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沒有希望
修爾的語氣很平靜，但說出內容卻很可怕，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修爾幾次說起相關的話題，逐影者們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然而，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的心還是重重地一顫。
大家很希望修爾是在開玩笑，但每個人對修爾都已經很熟悉了，直到他絕不會在這種問題上隨口胡說，看來，帕瓦帝加的前景不容樂觀，難怪修爾寧願冒著極大的危險，也要帶大家來到這個世界呢。
“瑞恩先生，請繼續。”修爾嚴肅的對瑞恩做了個請的手勢，“等您這裏告一段落再說其他。”
“嗬，其實後麵的事，你們猜也能猜到。”瑞恩苦笑著說道，“遠征失敗，遠征軍幾乎全軍覆沒之後，我們的政府終於明白，對手不是我們所能對抗的了，我們的家園，被災難之源吞噬隻是遲早的問題而已。但是，坐以待斃絕不是我們褐星文明的習慣，行星係千億人口也不可能讓他們白白死去，於是，在不斷派出遠征部隊，試圖拖延災難之源擴張的同時，整個褐星文明徹底動員起來，集中一切力量，開始建造巨型飛船。”
“建造這種城市級規模的飛船，對褐星文明來說，還是有一定難度的，畢竟一艘就需要消耗大量資源，而且還有占用絕大部分工業設施，正常情況下很難實施。好在在致命的威脅下，不同黨派不同民族都團結起來，整個文明圈徹底融為了一體，所有人都拋棄了不必要的需求和欲·望，讓一切都為巨型飛船讓路。”
“我們花了三百年時間，為執行流亡行動建造了兩千艘城市戰艦，按原計劃還應該建造更多，理論上四千艘才能勉強滿足需求，可惜，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危機已經近在二十光年之外。雖然災難之源的邊緣還沒有擴張到我們的銀魚座，但那些無形的影子，已經開始出現在銀魚座邊緣，讓不少哨卡的戰士莫名其妙的失去了生命。”
“大家都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再準備了，必須馬上離開，否則所有人都要為故鄉陪葬。記載上的最後時刻，所有人展現出了驚人的團結，很多人主動把登船的機會，讓給更重要的人選。學者，藝術家，熟練的技工，各行各業的年輕精英被集中在一起送上飛船，在最後的時刻離開了故鄉，據說，當艦隊離開銀魚座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鋪天蓋地的陰影湧上了星係內的殖民星球，隨後，巨大的黑暗吞噬了整個星座，恒星、行星、衛星，銀魚座裏的一切，甚至連聲音都沒發出，就被黑暗同化，化作了虛無。”
“這是那一代人最痛苦的一段回憶，他們把這段曆史記錄下來，要求每一代流亡者都牢牢記住，永遠不能忘記這場恐怖的災難。”瑞恩自嘲的笑了笑，搖著頭說道，“其實想要忘記都不可能吧，就算真忘記了，隻要回過頭，看看背後的景象，也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離開故鄉之後，艦隊的領袖們最初的確打算逃到宇宙中的一個遙遠的角落，重建我們的文明，然而殘酷的事實給了我們重重一擊，嗬，這簡直就是妄想，因為災難之源根本沒有放過我們。”
“災難之源一直在擴大，吞噬的範圍越來越廣，擴張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最初一段時間，我們飛船的速度，的確可以把災難之源遠遠甩開，在全速航行了五十年之後，探測器已經探測不到災難之源的標誌讀數了。大家都天真的認為，我們已經逃離了災難，可以重新安定下來了，當時的幾天裏，艦隊上熱鬧的像是過節一樣，畢竟流亡者們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這樣開心了。”
“還好，艦隊的領袖們並未被衝昏頭腦，他們保持著最基本的謹慎，沒有啟動新的登陸計劃，而是選擇了讓大家停留在飛船上，暫時觀望情況。幸虧他們的這個決策，因為在一個月之後，災難之源的標誌讀數再次出現了，它又追上來了，如果之前艦隊登陸了的話，恐怕根本來不及讓所有人和設備重新登船了吧。”
“於是，艦隊馬上重新上路，開始了漫長的流亡之路，再也沒有長時間的停下來過，隨著災難之源的擴張速度越來越快，艦隊已經無法再甩開它了，不，確切的說，雙方的距離甚至在不斷拉近，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它追上殺死。”
