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武俠】劍歌 作者:滄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50:5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 1117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4


  蘇眉剛死的那段時間,他放縱著自己的哀痛和沉淪,以為自己不久將會追隨而去——然而,居然時間一晃就是十年,如今已經年過而立,而他竟依舊在這個世上飄零。

  小眉,小眉……年少時刻骨銘心的愛情並不曾因為時間的久遠而淡漠,然而,於今回想,已經沒有了最初那樣痛徹心肺的感覺、而只餘下深不見底的惘然和無力。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少年情事老來悲。或許,喜歡回憶過往的他、也是開始老了吧?

  看來是餘毒頗重,兩天一夜過去,進入室內調息養傷的謝鴻影一直沒有出來。

  沈洵一直守在門口,隨便拿了一些水果糕點果腹,毫不急躁地慢慢等著——十年來,一直都是浪跡天涯、餐風露宿地游劍江湖,不讓自己有一絲空閒的時候。如這樣安安靜靜地居於室內,還真是極少有的事。

  十年來,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空閒,將所有往日不敢想的恩怨情仇都疏理了一遍。

  第三日上,天已經晴了。獨自在西泠小築中坐著,湖面上的風吹過來,風裡忽然有依稀的笛音。沈洵神色陡然一凝,躍出窗外,抬首望向天空——碧空中果然有一隻鴿子飛過,似乎腳上綁著竹管,在飛行的風裡發出笛音,響徹四方。

  “江湖令?”認出那是江湖盟中緊急示警的方式,心中陡然有不好的預感,呼哨一聲,揚起手來,召喚那個信使停到自己手上,解下了飛鴿腿上綁著的竹管。

  匆匆掃了一眼,沈洵臉色不自禁一變。

  “小謝,你如何了?”隔著窗,他敲了敲,問室內閉關調息的女子,似是有些著急,“有急事,我要去鼎劍閣一趟。”

  “什麼事?”室內謝鴻影出聲問,聲音依然有些中氣不足。

  “二日前,黃山劍派被滅門。”沈洵將手中的紙條揉成碎片,聲音快速決斷,“可以確定是西域大光明宮所為——嚴老盟主發出江湖令,要求所有門派調集精英人手,聚集江湖盟總舵鼎劍閣。”

  “黃山劍派被滅門?”隔著窗子,謝鴻影的聲音依然透出驚訝,“是魔宮重現?”

  “不錯。二十年前,正是黃山劍派的何青陽掌門將魔宮天尊宮主擊敗,使其抱恨遠遁塞外——二十年後回來,果然第一個對付的便是黃山劍派……只是一出手便是滅門,也實在太狠了些。”那場浩劫,沈洵和謝鴻影因為年紀所限、都沒有經歷過,然而聽老一輩說起時,都是驚心動魄,“如果你沒事了,我就先去鼎劍閣看看。”

  “等等。”不等他轉身,窗子轟然打開,謝鴻影坐在靠牆的榻上,一掌凌空推開窗子,“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傷沒好,還是別去了。”看到謝鴻影依然蒼白的臉色,他淡淡拒絕,“小謝你不問世事退隱多年了,何必要再入江湖?大光明宮雖厲害,合全江湖之力也一定能對付,不多你一個人來湊熱鬧。”

  “我已經好了。”謝鴻影抓起了膝上橫放的紅顏劍,站了起來,然而腳步還是有些虛浮,沈洵沒奈何,只好抬手扶著她從窗中跳出。眼神閃了一下,謝鴻影微微嘆了口氣,低聲問:“你難道不覺得,這次魔宮的事和小玠的出現一定有關係?”

  沈洵的手震了一下,卻不說話:這一層,在他看到飛鴿傳書時已經猜到。

  “你知道,卻不說,是不?”謝鴻影抬頭看看友人,搖頭,“你明知道他要對付你、明知道他有英雄劍,還要空著手去?又不讓我跟著怕連累我——沈洵,你這脾氣什麼時候改掉啊……”

  沈洵嘆了口氣,卻只是道:“臉上傷未好,你少說些話行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5
十一

  五、雁行十二倦

  “你們這些殺不盡的邪魔歪道,有本事就放本姑娘出來、光明正大地比試一下!以多欺少,算什麼本事?”

  在黃山上就地歇息了一宿,清早起來,就聽得外面厲聲叫罵不絕於耳,青衣少年喝下一口粥,微微皺眉:“是誰,這麼吵?”

  “稟告少主,就是那個前幾日在臨安半路抓回來的女子。”周圍屬下垂手而立,聽得主人詢問,連忙低聲回答,“如果少主嫌吵,屬下這就去堵住她的嘴。”

  “哦,是嚴累那老頭兒的孫女?好潑辣嘛。”想起了這個俘虜是誰,魔宮少主微微冷笑起來——那日本來只是去臨安完成大哥的囑託、然後帶人馬北上黃山,不料機緣巧合,埋伏在孤山附近監視的手下竟然意外地抓獲了這條大魚。

  “嫌我們抓她時以多欺少?”魔宮少主淡淡把碗裡的粥喝了一半,放下去,吩咐下屬,“放她出來,我和她比劍、讓她心服口服地給我閉嘴。”

  “是,少主。”屬下領命退出,到了門邊,碰上另一位從外面奔入的弟子。

  “稟告少主,中原江湖盟已經開始飛鴿傳書、調集各門各派人手彙集鼎劍閣,只怕不日就要對我宮反擊!”蒐集到最新情報的弟子跪地稟報,“據說十大門派已經盡遣座下精英,號稱中原第一劍客的秣陵公子沈洵也已經趕往鼎劍閣。”

  “沈洵定然會插手——這一節老宮主早就料到了。”魔宮年輕的少主只是淡淡點頭,瞳子裡顏色居然是接近詭異的深碧色,“不過,他是一個人趕往鼎劍閣的麼?”

  “不是。好像身邊還有一個蒙面女子隨行。”屬下回稟。

  魔宮少主眼睛裡陡然閃過雪亮的光,嘴角浮起一絲奇異的笑意:“哦……想不到啊,居然連謝鴻影都被驚動出山了。有意思,這下有意思了。”

  他拂袖而起,吩咐:“立刻找人來,替我修書一封、送往鼎劍閣嚴累盟主座下!”

  黃山南麓,風景如畫,松風如濤。

  然而,嚴靈兒卻渾身顫抖,伏在亂石上說不出話來,身側橫七豎八散著一地斷劍。

  “要不要再換一把劍?”一旁的高大巨石上,青衣少年臉色冷峭,手中長劍尚未出鞘,只是俯視著一邊因為力竭而不住喘息的少女,“要跟我比試、卻連劍都拔不出來,豈不是丟了你嚴家的臉?”

  紫衣少女氣急,掙紮著站起,抬手就夠了兵器架上懸的長劍,方才拿到手裡、錚然拔出一半,只見巨石上青衣少年一掠而下,身形詭異不可方物,轉瞬已逼到咫尺。

  嚴靈兒退了一步,橫劍格擋,手卻是絲毫不緩地抽出那把劍。

  然而,只聽輕輕一聲響,她手中的長劍又一次斷在了劍鞘裡。

  “哈哈哈哈……”魔宮少主揚聲大笑,彷彿看著爪子下逗弄的獵物,沿路上、是幾日前被他滅門的黃山劍派弟子們的屍體,未曾收拾,滿路血污狼藉,“——怎麼樣?沒話可說了吧?你們這些中原正派算是什麼東西!”

