    「我家打算往南走。」穆子期看了一眼老葉氏,見她沒有反對就繼續說道︰「先到普平縣找一下我外祖他們。」

    听說是去找葉家,大家都沒有意見。

    這時候的人逃荒首選的就是去自己的親戚家或者有熟人的地方,即便沒有熟人,知道有同鄉在也行,因此只要有人逃荒到某地安家落戶,當再一次發生災荒時,同鄉的人會不自覺地沿著前輩的路走。

    當然,更多的人是在外舉目無親,走的時候全憑傳言或者跟隨大流,看到某地適合生存,或者走不動就停留下來,等有機會再看是否回鄉。

    葉家是普平縣的商戶,在穆家人眼中是見識過世面的人,而且葉家還有錢,現在听說要到那里,大家總算是有些安慰。

    說實在的,大家即將背井離鄉,心里很是忐忑,連穆子期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對外面的世界並不怎麼了解,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往看過的資料就明白,逃荒路上是多麼危險了。

    可是不走又不行,如今蝗災剛過,秋收根本就是沒有,長達半年的災荒已經使得村民的存糧吃得差不多了,比如穆家,要不是如此,他們之前肯定不會輕易答應從鄉下跑到縣城里,畢竟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寄人籬下。

    既然已經有了方向,穆家人就沒再糾結,直接朝普平縣的方向走去。和他們同樣逃出來的人也在低聲商量著什麼,到了這時,人流基本上就開始分流,但和他們一樣朝南走的人很多,大家默默地趕路,並不多言,就算要說話,也是壓低聲音。

    這麼多人形成一道彎彎曲曲的人流,認識或同村的人都聚在一起,大家相互警惕。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穆子期大概掃視一圈,發現大多數人都是用扁擔挑著兩只籮筐,里面放的是自己的鋪蓋或僅剩的糧食,如果家中有幼兒,還會放幼兒進去,大家的表情茫然又充滿了不安,這是對未來的恐懼。加上人群中時不時響起的嬰兒哭聲,平白添上幾分淒涼。

    「大郎,你大外公那邊……」老葉氏跟在他身邊,此時她身上的綢緞已經換成了一般村民穿的粗布衣裳,手中的楠木拐杖早已不知去向。

    她的另一只手牽著穆子清。

    「我們這里有蝗災,鄰縣肯定也逃不掉,我相信大爺爺他們是知道的,只是心存個指望罷了。」穆子期扶著老葉氏,「糧食可能不夠吃。」

    他們穆家在寧安縣一共有五房人,大房穆多糧養住了兩個兒子,孫子輩有兩男兩女,加上大奶奶等女眷,共有十人;二房就是他們家,包括陳香和瑞珠,有六人;三房三爺爺穆多金,活到成年的兒子只有一個,孫子輩有兩男一女,共有七人;四房的四爺爺穆多銀早逝,前幾年兒子兒媳都先後染病去世,如今四房就剩下四奶奶王氏和一個小孫子;至于五房,五奶奶不在了,五爺爺穆多銅有三個兒子,娶上媳婦後開花結果,家里的孫子輩有一男四女,共有十二人。

    穆子期剛才又清點了一遍人數,整個穆氏族人有三十七人,其中自家的青壯,包括五十多歲的大爺爺他們這一輩,一共也才十一人,相比之下,和他同輩的孩子實在是不少。幸運的是,族里最小的孩子已經有三歲了,如果是嬰兒的話還不知道該怎麼養,風險太大。

    最要緊的是,除了他事先保存的八百多斤糧食,穆家其他房的糧食並不多。

    「幸虧大郎你能提前準備糧食。」說到糧食的問題,想起剛才其他人驚喜羨慕的目光,老葉氏心中充滿了自豪,同時又語氣佯裝發怒道,「早知曉你要買糧,你就該早點跟我說。」

    她想起了昨晚匆忙從家里出逃時只來得及收拾一點細軟,那些難拿的大件都放棄了,現在想想,到底覺得可惜。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大件就算拿出來也沒地方放,現在整個隊伍只有他們一輛驢車和一輛手推車,其他人都是用扁擔挑著,而且災荒時最值錢的還是糧食。

    「我的驢車不就是用您的錢給打的?」穆子期安慰她。

    老葉氏聞言嘆了口氣,她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大孫子早就告訴她可能要逃荒的事了,只是她從來不信,覺得安平縣還能撐得住,沒想到一個夜晚就……

    大概是想到了同樣的事,兩人終于安靜下來。

    因為驢車上裝有糧食等物資,所以穆子期他們並沒有全部上車,如今在車里休息的是穆圓圓,小家伙今晚可是嚇壞了,要不是懂事,加上情況緊急,她指不定撐不住,現在一安全,就趕緊讓她上車去休息。

    穆子期準備的糧食有部分分給其他房,所以車內還有一點點空間來半躺個人。

    「大郎,你爹娘……」在沿著小路不知走了多久後,老葉氏終于提起這個敏感的話題。

    穆子期知道老葉氏已經清楚事情的真相,在裝東西的時候她找陳香和瑞珠問過。

    他抹了一把臉,沉默不語。

    「你娘……這都是阿奶的錯,我早早就有這個結親的念頭,又想讓他們兩個多熟悉一些,就時常接你娘到咱們家玩耍,時間日久,你娘就真的看上你爹了,見狀我樂觀其成,沒想到你爹心中早有憤懣,認定是我強迫于他,因此婚後對你娘並不好。」老葉氏真是後悔啊,她見庶子對自家的佷女溫和,就想著兩人感情應該不錯,沒想到婚後才半個月她就看出端倪,心中悔不當初,可又無可奈何。

    誰讓佷女的心已經完全掛在庶子身上了呢?

    「唉,你爹當初考中秀才後就想著繼續考鄉試,我問過他的老師知曉他這幾年考中的希望很小,能中秀才已經是運氣好的緣故,正好這時縣里有個空缺,就想著讓他補上。當時你剛兩歲,可能對沒有什麼印象,咱們穆家那時已經沒有多少銀錢,我又看出你爹對你娘不好,還找了章姨娘回來……不管怎麼說,我這輩子對得起你爺爺。」

    穆子期使勁回想自己兩歲時候的記憶,可惜他當時是正常兒童的芯子,並沒有印象。不過他知道這時候有官職的人員不能繼續參加科舉考試,這說明穆懷恩一輩子都是個秀才。

    「關于你爹臨死前的安排,你不必太過于在意。就算你爹對我和你娘不滿,你到底是他的親兒子,他怎麼可能不安排你?你爹臨死前說的話,我們都沒在身邊,陳香被隔在外面听不清楚,實際情況如何我們並不知曉。」老葉氏並不想讓大孫子的心中充滿了怨恨。

    「我不想提起他們。」穆子期扭頭,他該慶幸自己不是普通的十一歲少年,要不然指定被這對父母鬧出什麼心理陰影。

    「好好,那我們先不提,你先上車休息。」見穆圓圓揉著眼楮要下車,她連忙道,「你繃得太緊了,先休息一會兒。」

    穆子期也覺得自己體力已經耗盡,見穆子清還能撐住,就順從地爬上去睡覺。

    在睡夢中,他夢到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男生,除了十五歲那年父母雙亡,他和其他人一樣按部就班地讀書。高考在老師的指導下填了外省一所重點師範大學,想將來跟父母一樣當老師,但因為分數不夠被調劑到非師範專業,學了個旅游管理。

    剛開始他還想轉專業,後來發現旅游管理這個專業也不錯,就懶得折騰,一路讀到畢業。他和絕大多數的人一樣,就算心存志向,也沒有執行的能力。大學會逃課,會玩游戲,會在考試前才拼命復習……成績不好不壞,人緣不好不壞,芸芸眾生中,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他原先已經計劃好,等一畢業就回到自己家鄉的小城市,家里有單鋪面的三層樓,一樓可以出租,每年大概可得兩萬塊,已經足夠他生活。自己再先到政府機關做個合同工,一邊工作一邊復習,等考上公務員生活就基本上穩定了。接下來就該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娶個三觀相合的老婆,生兩個孩子,重新有一個家……總而言之,他就是一個平凡人。

    他計劃好好的,沒想到會穿越到這個世界,還用了十年才找回自己前世的記憶。

    無論如何,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有殺人的一天!

    驢車里,穆子期突然從夢中驚醒,他大喊一聲,睜開眼楮一看,見到了木制的車頂,愣了好一會才認識到自己在行走的驢車上。

    「大郎,你醒來了?是不是做噩夢了?」這時,驢車突然停了下來,老葉氏掀開布簾問道。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49
第12章 未雨綢繆

「嗯,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我夢到自己被人到處追,一下子就醒了。」穆子期沒有拿話搪塞老葉氏,兩人長期生活在一起,相互之間已經非常了解。不過他沒說自己在夢中看見被他殺死的人那猙獰可怕的面容,既然生前都斗不過自己,死後又如何能奈何自己?

    話是如此,穆子期感受到自己衣服背後的濕潤,對于夢中的情景還是心有余悸。雖然現在氣溫高,他全身在出汗,但他知道自己後背都是冷汗。

    「不怕不怕,有阿奶在這里看著呢,誰也害不了你。」老葉氏把穆子期摟入懷里,心酸得很,眼楮也濕潤了,她撫著穆子期的背,發現他汗濕了,又趕緊從懷里掏出帕子給他擦干。

    「那些人都是該死的,不要怕,你是為了保護阿奶和弟弟妹妹,是在做好事。」她早就猜到大孫子心里不好受,事實上,她心里也難過得很。自己這才十一歲的孫子就要拿起刀槍跟人拼命了,如果不是孩子的爹做得太過,他家孫子本該好好被人保護著。

    不能想了,一想就不自覺地想到早早逃跑的章姨娘等人,想到他們收拾的細軟和大把的糧食……在亂世,糧食可是比黃金還要貴重!

    「陳香怎麼樣了?」穆子期任由她擦拭,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想到自己前世年齡都二十幾歲了,僅有十六歲的陳香也是第一次殺人,他能不能過得了那個坎?

