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直播之工匠大師 作者:九個栗子 (已完結)

 
q781009 2019-8-1 21:54: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31 283674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4
第207章 多少樓台煙雨中

    雖然不過是移動了一點點,但這細微的差別他還是能夠分辨出來。

    陸子安抬眼掃了易主持一眼,見他神色自然,便壓下了心底的疑惑。

    大概是看出他的異常,應軒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道:“師傅,怎麼啦?”

    剛好易主持已經說完開場白,將目光轉向了他們,陸子安便輕描淡寫地搖搖頭:“沒事。”

    之前的粗坯已經做完了,所以今天他要開始精細雕刻。

    陸子安挑了柄三角刀,輕輕擦拭了一下才道:“這是絲翎檀雕中的第五式,三角刀刀法,它的用法比較簡單,就是一個字,細。”

    這是一柄倒V形的刻刀,他用來進行竹葉與竹枝的細節雕刻,用它來處理竹葉的褶皺紋理是非常適合的。

    對於這樣的一幅作品,陸子安投入了全部心神,講完這句話後便沒再開口,非常專注地進行著雕琢。

    用三角刀的時候,手法必須非常麻利,尤其手要穩,不能打顫,這樣的細節雕刻,一點點粗心也會導致極大的差異。

    這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尤其考驗刀功。

    陸子安微微垂著眸子,非常仔細地將竹葉慢慢梳理齊整,根據自己原本的構思,讓它們糾結,交纏。

    藤枝竹的特性在此時得到了完美的發揮,因為它本身就非常茂盛,所以雖然此時陸子安雕琢的竹葉極多,卻亂中有序,看上去繁複而不顯得凌亂。

    正在他雕刻得非常投入的時候,一道人影慢慢走上台來。

    應軒聽到聲音,忍不住抬頭望去,看清的時候有些奇怪,這個人……

    見到這人上了台,原本仔細欣賞陸子安雕刻的易主持僵了一下,卻還是很快就笑了起來:“原來是風先生,來,請坐。”

    因為陸子安正在雕刻,為了不影響他,所以他準備過後再詳細介紹。

    但是風無羲卻搖搖頭,慢慢走到了應軒身邊:“不用,我只是來看看他是如何雕刻的。”

    他身材高挑修長,穿著一身名牌西裝,款式休閒而又不失優雅,往台上一站,頓時像是一個現代人走進了拍古裝戲的現場一般,哪怕長相還不錯,依然各種違和。

    不僅台下觀眾們有點茫然,連易主持都懵住了,而直播間更是瞬間炸了。

    【幾個意思啊?我看過上次省級比賽的直播,這不是那個跟大師並列第一的風無羲嗎?】

    【就是啊,直播看不爽,還跑現場了?】

    【感覺主持也傻了,這不會是節目組給的“驚喜”吧?】

    應軒皺了皺眉頭,心裡不大願意這人湊得這麼近看他師傅雕刻,但是這是在現場直播,他要是反應太激烈會影響師傅的形象吧……

    “斜刀。”陸子安頭也沒抬,一邊用三角刀對竹枝進行最後的梳理,一邊低聲道。

    “哦,好的。”應軒連忙伸手,結果還沒碰到斜刀,就已經有人拿起斜刀遞給了陸子安。

    應軒怔怔抬頭,看進了風無羲微笑著的眼神裡。

    風無羲還朝他點了點頭示好,像他們這樣的學徒,平時基本是隱形的,能像風無羲這樣正視是很難得的,然而應軒一點都不感動,他一點也不想笑。

    再老實的人,也有他的禁區,像應軒這樣的,更是非常認死理的。

    陸子安的工具箱,是沈曼歌非常慎重地交到他手裡的,直言陸子安不喜歡別人碰他的工具箱,而她也有事要離開,所以才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他。

    他真是非常上心,恨不得上廁所都抱著箱子,一有空就各種擦拭刻刀,無比細緻專心。

    而這個風無羲是哪鑽出來的?他憑什麼拿他師傅的刻刀!

    他簡直要氣炸了!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給這人一個下馬威才行。

    陸子安對他倆之間的激流暗湧毫無所覺,他甚至都沒發現風無羲來了,放下三角刀拿過斜刀,慢慢地對毛邊進行著清理。

    做完這最後的步驟,這塊裙板便算完成了,他沒有急著打磨,而是直接將這塊裙板推到一側:“下一塊。”

    在眾目睽睽之下,風無羲神色自然地站起身來,竟是一副非常謙虛的神態,伸出手……

    然後,旁邊伸出一雙手,彷彿天生蠻力,竟然一個人直接抱起了裙板,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裙板給抱走了。

    風無羲微微睜大眼睛,看著應軒神色自然地抱著裙板,像一隻驕傲的小公雞似的從他面前走過,然後慢慢地放到了陸子安面前。

    要知道,這可是紅椿木,雖然不大,但還是有點份量的,他竟然一個人……

    難怪他會被陸子安收為徒弟,他就說嘛,沒點本事,陸子安怎麼可能會收。

    應軒挺胸抬頭地回到了座位上,雖然強行忍住,但唇角還是忍不住有些微微上揚。

    哼。

    他表現得外人雖然看來不甚明顯,但是風無羲還是接受到了他的意思,後面果然不再伸手了。

    【忽然覺得小軒軒好好玩,蠢萌蠢萌的。】

    因為今天只有細節雕琢,而且又有了新的刻刀,所以陸子安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離節目結束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四塊裙板都已經雕琢完畢。

    在陸子安返回去打磨第一塊的時候,易主持跟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就激動起來:“觀眾朋友們!我們陸大師已經將四塊裙板全部雕琢完畢!大家請看,這細緻的雕工!這竹葉,這枝條,簡直栩栩如生!”

    在他的示意下,應軒幫忙扶起最後一塊裙板。

    這塊裙板上面的藤枝竹雕琢得極為逼真,整幅畫面微微傾斜,彷彿竹枝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最令人驚嘆的是,仔細看的時候,這一團團交纏在一起的竹葉,竟隱約形成了一個個字。

    易主持半彎著腰細細觀賞,慢慢地念道:“多少……樓台……煙雨中……”

    是的,這些精細的竹葉看似零亂的排序,其實是一個個字,順著竹枝的紋理走向,最終竟形成了一句詩。

    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風無羲也是滿目驚嘆,但是看著這雕刻出的竹枝,卻還是皺著眉頭道:“詩是好詩,雕工也很細緻,但是這竹枝卻不該是嫩竹。”

    “嗯?”易主持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風無羲鎮定地微笑,用十分清晰的聲音平靜地道:“我說,《江南春》這樣的詩,適合用在比較老的竹枝上,更符合意境。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正是說的這一點。”

    原本還一本正經看著台上的鄒凱忽然哧地一聲笑了,手都抖了一下。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4
第208章 鬼斧神工【為恨生早舵主加更!】

    旁邊的瞿哚哚正看得起勁呢,突然被他打斷,橫了他一眼:“又發什麼神經呢。”

    “咳,沒事,沒事。”鄒凱努力斂了笑,板起臉一臉嚴肅地道:“真的,我只是突然想起……”

    【他是在笑辣個老不正經的。】

    老不正經?風無羲嗎?不是挺年輕的?

    瞿哚哚一臉茫然,仔細思索了一下風無羲說的話,臉猛地漲紅了:“死鄒凱你真的沒救了,你特麼就跟芒果一樣,外面是黃的,裡面還是黃的!”

    “芒果好啊,總比菠蘿好。”旁邊的鄒凱清咳一聲,見她有些疑惑,便斜睨著她道:“菠蘿外面是黃的,裡面是黃的,頭上還是綠的。”

    【果然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風無羲還在侃侃而談,說古論今,重點就在於這字既然是要與高大師的那堂門相配,就該選材更老一些的木料,而且該做舊,必須做舊,最好再做些蟲眼什麼的。

    說的還挺有道理的,但是就感覺哪裡不對勁……

    旁邊的應軒急得直瞪眼,想爭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急得恨不能上去撓他兩爪子。

    易主持則有點尷尬地配合著笑,這種專業性的東西,他是真的不大瞭解啊,貿然開口要是說錯了反而貽笑大方……

    其他人顯然也是這種想法,畢竟風無羲資歷擺在這裡,哪怕心裡不贊同他的說法,也無法直接開口反對。

    就是……

    這個人真特麼的傲啊,說話咋這氣人呢?