  “少主天下無敵,橫掃中原武林!”旁邊觀戰的魔宮弟子齊齊伏地,大聲祝頌。

  一向嬌生慣養的嚴靈兒,雖然嬌縱、卻居然有著寧折不彎的脾氣,不願再被這樣的作弄和羞辱,把心一橫,手中斷劍便往心口插了下去。

  不料盟主千金居然有這樣的烈性,魔宮少主倒是一怔,來不及阻攔,手中清光一閃,他終於出劍——只是一掠,那劍身便齊齊貼著劍柄被切斷,嚴靈兒倒是手快,光禿禿的劍柄一下子就摁到了心口上。

  “你可死不得。”耳邊傳來那個邪異的輕笑,魔宮少主掠到,一把將她點倒,手指抬起她的下顎,嚴靈兒在慌亂間發覺這個少年的眼睛居然是深碧色的,“你還有大用處呢,嚴家大小姐。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我可捨不得看著死掉。”

  “放開我!”她憤怒地掙扎,然而言語輕薄的少年卻已經放開了她,將被點了穴道的她推向旁邊的下屬:“把她帶回去好好看著!”

  “是!”左右架起她,一起垂首聽命。

  “丫頭,如果你再不服氣吵吵鬧鬧,我就割了你舌頭!”魔宮少主看了嚴靈兒一眼,冷笑,然而眼眸深處卻是冷酷的,讓她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左護法,隨便派人打掃一下吧。這山太髒,我的鞋都污了。”在左右將嚴靈兒帶下之後,魔宮少主飛身掠起,重新停在絕壁那一塊大石上,俯視著黃山上下纍纍的劍派弟子屍體,皺眉,“我們還要在這裡待上幾天呢。”

  “是!”即使是左右護法,也不敢違抗宮主的命令,半絲不懈怠,立刻著手去安排。

  所有人都退下後,他終於吐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劍隨手擲出,錚地一聲沒入身側岩壁。

  終於所有喧鬧都遠去,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他一人。

  夕陽在天際慢慢沉淪,天地間一切彷彿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有一隊南飛的大雁掠過天空。天風吹起少年的鬢髮,忽然間,有種很寂寞很溫柔的感覺翻湧而起——就彷彿無數年前、有一隻手這樣撫過他的頭髮。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5
十二

  “小玠,小玠……”松風雲濤中,忽然那個聲音就親切地響了起來,含笑,“你才不笨——將來你會是最厲害的!”

  小謝姐姐,你等著看吧,看我怎樣將中原那些高手一個個挑落馬下、最後連你的沈洵,都將會死在我這把英雄劍下!

  那時候,你就會知道……姐姐當年的眼光、真的是好得很呢。

  青衣少年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在他清秀蒼白的臉上、彷彿如同水面波光一般一掠而過。伸手在岩壁的樹叢上摘了一片葉子,他在絕壁的巨石上躺了下來,將樹葉撕成薄片,捲起,湊到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魔宮少主的書簡、和沈洵謝鴻影一行幾乎是同時到達鼎劍閣的。

  “沈少俠,謝姑娘,你們在臨安可有看見靈兒?”剛剛在大門外翻身下馬,接到傳報的老盟主等不及兩人入內,居然親自奔出門來迎接,辟頭第一句話就是如此。

  “見過。”沈洵只是簡短回答了一句,不想多談當時情況,然而謝鴻影心細,看到嚴老盟主臉色已知事情不對,一拉沈洵,轉頭對著老人行了一禮,問:“怎麼,伯父,靈兒還沒有回到鼎劍閣?”

  “糟了,那麼她是真的落到魔宮手裡去了!”老人的臉色瞬間蒼白。

  “什麼?”沈洵謝鴻影齊齊脫口驚問,不約而同地看向老人手中拿著的書簡。

  “你們看看。”嚴老盟主神色頹敗,將剛收到的信遞交給兩人,“尚未開戰就如此,可如何是好啊……幸虧你們兩位都來了,謝姑娘肯重出江湖,那是武林萬幸了。”

  沈洵沒時間客套,匆匆拆開信,一邊謝鴻影眼睛一瞄起首幾個字,臉色就變了:

  西域大光明宮少主方玠致鼎劍閣主嚴累座下

  “少主?”相互交換了震驚的眼神,謝鴻影的手指有些微的顫抖。無法繼續再看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她的眼前閃過了那個雨中抱著英雄劍的青衣少年的影子——小玠…以前那個羞澀靦腆的小玠,居然是如今帶領魔宮橫掃中原武林的少主?

  “你認為如何?”在她一出神的時候,沈洵已經迅速掃視了信箋的內容,神色陡然沉重起來,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友,“你去不去?”

  “什麼去不去?”謝鴻影怔了一下,然而看到此刻沈洵的眼神,心下先是一驚,劈手拿過信箋看了,臉色也是微微一變,脫口低呼:“要我拿紅顏劍三日內到黃山去交換靈兒?”

  “聰明。”沈洵冷笑,念轉如電,“知道以靈兒這樣的人質、要逼江湖盟投降魔宮那無疑是痴人說夢——但是交換紅顏劍這種條件,只怕是現實可以考慮的……”

  “目下各派人馬都在趕來途中,等人到齊了一些、再商量吧。”雖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但是最鍾愛的孫女兒被擄,嚴老盟主彷彿也有些失了主意,踟躇半天才吐出了這句毫無主見的話。

  “不行,人家時間算的很準——限定了三天,如今信送到已經過了一天,除非即刻做出決定,不然無論如何時間都來不及。”沈洵微微冷笑,看著信箋上那寥寥幾行字,“魔宮少主可真是聰明人……算準了在我們剛到鼎劍閣、各方人馬還在途中的時刻送了信來。”

  他轉過頭去,看著謝鴻影,眼神卻是複雜的:“你認為如何?”

  手指下意識握緊手中的紅顏劍,帶著面紗的女子看了信一直在沉吟,此時抬頭看了多年的好友一眼:“紅顏劍雖然寶貴、終究是身外之物,我也不怕身入險地去把靈兒帶回來,但是……”

  “但是什麼?”沈洵問,眉間神色也是複雜,“但是對方是方柳原的弟弟,你為難?”