    「他沒事,一直在趕車。」老葉氏想到昨晚陳香所起的作用,對于穆子期以往的行為也不覺得浪費了,之前她總覺得大孫子自己念書習武就罷了,為何還要拉著陳香一起?要知道那些筆墨紙張都是要錢的。

    「那就好。」穆子期心下稍稍一松。

    「少爺放心,我沒事。」陳香依舊憨憨的聲音從布簾外傳來,「大家都停下來,該做飯了。」附近正好有一條快要斷流的小河。

    陳香竟然沒有什麼感覺嗎?穆子期很是懷疑,但為了不在他面前露怯,穆子期聞言還是立即打起精神︰「阿奶,我沒事,咱們下車吧,我肚子餓了。」

    老葉氏一听,趕緊爬下驢車,點頭道︰「對對對,昨晚忙了那麼久,是該餓了。」

    穆子期下車看了看日頭,發現太陽當空照,已經快到中午了,難怪車里那麼熱。再看路上,還有人繼續往前走,但更多的人是停下來做飯,和他們同一波走的人大都是從縣城出來的,家家戶戶還有點存糧。

    路上能踫到有干淨水源的地方並不容易,所以一般情況下,大家停留做飯的地點都差不多一致,只是因為前後的緣故,有人已經吃完要收拾東西繼續走,有人剛準備停下。

    穆子期他們算是其中條件比較好的,起碼他們還有一輛驢車。不過再看看其他擁有馬車和牛車的人群,他就覺得自家的條件也不算太好。人家的車是華麗,但只看周圍拿著砍刀或手持長弓的家丁就知道對方的實力了。

    這個時候敢露富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實力的,沒實力的只能像他這般小心謹慎,不敢出格。

    穆家人離開小路找了個偏僻點的地方生火做飯,人太多,加上穆子期出發前就分有糧食給他們,因此各房管各房的飯,倒是沒有發生爭吵。不過為了安全,他還是讓大家把行李放在一處,專門有人看守,有派人拿著棍棒四處查看,以免發生危險。

    他們家是老葉氏和瑞珠做飯,穆圓圓幫忙,行禮由陳香、穆子清和其他人一起看著,穆子期則把驢車解下,自己拿著小木桶去提水。

    臨走之前,穆子期還告誡族人一定要把水燒開了再喝。

    河水離他們休息的地方並不遠,穆子期小心地看了下,繞過路上倒斃的尸體,再沿著河流上下走動,發現水里沒有不干淨的東西這才動手取水。

    提水回來時,他發現取水的人路過那具衣衫襤褸的尸體腳步不停,視若無睹。

    亂世真是人命如草芥!他無數次看過這句話,現在才有點感觸。想想前幾天他還把城外的那群災民稱之為「流民」,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成為流民中的一員。

    給毛驢喝過水後,穆子期再給它喂麥麩,見它吃得香甜,他忍不住摸著它的尖耳朵,心下有些發愁。現在還好,暫時還有飼料,等到了山窮水盡時,這頭驢就活不下去了。剛才他仔細看過了,被災民和蝗蟲過了一遍後,如今路上到處都是光禿禿的,青草樹皮都沒有了,大地上看起來荒涼又干燥,人走在路上都覺得煩悶和不安,倒是空中的烏鴉活躍得很。

    如今整個穆家加起來才有不到一千斤的糧食,要養活三十七口人,就算平均每人一天只吃半斤糧食,這些糧食也撐不到兩個月,而兩個月的時間,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走到合適停留的地方。

    想想這里離最近的福省距離,穆子期有些絕望,兩個月的時間應該走不到那邊,一路上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希望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些短毛賊所建立的政權是穿越者所為,那他們還有可能出于憐憫或人道主義的心理來賑災或者接應流民,那樣他們才有一點希望。

    對于這次去鄰縣找葉家人,穆子期覺得希望不大。

    「大爺爺,吃那麼少怎麼有力氣!」穆子期見毛驢還在乖巧地進食,就趁著空閑時間到各房走走,結果發現大家的瓦罐或鐵鍋里只放了一點點米或面,頓時怒了。

    「大郎,這有什麼不對?糧食金貴,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糧食,不省點吃怎麼行?」穆多糧很是詫異,想到自家還有一袋糧食是穆子期給的,就耐心解釋。

    「當然不對,大爺爺,如今不比以往,咱們是在逃荒,您也看到了,一路上倒斃的尸體不知有多少,您現在是省著吃,萬一走著走著沒有力氣怎麼辦?更何況……」穆子期停頓了下,朝周圍環視一圈,發現大家都在認真听自己說話,就算有人面露不贊同也沒有出聲反對,暗暗滿意。

    這就是他要和族人一起走的原因了,不止是人多力量大,也是因為他清楚這些族人的性格,除了一些小毛病外,穆家對外是非常團結的,而且很听他們這房的話。

    至于听話的緣由穆子期也清楚,想當初他曾祖父那一輩穆家還只是從其他地方遷移而來的小地主,到他爺爺小時候,連續幾年的風調雨順讓穆家有了一點余錢,在這種情況下,從小表現機靈的爺爺從幾兄弟中脫穎而出,獲得了上私塾的機會。

    他自己也爭氣,學習非常刻苦,而且不得不說,他爺爺的天資算是本地出色的,人長得又好看,所以一下子被葉家外祖看中,于是奶奶老葉氏帶著大筆的嫁妝來到穆家。緊接著,爺爺考中舉人後,又一舉提高整個穆家的地位。

    大概是暴發的時間過短,或者是爺爺和大爺爺之前管得太嚴,整個穆家在有人出息後倒是沒有鬧出什麼亂子,族人都是老老實實種田,最大的願望是家中再出一個有出息的讀書人,為此只要日子還過得去,都想送自家的小孩上私塾。

    也許是因為老葉氏的緣故,族人們對老葉氏一向尊重,穆子期作為老葉氏的孫子自然受益匪淺。在這方面,穆子望就不如他了,畢竟在族人的眼中,他才是穆家二房正經的繼承人。再者,西院那邊的人回老家竹溝村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家相互間並不熟悉。

    「更何況路上並不太平,你們省吃儉用,真有危險的話連抵擋的力氣都沒有,那豈不是任人宰割?而且說句不好听的話,咱們現在吃得飽飽的,以後就是糧食沒有了,想去搶別人的也容易,能打得過別人。」穆子期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自從手上沾染了人命後,他發現自己心里的底線越來越低。無論如何,他都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決不能死在這場天災人禍中,他要好好活著。

    眾人一听,忍不住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們平時都是良民,可現在是什麼世道?人餓了什麼事都能做出來,北方那邊還有吃人的呢。」穆子期見他們沉默就忍不住再次勸說。

    這種關鍵時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家相互抱團,對外警惕才是生存之道。

    「大郎,我們听你的。」穆多糧的大兒子穆懷麥首先開口,他身體強壯,一向沉默寡言,穆子期沒想到他是第一個表示贊同的。

    大家仔細想想,也就同意了,畢竟如果能吃飽的話誰還願意挨餓?

    于是,最後大家商定,大人要吃飽,至于小孩,除非是自己走路才吃飽,如果是放在籮筐里的,就吃少一點,畢竟他們沒有什麼體力消耗。

    「後面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為了方便趕路和安全,以後中午我們不單獨做飯,所以明天早晨大家要做好中午的飯食,白天趕路要緊。」穆子期又叮囑道。

    眾人連連點頭。

    轉了一圈後,穆子期回到自家的地方,看到米飯已經差不多熟了,不由得一喜。

    自己的肚子真的餓了,很久沒有餓過的肚子抵抗力並不強。

    本地多種水稻、小麥,像穆家一般是吃水稻,所以當初他買糧食的時候就特意買多大米和小米。

    「等驢車空一點,阿奶,咱們就在驢車上用炭火煮點小米粥給你吃。」穆子期很是內疚,老葉氏都四十七歲的人了,在這個時代已經屬于老年人,可她還要跟著自己奔波,連未來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用,阿奶什麼都能吃,身子骨好著呢。」老葉氏見穆子期的精神好起來,心里也跟著高興,就笑眯眯道,「倒是三郎和圓圓跟著咱們受苦了,小小年紀的就要走一整天。」

    「我們能吃苦。」穆子清和穆圓圓一听,相互看了一眼,忙異口同聲地說道。

    穆子期勉強咧嘴一笑,心里卻不是滋味。不過對于穆子清兄妹,他的原則是不把他們當成小孩子看待,要早早鍛煉他們才行,該做的事還是得讓他們去做,盡早讓他們能勉強自立,起碼不要成為傻白甜。

    這世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你們的地雷和大家的營養液^_^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51
第13章 不知去向

逃荒路上一切從簡,穆子期這邊還好,事先準備有鐵鍋和瓦罐,鐵鍋加熱快,飯熟得也快,其他人只有瓦罐的,燒水做飯所需的時間到底要久一些。

    穆家其他各房這些年有穆家二房的照拂,日子過得不錯,這次逃荒也個個把家中的鐵鍋帶出來了,這可是值錢的物什。

    飯是臘肉菜干飯,肉藏在微黃的米飯中,加點豬油,吃起來只覺得味道香濃,口感十分好,尤其是在餓肚子的時候。

    穆子期昨晚耗了大量體力,他畢竟只有十一歲,體力不敵成年人,所以此刻吃起飯來格外香甜。

    「多吃點,吃完這一頓就要等晚上了,咱們還要一直走路,依咱們的腳程,得要後天才能到達普平縣。」穆子期對正在埋頭苦吃的穆子清和穆圓圓說道。

    家中雖有驢車,可其他人不是推車就是挑著擔子,時不時還得歇一下,總體行走的速度並不快。

    「大哥,我和妹妹能一直走路。」穆子清聞言趕緊抬起頭來,對著穆子期一副神情堅決的樣子,「我現在使勁吃多點飯,有壞人來我也不怕。」說著還看了一眼一直放在他旁邊的小木棒。

    「嗯,這想法不錯,不過你們還小,如今最重要的是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不舒服的要及時說出來,不要怕給我們添麻煩。」穆子期把筷子移到左手的碗底,伸出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嘆道,「現在二房就只剩下咱們幾個親人了,咱們都要好好的。」

    「嗯。」穆子清重重點頭,他現在最怕的是奶奶和大哥不要他和妹妹了,今天他左看右看,覺得自己好沒用,連一頭毛驢都不如,起碼人家毛驢還能馱東西,他們差點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走久了腿還會不舒服。

    穆圓圓眨著圓眼,忙跟著點頭,往常白嫩的臉蛋已經被曬得通紅,但這個地方連棵能擋日頭的樹都沒有,大家都是在日頭底下忙活,加上出來得急,連草帽都沒帶。

    穆子期憐惜地看著她,這個小堂妹自從二叔二嬸去世後性子就有些變了,尤其是昨晚的事發生後,她變得越發寡言乖巧,現在他也沒辦法,還是先讓大家生存下來才能談她的心理變化。

    老葉氏一直在旁靜靜地看著他們說話,面帶微笑,時不時看一下火,瓦罐里還燒有熱水,這是等水冷了後灌入竹筒的,天氣太熱,不喝水根本走不了多久。

    他們吃飯的速度很快,這個時候根本不是講究的時機。等吃完飯,老葉氏就說道︰「我和瑞珠炒點面粉,晚上還不知能不能找到適合做飯的地方。」

    「這個法子好,到時燒點滾水沖泡,再放點鹽,味道就很不錯了。」穆子期第一個贊同,有急事的話直接食用炒面就好,又方便又快速。

    于是,接下來大家就專心做自己的事。穆子期這邊倒是一直有族人來說話,不為別的,就為了那輛驢車,現在還好,大家還有體力,等時間久了,定會有小孩走不動路,那時可能就得麻煩到驢車了。

    穆子期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就算他要依靠族人的力量,他也不是那種大公無私之人,有條件享受的話,他當然要優先提供給自己最親近的人。尤其是老葉氏,雖說她一向身體健康,這次看起來也適應良好,但穆子期知道她只是強撐著,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可在做飯的時候他不止一次看到老葉氏在偷偷捶腿了。

    別看老葉氏的年紀和大爺爺穆多糧他們差不了多少,可老葉氏一直算是養尊處優,平時從來不干什麼活,這次她會燒菜已經讓他很驚訝了。

    話題說到驢車,大家的興趣又轉移到自家以前擁有的牛車上。

    「要不是那些流民太過分,一天到晚在院外轉悠,咱們家也不會親自把牛給殺了。」穆懷麥語氣流露出憤慨,「咱們家那頭牛還沒老,耕地的勁足足的,若是它還在,家里人也不用這般辛苦。」