    大師你別磨啦,還打什麼磨啊,把這個人給打死吧啊啊啊!

    這幾乎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在他們眼巴巴的盼望中,陸子安慢條斯理將四扇裙板全都打磨完畢,摘下口罩,才在眾人期待的眼神裡,輕飄飄地梭了風無羲一眼。

    他將口罩折好,神色平靜,聲音清冷:“蟲眼?你怕是誤會了,很多與高大師同時代或晚很多的門,大多壞了朽了報廢了或將如此,但是高大師的門,永垂不朽。”

    風無羲心裡一咯噔,他的確沒有見過高應美的作品,他常年浸淫雕刻,哪裡有時間四處遊玩?

    再說,就算有時間,他也不會去那樣一個普通的小村莊。

    但是高應美雕出的木門少說都有百來年了……

    風無羲有些僵硬地道:“木門,到底不是鐵門,就算刷了漆,也難免掉漆,就算沒有蟲眼,顯舊也是很正常的……”

    “不。”陸子安目光如炬,眼裡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三聖宮的那堂門,至今仍色澤鮮豔,熠熠生輝。”

    應軒都忍不住驚訝地道:“高大師的作品不是百來年了……”

    在他的印象裡,就算是保存得極好的工藝品,也難免有毀損,掉漆掉色什麼的很正常……

    “是啊,百來年了。”陸子安點了點頭:“匠人,以木刀為器,以匠心為魂,藝術就要靠作品說話。作品好不好,單憑雕琢出的花樣多繁複是無法確定的,能給出答案的,只有時間,它的評判最是公正。”

    所以,雖然高大師生前淒慘,但是人們卻始終記得他。

    風無羲若有所思,忽然抬眼有些遲疑地道:“那……陸大師,你覺得你和高大師的區別在哪裡?”

    這個問題有些刁鑽,陸子安雖然現在是要雕琢四扇門,但是在作品沒出來之前,直接說自己能與高大師並肩還是會引起人反感的。

    因為藝術真的就是這樣,靠作品說話,在作品沒有出來前,你吹得再牛也是白瞎。

    誰信呢?

    陸子安一邊將刻刀擦拭乾淨,一邊輕描淡寫地道:“曾有人說過,匠人與大師的區別在於,匠人將簡單的木頭雕成繁複的作品,而大師則是照著自己天才般的感悟,去除木頭素有的多餘。”

    他沒有正面地回答風無羲的問題,卻讓不少人感覺臉一陣火辣辣的。

    因為很多人,都是小有成就就迫不及待地弄個大師的名頭,縣級還是市級誰管呢?先把名頭打響再說。

    於是如今業界內魚龍混雜,一些才會雕些個零碎玩意兒的人也敢稱大師,導致大師這個名號的含金量與信服度大大降低。

    是啊,捫心自問,他們,真的能算是真正的大師嗎?

    這一期的節目,在一片沉寂中落下了帷幕。

    陸子安準備離開的時候,風無羲找到了他,微微一笑:“陸大師,我很欣賞你的技藝,聽說你也報名了全國工藝美術比賽,希望到時我們能再好好比一場。”

    旁邊的應軒怒目而視,陸子安卻不過是悠然一笑,淡淡掃了他一眼,沉聲道:“我也希望能與你公公正正地比一場。”

    公正二字,像是一個鎯頭一樣重重地敲在了風無羲的心上。

    再沒看風無羲血色盡失的面容,陸子安飄然離去。

    風無羲失魂落魄地回到舞台上,此時整個場內已經一片安靜,台下燈光全滅,只有台上留了幾盞照亮這些木雕。

    他身後的幾名工作人員提心吊膽地看著他,隨時做好撲倒他的準備。

    這也是台長給的指示,雖然這風無羲現在勁頭挺強,面子他們給,但是得把握好這個度。

    如果他想搞破壞,那就不能怪他們了……

    四扇裙板安靜地躺在工作台上,上面雕刻的竹葉遠看是長勢茂盛的竹叢,近看是28個漢字組成的四句詩。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這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他恍惚想起,高應美大師留在三聖宮的那堂門好像也是雕了詩的。

    風無羲有些怔然地看著這木雕,喃喃道:“高大師雕了什麼詩……”

    身後有人沉聲道:“水繞樓船起聖宮,雙龍發脈勢豐隆,春山擁翠千年秀,不賴丹青點染工。”

    誰?

    風無羲猛然回過頭,看清這人的瞬間微微皺起了眉頭:“重大師……”

    “呵。”重雲慢慢走上來,垂眸看了看陸子安留下的木雕,冷笑道:“怎麼,怕了?自愧不如?”

    沒想到會被重雲見到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風無羲面色有些窘然,但聽了這話還是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沉聲道:“我沒什麼好怕的,我也不覺得我不如陸子安。”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5
第209章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覺得自己沒有不如陸子安?

    重雲都沒繃住,笑了一下:“不錯嘛,果然拿個獎還是有進步的。”

    回想當初瑟縮的自己,風無羲也忍不住垂眸笑了笑:“當時……情況不一樣。”

    當時的情況下,任誰站在他的位置也會戰戰兢兢的。

    畢竟他當時默默無聞,陸子安又是開直播又是上電視的,風頭無兩,他拿什麼去跟人家比?

    可是現在……

    風無羲攤開手,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您說的對,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陸子安雕工不錯,立意上佳,但是我也不賴。”

    他從小學木雕,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不過是埋頭苦練,沒有出來招搖罷了。

    而今他已經大成,除了知名度不如陸子安,其他恐怕陸子安還不如他,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嗯,這才像話。”重雲彎下腰,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一片竹葉的每個角度:“這種機會倒是難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起好好欣賞一下吧。”

    輕描淡寫一句話,直接將他與陸子安的立場挑明了。

    要麼他現在提出來退出的想法,以後與陸子安就算同台競技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

    要麼……他就得代表重雲的立場,作為守舊派去與陸子安這樣的創新派打擂台了……

    論其根本,其實他對陸子安的觀感挺好的,如果……或許他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只是很可惜,他們到底立場不一樣。

    風無羲心裡有過掙扎,但是看著重雲的背影,思量再三,他最終還是垂下了眼瞼,慢慢走了過去。

    坐到車裡,應軒才開始感覺肩膀手臂的肌肉痠痛。

    陸子安打量他幾眼,笑了:“還逞強?”

    “……師傅。”應軒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陸子安伸手拎起工具箱,直接下了車。

    應軒連忙追了上去:“哎,師傅,怎麼能讓您自己提……”

    “行了,你回去讓我爸給你揉散一下吧,不然你這手怕是得痛幾天。”陸子安根本沒將這點子重要放在眼裡,腳步飛快:“以後別做這麼蠢的事。”

    原來師傅都知道啊……應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停好車的鄒凱跟了上來,見是陸子安拎著工具箱,連忙加快速度追上來要替他提:“哎呀,安哥你怎麼能親自提工具箱,我來我來。”

    陸子安神色淡然:“沒事,又不重。”

    “不重也不行啊,這關乎格調,格調懂吧?”鄒凱說著就回過頭去跟應軒說話:“哈哈,小軒,你今天在台上的表現真是太棒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這時陸子安已經打開了門,手舞足蹈的鄒凱猛然回過頭,陸子安都沒來得及提醒,鄒凱就重重撞到了門上。

    “哎喲臥槽……我……”鄒凱捂著腦袋,一句國罵即將出口,但是卻看到陸媽一臉關心地走了出來,後半句強行憋了回去,急中生智地道:“我,哦……哦吧江南Style……”

    陸媽驚訝地看著他:“小鄒你這是干啥呢?捂著腦袋唱歌……剛才那聲響是咋回事?”