  謝鴻影緩緩搖頭,看著沈洵,卻是嘆出了一口氣來:“但是,如果紅顏劍也落到了方玠手裡,你怎麼辦?——方玠接下來以殺你為第一要務,英雄劍又在他手裡,你手上哪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利器?我本來…本來打算讓你用紅顏劍和他決戰的。”

  “小謝。”大約沒有料到她會為自己謀算得如此長遠,沈洵看著她、叫了一聲,彷彿又不知所什麼好,頓了頓,笑了,“看你說的,我那麼沒志氣?——紅顏劍是男人用的劍麼?塞給我我也不用。別顧我,你自己決定如何?畢竟都是和你有關的事。”

  “人命關天,無論如何、我先去黃山。”面紗下、謝鴻影眼神變幻,只是沉吟片刻,便迅速做出了決定,伸手攬起韁繩,竟是連鼎劍閣大門都不入、再度翻身上馬,“靈兒才十八歲,決不能就這樣出事——沈洵,黃山快馬往返不過三四日,若我五天後還不回,你就做好最壞的打算。”

  “好。”替她拉著馬頭,看她在鞍上坐穩,沈洵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就放開了手,“這邊有嚴老盟主和我在,不必擔心。快去快回。”

  “回來,我請你到湛碧樓喝酒。”拉轉馬頭,謝鴻影只說了一句話,面紗後的眼睛掠過知交的臉,微微一笑,然後對著嚴老盟主一抱拳,便是帶著紅顏劍絕塵而去。

  沈洵站在鼎劍閣門口,看著那一襲素衣遠赴魔域,白衣在風塵中揚起。

  小謝,小謝,千萬珍重。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5
十三

  已經是第三次看著夕陽落下山去,坐在絕壁上、捲了葉子在唇邊漫然吹著,青衣少年眼裡有隱秘的邪異冷酷的光芒——耳邊是少女倔強的怒罵,口口聲聲的邪魔外道,卻難以激起他心頭的半分怒氣。

  已經到了最後一天了,從午時起、他就命人將嚴靈兒綁了押出來,站到捨身崖邊上,等得太陽一落山,就要把這個盟主千金推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大光明宮說過的話,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區區一條人命,並不在他心上,然而魔宮少主的神情卻是緊張的。從午時開始,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那條上山的石徑。但是……一直空無一人。

  她……來不來呢?

  “少主,時間到了。”夕陽的最後一絲光亮也沉淪到了山巒背後,如血的餘輝中,他聽到巨石下的左護法火翼稟告,少年的手忽然一震,眼神迅速冷了下去,將手中的葉子遠遠擲出,冷冷道:“殺了。”

  “是!”火翼領命,宮中弟子拉扯著那位紫衣少女往捨身崖上走去。

  “別拉我!我自己會走!”嚴靈兒脖子一揚,年輕美麗的臉上雖然有害怕的表情,然而居然還能勉力支持著不至於示弱,“我自己走!”

  “小丫頭,怪你爺爺去吧,他好像根本沒把你當一回事兒。”魔宮少主在巨石上俯視著紫衣女孩,同樣年輕的臉上卻毫無表情,揮揮手,“去吧。”

  少主那兩個字落地的時候,被帶到斷崖邊上的嚴靈兒被身後的魔宮弟子一推,尖叫了一聲,猛地一個踉蹌、從崖上落了下去。

  “住手!住手!”崖下,陡然有人厲聲驚呼,“紅顏劍送來了!住手!”

  一襲素衣匆匆從馬背上翻落,狂奔後的駿馬脫力、立時癱倒於地。足尖點著石徑,臉罩輕紗的素衣女子閃電般向山頂掠過來,大喊,然而眼見得無論如何都已來不及阻攔那個從崖上墜落的紫衣少女。

  “小謝姐姐!”脫口低呼了一句,少年臉上有說不出的複雜神色掠過。他霍然站起,閃電般撲出崖外,如青鳥般掠下,引起石下弟子們一陣驚呼。

  迎面的天風吹得他臉上肌膚似要裂開,飛速的下墜中、恍如時空都已不存在,然而眼前那一襲下墜的紫衣終於慢慢變大、變大,他深吸一口氣,左手猛然探出、抓住了嚴靈兒的足踝。內息流轉,魔宮少主一聲低喝,已然拉著下落的少女凌空翻身。

  “叮!”右手的英雄劍在千鈞一髮之時出鞘,深深刺入身邊石壁。

  便是那一瞬間的借力讓他得以喘息,少年眸中碧色大盛,英雄劍入石如削腐土。足尖連點絕壁,已經帶著嚴靈兒飛縱而上。

  “少主!”看到青衣少年拉著被縛住雙手的嚴靈兒回到捨身崖,還在震驚中的魔宮弟子們紛紛伏地迎接,左護法火翼和右護法冰鱗面色青白不定,迎了上去,接過已經半昏迷的嚴靈兒,忍不住地埋怨:“少主,太冒險了!——嚇了屬下一跳啊,萬一有什麼事,屬下如何回去和老宮主交代?”

  “沒事。”魔宮少主微微一笑,然而說話時明顯也有了疲倦之意,擺擺手讓屬下退下。

  “謝姑娘,”轉過身,看到素衣女子已經急奔上了山頂,顯然也被方才驚險之極的一幕鎮住,面紗後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魔宮少主嘴角泛起一個奇怪的笑意,“你差點就來晚了——紅顏劍呢?”

  “我把紅顏劍給你,你會守信放了嚴姑娘麼?”因為急奔,謝鴻影的聲音裡氣息平匍,看著面前青衣的俊美少年,淡淡問。

  小玠……記憶中那個已經快要模糊了的孩子,如今居然是這樣子?

  魔宮少主手揮了揮,左右將嚴靈兒推了出來,他走過去拍了拍昏迷中的少女的臉頰、將其拍醒。嚴靈兒朦朧睜開眼,看見的卻是一對深碧色的眸子,視線慢慢清晰之後,認出了魔宮少主的臉,她脫口驚叫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真沒用,居然嚇暈了~”眼前少年眼裡有邪異的笑,微微撇嘴冷嘲,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站直了身子,大罵:“要殺就殺,誰怕!殺我一百次、本姑娘也不會求饒的!”

  “嘖嘖……真是倔丫頭。”看到這個嬌怯怯的女孩子居然如此硬朗,魔宮少主倒是有剎那的吃驚,手指一併、嚴靈兒手上的繩子齊齊斷裂,他微微一使力,將她向著謝鴻影那邊推了過去,“誰耐煩殺你一百次?回家去吧,丫頭!”

  嚴靈兒此刻才看見站在魔教環顧之下的謝鴻影,立時愣了一下。

  ——多年來她對於這位比自己年長的女子多有不敬,日前更是大大鬧了一番,卻不料此刻謝鴻影居然為了她孤身深入險境。

  “給你!”一手攬過踉蹌而來的嚴靈兒,謝鴻影也不遲疑,手一揚、便將手中萬分愛惜的紅顏劍拋了出去——名劍當空,在夕照中閃出一道亮麗的緋紅。

  魔宮少主微微一笑,只是將持著的英雄劍往半空一招,“唰”的一聲,彷彿有無形的磁力吸引,紅顏劍自動躍向他手中,和英雄劍合為一處。

  少年低頭,將兩把劍齊齊抽出,看著上面相同的一道深痕,眼底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這兩把絕世神兵才能再度聚首?

  “我可以帶嚴姑娘走了吧?”看到重新合為一處的那兩把劍,彷彿心底什麼樣的記憶被觸動,面紗下謝鴻影的眼裡有苦澀的意味,不想再看,一手拉起嚴靈兒轉頭欲走,“告辭了,魔宮少主!”