    「是啊,可不殺就被搶了,人餓了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穆多糧的二兒子穆懷苗接口道,一想到自家的牛就心疼得直抽抽,如果不是怕被人搶走,他們也不會先下手為強,那樣的話,現在自家也有牛車了,父母孩子也能走得輕省點。

    這話一出,圍在穆子期身邊的族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數落起那些流民在竹溝村犯下的事,個個滿腹牢騷,義憤填膺。

    說到最後,又罵老天不開眼,龍王爺不發水,白瞎了那些祭品。

    「還有章姨娘他們……」穆懷苗的性格比他大哥穆懷麥活泛一些,他語氣不滿地說道,「不過一個妾就敢趁著家中忙亂卷了銀子逃跑,還要帶上二郎,真是白眼狼,虧得你爹對他們那麼好!」

    「就是,整個家都是大郎的,有他們什麼事?」其他族人紛紛討伐,對章姨娘卷了財產糧食逃跑的事特別不滿。雖說對方即便沒有逃跑,他們昨晚也不敢回去找糧食,但這不代表他們會對章姨娘的做法表示贊同。

    「這次跑了以後就不是咱們家的人。」大爺爺在旁邊听了一會兒話,語氣頗為堅決地說道,「大難臨頭,丟下祖母和兄妹逃跑,咱們家沒有這樣不仁不義不孝的人,回頭要把他們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

    對于眾人的討伐,穆子期默不作聲。而對于老葉氏在族人中散布的消息,他也沒有任何意見。就算大家都能好運活到相見的一天,那同樣也是敵人,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

    他不再多想,繼續手中的動作。

    「好了,就是這樣,以後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我看有些人已經覺得腿難受了,如果不想晚上太過于酸痛,大家記得回去後把布剪成一條條,像我現在這樣綁腿。」穆子期給大家示範。

    「其實做法很簡單,這種綁腿自古有之,以前主要在軍中流行,如今咱們也算是行軍了,最好照做。喏,把布條從腳踝處開始一圈一圈地往上綁,要一直把整個小腿給綁完才行,叔伯們要注意,腳踝附近這里要綁緊一些,往上可以不用那麼緊。」穆子期說著就把自己的另一條小腿給綁好。

    這個綁腿的辦法前世幾乎無人不知,這可是長征勝利的法寶之一,方法看起來簡單,但據說極其有效,听說只要把腿綁好,就算走上很遠的路也不會覺得酸脹難忍,如果是在樹林里,還可以防止蟲子鑽進褲管。

    在場的男人都是干慣重活的人,這半天的路並沒有難倒他們,但想到以後不知還要走多久,又看到正在火堆前忙著烙餅或炒面粉的婦孺,他們就決定學習了。

    大郎總不會害他們吧?得益于他祖父輩的惠澤,穆子期的建議被大家听進耳里了。

    穆子期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說出來,做不做是別人的事。

    于是,等大家做好干糧後,隊伍重新出發前個個坐在地上拿著布條給自己綁腿,凡是下地走路的都綁上了,為此還耗費了幾件衣裳,讓人可惜得緊。

    隊伍重新出發後,這次輪到老葉氏上車休息,穆子期趕驢車,其余人在地上走路。等半個時辰一過,在車上休息的人又重新輪換。他們吃過一頓飯,車上的物資比先前少了一點點,于是每次車上都是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族中走路的幼兒。

    這個上車休息的待遇只有瑞珠不能享受,她畢竟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鬟,穆家族人都沒能享受,她就更不能了。

    陳香不同,他會趕車,又有武力,穆子期和老葉氏都很重視他,各方面基本上是一視同仁。

    太陽快要落山時,他們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過夜的地方,在這里停留的人很多,大都是聚在一起。

    見狀,眾人精神一震,忙不迭地把身上的擔子放下來。這個時候大家已經累得厲害,族中的女眷同樣是一路走過來的,疲憊之下大家只是燒開滾水就著中午做好的干糧隨便對付一頓。

    穆子期這邊因為休息得當,倒是可以再做飯,手中不多的炒面粉就打算留到後面,誰知道後邊的路程有沒有時間來做干糧?

    吃過飯,穆子期又找來柴火燒水,一邊對老葉氏道︰「阿奶,待會咱們一起泡泡腳,今晚會睡得舒服一點。」他有個預感,覺得晚上能泡腳的機會已經不多了,現在還好,剛剛開始逃荒,大家的存糧和底線還在,但糧食吃完,他們可能會疲于奔命,那時精神緊繃,很多事都沒法做了。

    不過怎麼說,前面幾天就算麻煩也要對自己好一點,有幾天的緩沖,這具身體也該習慣這種辛苦了。

    「好。」老葉氏連連點頭,她也是累壞了。

    晚上和大爺爺他們商量好值夜的人選後,穆子期有些不安地睡下。他年紀還小,其他人不肯讓他值夜,反正有陳香可以代替他。

    半夜,穆子期再次從噩夢中驚醒,剛回過神就听到一陣低低的啜泣聲,聲音極其壓抑,仔細一傾听,發現是從卸載的驢車上傳來。

    他慢慢從車子底下爬起來,看了一眼正在不遠處輕聲交談的族人,輕輕掀開簾子,發現是穆子清在哭。

    「三郎,怎麼了?」穆子期的聲音似乎嚇了對方一跳,穆子清安靜下來,想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穆子期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輕聲道︰「是不是腿不舒服?」

    穆子清看裝不下去了,就慢慢坐起來,同樣壓低聲音道︰「嗯,哥,我的腿又酸又痛,脹脹的,睡不著,明明我很累,想睡覺。」

    「那出來和我一起睡。」穆子期怕吵醒老葉氏和穆圓圓。正好如今是盛夏,天氣干燥,晚上在野地上睡覺也不打緊。

    最終,在幫穆子清按摩一番後,穆子期總算是把小家伙哄睡了,心里倒是心甘情願。畢竟今天小家伙走了那麼遠的路,還幾次把自己在車上休息的權利讓給妹妹,是一個很好的哥哥。他前世沒有兄弟姐妹,父母去世後,那些堂兄妹不說也罷,現在看來,這一世可能會有一雙好弟妹。

    接下來,路還得繼續走。等第三天到達普平縣後,穆子期帶著三個族人先到縣城打听消息,結果發現那里早已成為廢墟,城中的百姓已經四處逃散,葉家同樣不知去向。

    作者有話要說︰  綁腿的辦法來自于網絡。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53
第14章 確定目標

說是廢墟也不對,但人去樓空是肯定的,再看到大開的城門口上掛著的幾個腐爛人頭,穆子期再一次升起嘔吐的沖動。即便在這三天里他已經看過幾次尸體,但把頭砍下來再掛起來的還是第一次見。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古代每次攻城成功的亂民都會有把地方官員殺掉再掛人頭的習慣?他們寧安縣可能是有內奸或者是亂民勢力太大才導致城破,那留在家中的穆懷恩……

    罷了,不再想他。穆子期看著三位族叔,低聲道︰「你們想進去嗎?」此時他們正站在城門口不遠處。

    穆懷麥搖搖頭︰「大郎,官府沒有了,如果有賊民在里邊,那城門口應該會有人把守,咱們在這里看了那麼久,一個進出的人都沒有,那指定是……」

    穆子期默默點頭,輕輕一嗅,總覺得干燥的空氣中有種腐爛的臭味,他從懷里掏出一副幾層的口罩戴上,悶聲道︰「咱們走,這里是不對勁,里面興許有很多死人,天熱,我看都要有臭味了。」

    其他人一听,贊同地點頭,紛紛掏出自己的口罩。這是中午休息的時候讓族中女眷趕制出來的,主要是路上的尸體增多,穆子期等人怕有瘟疫,戴上口罩有沒有效果不知道,但求個心理安慰。

    他們沒有進城,就算穆子期擔憂大外公他們一家的下落,他也不會冒險進入縣城去尋找,如今大開的城門口就像一只安靜的、張嘴欲噬人的野獸,總透著一股詭異。

    想到半個月前和葉家的通信,穆子期相信葉家在有準備的情況下,總不會逃不出一人,他們的嗅覺比自家靈敏多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家現在朝哪個方向逃荒。

    穆子期沒有立馬帶人回去,他們先到縣城附近的村走一趟,發現往常幾個富裕的村莊早就沒人了,都是空蕩蕩的一片,就算還留有幾個人,也是餓得皮包骨,躺在自家屋檐下等死的老人,那眼神,讓他們看了覺得全身發寒。

    穆子期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提著籃子,拿著鐮刀的少年,他見對方還有神智,就過去搭話︰「你們這邊是怎麼回事?我見村里都沒人了。」

    那少年似乎這時才知道有人站在面前,他有氣無力地抬起眼,看到氣色不錯的四人,眼楮頓時一亮,舔舔嘴唇道︰「你們有吃的嗎?俺給你錢,俺有錢買糧。」眼楮簡直是亮得嚇人。

    穆子期看了看自己這邊的幾人,再看看那餓得幾乎不成人形的少年,覺得自身的武力值還是可靠的,就道︰「我們也沒有多少糧食,把你知道的事說出來,我們就給你一個烙餅。」他看一眼少年籃子里的幾根草根,心里一緊。

    「好,俺什麼都說。」少年看到他們手中拿著的砍刀和木棒,不敢造次。

    「俺們這邊的地界有幫山匪,以前年景好時他們只搶富戶和商戶,現在年景不好了,他們找不到吃的就從山里出來,搶了俺們的糧食,又接著把縣城給屠了,很多人餓得受不了只能跟他們殺官造反,這是兩天前發生的事,听說有想去縣城撿東西的人說,那里血流成河,可怕極了。」少年在一個烙餅的刺激下,似乎來了精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恨不得把自己肚子里的存貨掏空,眼楮不斷地往穆子期的身子瞄。

    「那縣城有人逃出來嗎?」穆子期很是緊張,他和葉家的感情還是挺好的,時常通信。

    「听說有許多逃出來了,山匪殺不死這麼多人。」少年語氣有些猶豫,又怕穆子期他們不信,就道,「俺听俺村里人說的,俺沒去過縣城。」

    「那其他人往哪里逃荒?你怎麼還留在這里?」穆子期又問。

    「俺爹娘病了,走不了,外邊也危險,一家人就想留在家里,就算死也死在家里,總好過在外面做個孤魂野鬼。」少年眼楮又看一下穆子期手中拿著的長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繼續說道,「往哪里走的都有,俺沒打听。」

    穆子期他們又盤問了一通,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了,這才從懷里拿出一塊烙餅遞給少年。

    看著少年閃電般伸出手來搶走烙餅,又見他還心懷渴望地望著自己,穆子期內心無奈,卻知道自己無法幫助這個少年,終究還是在少年失望的眼神中離開了。

    當然,他們能順利離開是叔伯們手中有武器的緣故,要不然他相信村里還半死不活躺在那里的人一定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氣來搶劫他們。

    臨走之前,還在他們快要干枯的水井里把幾個竹筒打滿了水。

    穆子期等人失落地回到穆家聚集的地方,把情況告知後,大家又是失望又是慶幸。失望的是葉家不在了,想補充糧食難,慶幸的是自家趁亂逃出來了。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低落,眾人面面相覷,對于未來何去何從很是茫然。

