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奇怪的理由
汽車行駛在柏油馬路上,風聲轟隆,說話用吼,但速度表指針卻指在四十公里的位置,五菱戰車真叫人無奈。
我用眼角瞟了瞟副駕駛位置上的劉俊才:“老劉,你相信我嗎?”
劉俊才:“我在養老院住了這麼多年,感謝政府,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這個孤寡老人早就死在鄉下了,肯定相信你們。”
我大聲說:“老劉,你的病是怎麼回事想來自己心理也清楚,不要諱疾忌醫。哎,就是要相信醫生,你說人家醫生想多賺錢才截你的腿,這不是冤枉人嗎?做一台手術人家又不多拿一分錢工資,犯得著費這個精神,還被你打。”
“打了就打了,又怎麼樣?”劉俊才哼了一聲:“不服氣他也可以打回來,反正我看他不順眼。”
你一把年紀了,人家敢還手嗎?我心中苦笑,看得出來這個劉老頭非常不講道理,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很讓人頭疼的:“不管怎麼說,打人是不對的。你先回院裡冷靜冷靜,我幫你給醫生倒個歉,手術該做還得做,你不要有任何顧慮。醫者父母心,任何一個醫生都盼望自己的病人好。”
劉俊才:“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估計也活不了幾天了。”
“老劉,既然你知道怎麼還不肯手術?這可是要死人的啊!”
聽到我問,劉俊才慢慢挽起左腳的褲腿,說:“我也知道不截肢會死,可我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就算沒有這個病也活不了多少年。人活到這個年紀,還會怕死,不就是人是卵朝天嗎?可是,砍我的腿就不行,老子可不想死了還被人戳著墳說這人死無全屍。將來就算去了陰間,也會被別的鬼罵是瘸子。”
“死無全屍……這個……這個……”我的鼻端突然嗅到了濃重的腐臭味,禁不住轉過頭去,就看到駭人的一幕。
卻見,劉俊才的左邊小腿已經變成了黑色,皮膚已經腐爛,露出裡面黑紅的肌肉。
我渾身的冷汗如漿而出,手一顫,汽車幾乎衝進旁邊的的排水溝裡去。
回到院里之後,安頓好劉俊才,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一看到食堂大師傅做的茭白炒肉,突然想起先前所看到的劉俊才的小腿。我胃中一陣翻騰,幾乎吐了出來,這午飯自然是再沒辦法吃下去。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好像是被人朝嗓子眼裡塞了一把棉絮,吞不下又吐不出。
只能一口接一口喝著濃茶,一根接一根抽煙,但無論怎麼樣,都無法將心頭的煩惡壓下去。
休息了很長時間,手機響了,一看是馬院長的。
“餵,是小顧嗎,劉俊才打醫生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馬哥,這事我正想和你匯報呢。”我大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馬院長說了一遍。
“什麼死無全屍,這是什麼歪歪理,這是迷信。”馬院長道:“小顧,這事你想怎麼解決?”
我道:“先緩緩,等我慢慢做劉俊才思想工作,做通了再送醫院手術。”
“做通,能做通還能等到現在?”馬院長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小顧,你知道你做錯什麼了嗎?病人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惡化,人命關天,這個時候就應該積極說服病人。也能馬上處理。現在好了,你卻把人給我拉回來了,你做事就不能動動腦筋。”
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
馬院長是個好脾氣的人,今天卻發這麼大的火。我畢竟是年輕人,也有火氣,忍不住道:“馬哥,不弄回來又能怎麼樣,劉俊才不肯手術,難道我把他綁在手術台上。再說,人家不簽字,醫生也不敢動手術刀啊!留在醫院裡,又把人打傷了,算誰的?”
“就算病人不接受手術,人在醫院裡,就算有什麼事,也能馬上處理。”
我:“馬院,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就是不想負責任。人如果在醫院裡,就算不肯手術去世了,你也能脫了乾系。至於病人能不能治好,你老人家可不關心。就算將來家屬過來鬧,大不了單位賠錢,又不要你馬哥掏腰包,你說是不是?”
說完話,我忿忿不平地紮了電話。
放下電話之後我才覺得不妥,自己在氣頭上所說的話有點誅心,只怕把老馬哥給得罪到家了。
果然,不片刻,馬院長的電話又過來了。
“餵,院長,剛才我說話……”正要道歉。
那頭,馬院長就罵了一句:“小兔崽子,你還扎我電話了,我先扎你的。”說罷,電話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
“這真是倒霉的一天啊!”我的心中一片灰暗,這才福利院幾天啊,麻煩事就不斷。上次是三角戀愛,現在又是劉俊才死活不肯接受治療眼見著要死了。
最叫人鬱悶的是,老馬好像對我有看法。這個和氣的跟安西教練一樣的老頭既然發了這麼大的火,顯然此事如果處理不好,將來會要大麻煩。
我已經有點後悔把劉俊才接回來了,這事確實是當時犯了糊塗。可木已成舟,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那麼,怎麼說服劉俊才去截肢呢?
想了半天,心中也沒個主張。老一代人,尤其是劉俊才這種文化程度不高的農民都很迷信,正如他所說,死無全屍在鄉下是很惡毒的罵人的話。要想叫他接受手術,談何容易?
這頭正想著,那邊又出事了。
原來,劉俊才的原來是和車家兄弟住一間屋的。
老劉的腳不是腐爛了臭得厲害嗎,車家兄弟被臭得實在受不了,就要趕劉俊才出去。兩邊的脾氣都不好,說著說著動了真火,就抓扯到一起。
我大吃一驚,車家兄弟身強體壯,又年輕,別把人打出好歹了。
忙趕過去,勸了半天,小小地動用了手頭可憐巴巴的一點特權把劉俊才安排進單間,這才了結此事。
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又響了。我心中突然一陣緊張,以為是馬院長再次打過來罵娘。一看是桂花鎮派出所小黃的,這才鬆了了一口氣:“餵,小黃啊,啊,你在派出所……咱們隔壁鄰舍的,有什麼事你過來說不好嗎?”
桂花鎮養老院、未成年保護中心、救助站、派出所都是挨在一塊兒的。
我不但負責養老院,還負責流浪人員救助。上次未成年保護中心救助了一個流浪兒童,我找了派出所查了孩子的身份,又買了火車票,將他送上車,聯絡當地未成年保護中心接收。
打過這一次交道之後,就和小黃混熟了。
加上大家都是同齡人,倒是談得來。
“顧哥,晚上有空沒有,到我家吃飯。”小黃說。
我心中奇怪:“請吃飯,那感情好啊!不過,一頓豆花飯也就是百十來塊錢的事,至於在家做嗎,那麼麻煩?”
小黃:“在家吃自然有原因,你來了就知道了。忘記跟你說了,今天晚上有好東西,在外面飯館裡可吃不著。我媽的紅燒肉做得很好,你來不了,不來別後悔。”
我想起劉俊才的腿,聽到要吃肉,食慾全無:“好意心領了,我有點不舒服,就不過來了。”
小黃:“真不夠意思啊,顧哥,你是不是瞧不起人,瞧不起就別來。”
福利院工作中需要和公安干警密切聯繫,不然,遇到查訪流浪人員身份一類的事情還真變成聾子瞎子了。
雖然小黃的話中帶著開玩笑的意思,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和他搞好關係,就很爽快地說:“好,下班之後我去嚐嚐伯母的手藝。”
至於黃媽媽的紅燒肉,那還是算了吧!
今天吃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