  “慢著。”在兩位女子剛剛轉過身子的瞬間,將目光從劍上收起,魔宮的少主人嘴裡忽然冷冷吐出了兩個字。絕頂之上,所有刀劍錚然出鞘,如林般阻攔在面前。

  謝鴻影驀然回頭:“你想反悔?”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5
十四

  “我說過你如果將紅顏劍送到、我就放了嚴靈兒——”將自己的諾言重複了一遍,然而少年眼裡卻是一冷,看著面前輕紗罩臉的謝鴻影,有些詭異地微微笑了起來,“但是,我可沒說會讓你走……小謝姐姐。”

  最後那句稱呼,是極輕極輕地吐出來的,宛如低語。

  “小玠?”因為那一個稱呼而震驚,謝鴻影看著面前青衣長劍的少年,搖搖頭,想極力回憶那個十年前的孩子的面目,然而,畢竟已經是太模糊了。她看到黃山上下魔宮的人馬,心知目下談任何條件都是多餘,當即只是將嚴靈兒往路上一推,決然道:“好,那麼你們就先放了她!”

  “沒問題。”魔宮少主再度微笑起來,輕輕擊掌,“好好的把嚴姑娘送下山去,備好馬匹銀兩,讓她回鼎劍閣!”

  “是!”有手下上前,將嚴靈兒帶了下去。

  “謝…謝姐姐!”彷彿不知道如何稱呼,遲疑了一下,然而急切間這樣的稱呼還是從紫衣少女嘴裡劃落,嚴靈兒極力掙紮著,想脫出魔宮子弟的掌握,看著謝鴻影,“那你怎麼辦!你怎麼辦?!我不走,我留下來!該死的,你們放了謝姐姐!”

  “笨丫頭,你哪能和她比?”冷銳的笑意從少年嘴角溢出,懶得搭理掙扎的嚴靈兒,魔宮少主只是揮揮手,示意屬下將她快些送下山去。

  嚴靈兒被拖著走下山去,腳跟上磨出了血,卻不停地掙扎。然而,毫無用處。她從來沒有這樣感覺到自己的沒用——只能眼睜睜看著謝鴻影孑然的身影、慢慢沒入絕頂上魔宮如林的刀劍中,再也看不見。

  “回去和沈洵說,就當我死了,不要再顧我——他是明白人,知道該怎麼做。”

  在被拖下山的時候,她驀然聽見謝鴻影的聲音穿過人牆,淡然飄散在空氣中。

  “小謝姐姐。”局勢再度安定下來。在黃山絕頂上,手持英雄紅顏雙劍,少年低頭看看劍、又抬頭看了看站在眼前的素衣女子,忽然間嘴角有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意,叫著這樣讓周圍屬下都莫名其妙的稱呼,“小謝姐姐,臉上的傷,還痛麼?”

  凝神看著嚴靈兒下山,待得官道上一騎黃塵遠去,知道魔宮果然如約放了人,謝鴻影心才放下去一半,將目光從山下收回,轉頭卻迎上了少年那樣奇怪的眼神,不自禁的一愣。

  那是奇異的深碧色瞳孔,卻不是天生的、隱隱透出詭異。

  然而,讓她一瞬間震驚的,卻是這個二十歲少年此刻的神色——依稀間,彷彿有什麼同樣的眼神從已經模糊的記憶中浮出水面,隔了十年的時空看過來。

  “小謝姐姐。”記憶中,那個十歲的孩子端著一盞茶跑出來,仰頭看著她。

  那樣羞澀、孤獨、熱切而仰慕的眼光……忽然間,一切就清晰起來了。

  “你!——”恍然明白了,謝鴻影看著少年脫口低呼,“小玠?”

  “小謝姐姐,這次你不要再想走了。”魔宮少主微微笑了起來,眼神是歡喜而熱切的,彷彿一個孤獨已久的孩子陡然得到了夢想中的珍寶。緩緩地,將手中長劍的劍鞘褪去,抬眼看著謝鴻影,輕輕道:“如果你要走,除非和當年對待我哥哥一樣、徹底打敗我,然後才能去找那個沈洵……如果那時候沈洵還活著的話。”

  謝鴻影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忽然間出手如電、錚然拔出了一位身邊魔宮弟子的佩劍,看著眼前的少年,冷冷道:“要困住我?先問問我手裡的劍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5
十五

  六、人倚第一樓

  已經過去了五天,謝鴻影還沒有回到鼎劍閣。

  沈洵的神色依然淡定,然而抬頭往門外大道盡頭看的次數卻明顯多了起來。

  鼎劍閣裡已經熱鬧起來了,江湖令一出、各門各派立刻行動了起來,紛紛派遣了本派的精英人物前來助陣。到處一片喧囂,只忙的嚴老盟主恨不得分出兩個身子——雖然也在擔心唯一孫女兒的安危,然而身為盟主、對著那些紛紛驚問消息的武林人士,老人卻一點也不敢流露絲毫的軟弱情緒。

  “唉,靈兒不過是一個丫頭,正邪不兩立、江湖大事為先,哪顧的上她?”

  這樣違心的話說到第六天的時候,鼎劍閣外一騎絕塵而來,卻是嚴大小姐平安歸來。

  大家都歡欣鼓舞,紛紛去看那個雖然憔悴而歸、塵土滿面卻依舊睜著倔強亮眼睛的少女,然而嚴靈兒在沈洵的目光中哭出聲來,第一次不敢承受自己私心裡仰慕了多年的男子無聲的詢問目光——

  “謝姐姐…謝姐姐為了救我,被魔宮裡的人困住回不來了!”

  一語出,舉座皆驚。沈洵向來雲淡風清的眼神一變,脫口而出:“什麼?”

  “謝姐姐對你說,不要再顧她、就當她死了……”倔強的少女,還是第一次當著那麼多的人哭得如此傷心,抽抽噎噎地將女子最後留下的話重複了一遍,“她說你是明白人,知道該怎麼做。”

  聽得那樣決然的訣別話語,白衣男子忽然有些苦澀的笑了起來——

  是啊,我們都是明白人。只是……小謝小謝,取捨之間,你從來都是如此絕決不留餘地。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居然還是這樣——然而,和你並肩走的人、卻需要多少的力量和勇氣啊。

  “大家不必擔心。”他看著周圍議論紛紛的各大門派人馬,身為江湖中名望已高的第一劍客,他開口平定了喧囂,“這次謝女俠重出江湖、本來希望能助一臂之力對付魔宮,不料卻深限重圍——不過大家不要因為這件事而降低了士氣,更不能因為謝女俠被困而投鼠忌器、影響到全局。”

  頓了頓,見大家都停下來聽他說話,沈洵微微苦笑了一下,那樣苦澀的笑意讓他眼角乍然起了細微的皺紋:“不必再顧及她。大家要全力以赴、將捲土重來的魔宮驅逐出中原!”

  一邊的嚴老盟主定定看著他心中指望了許久的聯盟接班人,看著年紀剛過而立的男子嘴裡吐出的話,老人眼睛裡忽然有了說不出的悲哀——或許,幾年來這個年輕人一直推辭著不肯接任江湖盟,怕的也是目前這種兩難的情況吧?然而,大難當前,終究是避不過。

  “驅逐魔宮!”“正道必勝!”