    穆懷恩這一輩生出來的姑娘非常少,能長到出嫁的只有一個姑姑,可那個姑姑早十年就因病逝去,再細數家中媳婦們的娘家,發現合適投奔的一個都沒有。

    「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往哪個方向走。」穆子期見大爺爺穆多糧蹲在地上做著抽旱煙的動作,偏偏煙鍋里早已沒有了煙絲,就忍不住說道,「時間不等人,咱們想清楚就趕緊做決定,反正我們家是要往南走的。」

    「往南走?」穆多糧皺起眉頭,「听說那里有一伙賊兵,非要人剃頭不說,還生吃人肉。」這段時間在縣城居住,他也常到外邊打探消息,听到了不少傳言。

    「是啊,如今是亂世,我听說以前有些軍隊沒有糧食了,是要吃人肉的。」其他人把自己听來的消息一一道來。

    「這不是真的,我還听說南方那邊去了就可以分地,吏治清明,沒有那麼多苛捐雜稅。」穆子期一听到那些傳言就有些哭笑不得,這些可怕的流言大都是大金國官府搞出來的,就為了抹黑南方政權的形象。

    眾人似信非信,有些猶豫不定。

    「我們這地方有蝗災,但相信越往南走情況就越好,那邊不說別的,起碼深山老林都會多出幾個,有了水咱們才能活下去。」穆子期經過這三天的相處,覺得和族人在一起安全感還是很高的,大家听話又團結,萬一其他人不肯和他一起南下,他還得去找合適的人選,麻煩。

    就算沒有疑似穿越者建立的政權,穆子期也打算南下,因為他前世就是南方人,熟悉那里的氣候和環境,而且南方草木多,生態環境比北方這邊好太多,自然災害發生的頻率比北方少,尤其是山西、河南、山東等地,那里向來是重災之地。

    穆子期認為現在所處的地方應該是中部地區,所以走到福省或百越等地,應該還是有點希望的。

    「就是,現在水是越來越少,山上連樹葉都沒有,反正不能走回頭路。」三爺爺穆多金站在穆多糧身邊,開口道。

    「南下……太遠了。」穆多糧緊皺的眉頭依然沒有松開,他望著龜裂的土地,光禿禿的樹枝,心里滿是愁苦。

    這世道,怎麼就變得那麼快呢?前兩年還好好的。

    「去天府省也挺好,俺听說那邊從不缺糧。」五爺爺穆多銅看著坐在行李上顯得沒精打采的家人,忍不住提建議,「俺們這里離天府不算太遠,南下的話還不知道要走多久。」

    「天府也許有糧,可附近的人都去那里,如果咱們也跟著去,萬一連城門都進不去呢?先前寧安縣就是如此,你看城里都沒有讓他們進去。再說了,天府那邊的路難走,一不小心就摔死,咱們家婦孺多,不好走。」五房的一個族叔跳出來反對,現在就數五房年紀幼小的孩子多。

    「就是就是,我覺得大郎說得對,咱們還有糧食,應該能走到,起碼南方那邊沒有受災,到時就算乞討也有個地方。」穆懷苗倒是旗幟鮮明地支持穆子期,他總覺得大郎似乎胸有成竹,可能知道什麼隱秘消息。再說了,這三天他們不止一次遇到過想搶劫他們的亂民,但在穆子期的指揮下,他們都順利度過了。

    他們私底下早就有猜測,大郎和陳香主僕可能真的見過血,他們兩個打人從不猶豫,又狠又準。

    「反正咱們穆家不能分開,一定要在一起。」穆多糧見最熱的時辰已經過去,不想再留在原地,他一想到相隔不算遠的縣城滿是死人就害怕。尸體一多,萬一有疫病就慘了。

    「大郎見識多,我信大郎的話,咱們就往南邊走。」穆多糧終究還是下定決心,主要是老葉氏和穆子期都想南下,一副堅決的樣子,他當然不會和他們分開。

    穆子期對此很是感激,這到底是自家爺爺的親兄弟,就是靠得住。

    族長一發話,其他人自然沒辦法,加上大家心里本來就沒有多少主意,現在有人出頭了反而是好事,起碼目標明確。

    于是,在對普平縣失望後,為了生存,他們將繼續南下。

    這一路上,穆子期見到了許多人間慘劇。蝗災過後,大地沒有綠色,枯枝遍地,路上逃荒的流民不知凡凡,他們大都是枯瘦如柴,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再也沒能爬起來。

    有親人的還好,起碼可以給他挖個坑埋了,沒有的話只能暴尸荒野,讓烏鴉、野狗叼食。有時他們經過村莊留宿時,里面不是荒無人煙就是和之前的少年一樣,手里挎著個籃子,拿著鐮刀或系著鉤子的竹竿到處尋覓能下口的東西。

    穆子期記得自己曾在書房里翻閱過一篇文獻,里面有這樣一則記載:「饑餓的災民們吃干了的柿葉、剝下的柿蒂,蒺藜搗成的碎粉,吃麥苗,撿收鳥糞,淘吃里面未被消化的草籽,甚至掘食已經掩埋了的尸體。」[注]

    當時看到的時候只覺得可憐,可如今活生生的一幕發生在他面前,更讓他覺得恐怖,只覺得行走在路上,到處都是危機,如影如隨。

    作者有話要說︰  [注]字這段話來自網絡,我查過不少資料,發現古代的災荒真的很可怕,尤其是河南那個地方,歷史上發生災荒的次數最多,吃人的次數似乎也最多,生態環境非常脆弱。

    真慶幸我長在新中國。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55
第15章 遇到故人

趕路時精神是緊繃著的,只有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休息,這時候大家大都是有氣無力,皆癱軟在行李上。這時也有族人在值守,穆子期才會稍稍松懈一點,讓自己在睡夢中迅速恢復體力。至于夜晚休息,一般是最危險的時候,不夸張的說,睡覺都是張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個時候餓瘋的人幾乎是沒有理智的,白天可能還會有人看到他們身上帶的武器不敢亂來,但到了夜晚,人們心中的惡念會無限放大。

    穆子期他們遇到個幾次,對方是靠著人多勢眾才敢找他們的麻煩,幸好他們一直很警醒,提前發現後很快就組織起來反抗。

    那一夜,穆子期手中的長弓直接射殺了不下十人,最危急的時刻,他們是全族的男女老少都拿著手中的扁擔、鋤頭、鐮刀、石頭直接打砸,直到把賊人殺怕了,穆子期等人松懈下來後都沒來得及後怕,就要投入到傷口的包扎中。

    一個多月後,因為生病、受傷等原因,整個穆氏家族的人數從三十七下降到三十三,其中五爺爺穆多銅的大兒子和年紀最小的兩個孫女都死了,在賊人來時,五房的二嬸只顧著保護唯一的兒子,讓自己的女兒不小心滾出安全圈送了命。

    至于另一個小孫女是年紀太幼小,三歲多的她本來身體就不怎麼好,再跟著走那麼久,在生病後無藥可救。和她有同樣遭遇的還有三房的小孫子,同樣是生病夭折。

    穆子期當初只買了一點常用的治風寒的藥材,剩下的全是預防疫病的,比如蒼術、木香、蜀椒、降香等。現在眼睜睜看著孩子停止呼吸,即便他知道就算買了藥材沒有大夫也不一定有用,但他還是覺得遺憾。

    大概是路上見慣了死亡,在四人死後,大家在偏僻處偷偷幫忙挖個坑埋下,親屬再哭幾聲也就作罷了,傷心還是有的,但只能埋進心底。糧食的逐漸減少,還有越來越干渴的喉嚨,讓哭泣成為一種奢侈的行為。

    保存體力,一定要走到有糧食的地方!一定要活下去!

    這是所有人的信念。

    和流民的戰斗他們一般處于優勢,有體力有武器的他們面對那些枯瘦如柴、有氣無力的饑民可以說是以一當十,只是戰斗後飯量的增大卻讓大家心疼得厲害。

    他們最怕的還是亂兵,這些亂兵一般是軍隊或官府失散的兵丁,有些人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他們身上還會有兵器,個別竟然穿戴有盔甲。一般流民遇到這種情況不是被搶光糧食就是被殺光。

    穆子期他們走得小心翼翼,輪流派出族人到前面查看情況,就這樣還差點被十幾個亂兵追上。要不是對方沒有馬,剛開始就離得較遠,穆子期還用長弓不斷回頭騷擾,加上有人幫忙,現在肯定被追上了。

    「行了,行了,他們已經追不上了,慢點走。」穆子期氣喘吁吁說道,回頭察看了一遍又一遍,發現那幫人早已不見蹤影。

    眾人一听,腳步終于慢下來。事實上,跑了那麼久,要不是生命受到威脅,大家早就受不住了。

    過了一刻鐘的功夫,穆子期又讓人去察看,發現沒有人跟上,相反,慌不擇路之下,他們和大部隊走散了。

    幸好自己懂得一點地理知識,分得清東南西北。

    穆子期暗忖,見狀就讓大家停下休息,自己也趕緊跑到老葉氏身邊,問道︰「阿奶,你們沒事吧?」

    「沒事。」老葉氏捶捶腰肢,把韁繩放下,拍拍有氣無力的毛驢,慶幸道,「幸虧咱家毛驢跑得快。」沒錯,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老葉氏已經學會了趕驢車。

    穆子期看著毛驢身上的鞭痕,心想能不快嗎?它的生命也受到威脅啊。

    這時候,其他族人圍上來了,大家把驢車解下讓毛驢休息,又趕緊把布簾掀開,只見里面躺著一堆小孩子,個個捂著腦袋。

    現在車里已經沒多少糧食了,空出來的地方正好讓小孩子搭乘。

    發現孩子們大都只是頭被撞到,大伙兒稍微松了口氣,沒受傷就好。

    穆子期喝了口水後才跑到正在喘著粗氣的少年面前,感激地說道︰「劉大哥,方才多謝你們的提醒和幫忙,如果不是你們,咱們就要和那些亂兵打一場了。」

    站在他眼前的是兩男一女,大的少年才十七歲,小的那個是十三歲,女孩年紀最小,和自己同齡。他們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什麼顏色,基本算得上是衣衫襤褸,加上身上濃烈的汗酸味,看起來狼狽極了。

    不過十幾天沒能用水擦拭身體,大家身上的味道其實差不多,誰也不嫌棄誰。

    「沒事,好不容易遇到認識的人,能幫到你們,我們也很高興。」劉延知謙虛地搖搖頭。

    「劉大哥,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我記得你們當初走在咱們前面。」他記得清清楚楚,從寧安縣出來時,劉家的馬車在他們前面。

    劉延知的父親劉家主有一身好武藝,在外面闖蕩過,後來父母老了,就回到家鄉開一家鏢局維持生計,順便奉養父母,成親後還生下眼前的兩兒一女。

    寧安縣地處偏僻,其實鏢局的生意並不好,不過劉家主身上有真功夫,縣里就有家長送小孩到鏢局學武,學成後再到州府找個家丁或者護院的活計,比在地里刨食強十倍。還有家長為了讓孩子強身健體也送過去,因此劉家的鏢局能維持二十年,一直沒有關門。

    穆子期六歲開始習武,老葉氏為他找的師傅就是劉家主,只是他沒有正式拜師,是屬于銀貨兩訖的關系,不過兩年的學習時間到底有幾分香火情,和劉家主的兩個兒子也踫過幾次面,還算熟悉。

    之前出城時有馬車的就是他們,他們人多勢眾,跟隨的人大都是劉家主收的徒弟或鏢師,里面的婦孺是他們的家眷。

    那時穆子期一眼就認出是劉家,只是想到自己到鄉下住了兩年時間,感情到底生疏了,就不想上前打擾。

    更何況,當時他簡直是驚弓之鳥,生怕被人認出他是穆懷恩的兒子,加上是非常時刻,這種情況下去找別人,這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于是就當做看不到。

    馬車比他們的驢車跑得快,何況對方大都是青壯,怎麼現在反而和他們踫到一起?