    “嘿,嘿嘿,那是……伴奏!伴奏!”鄒凱沒臉說自己撞到了門上,痛得齜牙咧嘴也要保證自己的形象。

    因為沈曼歌不在,陸子安吃完飯便回了書房。

    應軒因為肌肉痠痛無力,被強行留在了樓下。

    陸子安取出《化蝶》木雕,打開直播間後平靜地坐了下來:“下午好,我現在準備繼續將這尊木雕修復完,儘量今天做好吧……我先看看……”

    【哇,大師真的超敬業,大師你都不休息的嘛?】

    【是啊,感覺都沒有假期,每天都是各種忙。】

    【呵,其實這充分說明了一個問題:人間四季夏秋冬。】

    陸子安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看到不少人刷屏問啥意思,不禁有些奇怪,翻上去看了一眼後,自己都沒繃住,笑了一聲。

    這一下,直播間更是炸了,各種求他解釋的。

    陸子安輕咳一聲:“嗯,這個……具體要說的話,我只能說,我是個正常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再無解釋。

    這種東西你越解釋越麻煩,還不如索性不說。

    將目光凝聚在木料上,他拿起刻刀,沉下心繼續雕琢其他的修補之處。

    雲朵雕琢完後,在飄帶的修復上,他也沒有按普通的辦法來。

    用圓口刀削出一大塊弧形的木料後,他仔細將這削下來的木料進行邊角的修整,讓它與木雕原本的缺口相一致,然後挑了一處凸起,慢慢地將其進行精細的雕琢。

    首先是翅膀,然後是翅膀上精細的紋路,隨著雕琢的慢慢增進,翅膀逐漸變得薄而透。

    最令人驚嘆的是,當陸子安用三角鑿輕輕切下以後,那多出來的兩根木刺在他的修理之下變得略微彎曲,仔細看去,竟像是蝴蝶的觸鬚一般,襯得整隻蝴蝶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

    將其他幾處也做了同樣的修整後,陸子安手裡的木料已經只剩了一小半。

    他大概地放到木雕附近比對了一下,沉吟片刻後將剩下的木料用刀分成了兩半。

    衣服的紋路最是繁複,因為要與其本身的衣物相融合,這就得考慮到木料的紋理走向。

    陸子安慢慢地對木料進行掏挖,其他地方都還好,背和腰處的線條也都勾勒得非常完美,但是陸子安卻有些頭痛地發現,這木料竟然短了一點點。

    在背後的肩胛骨處,原木雕凸起了一小塊,而他的木料卻淺了一點點。

    陸子安的視線在那處些微的隆起處停頓了片刻,忽然取出了核雕的刻刀。

    七分天成,三分雕刻。

    他想,他已經明白了這個木雕為什麼會被毀。

    這是一個對自己要求極高的匠人,在即將完成一件作品的時候,發現自己無法勾勒出自己腦海中的意象,不願將次品傳於世界而痛下狠手。

    因為這般於肌肉之中雕琢蝶翼的辦法,實在是太難了。

    至少對於那位前輩來說,很難,因為他根本沒有接觸過更精細的雕刻,比如說,核雕。

    陸子安微微抿著唇,神情嚴肅地對那一小塊凸起進行著精細的掏挖。

    一點點,一點點的木屑慢慢飄落,而那原本看上去極不協調的木料,在他的精細雕琢下,竟然逐漸變得薄而透。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6
第210章 三分雕工,七分磨工

    薄而透的衣裳之下,露出半邊蝴蝶隱約的翅膀。

    而陸子安雕琢出的木料與原木雕拼合在一處時,中間再無一絲空隙,但是卻在陸子安掏挖的這處,露出一根觸鬚,纖細得像雲棉。

    這根觸鬚甚至還打著卷,堂而皇之地探了出來,看上去極為靈動。

    陸子安這時正將所有零散的物件都雕琢完畢,掃了眼屏幕,想了想:“是膠……也不是膠,我準備自己調一下……”

    他起身找了瞬間粘接劑,大大方方地展示道:“看,當修復一件木雕的時候,雕件損傷處和木料要在雙方接口處刻劃出縱橫不規則的線槽,最好是互相能夠卡緊……嗯,像我這樣。”

    然後他將桌上極為細小的木屑聚攏,用粘接劑輕輕刷在兩邊的木料橫截面上,再將這雕琢好的小木料卡進去,摁緊。

    “這個步驟還是比較簡單的,像我這樣先雕再粘的話,就得考慮到尺寸是否有把握,如果沒把握的話可以先粘上去再雕。”陸子安說著將擠出來的些許粘接劑擦掉:“然後在鑿木料前心裡要有底,修復形狀的木料的木紋,要與雕件的木紋平行,不然會很明顯。”

    說著,他將粘上去的這一小處鬆開,貼上去的這一小塊木料與原木雕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見過原本的毀損模樣,真的很難判定它曾經被毀壞過。

    陸子安一一將其他各部位補齊,最後拿出細砂紙:“然後就要進行打磨上色,因為這件木雕本身沒有上色,所以我暫時只打磨。”

    打磨是一件非常細緻的活,因為他雕琢出的細節很多地方都太過細緻,而且原木雕的浮雕本就經過了一次打磨,這樣二次打磨就得更加小心,以免磨得太過消失了。

    因此他雕刻才用了兩個多小時,打磨卻一直忙到了傍晚。

    不知什麼時候,陸建偉他們全都上來了。

    直播間彈幕全都消失無蹤,所有人都安靜地等待著陸子安打磨完畢。

    打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舊時曾有俗語稱“三分雕工,七分磨工”。

    不僅木雕的線、面需要通過打磨來最終定型,而雕刻的神韻更是要靠打磨來完美體現。

    經過陸子安精細打磨過後,木雕表面不僅光滑圓潤如嬰兒肌膚,雕刻生動活靈活現,而且透亮無比,將木材自然的紋理、質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最終的成品峻工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整。

    陸子安按了按僵硬的手指,輕輕吁了口氣:“好了。”

    燈光下,桌上原本毀損得非常可怖的木雕恢復了它的原貌。

    女子婉約,男子儒雅,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著,十指緊握衣袂飄飄。

    這是一幅極為美好的畫面,然而在兩人的身側卻立著一處墳塋。

    墳上空無一處,看上去彷彿只是一處土包,但是其上卻有一片雲朵,將墜未墜,其下隱約現出一隻蝴蝶的身影。

    為什麼會有蝴蝶?

    陸子安慢慢旋轉著木雕,此時再沿著飄帶看向整個木雕,才能發現,蝴蝶竟然無處不在。

    飄帶拐角處的陰影裡,是一隻隻棲息著的蝴蝶;

    雲朵掩映下,是一隻隻蝴蝶;

    就連那女子的蝴蝶骨,竟然也隱約現出了半片蝶翼!

    整個木雕沒有多餘的花紋,人物的衣紋也是用極其簡單的幾何圖案和線條來表現,最後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奇異的流動感和飄逸感。

    彷彿那兩人是被托在半空,衣袂翩然,下一刻便要化身為蝶。

    是了,這是梁祝。

    荒蕪的時代,他們的愛情不是美,是淒美。

    那一年,在芳菲綻放的春天,雲朵輕柔歌聲爛漫,他們初相遇。

    俏紅妝,雨中衝進月老祠,紅紗嬌羞,風雨無聲,心動的是兩個年輕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

    故事若停駐在這裡該多好,只可惜,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悲傷的結局。

    都以為英台會屈服,卻不知她志向高遠性情剛強,怎肯低頭。

    “別繡閣似籠雀凌空展翼,杏枝頭春意鬧楊柳依依。祝英台扮男裝求學有志,教世人知紅粉不讓鬚眉。”

    怔怔看著這木雕,眾人耳邊彷彿響起了絲竹聲聲。

    生不同衾,死當同穴。

    電閃雷鳴,梁山伯孤寂的墳塋訇然中裂,紅紗飛舞,她撲向他,眼裡帶著熱烈。

    天上人間,皆遜於我們之間的深情眷戀。

    即便化為穿花蛺蝶,也將永遠相隨,雙飛花間。

    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這樣的勇氣,需要太強大的內心,才能做到這般無所畏懼。

    歲月變幻,滄海桑田,依舊不變的是人間的悲歡離合。

    那種理想的愛我們無法去抗拒,流淚只是順其自然的舉動。

    “咯嗒。”一聲輕響,陸子安輕輕扣上了木箱,驚醒了眾人。

    屏幕上瞬間被彈幕佔滿,不少人甚至哀號著求陸子安再讓他們看一眼。

    電腦桌前的卓老爺子僵硬地盯著屏幕,手一顫,最心愛的茶杯轟然墜地。

    平時磕一下都要心疼半天,此時的卓老爺子卻毫無所覺。

    他下的是一場賭注。

    但在此前,卻沒想過自己能贏。

    這件木雕毀損得太重,連他在巔峰鼎盛之時都不敢貿然下刀。

    因為修復,不是創新,它需要仔細研究原木雕,不能改變舊雕的風格。

    雕工不能過細,不能太粗陋,每一刀都得慎重,一旦有一絲不嚴謹,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但是現在,陸子安成功了。