  各派紛紛響應著他的話,被派來的精英多半是少年人,沒有經歷過二十年前那一場血戰——江湖平靜已久,驀然有大敵當前,所有人眼裡除了緊張、都有一展身手的興奮和躍躍欲試。然而,沈洵卻依稀可以預見到這場剛拉開序幕的大戰背後漫天的血紅色。

  又是十年過去。大光明宮此次再現中原,定然不會像十年前那般無聲無息退去。

  然而劍未出鞘,小謝,你卻不知凶吉……本以為、在送到了那朵雪蓮之後,那個孩子該不會再對付你,所以我那時只說了一句“快去快回”、就讓你孤身帶著紅顏劍去了龍潭虎穴。

  ——如若我一早知道那個少主的目的不在於那把紅顏劍、而在於困住你的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這樣一個人去黃山赴約,當與你連劍而去、同去同歸。

  “沈洵,無論如何,你總是能明白我的。”

  宛然是她昔日把盞時的笑語響起在耳畔,素衣女子看著他,那雙經歷過太多世事而顯得微微有些倦怠的眼睛裡、依然是那樣清淡溫暖的感覺。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此刻我需要做出的決定,並且將堅定不移地做到。

  ——然而,小謝,我們真的都能明白自己麼?

  如沈洵所料,二十年後捲土重來的魔宮和中原武林十大門派之間、血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顯然是沉寂多年後有備而來,此次大光明宮在少主方玠的帶領下,橫掃整個武林。趁著各派將精英人手派往鼎劍閣,魔宮少主沒有前去鼎劍閣和江湖盟正面交手、卻閃電般派出火翼冰陵兩護法帶領人手分襲十大門派中的衡山、華山、崆峒三派,殺了個措手不及。

  江湖盟機構龐雜,人員繁多,各位武林元老在如何對付魔宮方面各有分歧、相持不下。等到十大門派好手好容易在鼎劍閣彙集完畢,另外三派遭到血洗的消息已經傳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5
十六

  那時、離魔宮重現江湖的傳聞驚爆,只有二十七天的時間。

  三派之中,衡山、華山分別滅於魔宮左右護法火翼、冰鱗手下,雞犬不留無一活口。只有崆峒派、一個月後,竟然還有劫後餘生、血污滿面的弟子奔入鼎劍閣。

  閣中各派中人圍上攙扶,卻驚見那些逃歸的人雙手筋絡俱斷,赫然已成廢人——然而,雖然掌門被殺,總堂被焚燬,崆峒滿門弟子畢竟逃過了滅門的厄運。

  “崆峒派不是由魔宮少主親自帶人前去的麼?你們怎麼能逃出來?”嚴老盟主看到滿堂的傷殘,然而心下的疑慮卻不減了半分,“莫非有詐?”

  “那個少主……那個少主一身功夫簡直不是人!可怕…可怕。掌門和大師兄都被殺了……”斷斷續續地,奔入的崆峒弟子勉力開口,複述當日慘況,“那魔頭本來下令要將本門弟子全、全殺了……但是,但是那時候好像有人說了一句話,他就下令停手了。”

  “好像?”這樣語焉不詳的複述,反而讓各派人更加起疑,不住追問,“是誰?”

  “看不清楚……轎子裡面…說話的似乎是個女子。”傷勢很重,血流不止,崆峒派的那個弟子聲音和神志一樣模糊起來,“帶著面紗……所以、所以看不清楚……”

  “啊?”還待再問,眾人簇擁中,那名弟子已經因為血流過多昏了過去。

  “什麼女子……胡說八道。那個小魔頭怎會因了一句話就改變主意?”旁邊的青城掌門夏天星憤然——青城雖為十大門派之一,但近幾年一直勢微,此時聞得魔宮重入中原,自忖本門勢單力弱、夏天星乾脆封了大門,帶著門下所有弟子來到了鼎劍閣。

  “不錯。”旁邊峨嵋派大弟子清儀應和,按劍而起,“這一批逃回的崆峒弟子,我們還是先好生看管起來為好,免得其中有詐。”

  不管那些渾身是血的崆峒弟子憤怒抗議,江湖盟中已經有弟子出手將那些人強行帶下。

  “住手。”忽然間,一個白衣人越眾而出,阻止了那群被強行拖走的傷者,淡淡道,“他們該沒說謊……先帶去治傷,不要耽誤了。”

  “沈公子?”看到沈洵開口,一眾江湖人都不敢如何抗議——畢竟,天下第一劍的名頭不是吹的,而且這位也是目前嚴累老盟主青睞有加的人物。當下,便由另一些人出來,將那群好容易逃得命回來的崆峒弟子扶了下去。

  “沈賢侄,何以見得啊?”當眾不好反駁沈洵的意見,趁著人散去,嚴老盟主叫過沈洵,低低問,“你怎麼能肯定那些逃回來的崆峒弟子沒有問題?”

  “是小謝。”沈洵低下頭去,沉默片刻,彷彿自語般地輕輕說了一句,“她總算還活著。”

  又一片楓葉飄落下來。素衣女子伸出手,輕輕接住,低下頭去看了看落葉。葉莖是齊刷刷斷裂的,彷彿被無形的刀劍削過一樣。

  耳邊有細細的曲聲,謝鴻影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坐在楓樹上的青衣少年。

  楓葉如火,掩映著那個二十歲的少年。因為前些日子和崆峒掌門吳深髓的一場劇鬥而受了上,他的臉色是蒼白的,正將一片樹葉削薄了,捲起來放到唇邊吹著。頭靠在樹幹上,微微閉上了眼睛,彷彿在享受著這難得的遠離殺戮的一刻。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時刻,少年身上依然保留著強烈的劍氣和殺氣,吹出的雖然是低低的曲子,滿樹的楓葉在無形的劍氣中紛紛落地,宛如紅雨。

  這個孩子、似就像一根無時無刻都繃緊的弦,給人一種危險而焦慮的感覺。

  才不過二十歲……但是那樣的武功,卻居然勝過了她所見過的任何人!

  那一日黃山的絕頂上,夕陽緩緩將餘輝從大地收走,眼前魔宮的刀劍如同海洋一般,冰冷雪白的浪尖上反射著暖紅的點點光芒,她聽見那個魔宮少主叫她“小謝姐姐”,眼睛是奇怪的深碧色,對她說:“如果你贏了,我就讓你走。”

  話語未落,她長身掠起,手中的劍流出冷厲的光芒。魔宮的子弟聽從了主人的吩咐,居然真的站在一邊觀戰。她絲毫不敢大意,足尖連點,出招凌厲,就如一隻飛翔在浪尖上的海燕,與那個手拿英雄紅顏雙劍的少年鬥在一處。

  然而,那個二十歲少年的武功,居然高到遠出於她原先的預料。

  方玠的劍法很精妙,細微處居然有些近似沈洵的夢尋劍法,然而最為怪異的是他的內力,英雄劍上傳遞過來的力道是如此詭異,雖然用了天人訣,她依然覺得每接下他一劍、胸口的血氣就一陣翻湧。

  ——最要命的、是她每接下一劍,手中的長劍無不寸寸碎裂!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6
十七

  第一次體會到了沈洵和自己對戰時候的感受,她只能極力仗著身法的巧妙,避開和他手中長劍正面交鋒,每斷掉一把劍、就立時從身側的魔宮子弟們手中奪來一把。或許因為少主的吩咐,那些人居然毫不反抗地任由她將自己佩劍劈手奪去。

  ——然而,儘管如此,她手中長劍還是一把接著一把地寸斷。一百招過後,她虎口震裂流血,而黃山絕頂上,居然放眼望去再也沒有可用之劍!