    這邊廂,劉延知听到穆子期的問話,忍不住苦笑︰「唉,一言難盡,我爹娘和祖母已經不在了,劉家如今只剩下我們三兄妹。」

    穆子期愕然︰「劉鏢頭的武藝那麼好,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樹大招風。」劉延知倒是有問必答。

    他說這話時,旁邊的劉延舟和劉小妹悲痛的表情頓時一變,充滿了恨意。

    穆子期微微一驚,再通過交談,這才明白事情的經過。不外乎是劉家車多人多,運的糧食更多,加上劉家主為人有一副熱心腸,踫到熟悉的人會救助一番,多的給不了,幾斤粗糧是可以的,沒想到有人卻為此嫉恨于他,竟然引狼入室,和一伙兒亂兵里應外合之下劉家損失慘重。

    荒野中的野狼一旦露出弱點,其他野獸自然會撲上來趁機要命。劉家即便逃過一劫也逃不過第二劫,連接不斷的亂民找上門來,最終在一次混亂的沖突中,整個隊伍失散了。

    劉家三兄妹是劉家主拼死保護才得以脫身,他們現在除了一袋三十斤的粗面,別無長物。

    「我們兄妹三人都懂些武藝,只到底勢單力薄,所以就想著跟在你們身後。子期你放心,我們不要吃的,我們自己有。」劉延知說出自己的目的,想了想,語氣有些羞赧,「我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當初逃出來的時候除了這袋糧食其他什麼都沒帶,如今要找你們借水。」

    穆子期對此早已有猜測,不是這個目的的話,他想不出對方為何要跟他說那麼多廢話。至于水,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行走,他們發現越南下水就越容易找,所以倒是可以給他們一些,到底認識一場,小時候劉延知也指導過他練武。

    「好,你們的來意我明白了,這事我無法做主,我先給族里說一聲。」穆子期朝他們歉意一笑,亂世的人心可怕,別看他和對方一副相熟的樣子,其實族人都分布在周圍豎起耳朵听。

    「我們明白。」劉延知一听,覺得理所當然,就帶著弟弟妹妹到離穆家不遠的地方蹲下。

    這邊,穆子期和穆多糧他們商量,大家意見不一,只是想到族中的幾個青壯在前幾次的沖突中已經身上有傷,如今都是強忍著。思來想去,大家到底還是同意了,而且人家剛剛幫過自己。

    于是,等簡單吃完干糧,跟在穆家後面的就多出了他們三兄妹。穆子期輪流派族人和他們一起走,也不怕他們搗鬼。

    就這樣一連走了半個月,在即將吃光糧食前,他們終于走到了可以和自己交流的村莊,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綠意。

    眾人欣喜若狂。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3:57
第16章 暫時安定

穆子期等人簡直是熱淚盈眶,當他們看到遠處那冒著裊裊炊煙的村莊時,本來絕望的心情頓時充滿了希望,全身的力氣似乎也跟著回來了。

    「等等,先別急。」穆子期舉起右手做個手勢,眯起眼看了看遠處,道,「這里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村莊,先行打探一番再說。」

    眾人一驚,剛才狂喜的心情頓時冷卻下來。說的也是,這一路上他們也遇到過有炊煙的村莊,可那里聚集的不是流民就是裝作流民的賊人,第一次他們還上當了,幸好他們手中的武器厲害,心里又懷著一份戒心,最後沒有損失逃出來,但也給他們敲醒了警鐘。

    「對,大郎你點幾個叔伯一起去看看,冒煙也不一定是在做飯。」穆多糧比一個多月前瘦了許多,好似到了風燭殘年一般,但此時的精氣神已經回來了,眼冒精光。

    做飯?眾人想到那次在一個破落村莊看到的東西,頓覺不舒服。當時他們就覺得那些流民的神態不對勁,看人的目光讓人毛骨悚然,再加上他們沒糧食吃卻有力氣……穆多糧等人很快就猜測出他們在吃人肉。

    穆子期也是第一次知道吃過人肉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子,文獻上說人肉到底不是養生之物,吃了幾日會變得眼紅心熱,終究還是會死去。只是身在絕境的人不會想到這個問題,他們只想活下去,人性已經泯滅了。

    「這次應該不一樣,你們看山上竟然還有樹葉。」穆子期手搭涼棚,倒是覺得這個村莊應該沒什麼問題。他們走了快兩個月,即便在路上反搶回一些糧食,但吃到現在,糧食幾乎告罄,最後的兩斤米他們都不敢再多吃,每天只敢數著米粒下鍋,大家喝點米湯,每人碗里有幾粒米就已經很不錯了。

    至于他家的那頭毛驢,在人都沒得吃的情況下,它當然也逃不掉被吃掉的命運。沒辦法,路上沒有鮮草,毛驢和人搶糧食可不行。

    穆子期沒敢親自動手,盡管他早就預料到有這麼一天,但想到這頭毛驢一路上立下的汗馬功勞,他還是不忍心親眼看著它送命。

    當然,流下兩滴鱷魚的眼淚後,在吃驢肉的時候他可沒少吃,要不然頂不住,他和陳香還得輪換著推車呢。

    整頭同樣餓得皮包骨的毛驢讓他們三十幾人足足吃了三天,也支撐到現在,連一滴血都沒浪費。

    至于驢車的車廂則被燒掉,如今整輛驢車變成了兩只輪子的手推車,上面裝著他們二房的衣物、棉被、少許食鹽等。而細軟除了一些能貼身攜帶的,有一些不好隨身攜帶的會偷偷放在棉絮里面。

    這幾天他們用盡了各種方式去尋找食物,可在他們前面已經有流民走過,樹葉草根是不要指望,連老鼠蟲子都難得見到一只,唯一的希望就是偶而從空中路過的飛鳥,如果運氣好點,他有時能射下一兩只小型飛鳥,其他人能在地里挖出幾條蟲子,就這樣對付著,他們一共過了三天,現在還能勉強有力氣行走。

    話說,事先準備有糧食,比起其他流民,他們穆家其實過得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前每天都能吃到糧食,只不過前幾天快把糧食吃完,他們心里可是恐慌得很。

    穆子期再一次深刻認識到,在逃荒的路上,家底不錯或武力強的人才有資本在這吃人的世道中艱難生存,特別是每次看到路上倒斃的尸身更是加深這種想法。

    「大郎說得對,俺能感覺到這些天越往南走土地就越好。」五爺爺穆多銅在兒子的扶持下費力地走到穆子期身邊,睜大眼楮向村莊的方向看去,眼里有著濃重的期盼。

    其他人同樣如此,他們看著山上點點零星的綠意,感覺看到了希望。這里竟然還有樹葉!要知道他們一路走來,連樹葉都很難找到幾張。

    「不用多說,咱們馬上去打探。」穆子期點了幾個稍微還有些力氣的青壯和他同行,再讓其他人躲起來,懷著期待和不安的心情踏入這座村莊的地界。

    「應該沒事的,方才我仔細觀察過了,村里還有小孩和老人在活動。」穆子期見其他人忐忑的樣子,忍不住安慰道。

    劉延知恍然大悟︰「對,有小孩和老人應該不是亂賊。」

    其他人一經提醒,心下稍安。畢竟如今路上還能走動的大都是青壯,老幼極少,一般只有糧食才能養得住老人和小孩。

    果然,讓幾人後退,穆子期親自敲開一家住得最好、屋頂有瓦片的門,里面的中年男人對于他們的出現似乎並不意外,他拿著柴刀,門只裂開一條縫,對穆子期等人打量了片刻,這才開口︰「你們想問什麼?我們這里不能乞討,討也討不到吃食。還有,想問情況要給一貫錢,要不然用兩斤糧食來換。」

    竟然是官話!隨即穆子期一窒,忍不住回道︰「有糧食我還能餓成這樣?」他有時候看看自己的腿腳都會掬一把辛酸淚,這麼瘦的小孩如果是在前世那可是妥妥的虐待啊。

    「身上也沒錢。」穆子期再低頭看看自己破爛不堪的衣物,摸摸光溜溜的腦袋,這一副難民樣能看出有銀子嗎?再瞧瞧中年男子,雖然面黃肌瘦,但氣色比他們好太多了。

    「我不理會,不給就不告訴你們,你問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如果不給,你們也不能在村里取水,別想對我做什麼,我一聲大喊,村里人都會出來幫忙。」中年男人目光帶著貪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能走到他們這地界還有力氣的,肯定是有點家底的人!這是他們村共同的認識。

    最終,穆子期費盡口舌也沒能讓對方改變主意,只好郁悶地花錢買消息。

    知道這里和福省距離非常近,又听說這邊沒有什麼大災害,村莊所在地還受到一些干早的影響,但越往南受到的災害就越小,只是最近從其他地方逃荒過來的人多,不一定能進入城內。

    穆子期听說隔壁福省是短毛賊掌控的地方,忙問情況。

    這話一出,中年男子頓時露出異色,道︰「鄰省是好,听說賦稅低,那邊的皇帝是個好皇帝,能讓人吃飽飯。」他又看了看穆子期,面色帶著警惕,「你們最好不要多問,被人知道了會給我惹來麻煩,官府不讓我們提起短毛賊,還在邊界設下關卡,不準我們到對面去。」

    穆子期眼楮一亮,這人雖然貪婪,但談吐方面不像是一個普通的村民,看樣子還是有點見識的。

    「難不成大哥去過?」穆子期問得更進一步,望了望正在他家水井取水的老葉氏,心里又是一酸。

    個個幾乎成了皮包骨。

    「走了一半路,听到別人說不能過去,又听說我們縣要開倉放糧,想了想,還是回來了。」

    穆子期聞言若有所思,等老葉氏和陳香他們取好水後,穆家又掏出銅錢買了一小袋不到三十斤的米糠,多的他們不肯再賣,自家也不敢多買。

    在吃了一頓米糠和草根,騙個肚飽後,眾人才離開這座帶給他們希望的村莊。

    路上,穆子期在計算族里剩下的銀子。因為是吃大鍋飯,所以老早之前穆子期就讓族人把各房的銀子上交到他這里,然後他做好記賬。

    一路上的行為證明了他的可靠性,所以族人都很信任他。可是穆子期心有不舍,之前逃荒在路上,家中攜帶的細軟很少能換成糧食,剛開始還能換一點,後來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現在好了,從現在開始,銀錢終于能派上用場。

