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飛越三十年 作者:大茶碗(連載中)

 
Babcorn 2019-8-26 20:34:4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90 24168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0
第60章 波折

就在這榕樹下,兩人聊了大概十分鐘當年,五分鐘現在和三分鐘將來,最後踩滅第三根菸頭時,李建國和張伍深已經開始交換聯繫方式了。

李一鳴也不知道經過這麼一番交流之後,這些衣服是不是比直接去店裡買更便宜,但父親顯然心裡應該有數。

買衣服的事,居然是最後才做的。

「一鳴,來比一下,看看喜歡哪幾件,張叔送你。」張叔叔熱情地挑揀著滿包的衣服,拿出一件,「試下,這件好看......」

「別別,你這養家過日子,這麼見人就送可不行!」李建國笑著搖頭。

「不差這點。」張伍深搖搖頭,「你看這孩子衣服舊的。」

李建國瞬間尷尬。

張伍深笑笑,把衣服一放:「一鳴你自己挑兩套,就送你了。你爸要買我再收錢。」

李建國也沒再客氣,示意李一鳴:「既然是你張叔心意,你就挑一套吧。」

「兩套。」張伍深接口說道,「挑兩套,總得有身換的。」

李建國笑了笑沒再客氣,又摸出中華煙,兩人一人一支又抽了起來。

在李一鳴試比著衣服的時候,李建國問起了張伍深外匯券的事。

然後從外匯券又跳到了外幣上,然後最後問到了黃金的收購價格。

「老人留了一個小玩意,想賣了。」李建國手指比劃了一下,「我有幾個兄弟日子有點困難,那玩意留著又沒用,換點錢。」

「那去銀行肯定不合算的。」張伍深叼著煙想了想,「前兩天還有人跟我說起這事。」

「怎麼說?」

「聽說國家規定是48塊一克,銀行收只按28塊8收,你說合不合算?」

什麼?李一鳴的頭猛然抬起。

「差這麼多......」李建國嘆了口氣,瞥了一眼兒子,對了一眼,又重重嘆了口氣,「我以前還聽人說是85呢。」

他昨天聽兒子說起黃金的事之後,就小小地跟人打聽了一下,沒細問,但也已經知道沒有什麼八十五那麼高的價,低很多。

但昨天看兒子激情滿滿寫那些資料時,他一點都不想打擊兒子的積極性,現在嘛,數字很重要,一定要讓兒子知道這一點。

因為他已經發現兒子身上左傾冒險主義的苗頭勢頭太猛,必須得及時指出來,為國為民當然沒錯,但也要講個方式方法,主席還寫過論持久戰不是麼......

當年要不是衝出重圍四渡赤水,到不了陝北建立根據地,現在還有新中國麼?

李建國也不知道自己這滿懷深意的眼神信號被兒子接收到了沒有,因為這邊他還得跟張伍深對話。

「哪有那個價,私下裡收都沒有。」張伍深搖搖頭。

看看李建國有些好奇,他接著解釋:「48塊這個好像是跟美國那個美元算過來的。我也是聽人說的,美元換我們人民幣是一塊換三塊錢不到,私下裡可能能換到四塊五塊。你說的八十五......也許是有人覺得把這錢算成美元,再私底下換人民幣能有八十多,但那得有多大本事,現在誰換得到美元......」

李建國很隨意地和兒子對了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看吧,數字不對。」

李一鳴早就把耳朵豎得直直了,又是一個不對勁的地方,書裡說的和現實數字差了這麼多,怎麼這些寫手編故事這麼隨意啊!

他們就從來不考慮自己寫的東西對...對前人的影響麼?過分!

等下,好像還有更要緊的,銀行收購價怎麼這麼低?

「是啊,就是差這麼多,有什麼辦法?誰讓你非得去銀行,老李你這點東西,我帶你去個地方,有人會收,不過好像也得看成色。」

「行,老張,先一起吃個飯。」

「誒...先去幫你把這事辦了,你帶著那東西吧?」

「就是個小東西,當然帶著。」李建國微微一笑,之前清洗那些金條時,他就已經記好了,肯定得拿一小塊先試試水。

有一塊拇指頭大小的,手伸進包裡就直接摸到,這些全都是分開包的。

「一鳴,挑好了麼?」張伍深看向李一鳴,這孩子拿著衣服在發呆呢。

「來,我給你挑。老李,你也挑兩套!」

李建國也不客氣,給兒子挑了兩套,自己挑了一套,然後塞給張伍深二十塊錢。

張伍深硬是只收了十塊,然後又拿了兩件軍綠色的汗衫給兩人:「這個穿著舒服。」

「行,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一鳴,謝謝你張叔!」

李建國沒再客氣,把衣服收起來放進兩人包裡,之前寄了信之後,包空出來很多地方,現在又塞滿了。

「那走。」張伍深也不客氣,推開車騎上,頭一揚。

李建國騎著車跟上,李一鳴滿臉懵地抱著包坐在車後頭,現在他連看風景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這就去賣黃金了?