  就那樣一躊躇,長劍如風,魔宮少主的英雄劍已經點在她的側頸。

  她的眉心因為運起了天人訣、而殷紅如血;咫尺對面,那個少年的瞳孔也是泛起了詭異的深碧色。許久許久,在她毫不避讓的注視下,彷彿有千鈞之力壓著,魔宮少主的劍緩緩離開了她的側頸,下垂指地。

  “小謝姐姐……我要把你怎麼辦呢?”少年深碧色的眸子是苦痛而茫然的,甚至有一絲哀求的意味,“我不能殺你,更不想把你關起來或者對你下蠱……小謝姐姐,我要把你怎麼辦才好啊?”

  逼人的劍氣從頰邊褪去,然而聽得這樣孩子氣的話,謝鴻影反而有些怔住了,淡淡道:“那麼就讓我回去。”

  “不行!”魔宮少主的眼裡陡然碧色一盛,殺氣佈滿,幾乎是咬著牙,“我才不讓你走!不讓你回到沈洵那邊去!——我要殺了他!”

  “那你先殺了我吧。”謝鴻影淡淡看著他,那不是看著敵手的眼神,而是一個成年人看著少年人的眼神,她似乎毫不介意如今這樣身陷絕境的景況,“你下不了手,就讓他們殺了我得了。”

  “不行!”少年更加緊張,手中英雄劍向前一劃,厲聲道,“誰敢殺你?誰敢!——要殺你,先踩著我屍體過來!”

  “小玠。”有些無奈地看著面前有幾分神經質的少年,謝鴻影微微嘆了一口氣,忽然想了起來,提議,“這樣罷……如果你答應不殺沈洵,我就留下來。”

  “不行!”第三個“不行”斬釘截鐵般地從魔宮少主嘴裡吐出,眼睛裡的殺氣瀰漫了出來,“我要殺他不僅是為了大哥報仇,我的師傅——天尊宮主也要我非殺他不可!”

  “天尊宮主?”那個二十年前震動武林的名字從少年嘴裡出現,依然讓謝鴻影吃驚不小,沒有想到沈洵居然會是魔宮殺之而後快的人,她驚問,“為什麼他要殺沈洵?以沈洵的年紀來量、他不會跟二十年前那件事有關係才對!”

  “呵,呵……”魔宮少主忽然奇異的笑了起來,看著對方,“小謝姐姐,看來,他終歸有些事連你也瞞住了啊。”

  謝鴻影一怔,然而不等她再問什麼,少年眼裡出現了亮光,彷彿想到了什麼好主意,手指一指懸崖下的屍體——那是前日被屠戮的黃山劍派弟子屍體,被扔到了絕壁下,堆積起來。那些弟子身上流出來的血、將岩壁都染得殷紅一片。

  對著那樣血腥的一幕,魔宮少主眼裡卻有雀躍的光,提議:“小謝姐姐,這樣好不好?如果你答應留下來,那麼你留下來一天,我就少殺你們一個人——好不好?”

  本來自己已經是對方的劍下敗將,任由屠戮,不想面前的魔宮少主卻是這樣低三下四的哀求,還提出如此的條件來。

  夕陽的光線漸漸從大地上消失,沉吟許久,在最後一絲餘輝消失前,她點了點頭。

  “小謝姐姐。”或許是殺氣控制不住,唇邊的葉子居然被吹得裂了開來,魔宮少主不耐地將手中樹葉扔出,轉頭看到了樹下看著他的素衣女子,眼睛裡有掩不住的歡喜笑意,連忙跳下樹來,“你來了?你看,我給你的禮物。”

  魔宮少主手中的是一把小劍,色作青碧,寒氣逼人。

  “這就是華山的鎮山之寶滅魂劍,冰鱗護法呈上來給我的——”少年看著謝鴻影,急切地想從女子淡然的眼裡看出一絲喜悅,“你喜歡不?”

  “喜歡。真不錯啊……就像回到做女孩子的時候了——多少年沒有人送我禮物了。你真有意思。”謝鴻影淡淡應著,微笑,“不過看見你放了那四十多個崆峒弟子,我更喜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6
十八

  七、 道有今生淚

  房間裡沉靜而窒息,謝鴻影看著榻上療傷中的少年,臉色關切。旁邊火翼冰鱗兩位護法神色慎重,眼睛牢牢盯著在旁作為外人的她,顯然如臨大敵。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過去,指尖流出的黑血越來越少,魔宮少主神色漸漸舒展開來,手指一抖,咬著他的靈蛇彷彿也飽脹,懶洋洋鬆開了口,啪的一聲落回鼎中,兩位護法隨即上前,迅速蓋上了木鼎,退了下去。

  “你師傅怎麼會教你這樣的武功?”看到如此邪異的療傷過程,謝鴻影忍不住脫口問,“這是第幾次了?這樣每一次的蛇毒都會留在你體內吧?你這是在飲鴆止渴啊!”

  “過得一天是一天……”有些疲憊地,少年睜開了眼睛,眼裡拿詭異的碧色已經消退了,漆黑的瞳仁看不到底,完全不像一個才二十歲的人,微微笑了一下,想撐著下地,“師傅說,如果我要勝過沈洵,非要這樣練天魔大法不可——姐姐,你以為我是如何才在十年間、練到這個地步的?我終歸不是你和大哥那樣的天才。”

  “小玠。”看著一身白衣的少年那樣單薄的身子和那樣固執的眼神,謝鴻影倒抽了一口氣,輕輕喚了一聲,卻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你不能再練下去了——柳原…你哥哥就是這樣死的,你知道麼?”

  “胡說!我哥哥是沈洵殺的!”魔宮少主身子一顫,厲聲反駁。

  謝鴻影看著他,微微搖頭:“不,他也是這樣走火入魔死的——沈洵那時候想救他、卻沒有成功。我不騙你,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哥死前幾日的景況、是否也和你如今類似?你師傅好狠的心,要你們練這種拿命來換的功夫!”

  “胡說……胡說!”少年反駁,然而語氣雖然強硬,眸子裡神色卻開始動搖,“哥哥那麼厲害,怎麼會走火入魔而死?一定是沈洵……一定是沈洵殺了他!”

  “沈洵和我一樣、都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素衣女子淡淡看著少年,開口,“我入江湖十幾年,閱人也算不少,他是難得的幾個稱得上‘俠’之一字的男人了。”

  “呵,呵呵……”聽得謝鴻影這般的盛讚,低著頭,魔宮少主忽然冷冷笑了起來,笑得邪異,驀的抬頭,看著素衣女子,“俠?笑死我了——小謝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瞞了你多少事啊!你知道他……”

  彷彿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嚥下,少年眉間有煩亂的神色,用力將玉枕摔碎在地下:“媽的!師傅不許我說這事!——小謝姐姐,我只問你,對於十年之前的他,你知道多少?”