    他清點過了,當初急匆匆從家里逃出來,老葉氏只貼身帶了自己體積小小的首飾盒,里面有金釵、銀簪六支,銀錠兩個共一百兩,玉鐲子一個,房契田契銀票幾張,其他就沒有了。畢竟多年來,老葉氏一有錢就買田地,現銀極少。

    至于五百兩的銀票,這是二嬸臨終前交給老葉氏的,穆子期認為已經沒用了,畢竟那家錢莊還不一定存在,更別提在這里出現了。

    他自己,除了之前準備的糧食等物資,如今最值錢的反而是剩下的五斤鹽。再問穆子清和穆圓圓,兩個小家伙當時慌慌張張的,就算事先按照穆子期的吩咐,大都是裝了點心和自己的零花錢,數一數,就十個銀錁子,合起來大約是五兩銀子。

    「大哥,我還有一張銀票,這是娘親給我的,讓我收好。」穆子清見銀子已經可以買東西,就連忙在穆子期身邊低聲說道。

    結果一拿出來發現銀票早就皺得不成樣子了,只能勉強辨認出這是一百兩的額度。

    「銀票沒用。」穆子期並不意外堂弟身上有私房錢,哪個母親臨終前會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給別人?只是二嬸絕對沒想到她去世後情勢會變得如此危機,手中的銀票已經等同于廢紙。

    穆子清一听,滿臉沮喪和痛心,咕噥道︰「早知道就去把銀子兌換出來了。」

    「沒有早知道。」穆子期幽幽嘆了口氣,兩個多月前他還是個衣食無憂的小少爺,轉眼成為背井離鄉的難民,如今物價飛漲,剛才的米糠三十斤人家就敢賣一貫錢,手中的這些銀子看起來多,還不知道能吃多久。

    再說了,他們安頓下來後還得花錢。幸好族中的經濟條件不錯,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藏私,但交出來的銀錢有八十兩,相當于各房出了二十兩。

    想想他們災荒前表現出來的經濟情況,穆子期認為這個數是比較合理的,就算藏私也不會有多少,畢竟這時的人一攢夠錢就立馬要買田,現銀和自家一樣很少。

    有時候穆子期真煩這種大鍋飯,即便沒有把家底全部露出來,但仍然覺得自家吃虧,只是想到這是非常時期,要靠大家的力量共同度過,這才按耐下來。

    *

    接下來,他們繼續南下。一路上挖草根、剝樹皮,再加上跟人買的高價糧,他們沒有在那些不讓流民進城的縣城多待,一般是吃了城里施的粥後繼續南下,偶爾還會客串乞丐。

    期間還要到處找人治病和治傷,銀錢花費不少,不過這些可省不得。

    幸好越往南走經濟情況就越好,這里雖然同樣干旱,但似乎他們的糧食還算充足。

    這一天,他們終于走到了和福省交界的縣城,這里離福省只有兩天的距離,還能讓流民進城,只要有錢。

    穆子期看了看天色,在下了幾場雨後,現在似乎又要下雨了,于是決定在這里暫時住下來,族中不少人都病了,正好可以養好身體,不能冒雨趕路。

    而且他知道大旱之後可能有大澇,雖說不是一定,但為了安全,還是要住下來,等一等再說。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4:03
第17章 接踵而至

穆子期覺得自己似乎又重新經歷一遍逃荒的日子,他的喉嚨干渴,總感覺一說話就能噴出火來。他干渴極了,迫切想喝下一口清涼甘甜的水,不,不要求干淨,只要是水就行。

    他低著頭仔細搜尋,可是大地上到處都是干裂的口子,人走在路上滿面塵沙,就是沒有一滴水。再抬頭,太陽火辣辣地掛在高空,萬里無雲,炙烤著大地,偶爾揚起的風同樣充滿了灼熱,一點兒下雨的跡象都沒有。

    自己該這麼辦?自己是不是要渴死了?

    穆子期渴著渴著突然覺得肚子極餓,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前胸貼著後背,似乎胃里有一張大開的嘴巴在貪婪地吸吮著什麼,在他無法進食時,自己的內髒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

    不能讓它吃我的內髒!想到不知從哪里看到的新聞,穆子期內心大吼。可是他全身無力,沉重的雙腿讓他想跑卻也只能絕望地在原地等待。

    這時,似乎有什麼東西來咬他,他生氣極了,我奈何不了肚子里的饑餓,難不成我還奈何不了你?于是舉起手中的木棒使勁地捶打這些不斷出現的面孔,不顧他們猙獰的面容。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

    他欣喜若狂,即便雙腿沉重如鐵,有著希望他內心也是喜悅的。

    「大郎!大郎!」不知從哪里傳來的聲音讓穆子期一下子驚醒過來。

    穆子期睜眼,一眼就看到頭頂陳舊的帳子,再側頭一瞧,是老葉氏那熟悉的面容。

    「阿奶……」穆子期聲音有著睡醒後的暗啞,他輕輕咳嗽一聲,方才的夢境太過于真實,讓他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老葉氏握住他的手,眼淚盈眶,低泣道︰「大郎不怕,咱們安全了,林縣這里有水有糧,你不會再挨餓了。」

    穆子期「嗯」了一聲,忍不住咧開嘴巴笑道︰「阿奶,你別哭,咱們終于從那可怕的天災中熬過來,都該高興才對。對了,三郎和圓圓呢?」

    「人老了,眼窩子也淺。」老葉氏一听,忙用袖子隨手擦干眼淚,笑道,「三郎他們還在睡呢,早晨醒來喝了一碗粥又睡下了,阿奶已經睡足眼了。」似乎看出穆子期的疑問,她又說道。

    「那陳香和瑞珠呢?」

    「中午醒過一次,如今還在睡。」

    「那我睡了多久?」穆子期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其實中途也醒來過一次,但他太困了,又翻身繼續睡。

    「快一天一夜,這次你的身子骨還是有些虧損,多睡覺好,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老葉氏摸摸他的額頭,萬幸沒有發熱。

    虧了?他覺得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起碼能撿回一條命。

    穆子期微微一笑,他把房間大概打量了一下,發現這間房只有一張床、一張掉漆的四方桌,兩張高低不平的圓凳,看起來干淨而陳舊。

    他這是在客棧里,算一算,他們昨天中午交了每人高達五百文錢的入城費後,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家小客棧,價格沒有其他客棧那麼高昂,也虧得他們入城之前把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丟掉了,又草草在河里洗了把臉,要不然別人肯定把他們當成乞丐,連客棧的門都難進。

    進入客棧後,定下房間,大家也不敢多吃,之前吃的並不好,現在進食需要注意。這些道理長輩們都懂,因此在吃完一碗菜粥後,大家疲憊至極,就各自回房洗漱睡覺了。

    讓穆子期奇怪的是,客棧里竟然有淋浴,一排狹窄的小房間里,把竹管里的木塞拔掉,里面就有熱水涌出,讓他們那個澡洗得極為舒暢。

    令他羞赧的是,自己身上差不多能搓下一層泥。咳咳,其實這不能怪他不愛干淨,前幾天他們是不缺水,路上也容易找到水,只是他擔心有危險,每次都是趁著太陽最大的中午草草擦拭一番,而且洗再干淨也沒用,一路風塵僕僕,只要處于趕路狀態,身上有灰塵避免不了。

    「我現在就起來,待會我讓陳香去請各房的人過來商量以後的事,咱們總不能一直在客棧住著。」穆子期掀開被子,發現自己身上只穿了一條褻褲,忍不住一囧,趕緊又把薄毯子蓋回去。
    沒想到老葉氏一看到穆子期的排骨身材,眼淚又掉下來了︰「我家大郎受苦了。」自己的孫子從小就被她養得白白胖胖的,也就這兩年練武辛苦才慢慢瘦下來,可瘦歸瘦,肉可是結實得很,現在卻瘦成皮包骨……對比太過于慘烈,讓她差點受不住。

    穆子期無奈,他們每個人都是這麼瘦,這才是逃荒的結果。而且他們已經很幸運了,起碼中途不知是因為運氣好,還是他們事先準備的藥材和口罩起了作用,他們一行人有因病去世的,但萬幸沒有人染上疫病,要知道一路上死人那麼多,瘟疫可是流行得很。

    他不止一次見到有人身體強壯,或者沒有什麼傷口,結果走著走著就倒下的。

    老葉氏最終還是拉著穆子期又哭一場,這是欣喜的淚水,也是發泄的淚水。

    過後,兩人收拾好自己,穆子期從廚房里叫了兩碗粥和一小碟青菜,兩個人就著吃了一頓。

    夜幕降臨時,其他人陸陸續續醒來。穆子期先去外面溜達一圈,等他們吃過後,就請各房的主事人到他房間商量事情。這里除了四房的四爺爺早已去世,四奶奶王氏主事外,其他三房都是爺爺輩的過來。

    听到穆子期關于下雨的猜測,其他人也很是贊同。

    「為今之計是要養好身體,族里生病的人不少,而且前陣子咱們身子大虧,為了以後著想,先在這里停留再說。」穆子期提議道。

    「大郎說得對,住客棧不便宜,要快些找地方搬出去,我剛才出去轉了一圈,發現這里的糧食價格沒有咱們想象中的高,听說是短毛那邊豐收,把糧食偷偷運過來,大米是七百文一石。」穆多糧點點頭道。

    「那咱們還回竹溝村麼?」四奶奶王氏期待地問。她們這房只剩下她和九歲的小孫子穆子安,原先在竹溝村還好,她死去的丈夫兒子能干,留給她們祖孫三十畝良田,在族人的護持下,她把田地佃出去,每年的收入已經足夠他們嚼用,還能把孫子送到村里的私塾念書。

    現在背井離鄉,他們這房損失最大,以後還不知能靠什麼為生。即便三房、五房和他們家是親兄弟,可那兩房都是一大家子,能幫助的畢竟有限。

    「還回什麼回?」三爺爺穆多金眉頭一皺,想起來時的路就忍不住後怕,「那條路我可不想再走了。」

    「就是,俺也不敢走了,反正俺們一家都在這里,要是想回,得那邊情況好轉才回。」五爺爺穆多銅贊同道,「沒有了大郎他爹,俺們回去也不一定能保住家里的田地,就算能保住,安平縣受災那麼久,俺可不相信那些官老爺肯拿糧出來賑災。」

    竹溝村只有穆氏一族在此居住,面積不大,平地少,但開荒出來的田地卻能讓整個穆族吃飽飯,所以大家都很懷念,想回到以前過的日子。

    穆子期干咳一聲,每次听到五爺爺「俺」來「俺」去都覺得奇怪,其他長輩可不是這般說話的。不過這是小事,他听完大家的意見後,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的老葉氏,就道︰「回去的事以後再說,依我推測,一年內是不用想回去了,老家那邊估摸著還在受災。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先顧好眼下的生活。」

    他說完後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先前在路上大家一起吃,現在到達這里了,三十幾號人不好再同吃同住,以免積累矛盾傷害感情。于是和老葉氏商量後,他就打算把剩下的銀錢平均分配,讓大家各吃各的,各憑本事,又守望互助。

    眾人一听,除了四奶奶有些擔憂外,其他人都沒有意見。畢竟穆家的家規一向是樹大分枝,想過好日子不能指望別人,得靠自己努力才行。要不然之前在安平縣,如果是那種賴皮的人家,估摸著穆子期家里會隔三差五就有族人上門打秋風。