    為了不給陸子安太大壓力,他甚至沒給陸子安看過原稿,這個陸子安到底是怎麼看出那些毀損的地方全都是蝴蝶的?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連原匠師都自覺雕不出自己想像中的意境,最終狠下心毀了這尊木雕,但是他竟然真的完成了……

    這個陸子安……

    桌上的電話響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接起來,聽著那邊傳來的恭喜聲,儘量平靜地道:“嗯,謝謝……不賣,真不賣,跟錢沒關係,說了不賣就是不賣!出多少都不賣!”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6
第211章 太想當然了【為落夢伊舵主加更!】

    對方開價越來越離譜,卓老爺子脾氣上來了直接掛了電話。

    然而按掉沒多久,又有人打電話給了他,最後他直接關了機。

    不僅他,還有卓鵬的手機也被轟炸了。

    這件《化蝶》在他家放了這麼多年,尤其他爺爺曾經還找人看過,業內知情者繁多。

    不過他們都不認為陸子安真能把它修復,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在看陸子安的直播的。

    沒辦法,這《化蝶》木雕技藝太過精妙,精妙的不僅是雕工,更是意境。

    正常人雕化蝶,那就是在地上畫幾朵花兒,搞點藤蔓,再弄點紙錢什麼的烘托一下氣氛,雕兩個人抱在一團,最好再立塊墓碑,上面刻個誰誰誰之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哦,這是梁祝。

    雖然意境是欠缺了點兒,但是勝在穩當啊,不會說雕完了人家都看不出來這是啥的。

    但是像這位前輩這樣,雕個化蝶一朵花兒沒有,弄些虛得不行的雲啊蝶啊做點綴,兩個人抱都不抱,就牽個手兒,蝴蝶骨還真雕成蝴蝶,這不瞎折騰嘛誰能雕出來?

    他自己都雕不出來,雕了好幾年最後一怒之下索性毀了,就是這暴脾氣。

    結果卻沒想到,這陸子安竟然還真給雕出來了。

    這一夜,不少人都難以入眠。

    他們不禁開始琢磨著,這陸子安到底師從何人?

    如果陸家真有這般驚世絕學,為什麼陸雲敬以前不學呢?

    還是說就陸子安天份高,才把這個給學出來了?

    這《化蝶》木雕一出,木雕界的天怕是得變嘍!

    吃飯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嘰嘰喳喳地說著《化蝶》多好多美,陸爸一聲不吭,麻木地扒著飯,動作無比僵硬。

    陸子安吃完後放下碗:“那我先上去了。”

    “你等下。”陸建偉也放下碗,扭頭看向陸媽:“媳婦,你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嘖,這德行。”陸媽下手毫不含糊,說掐一下就掐一下,哪怕陸爸立刻叫喚說痛不要了都不撒手。

    掐完了,她挑著眉,居高臨下地道:“怎麼樣,醒了沒?”

    “醒了醒了。”陸爸飯都不吃了,直接蹦了起來:“哎呀,還真修好了啊,快快快,我要上去再看看!”

    於是……

    陸子安倚著門框站著,看著那個手舞足蹈歡喜得各種拍照,還不盡興,拉著鄒凱讓他給拍各種專業照片的人,默默地摀住了眼睛。

    陸爸翻來覆去地看,一時又說這雕得太深了些,說完又立即自我否定:“胡適先生都曾說過,怕什麼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這深自然就有深的道理,唔,這線條……”

    看著他一個人唱獨角戲的陸子安等得無聊了,索性去了客廳,坐沙發上掏出手機看>發現上午的時候沈曼歌有給他發過微信:【子安,我到了。】

    他想了想,一邊開電視一邊回了條:【睡了沒。】

    沈曼歌回得很快:【沒有,我看了你的直播,化蝶真美。】

    陸子安輕笑了一下,心裡很是受用這樣的誇讚,卻還是很淡然地回道:【哦,還行吧。】

    嘖,這麼冷淡。

    沈曼歌眼珠子一轉,想了想:【今天跟師傅看了很多繡品,我覺得也不難,過幾天我繡條手帕給你玩?】

    哈哈,才學幾天啊,就繡手帕吶?

    陸子安忍不住有些好笑,電視都不想看了,盯著這條信息反覆看了幾遍,越看越搞笑。

    她以為刺繡是縫扣子呢?這麼簡單的?

    猶豫了一下,直接說不可能還是太打擊小姑娘了,委婉點吧。

    於是他回了一句:【你不要太想當然了。】

    這一次,沈曼歌沒有立刻回覆。

    陸子安一邊調台,一邊時不時掃一眼,等了好幾分鐘,才等到沈曼歌發來的信息。

    【我不想當然,我想你。】

    ……

    陸子安臉紅了,心裡想著,完了。

    這小妮子已經不是那個純潔的小可愛了,她的撩漢大法已然大成,馬上要飛仙了。

    他又想笑,又有些心癢癢,最後回了條:【你回來我再收拾你!趕緊睡吧!】

    只看這條信息都知道他現在會是什麼表情,沈曼歌笑得半死,笑得手直抖地回了條晚安。

    陸子安看了會電視便回了臥室,剛洗漱完正準備睡覺,應軒敲他的門:“師傅,你睡了嗎?師公讓我叫你起來……卓大師來了。”

    哎?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陸子安穿上外套出去,還有些疑惑:“……人呢?”

    “在書房呢。”應軒小聲地道:“一來就奔書房了,現在正在看《化蝶》。”

    陸子安推門進去,卓老爺子一臉專注地盯著木雕看,在屏幕上看哪有現實這般精細真實,恨不得眼珠子都粘上頭。

    旁邊的鄒凱和卓鵬瞬間望過來,卓鵬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這老爺子興頭一起來那是真攔不住,拿他沒辦法。

    陸子安走過去,卓老爺子兩眼放光地跟他一同欣賞半天,最後終於依依不捨地將目光從木雕上移開了。

    “陸大師,我是想著……我要去一趟北亰,如果你願意的話,這件木雕我明天能一同帶走嗎?”卓老爺子笑容可掬地道。

    陸子安不禁笑了:“這木雕本來就是老爺子您的啊,現在修好了,您自然是想什麼時候拿走就什麼時候拿走。”

    卓老爺子怔了怔,捋著鬍鬚斟酌片刻,笑著點了點頭:“行,那我就領了你這份情!”

    老爺子不是什麼拖泥帶水的人,實在是這件《化蝶》木雕於他而言意義重大,所以也確實不可能給陸子安,但是他也不會讓陸子安吃虧就是了。

    倒是陸子安有些奇怪:“馬上就過年了,老爺子您去北亰做什麼?”

    說到這個,卓老爺子神色就變了,一臉肉痛、痛心疾首地道:“唉,老啦,這手一滑,把我最心愛的茶杯給打了,哎喲,我這心痛的啊……”

    然後他各種訴說這茶杯的好,半天沒說到重點。

    旁邊的卓鵬索性直接道:“他就是心痛,然後準備去北亰找老朋友幫他鋦一下,看還能不能救回來。”

    鋦茶杯?

    陸子安一下就來了興致:“我倒是聽說過北亰有些厲害的鋦碗匠,有一手“鋦釘做花,金線填縫作梗”的本事?”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7
第212章 格物致知

    “那是高級鋦碗匠才有的絕活兒,像我這回去找的老趙就會這個,原來陸大師你對鋦碗也有研究?”卓老爺子滿臉興味地看著他。

    陸子安拿出木箱,一邊將其拼裝好,一邊笑著搖了搖頭:“只是比較感興趣所以有瞭解,談不上研究。”

    “是這樣……”卓老爺子掏出手機道:“我這兒倒是有些老趙做過的鋦碗,來,小鵬,給陸大師弄到電腦上。”

    旁邊的鄒凱連忙湊過來:“嘿嘿,弄電腦我最在行了,我來吧!”