“好在我們的文明也沒有原地踏步，即便身在飛船上，我們也在不斷研究深空航行技術，所有科研力量，幾乎都集中在這一點上，獲得了不少突破性的進展。於是，就形成了現在這種奇怪的場麵，我們不斷更新技術，提升飛船的速度，而災難之源的擴張速度也在不斷加快，我們不敢停下，它不會停下，雙方在宇宙中賽跑，戰況保持著微妙的膠著。”
“在我們這一代流亡者漸漸成長起來前後，大家終於認清了一個絕望的事實，那就是我們的流亡之路不存在任何希望。我們終於明白了，災難之源的擴張根本不會終止，它正在大塊大塊的吞噬我們的宇宙，我們現在可以逃跑，但很可能會有一天，我們再也無路可逃，隻能任由自己被災難之源吞噬。”
“所以你才會問我，虛空是否有邊界嗎？”修爾若有所思的說道，“的確，隻要虛空終有邊界，你們早晚會被追上。”
“是的，這就是我們想知道的事。”瑞恩澀聲道，“在褐星文明時代，學者們一直在說，宇宙無始無終，無邊無際，是一片無限的空間，現在我們很希望他們的理論是正確的，但大家心裏都明白，世上不存在真正無邊無際這種概念，再廣闊的宇宙也會有盡頭，即便像你說的那樣，宇宙盡頭這個概念我們無法理解，但它終究切實存在，這就意味著我們的逃亡，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那是一段極度黑暗的日子，有的人失去了希望，默默地選擇了死亡，有的人自暴自棄，用藥品自我麻醉，甚至有的人徹底瘋了，瘋狂的試圖破壞飛船，讓船上所有人和他們同歸於盡，嗬，你也許不知道，兩千艘飛船，在那十年的時間裏，損失了將近一百艘。”
“嗯？”修爾挑了挑眉毛，“飛船被摧毀了？”
“不，還不至於被摧毀，但那些飛船的動力係統受到了破壞，速度急劇下降。”瑞恩慘淡的笑了笑，“在他們掉隊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他們的消息，也不願去思考他們的命運了。”
逐影者們沉默著，在這種生死追逐中，速度慢下來的結果顯然隻有一個，絕不存在僥幸的可能。
“所以，沉睡計劃就啟動了吧。”修爾輕輕叩打著大腿，思索著說道，“不啟動也不行了，沉睡確實可以避免太多的意外出現了。不過，這樣選擇守望者，你們不擔心守望者也被絕望影響，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嗎？”
“怕，所以守望者必須選擇那些心甘情願為文明付出的人，而且隻有第二級權限。”瑞恩解釋道，“第一級權限由聯合艦隊的所有守望者共同掌握，飛船的中央電腦會隨時評估守望者的精神狀態，一旦發現守望者精神進入危險範圍，就會向聯合艦隊提交報告，由聯合艦隊共同裁定此人是否可以繼續留任，還好，我查閱過記錄，這近千年裏，沒有一位守望者被彈劾，可見大家對文明的感情，還是難以割舍的。”
“這就是我們的故事了。”瑞恩又一次回頭看了看褐星的方向，雖然隔著外壁，什麼也看不到，但他還是深深歎了口氣，“一千多年來，我們始終沒有甩開災難之源的威脅，也始終沒有找到希望，知道你們出現的時候，我們本以為你們的世界就是我們的希望，不管需要我們付出什麼代價，隻要讓我們逃離這場噩夢，我們都願意接受，但是，唉，最後也是一場空。你拒絕我們的理由，我並不懷疑，因為你說的很有道理，想要進入另一個宇宙，確實隻是一種妄想呢。”
“我很抱歉。”修爾能從瑞恩和妮娜身上，感受到濃濃的悲哀和遺憾，並不是絕望，他們的感情已經超出了絕望的範疇，隻剩下充滿無力感的悲哀。即便是修爾這種人，也不免被他們的情緒感染，略顯低落的說道，“我們確實幫不上忙，實話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把迪莉婭帶回去，但是就連這麼簡單的事，我們也做不到。”
“修爾先生，你沒必要抱歉，這又不是你們的錯。”兩位老人反倒開始安慰逐影者們，“至少我們文明的火種還在，隻要人還活著，就還有希望，比起剛才你提到的那個成為它犧牲品的文明來說，我們還算運氣不錯呢。”
“嗬，的確，不過這樣的逃亡生活，恐怕也不是那麼安全的吧。”修爾搖著頭說道，“下麵那些夢境裏的人提起過，幾十年裏有幾座浮空城失去了聯係，他們說是被機械體攻陷了，但我覺得沒這麼簡單。”
“唉，你猜的沒錯，雖然我們一直在維持飛船的正常運轉，但意外總是難以避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兩艘飛船無法繼續航行，運氣好的話，趕上我們休整時期發現問題，可以及時把飛船上的乘客轉移到其他飛船上，但如果運氣不好，是在逃亡途中出現問題，就隻能眼看著他們消失在宇宙深處了。”瑞恩歎息道，“所以我們很羨慕你們的世界，可以安定的生活，不需要像我們一樣終日逃亡。”
“我們的世界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修爾撇了撇嘴，低聲道，“你們口中的災難之源，在我們那裏叫做虛空大裂隙，它……可是我們那個世界的老朋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