    「先前你們每房出二十兩,我們這房出四十兩,加起來是一百二十兩,中途的各項花費我剛才念過了,如今只剩下五十兩又五百文,恰好每房分得十兩又一百文。」穆子期把重新抄寫的紙張遞給他們看。

    其他人不識字,也就走個過場,聞言紛紛道二房吃虧了,對于花去的銀子則是內心滴血,這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花費八十兩銀子,要是在鄉下,一大家子每月都花不到一兩,只是想想那些糧食和藥品的價格,眾人只能默認了。

    穆子期沒有多言,就算已經放出風聲說這次攜帶的細軟極少也掩不住他們家家底最厚的事實。

    因為房費只交到後天,所以從第二天早上開始,大家就開始找地方住,包括劉家兄妹也是如此。穆子期知道劉家兄妹已經去過當鋪一趟,所以並不擔心他們沒有銀子。

    林縣比安平縣面積大有一倍有余,最近又涌入不少災民,所以合適的房子很難租到。穆子期把整個縣城都快跑遍了才找到一處地勢高又合適的,最後狠狠心,考慮再三後,還是以一百五十兩的價格買下這套一進的小院子。

    他打算在這里至少停留三個月,買下院子正好合適,不用擔心隨時被房東趕走。再者,難民越來越多,三個月後他轉手也能賣出去,虧不了多少。唯一令他遺憾的是,老葉氏的兩支金釵被他賣出去了。

    而他們旁邊的院子是大房和劉家合租,大家正好有個伴,其他三房也是差不多租在一塊兒。接下來的時間里,大家開始調養生息,努力養好身體再去找活干,閑暇時間都在街上晃悠,打听各種消息。

    穆子期和其他族人一樣,剛一搬家就立馬跑到幾家糧店購買到三百斤糧食,要不是糧店每天出售的糧食有限,他還想多買一點。就算如此,他仍然每天派陳香去買,能買一點是一點。

    這樣安定的日子剛過沒幾天,大雨傾盆而至。剛開始大家還欣喜,認為能緩解災情——先前的幾場雨太小,沒想到雨是越下越大,從早到晚沒個停歇的時候,一連下了三天,這時候大家開始意識到不妙。

    災難總是接踵而至的,與此同時,城中糧食的價格開始瘋漲起來。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4:06
第18章 閑適日子

對于這場似乎沒有盡頭的大雨,穆子期等人早有心理準備,他們趁著物價還不是最高的時候拼命去街上搶買糧食、蔬菜、肉類、食鹽、藥材等物資,就像一只想過冬的松鼠那般儲藏東西。

    這時候,官府開始插手市場來調控物價,每人每天買的糧食是定量的,又派出穿著簑衣的衙役和士兵四處巡邏……這樣的措施一出,縣里的秩序頓時好起來,先前要發大水的流言很快就銷聲匿跡。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雨下得太大,大家沒法出門交流信息。幸好,這樣的日子只持續了四天就停止了,接下來雖然還在下雨,但也只是在淅淅瀝瀝地下,並不算大。

    見狀,眾人心中充滿了喜悅,尤其是縣城這些經歷過逃難的人,他們知道災難的可怕,現在好了,看樣子似乎並不是有洪澇的樣子。而且他們向當地人打听過,往年十月下雨持續的時間並不久。

    盡管如此,城中還是受了點影響,有些被堵塞的街道泥濘不堪,城內的百姓也大都有幾天吃不上蔬菜,而城外沒錢入城的災民則在搭起的棚子里度過了這四天,為此生病受寒的人比比皆是。

    大雨過後,老葉氏和瑞珠跟著隔壁的大奶奶學習如何發豆芽,又見穆子期說要在這里停留三個月甚至更久,想到已經買下的院子,老葉氏在和大奶奶嘀咕後,就把院子花壇里半死不活的花全部拔掉,改而種上當地的時令蔬菜,比如小蔥、大白菜之類的,

    「奶奶,你栽的大蒜真能發芽長大?」這天早晨,穆子期慢吞吞打完幾遍拳法後,又看到老葉氏拿著水瓢在專心地給大蒜澆水,忍不住發問。

    來到林縣後,他們在家一般是說官話,免得和當地百姓交流不暢,所以穆子期跟著當地叫「奶奶」。

    他的語氣帶著笑意,這幾天的日子對比前面三個多月,過得猶如在天堂中一般,每天吃飽穿暖,除了擔心日漸減少的錢袋子,沒有什麼可以憂愁的了。

    「肯定能,你大奶奶說蒜苗長得快,如今集市上的青菜多貴,以前兩文錢一斤青菜綽綽有余,現在至少要十文錢!都怪這場大雨,要不是下雨,地里的菜怎麼可能會被淹壞?所以說,趁著我正好沒事干,還不如把院子開出來種菜。」老葉氏看著臉上的氣色稍微好了一點的孫子,心里高興極了,笑眯眯回道。

    他們全家現在主要以恢復身體為主,盡量每天去買幾根豬骨來煲湯。當地每年的降雨量豐富,河流小溪遍布,就算之前受到干旱的影響,可前幾天的大雨又重新把河流漲起來,因此集市上的鮮魚比較常見,因價格便宜,穆家隔天就會買來吃。

    這關系到身體的健康,不能省。

    「正好家里銀錢不多了,可以省著點用。」老葉氏對于家中窘迫的事實毫不避諱。

    穆子期點點頭,想起買院子和糧食後,家里的零錢就剩下二十幾兩了,而奶奶的銀飾已經全部當出去,現在家中只剩下一只玉鐲子和一支金釵,他去問過了,剩下的這兩樣最多能死當個八、九十兩銀子。

    至于弟弟妹妹們手中的銀錁子,穆子期早已征用過來,已經買了糧食。

    而種菜……穆子期看了一眼在慢慢澆水的老葉氏,覺得奶奶有點事做也好,免得在家閑得無聊。她那麼大年紀了,不可能讓她出去找活干。雖然他心里不舒服,覺得自己沒本事不能讓老葉氏過上以前的好日子,但他同時也明白,經過那場逃荒後,想立即恢復以前的日子是不現實的。

    令他高興的是,即便以前老葉氏幾乎過慣一輩子的好日子,現在他們算是落魄下來,她也沒有表現出不適應的情形,反而態度積極樂觀,還主動去接觸販夫走卒,天天關心柴米油鹽醬醋茶,讓他又是高興又是心酸。

    為人晚輩的,他怎麼可能不希望憑自己的能力讓長輩過上好日子呢?只是他再看看自己的手腳,暗暗嘆了口氣。

    唉,還是太小了!

    想到這里,穆子期看了看院子中唯一剩下的高高大大的龍眼樹,踮起腳尖試了試高度,嗯,還行,就曲起膝蓋,開始蹦跳起來。

    听說這樣做以後會長高一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穆子期覺得度過了三個多月的逃荒日子,他真怕身體虧損導致自己以後長不高。

    雖說他現在還未到發育期,但未雨綢繆才是正確的做法。

    他這邊的動作讓老葉氏很快注意到,見大孫子伸著手臂在蹦蹦跳跳,不由得笑眯了眼,小聲自語道︰「這小家伙,這麼快就活躍起來了。」心里高興得很,如今要在林縣暫時定居下來,家中也是隔一天才吃一次肉,以前無肉不歡的大孫子竟然一點兒也不抱怨,反而每天積極地謀劃要怎麼養好身體,怎麼打听隔壁省短毛賊的情況……

    不得不說,大郎這種努力生活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她。如今她娘家人不知流落何方,這世上大約只剩下大郎一人和她有血緣關系。在她心目中,大郎比穆子清和穆圓圓更為重要,甚至比她的性命還重要,只要能讓大郎過得好,她是什麼事都願意去做的。

    這邊廂,穆子期跳躍了不到一刻鐘,發現自己已經氣喘吁吁了。他也不著急,反正身體還沒有恢復健康。

    用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他看了看天色,都快是現代時間八點了,可天還是顯得陰沉沉的,看樣子今天又會下小雨。他想了想,還是走到左廂房去把熟睡中的穆子清叫起來,心里有些奇怪,往常自己起床後才打了兩遍拳法,小家伙就會自動起來跟著他鍛煉,今天卻沒見動靜。

    不行,得讓弟弟堅持鍛煉才行,不能偷懶。穆子期暗暗嘀咕。

    穆子期很快就走回房,他們買的院子只有一進,老葉氏和穆圓圓住在正房,瑞珠睡在旁邊的耳房里,穆子期和穆子清住在左廂房,右廂房則放置買來的糧食、手推車等雜物,而陳香單獨居住在門口的倒座房,順便可以看門。

    他進門一看,就見被子里微微拱起,只露出穆子清光溜溜的小腦袋。小家伙和自己一樣,在逃荒的路上已經讓老葉氏幫他們把頭發給剪得短短的,用的還是當初葉氏自盡的那把剪刀。

    穆子期在路上才知道,老葉氏幫忙安置葉氏的遺體時還順便把她胸口的剪刀給拔下來了,當時想的是以後可以睹物思人,沒想到竟然這樣派上了用場。

    壞了!穆子期在床沿坐下,剛想推醒穆子清就發現不對勁,听著小家伙那沉重的呼吸和看著他紅彤彤的臉蛋,趕緊伸出手一探。

    果然!穆子期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整個逃荒期間弟弟妹妹都沒出什麼大問題,他一直覺得是富家子女營養充足養得好,身體強壯,可沒想到都在這里等著呢。估摸著是環境變好,緊張的情緒一朝得以放松,加上如今是秋冬之交,早晚溫差大,自然容易生病。

    昨晚上明明看起來都好好的?穆子期很是郁悶,為自己的粗心而懊惱。

    家里很快就請來大夫,穆子清被診斷出是疲勞過度引起的傷風發熱。等陳香和瑞珠買完菜回來,發現從隔壁大爺爺家回來的穆圓圓臉色也有點不對勁,再請大夫一看,得了,小兄妹雙雙病倒。

    問過大夫知道這病只能靠養,靠吃藥慢慢痊愈,穆子期等人見此只能安慰他們好好養傷,也慶幸如今生活安定了,如果是在逃荒的路上,那只能和夭折的族弟族妹那般靠自己痊愈。

    「大哥,我現在不想喝藥,能不能等一會……」穆子清小臉蒼白地躺在床上,看著碗里漆黑的藥湯隱隱有著抗拒,語氣忍不住哀求道。

    「不許討價還價,想要身體好就快點吃藥。」穆子期語氣嚴厲,見小家伙嘴巴一癟,難得露出童稚的模樣,語氣又忍不住緩和下來,微笑道,「我小時候經常頭疼,那時我也吃了許多藥湯,你看,吃著吃著我就好了。」

    「好吧,那我吃。」穆子清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穆子期喝藥如喝水的樣子,又想到現在大哥脾氣已經變好,目光閃了閃,順從地把藥一口氣喝掉了。