    應軒幫忙找了不少棉花什麼的過來,陸子安取出幾根線,將木雕固定在箱子裡,最後打好結,填充棉花。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陸子安最後還晃了晃箱子。

    卓老爺子緊張兮兮地盯著他的動作,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哐噹一聲,畢竟那些蝴蝶雕琢得極精細,斷了根觸鬚他都得心疼死。

    看他一臉擔憂的樣子,陸子安不由笑了:“放心,這樣固定後,就算是扔地上都不會壞。”

    卓老爺子探頭過來看了看,確定沒問題才吁了口氣:“那也還是得小心著點兒……”

    拍拍箱子,陸子安將木箱鎖好,把鑰匙遞了過來:“老爺子您收好。”

    鄒凱回過頭,揚聲道:“安哥,好啦,已經都複製好了。”

    眾人便都看向電腦,陸子安點開一張圖,立刻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這是一隻淺口的瓷杯,周身佈滿細細的裂紋,杯沿一側有一片金色的荷葉,雖然顏色較杯身稍顯明豔,但是卻因為它上面淺淺的紋路隱約與杯身相吻合,竟極為融洽,好像這本就是瓷杯上的點綴一般。

    卓老爺子捋著鬍鬚有些感慨地道:“這個是他早年的作品,這荷葉其實是銅片,你再點下一張,他在杯底還打了一枚鋦釘。”

    點開下一張,趙師傅在杯底的裂縫交叉處打上了一枚魚形的銅釘。

    再下一張,杯中已經倒上了茶水,“魚”彷彿在水中游弋,而杯口上的“荷葉”與之呼應,意趣盎然。

    有了這樣的點綴,裂紋竟是完全被忽略不計了。

    最令人驚嘆萬分的是,這杯子鋦過之後,滴水不漏。

    鋦藝,和他修復《化蝶》木雕,兩者之間竟隱約有幾分相似。

    是修復,而不是修理。

    而與他修復木雕不同的是,鋦瓷除了基本的修補,還需要思考如何給這些獲得新生的器物賦予新的意義,這是更深的學問。

    陸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感嘆地道:“若是簡單地修復,那是匠活,修復了還有新的觀賞把玩價值,這才是藝術。”

    也許,下一次修復物品的時候,他還能再提升一下意境……

    “是啊,老趙曾說,鋦瓷是一個格物致知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能夠不斷獲得感悟,每一次成功修復破損的物件,就像是自我修行的一次圓滿。”卓老爺子看著那圖片,也頗為感慨:“手工是對時間的尊重與敬畏,鋦藝如此,木雕亦是如此。”

    古人崇尚格物致知,認為只有接觸了事物,才能獲得真知。

    鋦,其表為修復之藝術,其內乃圓容之人生。

    陸子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謝謝老爺子指點,受教了。”

    “嗐,這算什麼指點,不過是討論一番罷了。”卓老爺子輕輕地拍拍木箱:“不過,這件《化蝶》的修復已經是藝術了,之前我沒有和你說過,其實這件木雕的毀損,不是意外。”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裡,卓老爺子的目光變得柔和:“他曾經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木雕大師,想必你也看出來了,他是箭川人士,習的是箭川木雕,與我父親是摯交好友,他在自己巔峰時刻,打出了一份底稿,說要將箭川木雕的工藝應用到極致。”

    “這手稿中的技藝在當時的箭川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因為僅一片雲朵就有近五層的鏤雕工藝,更何況想要將木料雕琢到半透明,需要太精妙的雕工……”卓老爺子搖著頭嘆了口氣:“沒有人相信他能做到。”

    事實上,他最後也確實沒能做到。

    “他在風頭正盛時閉關,靠變賣家產為生,最後……”

    最後妻子苦苦勸了兩年,他死性不改,妻子憤而離去,兒子對他心生怨恨,成年後直接離家杳無音信。

    他最終承認自己一事無成,憤而毀了木雕抑鬱而終。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於藝術上,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前輩,但於家庭來說,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

    卓老爺子拍了拍陸子安的肩:“子安,你於雕刻上有極驚人的天賦,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請務必記得,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他點到為止,卻是說出了陸爸心底最深的隱憂。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陸子安馬上就27歲了,同齡人不少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他卻被耽擱了……

    技藝重要,但家人一樣重要,而他要做的,是思考如何才能讓兩者平衡而融洽。

    陸子安忍不住想起了沈曼歌,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道:“謝謝,我明白的。”

    送走了卓大師他們,陸爸瞅著陸子安:“咳,剛老爺子說的挺有道理的啊。”

    陸子安還在想著鋦藝,隨口回道:“嗯,是啊。”

    有戲!

    陸爸眼睛一亮:“那個,你舅爺爺親戚那邊有個姑娘,上回有人跟我說來著,長得還挺不錯,學歷也高……要不你定個時間,把人約出來看看?”

    之前陸子安一直忙個不停,他都沒機會說。

    “哦……不行。”陸子安猛然從思緒中回過神,頓住了腳步,欲言又止,最後按了按額角:“爸,這事你別管,我心裡有數。”

    以他爸的性格,要他接受剛成年的曼曼怕是有難度的,改天還是讓他媽給吹吹枕頭風吧。

    “哎,你這孩子,咋油鹽不進呢?剛老爺子說的是啊,你如今……”

    陸爸不死心地想追過去,陸子安直接抬起手:“爸,我困了,也很累,我先睡了。”

    到底是心疼兒子,陸爸只得巴巴地點了點頭:“哦……那你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陸子安正準備出發去電視台,家裡便來了一大群人。

    “陸大師,請問您的《化蝶》木雕賣嗎……”

    “大師你好,我們是來……”

    “陸大師!請問你還收徒弟嗎?我老實勤快學歷不錯手腳麻利……”

    一群人紛亂地說著話,一個賽一個激動。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8
第213章 看破不說破

    陸子安聽得頭昏腦脹,皺著眉頭道:“等一下,爸,這怎麼回事?”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目光炯炯地看向陸爸。

    “這個……”陸建偉遲疑了一下,大概地比劃了一下:“他們有的是想找你買《化蝶》木雕,有的是想跟你學藝,有的是想跟你談生意……”

    原來是這樣。

    陸子安吁了口氣,微笑道:“好的,大家請到裡面坐一下,我要去電視台,就先不陪你們了,等會我叫個負責這些事情的人過來跟你們洽談。”

    安撫好眾人後,陸子安忽然想起:卓老爺子去北亰了,不會卓鵬也去了吧?

    應該不會,卓鵬要是去北亰的話應該會跟他說。

    打了電話後,果然卓鵬沒去,是昨晚叫了卓倫過來陪老爺子去的北亰。

    卓鵬正在開車,果斷地道:“安哥你先去台裡吧,我馬上過來,這些事情交給我就好。”

    剛好鄒凱也到了,陸子安便下了樓。

    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初在東林市說過要買車的,一直沒買,這出入老是讓鄒凱接送也不是個事。

    坐在車裡,他沉吟道:“鄒凱,你幫我看輛車吧,要SUV,一般價位就行。”

    鄒凱一挑眉梢:“好!沒問題!安哥你有駕照嘛?我有朋友是教練,你要想學的話我可以介紹你過去。”

    “我有駕照的。”陸子安略一沉吟又道:“等曼歌回來你把她介紹過去學車吧,到時她可能開的還多一些。”

    想起他爸好像也有駕照,他又補上一句:“買兩輛,我沒時間,你帶我爸去提車吧。”

    “好嘞!”