  謝鴻影心中一動,竟然一時間回不出話來。

  魔宮少主更是冷笑,眼裡有掩不住的恨意:“還說什麼大俠!當年他是怎樣離間你和我哥的?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哥怎麼會被天下人看不起;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方家後來也不會弄到被仇家追殺滅門的地步!——這種人、根本不該讓他活著!”

  “什麼?”第一次聽到十年前消失於江湖的方家的消息,謝鴻影忍不住臉上色變,驚問,“你們家後來……”

  “哥被你打敗以後,變得像廢人一樣。”方玠的臉色是蒼白的,看著謝鴻影,眼裡有積聚了太久的悲哀和痛苦,這種神情讓他再也不像一個才二十歲的少年,“哥以前結下的仇家趁機找上門來,我們全家只好逃到塞外去——最後還是逃不過,爹、娘、大娘、伯伯、妹妹,一個一個被殺了……”

  “啊?”謝鴻影倒抽了一口氣,臉色也是雪白——十年前在比劍中擊敗方柳原後,她也是心喪如死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恢復過來,已經沒了方家的消息——不料,當年她一個恍惚之間,已經發生了那麼多變故。

  如果……如果她當年肯稍微留意一下身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裡,如果她稍微問一下、方家之後情況如何地話——她怎麼會任由方家被仇家這樣追殺而無動於衷?

  方大伯、方伯母,小玠,小玨……雖然和柳原決裂,但是這些始終是她在意的人啊。

  魔宮少主低著頭,手指在榻邊的英雄劍上游移,神色卻是苦澀的:“最後一個死的是爹,他為了護住我和大哥,被仇家砍成了碎塊……那時候我以為一切都要完了,一直都痴痴呆呆的大哥在看到爹的血濺出來時、卻終於拔劍而起!”

  “那一天的雪好大啊……我很冷,怔怔地看著哥哥恍如瘋了一樣的將那些仇家一個個大卸八塊——但是,有什麼用呢?爹娘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哥哥那時候的表情好像瘋了一樣……但是他看著我,對我從來沒有那麼重視過,對我說:方家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找沈洵那個混蛋報仇!”

  “後來我們在雪地裡迷了路,我又冷又餓,昏了過去。哥哥讓我將定魂靈珠含在嘴裡,保住心脈。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他沒有什麼作不到的,我決不會死——等醒過來,就發現哥哥已帶著我來到了大光明宮。那時候,他已經拜了天尊宮主為師。”

  謝鴻影怔怔地聽著那樣的敘述從少年嘴裡吐出,眼前彷彿又浮現方柳原的臉,那樣少年英俊、意氣風發,深情無限的看著自己。她身子一顫,不由自主的踉蹌著後退,坐入椅中,說不出話來。

  “那個天尊宮主說,只要把這門天魔大法練成,就能勝過沈洵——大哥瘋了一樣的練,每天把自己泡在在冰河裡……結果,還沒等他練成就死在了沈洵手上!”魔宮少主的眼睛再度變成了碧色,殺氣騰騰的漫出來,“宮主自從二十年前被中原那幫人打敗後,就不能再習武,所以他一開始把希望寄託在我哥身上。我哥死了後,他很失望——但是我搶上去說,還有我啊!你收我為徒吧!我年紀小,全心練一定會比我哥更厲害的!”

  魔宮少主抬起頭來,看著面如死灰的謝鴻影,笑了一下,那笑容裡隱約有慘酷的光:“小謝姐姐,現在你也看見了——我是不是比我哥還厲害了?現在,我要按我哥和師傅的吩咐,去殺了那個沈洵……你說,他會不會是我英雄劍和天魔大法的對手呢?”

  “小玠……”看到他那樣蒼白清秀的臉,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角那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謝鴻影脫口低低喚了一句,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少年的鬢髮,忽然說不出話來。

  魔宮少主抬起眼睛看著她,這個素衣女子罩著面紗,頭髮輕輕垂下來。不知怎的,她身上總有一種很清淡很溫暖的感覺,讓人不知不覺就很渴望能靠上去。

  他本來也該恨這個背叛了大哥的女子……但是,從幼年第一眼看見她開始,他就永遠無法再恨她了。

  “小謝姐姐。”她的手指觸摸到他的頭髮,少年充滿了血腥味和慘酷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簾,輕輕道,“如果我殺了沈洵,你會不會很傷心?——你為什麼、為什麼就那麼喜歡他呢?我哥哥難道不好麼?”

  “小玠。”謝鴻影的手頓了頓,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我把十年前的事告訴你吧!……本來一直不想對你說的,但是你已經長大了,我想你應該可以有自己的判斷力、來審視當年我們三個人之間發生的事了。”

  這一次峨嵋派遭到攻擊時,江湖盟眾人終於能在魔宮撤走之前趕到。一場血戰下來,總算沒有讓峨嵋如黃山華山諸派一樣遭到滅頂之災。

  雖然隨後趕到的江湖盟眾人將峨嵋剩餘弟子解救了出來,沈洵還殺了魔宮的右護法冰鱗,然而峨嵋掌門妙絕師太已被魔宮少主俘走,生死不明。

  “這樣下去可不行。”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下,混和著清儀和峨嵋弟子們的哭聲。看著眼前諸位血污滿面的江湖盟子弟,沈洵將長劍收入鞘中,低低嘆息般的說了一句:“十大門派在明、大光明宮在暗,我們如果這樣四處奔走救援,遲早要被拖垮。”

  “但是,江湖盟也不能見死不救啊!”這幾個月來連番惡戰,嚴累老盟主也疲倦的快要撐不住了,嚴靈兒在一邊為爺爺捶著背,老人咳嗽著無奈搖頭,“沈賢侄,你說還有什麼法子!魔宮中人行動快如鬼魅,一擊即走,神出鬼沒,我們除了四處救火還能如何?”

  “直接滅了火源!”沈洵低頭,眼裡的神色一時間有些奇異,“我去找方玠——他此次帶領魔宮重回中原,記恨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和他決戰,一對一把事情做個了結,說不定可以把這次的死傷降到最低。”

  “哎呀!他的武功那麼驚人,萬一……”嚴靈兒聽得這樣的話,忍不住驚呼了出來。

  然而嚴老盟主阻止了孫女兒這樣不吉利的預測,眼睛只是沉重的看著沈洵,嘆氣:“沈賢侄,你不是江湖盟中人,也不願接任盟主之位——卻要你這般捨命維護,老朽怎麼過意得去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19:06
十九

  “嚴老伯,別這麼說。”白衣男子俯下身來,看著老人,眼神是關切的,然而眼角也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你也知道為什麼我不答應接任盟主——十年來你幫我守著那個秘密,讓我在中原武林容身,我欠您大恩未報,這次的難題、就讓我為您化解了吧!”

  “沈賢侄……”嚴老盟主一時間竟然有些哽咽,頓了頓,手指顫巍巍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但是謝姑娘還在魔宮手裡,你手邊又沒有和英雄劍匹敵的利刃……掣肘到如此,你、你有幾成把握,可以勝過那個少主啊?”