    「沒有蜜餞,你漱口水。」穆子期給他端來一碗清水。

    「妹妹吃藥了嗎?」穆子清又問。兄妹倆不虧是龍鳳胎,連生病也選擇在一起。當然,養病的時候就不能住在一起了。

    「有奶奶在呢,她肯定喝了。」穆子期摸摸他的腦袋。

    「嗯,我會好好吃藥的。」穆子清點點小腦袋,又問,「大哥,我們以後真的要去短毛皇帝那邊居住嗎?我覺得林縣也挺好的。」

    「林縣的父母官是不錯,不過縣令不可能在這里做一輩子的官。再說了,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短毛那邊的日子更好過,交的賦稅更少,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頭賦或其他什麼賦稅,那里吏治清明,國家制度好,皇帝也很好。」穆子期想到自己打听來的消息,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已經進一步確認了南國這個小政權應該是穿越者建立,覆蓋面積有南洋一部分地區、瓊州、夷州、廣南省、百越省和福省,初步猜測的穿越人數是三人,也就是如今人稱的皇帝和左右丞相。

    至于他們是哪個時間段穿過來的,穆子期還沒有再進一步的準確消息,反正那邊的人把他們三人夸得跟天上的神人差不多。不過他至少知道一點,那邊的技術和制度比這邊先進。

    想到現在不能過去的關卡,穆子期只能等身體恢復健康再慢慢謀劃。

    于是,閑適的日子就在小兄妹的養病中慢慢度過。好不容易一個冬天過去了,等開春時城中的病患越來越多,穆子期的臉色也跟著一天比一天難看起來。
sandra0506 發表於 2018-11-3 14:08
第19章 瘟疫猜測

過完年後不久,冰水解凍,天氣慢慢變得溫暖起來。

    這天傍晚,穆子期和陳香一起走在大街上,他手里拿著一紙袋的鹵豬肉和用竹篾串著的兩根豬骨頭,陳香則背著一個大背簍,里面裝的是筆墨紙硯等文房用品。

    在林縣住了一個月後,穆子期自覺身體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心理也調試好,他年紀小,新陳代謝快,恢復的速度也快,看到越來越扁的錢包,他終于忍不住了,不想坐吃山空,就想法子準備掙錢。

    陳香的身體恢復得也不錯,他是個坐不住的,要不是有穆子期壓著,早就想出去找事情干了,現在一听說要掙錢,忙自告奮勇。

    「大郎,我听說幫人卸貨上貨得的錢不錯,其他幾房的青壯曾經去做過,掌櫃給錢準時爽快,不拖拉,我想去那里找活干,反正我有一身的力氣。」他馬上興致勃勃地建議,還做了個「有力」的姿勢。

    自打一起逃過荒後,穆子期和陳香的感情比以前更好,畢竟在路上和別人的爭斗中他們相互救過對方的命,基本上算是情同手足。包括瑞珠也是,她雖然膽子有點小,性格柔順听話,但在逃荒的過程中即便害怕得緊,也從來沒有給他們惹過麻煩,還盡了自己所能去幫忙照顧穆圓圓。

    穆子期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所以一到林縣就宣布恢復他們的自由身,在買房子落戶時,把他們登記為自己的表哥、表姐。

    商量此事時,老葉氏是沒有意見的,當初急著出逃,賣身契之類的她沒有拿走,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再者,他們家如今的排場已經犯不著有下人了。

    陳香和瑞珠知道此事時竟然對此感到恐慌,他們一個是家生子,全家上下只剩下他一人;另一個父母雙亡,七歲就被族人賣身為奴,平時干的都是會伺候人的活,現在冷不丁要恢復他們的自由身,他們一下子覺得茫然起來,不知該如何是好。

    穆子期內心有些憐惜,又忙告訴他們可以和以前一樣生活,而他們掙來的錢除了交伙食費,剩余的自己收著就行。

    陳香和瑞珠一听,倒是松了口氣,只是做事更加勤快了。

    現在穆子期听到陳香提出的建議,忍不住暗暗翻個白眼,道︰「扛貨物?人家掌櫃的可不會用我。」這可是體力活,穆子期自認力氣不小,可身體到底沒有長成,別人不會信任他,得到的工錢不及成年人的一半。

    最重要的是,他們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不用他折損身體去出賣勞力。身體可是未來的保障,他對這句話深有體會。

    如果這事被老葉氏知道,第一個就不同意。

    「大郎,你當然不用去,我是說我去。」陳香見狀搔搔腦袋,立馬解釋道,「你在家好好讀書就行,等以後機會來了,你就繼續入學堂念書,我來供你。」在他心目中,穆子期這個大少爺就像他的親弟弟那般可親可愛。

    他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以前在寧安縣時,大郎押著他讀書認字習武,府里不知多少人妒忌他的待遇。他知道大郎是真心想為他好,所以現在穆家落魄了,他也不願意離開。

    「我讀書不是為了考科舉。」穆子期瞪了他一眼,托他以前未雨綢繆的福,自家的行李中還帶有幾本書籍,不外乎是《三字經》、《千字文》和四書之類的,當初想的是這些書可以賣點錢,古代的書籍可是很貴的,沒想到在養身體期間,這些書就派上了用場,現在穆子清兄妹還在用著呢。

    從店里買了文房四寶後,他首先就把毛筆字給練起來。有以前的基礎,穆子期這手字說不上什麼風骨品格,但起碼看起來端端正正,這讓他不得不佩服還未恢復記憶前的自己,那時的他早熟,即便不愛念書,但練字還是不偷懶的,這是他平息自己暴躁的一種減壓方式。

    現在好了,終于派上用場了。

    「反正我覺得大郎你的腦袋被打破後,你的脾氣就好多了,不像以前那般動不動就發火,而且頭也不會莫名其妙疼。」陳香說著說著忍不住把一直以來的想法說出來,「這麼說來還真得感謝二少爺,要不是他,大郎你的腦袋也不會好。」

    後面見穆子期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他的聲音就越來越小,不過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

    穆子期白了他一眼,道︰「我去街上擺攤給別人寫書信或幫忙讀信。」

    當時他的主意一出,全家都沒意見,穆子清還想著去幫忙,到底還是被穆子期鎮壓了,留他們兄妹倆在家讀書認字,順便幫老葉氏做做家務。

    這次他總算是明白了,在古代,認識幾個字大有好處。例如穆家大房、三房、五房的叔伯們,就因為上過村里的學堂,認識幾個字,找事做都比別人容易幾分,其中大房和五房的一個族弟和族叔就因為性格活泛,被林縣的一家酒樓錄用去做小二,能填飽自己的肚皮不說,還時常得到賞賜。

    現在他們把三房的一個族叔也弄進去做幫工,對比還在家里為別人縫補衣服、清洗衣物的穆家婦孺,他們的工錢要高出一倍不止。

    于是,從十一月起,穆子期就開始了自己的擺攤生涯。

    他的生意不好不壞,每天的租金只需兩個銅板,有時候能掙回租金,略有結余,有時候一點生意都沒有。不過事情到年前有了變化。

    林縣的面積頗大,人也多,有錢人不管有沒有災荒,只要亂兵沒有攻破縣城大門,他們的日子就照常過,而普通百姓自然也需要貼春聯,需要過一個紅火的春節,保佑來年順順利利。

    如此一來,原先看他面嫩的人們開始照顧他的生意了,穆子期有真本事,為別人寫的信簡單通俗易懂,字數還多,態度又好,所以過年後他的生意就在口碑發酵之下逐漸好起來,養活他自己綽綽有余。

    而陳香,跟他擺了幾天攤後就不顧穆子期的勸說,徑直去幫別人扛糧食去了,每天過得充實無比。

    穆子期現在臉色難看,就是因為他今天看天色不好,收攤早,先一步去找陳香造成的。

    「大郎,你有沒有听我說話?」陳香把今天看到的有趣的事情說了一遍,見穆子期沒有像往常那般點評,反而皺著眉頭似乎在想著什麼事,就忍不住問道。

    穆子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們掌櫃真的要結束這里的生意回老家?」他有時會去陳香工作的糧店等他回家,所以對他工作的地方很是了解,包括那里的掌櫃,也和對方攀談過幾次。

    就是那幾次看到的東西,讓穆子期堅定了原來的想法。

    南國那邊的政權肯定與穿越者有關,因為掌櫃做賬的賬本竟然是用簡體字!

    事實上,用簡體字很正常,因為古人也覺得繁體字筆畫多,所以除非是正式的場合不能寫錯外,民間很多時候用的都是俗體字,這些俗體字和他前世學的簡體字有些是一樣,有些差別較大,但掌櫃的那手簡體字,從頭到尾,和他前世所知道的完全是一模一樣!

    再加上這家糧店源源不絕的糧食……穆子期懷疑這是南國那邊派來的探子。而在他的旁敲側擊下,這位掌櫃流露出來對南國那邊的懷念之情很難偽裝。現在一看到他們竟然要結束生意回老家,穆子期再想到最近這些天在街上听過的傳聞,心情自然很難好起來。

    發熱、低燒、嘔吐……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是不是瘟疫要來了?

    要知道去年冬天城外就凍死了很多災民,雖然在解凍後,官府繼續以工代賑,讓災民填埋或焚燒尸身,可如今溫度上升,就算城外的災民散去不少,但只要一想到他們逃荒路上遇到的那些數目眾多的尸體,穆子期就全身不寒而栗。

    就算他們林縣沒有發生瘟疫,那其他縣城、其他地方呢?會不會有其他人把瘟疫帶進來?本來他還隱隱有些懷疑,但現在一確認糧店的掌櫃要離開,他的心就劇烈跳動起來。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

    一路上,穆子期不發一語,神情凝重。陳香見狀,不敢再打擾。在半路,穆子期還順便到雜貨店買了兩壇子的醋。

    他發現醋的價格沒變,說明民間還沒意識到什麼。

    陳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家里的醋還沒吃完啊?不過還是默不作聲地把兩壇醋摟入自己懷里。

    到了家門口,穆圓圓一見到穆子期手中拿著的紙袋和大骨頭,眼楮頓時一亮,連忙迎上來靦腆笑了笑,拉過他的另一只手,細聲道︰「大哥,你回來了,辛苦了,我已經給你倒好滾水放在桌上了。」

    頓了頓,目光瞥向另一邊的紙袋,她繼續說道,「今天是不是很多人找你寫信呀?」

    「是的,今天收入不錯。」穆子期勉強擠出笑容,又柔聲問了幾句他們今日的活動。

    事實上,不止穆家幾房的人適應了現在的生活,也許還有著等災難過去再回竹溝村的想法,但目前他們還是能在這個縣城生存下來的,而他們自家也同樣如此。

    這種平靜安寧的生活讓他們很是滿意。有時候穆子期也在想,也許穿越者建立的國家不一定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也許他在那邊不一定能適應。穿越者也不一定是英明神武的,而且那里有三個人,以後可能還會鬧出什麼麻煩。

    這樣一想,在林縣繼續生活也不錯,起碼這里糧食豐富,不怕餓肚子。只是現在突然流露出來的端倪,卻打破了穆子期的想法。

    唉,想老老實實在一處地方生活,怎麼就那麼難呢?穆子期回憶起自己自從恢復前世的記憶後,像狗一樣被災害到處攆著跑的日子,內心深處充滿了一陣陣無力。

    活著,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真想回到前世啊。

    在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後,穆子期終究還是跟老葉氏說出自己的看法。

    出乎他的意料,老葉氏竟然是贊成的,而且還馬上說道︰「這幾天我早就有這種預感,大郎,我們趕緊搬走吧,在封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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