    上次的木門裙板已經完成,剩下的木料陸子安都沒拿,直跟節目組說讓他們再找相同的紅椿木木料,今天一來果然就又有了幾塊紅椿木。

    因為鄒凱有事,所以直播這個任務就交給了瞿哚哚。

    剛一到台上,陸子安就發現裙板又被動過,雖然動的人很小心,但是他還是一眼就分辨出來。

    看來風無羲對工藝比賽挺上心的嘛,想知己知彼嘛……

    旁邊的易主持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又怕他發現不對勁又怕他沒發現不對勁,別提多彆扭了。

    陸子安目光輕輕滑過,微笑道:“那我先去挑木料。”

    “好的,陸大師您這邊請。”易主持吁了口氣,知道他是看破不說破,心裡也有了點底,陪著他走了過去。

    應軒招呼人把木屑掃到一起,然後把雕好的裙板抬到一邊擺好。

    這一次陸子安挑了三塊長木料,他仔細辨別著,發現這跟第一次的隔心是同一批。

    他滿意地笑了笑:“就這三塊吧。”

    因為他上次已經同時雕琢過四塊,所以這一次再沒人提出異議。

    易主持拍了拍擺放好的第一塊紅椿木料,疑惑地道:“陸大師,請問您這三塊是準備做什麼?”

    “隔心。”今天溫度調的有點高,台下不少人已經出汗了,陸子安索性脫掉了外套,將袖口紮緊:“一堂門分六扇,三扇隔心做神話傳說,三扇做景物,龍與鳳已經有了,這一扇是做錦鯉,這兩扇則是山水。”

    易主持點點頭,笑道:“這就是胸有成竹吧,是準備哪塊做錦鯉呢?還是隨便哪塊都行?”

    “有講究的。”陸子安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易主持面前的這塊木料前面:“這塊木料你仔細看,它上面的紋路像什麼?”

    像什麼?

    易主持仔細地看,唔,這一條條紋路,像蚯蚓……

    但是這麼說出來的話會挨打的吧?

    他不好意思向陸子安求救,偷偷地朝應軒使了個眼色。

    正站在一邊看熱鬧的應軒愣了一下,幾個意思?

    過來幫忙啊!易主持眉頭抖動。

    這一下應軒總算看懂了,他是一個熱心的人,連忙走過來:“易主持你是不是眼睛痛?是進木屑了嗎?”

    台下響起了小聲的轟笑。

    算了,反正已經夠丟人的了。

    易主持破罐子破摔:“這個,我看不出來像什麼……”

    應軒哦了一聲,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木料,仔細地看了一番,連著變換了幾個角度。

    最後他露出一副心馳神往的表情:“哇,這紋路好美啊,像是一湖水,正一波一波地蕩漾著漣漪……”

    湖水?

    易主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新盯著這木料仔細地看了半天,蚯蚓還是蚯蚓,哪有什麼湖水。

    他嘆了口氣,自嘲道:“哎,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我不是這塊料啊……”

    陸子安微微一笑,自信地道:“沒事,等會我鑿完粗坯,你就能看到了。”

    【這句話好霸氣啊啊啊!陸霸霸!】

    【默默+1!】

    【話說回來,為什麼他們都在脫外套啊?】

    【脫褲子的話有點奇怪吧?】

    眼看話題又要歪,瞿哚哚哭笑不得,連忙解釋了一下,及時挽救了回來。

    隨著陸子安開始了忙碌,眾人的心也慢慢靜了下來,直播間裡刷屏都少了很多。

    這一次陸子安用的是小鉋子,不緊不慢地將木料表層剝離,整個鑿面入手光滑,紋路清晰。

    他放下鉋子,拿起刻刀,慢慢沿著木料紋理前行。

    中間有幾處凸起,他視而不見,而是沿著紋路仔細地描繪著線條的起伏。

    易主持忍不住感嘆道:“看著陸大師雕刻,真的有一種心神寧靜的感覺,他喚回愈行愈遠的文化,傳播中華文明精髓,給高節奏的都市生活帶來寧靜,讓我們可以加以借鑑研究,學習匠心,可能這就是大師同意參加我們節目的意義所在吧。”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這時大屏幕上打出了陸子安的清晰近景,他額頭滲了些汗,薄唇微抿,眉眼肅然,專心致志進行著雕琢,彷彿眼前這木料就是他的愛人一般專注。

    這張圖片很快被人截屏轉發了。

    【舔屏啊啊啊!我男神啊啊啊!真的好帥!】

    【其實吧,大師長得也就一般,我比他帥多了,新理了個發,路上回頭率更高了!】

    【我呸,我看你是好不容易習慣了自己的長相,理了個發,又換了一種丑法吧!】

    【大兄弟你懟我懟上癮了吧?來來來,不如我們約個時間,研究一晚夜光劇本。】

    後邊一串讓他迎男而上,別慫的,這人默默地潛水了。

    這時陸子安換了柄刀,接過水杯的同時朝易主持笑了笑:“你現在看看,這木料像什麼?”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9
第214章 思想的空白【為明月曄舵主加更!】

    易主持有些狐疑地走了過來,定神看去。

    這不就是塊木頭?

    再怎麼雕不也就那樣,哪怕陸子安技藝當真高超,也不可能平空把木頭變成水吧?

    他有些奇怪,目光情不自禁地掃了一眼木紋裡的一個微小凸起。

    這個小凸起形狀圓潤,表面有一層薄薄的木質層,泛著淺淺的白色,卻又帶了一絲透明,露出了裡面暗黃偏紅的色澤。

    有點像……一半埋在沙土中的石頭。

    循著這石頭往前看,色澤逐漸加深,到了正中那種暗紅的色調彷彿又帶了點淺淺的白。

    這樣的色調漸變過程極為自然,顏色沒有邊界,渲染得天衣無縫。

    易主持不禁有些沉迷,木料上的一道道淺淺的痕跡,一點也不像木紋,倒像是微風習習,吹皺了滿湖春水,波紋道道,像一幅迎風飄逸的綢。

    只是當他走到另一側時,目光劃過這水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其中竟有一道極為特別的波紋,波紋盡頭是一塊凸出水面的木塊,看上去煞是扎眼,極不協調。

    “這個……陸大師,真的,我服了,我雖然看不懂你是怎麼做的,但是真的,剛才我不刻意提醒自己的話,我真的會以為這就是湖面。”易主持微微苦笑著,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是這個地方真的太扎眼了,你能不能把它消除一下?好多餘的感覺,強迫症傷不起啊。”

    其他地方也有幾處類似的凸起,但是都比較圓潤,沒這個扎眼,這個實在是太不協調了。

    這時攝像機也切換到了頭頂的鏡頭,直播間一片嘩然。

    【我的天哪,這真的還是木頭嗎!】

    【感覺像是太陽剛升起的湖面,暗紅的色澤好逼真啊,那種白色的,應該是薄薄的霧氣吧?】

    【日出江花紅勝火。】

    【……瞬間出戲!你夠了!】

    直播間一片譴責,嘻笑怒罵,一群戲精。

    陸子安略微掃了一眼那處凸起,笑了:“這可不是多餘的。”

    這還不多餘?

    易主持想反駁卻又不敢,只能默默地盯著他。

    拿起平刀,陸子安朝他走了過來,拿起一塊布略微擦了擦,便開始慎重地下刀。

    也有人還保持著理智,直接提出說陸子安明明說這塊木料是要雕錦鯉的,但是為什麼現在只看到了水?

    說好的錦鯉呢?

    是啊,魚呢?