  “有一成把握,也要盡到十成努力。”沈洵的眼神依然雲淡風清,渾不以生死為意,拍拍老人的手背,眼神卻是冷定如磬石,“嚴老盟主,請您替我發出江湖令,召告天下,說:沈洵挑戰西域大光明宮少主方玠,下個月十五日、一人一劍在臨安湛碧樓等他,到時所有恩仇一起了結!”

  頓了頓,白衣男子嘴角稍微動了動,緩緩加了一句:“如果他不敢來、那麼就等於在天下人面前敗給了我——他大哥方柳原十年前已經在天下人面前丟過臉了,希望這次他不會讓方家再丟一次臉!……麻煩您把我這句話加在戰書裡。”

  驚訝於一直溫雅清淡的沈洵居然說出如此冷銳的話來,然而不等嚴累老盟主開口,彷彿疲憊到無以復加,沈洵閉上眼睛搖搖頭,做出了一個“不必多問”的手勢,離開了這一群江湖盟中的人,靜靜一個人去獨坐。

  “爺爺!你看沈哥哥今天是不是很奇怪?”嚴靈兒擔憂地看著沈洵獨自離去,隱約感覺到了他身上疲憊沉重的味道,搖著爺爺,問,“爺爺,他說你幫他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今日要報答你——到底是什麼秘密啊?”

  然而嚴累老盟主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卻是黯然無奈的光,呆呆把目光投向外麵灰白色的下著雨的天空,絲毫不理睬一向鍾愛的孫女的嬌嗔問話。

  怔怔聽了半晌的雨,彷彿不知回顧了多少往日的恩怨,老人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悲歡離合總無情……悲歡離合總無情!”

  同樣是下著雨的院落,另一場敘述卻是在素衣女子和青衣少年之間平靜而淡然的進行著,溫婉的語聲和零落的雨聲一起在空氣中緩緩響起——

  小玠,你哥哥的確是百年一見的奇才。可惜,從學劍的天賦來說,他還是比我略遜一籌。

  十八歲時他遇到了我,那時候我們劍術上還不分上下,彼此都相互欣賞和愛慕,少年意氣,不甘平庸,為了證明自己的優秀,我們分別去奪了英雄劍和紅顏劍來。

  然而過了一年,雖然我們經常一起練劍,但是他的進度已經比不上我了……你不要驚訝,我沒有說謊。是的,在他十九歲那年,也就是我跟他拜訪你家的時候,從劍術上說、我已經在他之上。

  ——不過,我從來未在人前顯露出這一點,甚至刻意收斂自己的劍法,讓人覺得他、方柳原,才是真正年輕一輩中的第一高手。

  小玠,我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即使在年輕莽撞的時候……別人如果知道英雄劍還不如紅顏劍、會怎麼看他呢?我畢竟只是個女孩子,即使多麼出類拔萃,但是怎麼可以比自己的情郎更厲害呢?

  你也該知道吧?柳原他很驕傲,非常驕傲。但是,他心裡知道我讓著他,雖然很不舒服,卻自始至終他沒有說什麼,就當作不知道一樣。

  本來也就是這樣過下去了……我會一直隱藏著自己真正的實力,給柳原做足面子——因為那時候我愛他呀!只要他好、他開心、他風光,我有什麼所謂呢?屈居於他之下,我也沒有什麼好不服氣的,是不是?

  後來,江湖中卻忽然冒出來了一個自稱來自秣陵的年輕人,對,他就是沈洵。

  那一次偶遇,為了一盒梅花酥我和他打了一架,居然打成了平手——要知道、那時候我手裡拿著的是紅顏劍,但是他的佩劍可只是一般長劍!

  我那時候就想,糟了,柳原只怕再也做不成天下第一了。

  果然,在江湖盟那個比劍大會上,我第一輪就碰上了他,結果還是打成平手。回來柳原就坐立不安,他也看得出、如果他自己遇到那個沈洵的話,只怕不是對手。

  我也很急,但是技不如人,又有什麼辦法?

  我本來是打定了主意、在決賽中不露聲色地輸給柳原的。那樣,他就是天下第一劍了——但是,現在有了沈洵,我就算讓了、只怕最後柳原還是要輸!柳原那樣驕傲的脾氣,從小又沒有遇到過一次失敗,這下他可怎麼受得了啊!

  那晚我擔心得睡不著,於是起來想過去勸他找個藉口、退出比劍算了。

  結果……那天半夜我過去的時候,卻聽得柳原正在秘密籌劃:原來,他為了能順利奪到天下第一劍的稱號,正在安排毒辣的計謀來對付沈洵、讓他參加不了比劍大會!

  小玠!小玠!聽我說!——我不會騙你,你要聽我把十年前的事說完!別打斷我!

  我雖然知道他平日一向驕傲、容不得一絲一毫被人看不起,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柳原竟然能做出這種事來!——我推門進去,厲聲斥責他,罵得他無地自容。柳原那時候連聲對我保證,說他只是一時情急了口不擇言而已,決不會做那樣卑鄙的事情。

  對,那時我也不信柳原真的會做那樣的事,所以只是斥責了他一番,看到他煩躁頹唐的表情,到最後反而開始安慰他起來。

  第二日便是比劍大會最後一日,我和柳原一場,沈洵和南海劍客一場,兩場勝出的人再進行最後的比賽——誰最後贏了,誰就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了。

  結果那一日,我在比劍大會上卻看不到沈洵。我心裡忽然就是一跳,轉頭看柳原,他今天只有和我的一場比試,倒是放鬆的很——心照不宣,他也知道我不會贏他的。

  大家都在等沈洵,結果開場了一個時辰才見他過來,雖然神色淡定,我看出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我過去問,他只是笑笑,卻不和不說什麼。我轉過頭看柳原,他看到沈洵居然還是出現在比劍場上,臉色瞬間蒼白起來。然而,在聽到沈洵對嚴老盟主說他放棄此次比劍的時候,柳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那麼得意。

  ——是他!是他!他竟然還是做了那樣的事!

  小玠,你不要這樣……要知道那時候我的心裡不比你好過多少!你知道什麼叫做痛心疾首?什麼叫做心如刀割?就算英雄劍紅顏劍一起劈下來,也比不上我那時候的心痛!

  我所愛的人、我的柳原,我以為是少年英雄、驚才絕豔的柳原,居然是這種人!

  我聽到嚴老盟主說比賽開始,第一場南海劍客自動勝出,第二場在我和柳原之間決出——我木然走到場地中間,看到柳原雖然有些惴惴不安、卻依舊興奮難耐的眼神——南海劍客的功夫我們都知道,他雖然厲害、卻還遠不是柳原或我的對手!

  柳原怎能不興奮呢?英雄劍雖然歸了他,但是此番卻是證明他是真正實至名歸的、配得起那把劍的英雄的時候了!

  他得意的太早了……就是那時候,看到他洋洋得意的笑容、和一邊沈洵傷重卻淡然的眼神,我在瞬間下了決心!

  ——我容不得這樣的柳原,我容不得這樣污濁卑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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