    陸子安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著,眉眼沉靜,當他全副心神都融入其中的時候,他便是這二月春風。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隻翠鳥的頭逐漸呈現出來,它渾身的羽毛都緊緊地貼在身上,翅膀向後張開,身體彷彿已經騰空,只有尾巴仍在水面。

    陸子安留下了前面的木料,將其雕成了一條尾巴高高翹起,彷彿猶在掙扎中的魚。

    最妙的是,這魚身竟然叼在翠鳥的嘴裡。

    於是那奇怪的、打破了寂靜的波紋便也能說得通了。

    翠鳥身後拖出一輪輪漣漪,沒有出現卻無處不在的朝陽渲染了整個湖面,整幅畫面呈現出一種如詩如夢般的意境。

    在雕琢翠鳥的時候,陸子安運用了數種方法,歸功於紅椿木本身的堅韌度,雖然僅有尾巴大小的木料,卻也撐起了整隻翠鳥的重量。

    最終展現在眾人眼前的翠鳥,眼睛死盯著前方,小嘴尖又長,嘴邊的細小絨毛都豎了起來,足見其用力。

    展著翅彷彿下一秒就要飛離水面,每根羽毛都纖毫畢現。

    “哇哦……”易主持簡直歎為觀止:“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明明就站在一邊看,卻怎麼也沒看明白就這麼一刀一刀地刻,陸子安是怎麼將其雕成這個模樣的。

    很多人都連聲跟著誇讚,但是陸子安卻停了手。

    他站在這只翠鳥跟前,微微皺著眉,提著刻刀的手久久沒有落下。

    不對,哪裡不對。

    他雕的確實很精美,可是這只翠鳥很不對勁。

    但是要他說哪裡不對勁,他卻又說不出來。

    他就這樣定定地盯著這一處仔細地瞧,站了好幾分鐘,像尊木雕一般。

    易主持很快也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有些擔憂卻又不敢直接提醒。

    “你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陸子安看嚮應軒。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應軒當時就懵了:“啊?不對勁?這不是挺好的嗎?”

    他也沒看出來……

    陸子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終退開兩步,神情果決地道:“今天就到這裡。”

    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他不會為了節目效果就逼迫自己匆忙下刀,他得先找出原因在哪裡。

    啊?現在離節目結束還有一個小時……

    易主持這下是真的慌了,因為風無羲的突然出現,他擔心陸子安會不高興,特地跟台長反應了不再加嘉賓。

    結果沒想到陸子安這突然撂挑子,他一下子要去哪裡找內容來湊這一個小時?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他後背就濕了一大塊。

    急中生智,他突然提聲道:“對了,陸大師,曾有人提問說,木雕一刀刀削下去,是不是重複枯燥的呢?我也覺得這挺……哈哈,呵呵……”

    陸子安吩咐應軒收工具,神色平靜地道:“不會枯燥,因為每一刀都是新的。”

    見易主持一臉不解,他壓下心裡的去意,儘量平和地道:“對我來說,每一截木頭都是新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新的,每一刀都是新的,為這一刀設想的每一種沒有實施卻在你頭腦中閃過的念頭都是新的。”

    “每一刀面對的不同紋理會產生的後果,刀沿不同木紋時的手感和阻力,刀的角度的影響,刀尖或刀鋒的差異,切削大平面或小細節時的不同。”他微微笑了一下,看向木雕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在別人看來是無聊的重複,但是如果你明白並細心體會,你可以發現,生命中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同的。”

    他這段話,讓現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這般嘎然而止,意外地沒有人表示反對,這樣留出思想的空白,卻反而有一種意猶未止的感覺。

    原本一直揪心著的易主持也終於鬆了口氣,還好,這關算是有驚無險地過了。

    回到家裡,陸子安進門後便直接準備回書房,結果卻被滿沙發的人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道:“你們……”

    你們怎麼還沒走?

    這句話及時打住,他神色自若地轉了口風:“你們都在啊。”

    其他人並沒發現這其中的變故,一個個盯著他眼睛放光。

    “陸大師,您說的條件我們都答應,我們只有一個請求!”其中一名瘦高個聲音宏亮地道。

    陸子安微一頷首:“你說說。”

    “我希望能夠與您簽獨立合同。”他頓了頓:“因為傳統文化與商業經濟本身就很矛盾,我們這也算是在豪賭,您總還是得給我們一點……嘿嘿,您說是不是。”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09
第215章 藝術在前,市場在後

    這人微卷的大背頭,寬肩、高個兒,下巴微微上揚,看上去底氣很足。

    陸子安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誰啊……

    卓鵬連忙起身,低聲跟陸子安解釋道:“這是柳明坤柳先生,擅長的是祖上傳下來的柳體雕琢法……”

    柳體就是指唐朝最後一位大書法家、楷書四大家之一的柳公權的書法作品字的總稱。

    柳體取勻衡瘦硬,追魏碑斬釘截鐵勢,點畫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結體嚴緊。

    “書貴瘦硬方通神”他的楷書,較之顏體,則稍均勻瘦硬,故有“顏筋柳骨”之稱。

    柳體雕琢法就是以柳體雕字,在業內還算是稍有名氣,雕出來的字有柳體風骨,頗受一些收藏家喜歡。

    如今行業裡大部分都是這一代初入門的,像陸家這樣傳了三代的都少,更不用說像柳家這樣好幾輩傳下來的獨門手藝,那是極為難得的。

    旁邊不少人都投來隱約豔羨的目光,柳明坤笑容滿面,內心很是篤定,只等著陸子安點頭簽字。

    只是……

    他在說完這番話,看著陸子安面無表情的臉後漸漸沒了底氣。

    柳明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遲疑地道:“難道……我說錯了?”

    “你當然說錯了。”陸子安目光如炬地直視著他,素來清冷淡然的眉眼第一次有了懾人的氣勢:“傳統工藝的日漸凋敝,是因為這些工藝沒能隨著時代的變遷而進入潮流當頭,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戰略性發展經濟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你們為什麼會以為傳統文化和商業經濟是矛盾的?”

    “這,這個……”

    陸子安面色陰沉如水:“我完全可以一個人朝前衝,把名頭打響,然後拍幾件作品搞點噱頭,大把的錢自動跑我袋子裡來,一輩子吃喝玩樂揮金如土,冷眼笑話其他人為了生活四處奔波,何其瀟灑?我為什麼沒有這樣做?”

    “你……我……”柳明坤被他的氣場壓得整個人動彈不得,心裡不禁反駁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為什麼沒有這樣做,我特麼怎麼知道?

    這般想著,柳明坤不禁回頭望了一眼,期待有人能拉他一把,別讓他一個人頂著。

    然而……

    所有人無論關係與他好不好的,全都默默退後了一步。

    他們的態度很明顯:死道友不死貧道,走好,阿門。

    簡直禽獸啊……柳明坤淚牛滿面。

    而陸子安本就心裡堆著事,此時看著他這扶不上牆的爛泥更是窩火得很,語句也更加不客氣了。

    他字字如刀,刀刀刻骨:“為什麼我列出幾種方案?為什麼我願意跟你們分享平台?你們以為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嗎?眼光放長遠點,別盯著眼前這點子蠅頭小利,往自己口袋扒拉錢的時候,也得往後邊想想,你把錢一次性給賺光了,你子孫後代吃什麼?喝西北風嗎?把後路斷在我們這一代手裡,百年之後你有臉見你的列祖列宗嗎?”

    陸子安一步步走近,柳明坤一步步後退,最後直接跌坐在沙發上,侷促不安地抬起頭看他,原有的氣度全然沒了蹤影。

    柳明坤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吞吞吐吐地道:“對,對不住,是我目光短淺……”

    知道認錯就好,還算有救。

    居高臨下的陸子安平緩了一下情緒,用眼刀子輕輕地剮了他一眼,聲音倒是平和了些:“激活古典文化,本就需要大膽一些,這種大膽不是冒犯,更不是破壞,而是讓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遺產,能夠真真切切地進入我們的生活,成為我們的精神必需品,與我們親密無間。我始終堅信,藝術在前,市場在後,藝術創造市場,引領市場,而非反過來。”

    旁邊一人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道:“那,那為什麼說要搞大師經濟……又說要肅清風氣,少弄點大師……”

    這也是眾人最不明白的一點,都眼巴巴地望著陸子安。

    畢竟如今他們基本都是靠著這個大師的名頭在混飯吃,突然把他們的後路給斬斷了,他們怎麼甘心!?

    只要這一點能夠給個合適的理由,就憑著陸子安這番話,他們今天說什麼也把合同給簽了!

    “為什麼要造就大師?因為大師本身就是市場風向標!”陸子安冷笑一聲:“可如今的木雕大師還有幾分含金量?我們行內人是知道這大師分很多級別,縣級市級省級國家級每層都是一道檻,可是老百姓知道嗎?”

    只要有一個大師行為不端,技藝粗劣,抹黑的就是他們整個大師群體。

    一粒老鼠屎壞掉一鍋湯就是這個意思。

    誰管你什麼級別不級別,反正砸招牌的是你們自己人,普通人當然只會一棍子打死。

    眾人面面相覷: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哈……

    陸子安神色平靜地掃過眾人,眼底流露出一絲失望,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沉緩地道:“抱歉,我失態了,願不願意合作都是你們的自由,你們跟卓鵬說吧,我先進去了。”

    書房的門輕輕關上,那一聲輕響卻像一鎯頭重重捶在了眾人心上。

    如今他們都只能勉強混口飯吃,如果真能像陸子安說的這樣……

    卓鵬輕咳一聲,喚回了眾人的神智:“嗯,像陸大師說的這樣,你們不願意的我們也不勉強……”

    他話沒說完,之前還癱在沙發上挺屍的柳明坤一躍而起:“願意願意!什麼時候簽!現在就簽行不行!”

    旁邊一人推開他:“哎,你不是不簽,卓先生,我之前就願意簽的,先簽我吧!”

    “我有優勢的,卓先生,先簽我吧!”

    之前眾人推三阻四,硬生生把兩小時能搞完的事情拖到了陸子安回來,現在倒是一個個催著他簽了。

    卓鵬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倒是一分不顯,慢條斯理地取出眼鏡,打開公文包,然後啊地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眾人無比擔憂地看著他。

    “哎呀,這個合同我準備得不夠多……”卓鵬有些為難地道:“要不……”

    旁邊一人立即道:“要不我給您拿去複印!”

    “我去借台打印機過來行不行!”

    柳明坤瞪了他一眼:“你這人,做事忒不大氣,卓先生,這樣,你先跟我簽,我簽完就去買台打印機送過來!”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00:10
第216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卓鵬故意推辭了一番,才嘆了口氣:“好吧,那就麻煩您跑一趟了,不過這錢還是我給,不然就等回頭我打了再……”

    “行行行,你給就你給。”柳明坤猴急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著急忙慌地買了台打印機上來。

    而其他拜師的也知道今天陸子安心情不好,沒敢再說一個字,老老實實地告辭了。

    等到將他們全部送走,也剛好到了午飯時分。

    旁邊一直低著頭玩手機的瞿哚哚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你演得真像,看不出來啊,演技派啊。”

    之前陸子安在說的時候,卓鵬塞了疊紙給她讓她坐著,他當時神情太嚴肅,她愣是挪都不敢挪一下,後面才猜出來這些是合同。

    卓鵬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來,我拉你起來。”

    “行,我腿是真麻了。”瞿哚哚站起身來,緩和了一下,拿起這一疊合同:“那這些咋辦?”

    “留著下次用唄。”卓鵬神情愉快地拍了拍打印機,伸手接過合同直接塞進了包裡。

    瞿哚哚想了想,歪頭笑道:“我總算是明白了鄒凱為什麼會叫你大哥了。”

    想想也是,卓鵬好歹也是卓家的長孫,哄得好卓老爺子,抵得住卓家其他人施予的壓力,壓得住時不時想造反的卓倫,他還能常年悠哉悠哉地到處晃,跟誰都能搭上線,像這樣的人,不過是皮囊看著年輕,內裡恐怕早就成精了。

    而像鄒凱這種嘴皮子花花,內裡其實草包得很的,除了滿腦子的污水就沒啥東西了,他哪玩得過卓鵬這樣的人精?

    卓鵬倒是沒想太多,聞言不禁一笑:“哦?我確實比他大啊。”

    可是鄒凱這種人,如果不是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他能老老實實叫你大哥?

    瞿哚哚笑笑不說話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偷偷瞄著陸子安。

    陸子安神色自然地吃完飯,笑了:“你們都看我幹嘛,吃飯吧,我真沒事。”

    他其實也是看他們那樣斤斤計較算來算去的樣子挺煩的,之前懶得解釋,覺得清者自清,但是那些人卻都以為他是心虛,現在倒好,來次猛的世界一下就清淨了。

    見他確實沒事,陸媽也吁了口氣:“沒事就好,別為這些人生氣,啊,不值得。”

    “就是!”鄒凱笑嘻嘻地道:“陸叔提了車呢,安哥你下午別忙活了,我帶你兜風泡……咳去啊!吃吃喝喝,包準你啥煩惱都沒了!生活嘛,就是得這樣,不有句詩是這麼念的嘛,人生得意須盡歡,就讓傻逼去心酸!”

    一桌人差點笑到噴飯,鄒凱猶自茫然不知道他們在笑啥。

    陸子安默默起身:“算了,我怕你帶累了我的智商。”

    回到書房,他沒有開直播。

    他安靜地坐了很久,回想著那個隔心。

    為什麼翠鳥會不對勁?又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不夠精細嗎?是神態不夠靈動嗎?

    不,好像都不是……

    陸子安越想,心裡便越焦躁,他起身找了塊木料,坐到桌前。

    想了想,又打開了直播間:“下午好,我準備雕只翠鳥,如果能看出問題的,我親自雕一個木雕送給他。”

    【哇,能有這種好事?我我我!前排求眼熟!】

    【想多了,大師的木雕能有問題?不過是釣魚罷了。】

    【呵,大師木雕我拿定了,我特麼就沒輸過!百戰百勝!】

    【大兄弟我只佩服你身體好……深藏功與名。】

    屏幕上頓時被一片666刷屏了。

    看著他們瞎胡鬧,陸子安微微一笑,心情倒是放鬆了不少。

    刀鋒慢慢掠過木料,他彷彿回到了舞台上,一片燈影裡,他再次對翠鳥進行著精細的雕琢。

    首先是腦袋,然後是眼睛……

    翠鳥的羽毛更是重中之重,陸子安在雕琢的過程中使用了絲翎檀雕的剔刀、逐刀、奏刀等,各種技藝切換得極為靈活。

    雕出來的翠鳥栩栩如生,陸子安在魚嘴處留了一小塊木料,雕琢成了一條微微上翹的魚尾。

    雖然沒有隔心上的大,但是總體來說也算是不錯了。

    陸子安端著木雕仔細地觀察,卻意外地發現,這個木雕竟然沒有問題。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完全沒有,整體非常協調。

    那麼就不是他技藝出現的問題了……

    陸子安仔細地思索著當時雕琢的過程,不明白到底問題是出在了哪裡。

    而且這種感覺,隱隱約約還有些熟悉,到底是在哪裡見到過?

    他猛然站起來,開始四下翻找。

    【大師在找什麼啊?我看他剛才挺滿意的,這鳥應該沒問題吧?】

    【據我觀察,這鳥應該沒問題,大師的……我就不知道了。】

    陸子安四下翻找了一番,卻一無所獲,不由按了按額角。

    難道是他記錯了?

    正在他起身的時候,忽然抬頭看到了擺在櫃子最角落裡的一個筆筒。

    那是……

    陸子安微微皺了皺眉,走過去拿了起來。

    這是他上次在竹林裡教習亂真雕刻法,後面又補了刀改成的《留得枯荷聽雨聲》。

    他重新回到桌前,拿著這個筆筒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看。

    當時在竹林裡,他坐在石頭上……

    在將筆筒與剛才雕琢出的翠鳥放到一處的時候,他也感覺這兩件作品一點都不協調。

    對,就是不協調!陸子安眼睛一亮。

    原來問題出在這裡!

    光線!

    為什麼翠鳥單獨雕出來沒問題,但是雕在隔心上卻總感覺不對勁?

    因為舞台上光線不夠強,他下意識在雕琢翠鳥的時候將光源補足了,而他雕琢的隔心卻是清晨日出的蓬勃景象,頓時與翠鳥的光線出現了時差,這樣雖然乍一看看不出差別,但是仔細看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們根本不像是一個整體!

    陸子安愉快地笑了起來,要不是節目的時間已經限定,他真想現在跑回台裡把隔心雕完!

    正好他手機響了,他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笑著道:“喂,你好。”

    “陸大師,你好,我是文康。”文康的聲音略有些沙啞,低沉地道:“聽說你也會參加全國工藝美術大賽,要不我們聯手吧。”

    陸子安挑了挑眉,果斷地拒絕了:“抱歉,我沒想過要與人合作。”

    “呵……”文康倒也不強求,只頓了頓便哦了一聲:“那我順便問一下,你那個竹筒賣嗎?就你現在桌上擺著的這件,《留得枯荷聽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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