父親這效率,比自己高啊!

但我這一堆資料處理起來的效率好像有點低,效果也沒自己想的那麼好。

…...

對於李一鳴來說,他並不知道具體應該怎麼處理這些黃金,按著剛才的說法,他腦子裡的資料又出大錯了。

根本不是書裡說的八十五塊一克,而是只有四十八塊的官方價格,而銀行回收更是只有28.8塊。

如果他現在全賣給銀行,他拿到的錢比想像的要少很多,三分之一,而且都是人民幣。

這年頭,他知道換外匯根本不可能,他是要去香江的,所以按理來說,應該直接把黃金帶過去。

這麼些金條,怎麼帶呢?

茫茫然直到車子停下,他才緩過神。

眼前這條街看上去很是破舊,但兩邊的店裡更是堆滿了舊貨。

張伍深已經把車子停好了。

李一鳴趕緊抱著包下車。

李建國把車停好,一手拿過自己那個提包,大步跟著張伍深走進店裡。

「老九,」張伍深敲著木頭櫃檯叫人,「人呢?」

一個老頭滿臉不爽地從裡屋出來:「老子正準備做飯呢!小伍,你這..這位?」

「我不是來吃飯的,」張伍深指了指李建國,「李建國,我朋友,這他兒子。他有塊黃魚。」

「看看。」老頭一屁股坐到櫃檯後,拿起掛在胸前的老花鏡戴上。

李建國拉開包,很隨意地拿出那塊黃澄澄的東西放在櫃檯上。

他剛把拉鏈拉好,張伍深一支菸已經發到了他的身前。

兩人點著火。

「這不是黃魚。」老頭只看了一眼就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0
第61章 疑似

「不是?」張伍深有些驚訝,看了看李建國,臉上帶出點擔心。

早年間老輩人傳下塊金子,結果是假的,這...這太打擊人了。

特別是李建國說是要用這金子換了錢給幾個兄弟改善生活,這叫什麼事啊!

李建國微微搖搖頭,表情沒什麼變化。

老頭眼睛從老花鏡上方看了張伍深一眼:「黃魚是什麼?一知半解張口就來其實沒半點見識,丟人!那是解放前申城那裡弄的有標號.......這哪裡像是黃魚?除了顏色...沒文化真可怕!」

沒文化真可怕?!

李一鳴有些愕然地看著這老頭,他最後居然說出那麼句話,這...這不是故事裡自己看過好幾次的什麼吐槽麼?

他一下警惕起來,偷偷打量著這發如灰雪的老頭子,別是重生過來的吧!

但重生過來的,哪有過得這麼慘的,哪有這麼醜的,哪有這麼...除了收舊貨這一點挺像之外,李一鳴完全沒看出來老九這老頭有重生的痕跡。

或許,他也有未來的那些書?搞收藏的?

張伍深略帶尷尬地偏過頭:「我不是...下鄉沒讀書了麼......」

老頭哼了一聲:「只有學校可以讀麼?」

李建國摘下煙吐了口,淡然笑道:「我也不懂,這玩意沒幾個人懂的,也沒啥丟人的。」

老九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只是拿著那小金塊在手中一掂,灰白眉毛挑了挑,接著放進嘴邊舔了下,表情很微妙。

李一鳴的心一下抽了起來,聽說黃金也有假冒的,什麼摻銀的,摻銅的,還有最高級的是裡頭灌鉛,如果這些「金條」全都裡面是鉛......怎麼辦?

「這是老金。」老頭慢悠悠說道。

張伍深呼了口氣,是黃金就好。

李建國也微鬆了口氣的模樣,雖然他也知道黃魚的說法不對,但老頭那表情實在是很討厭,趕緊一根菸遞過去。

老頭推開:「抽不慣,我抽那個的...」他示意了一下邊上那個銅水煙壺。

「這怎麼收?」李建國問道,語氣平淡,有點客氣,但絕對沒有一絲急迫。

「我還得切一下,行吧?」老頭拿出一把刀子,看著李建國問道。

「切吧。」李建國才無所謂呢,他也想看看這些金條到底多純。

老話有說七青、八黃、九紫、十赤,但不是有機會看到這些東西誰知道這都是什麼顏色,反正李建國是不知道的。

老頭又拿出個小鋼刀鍘,一用力把那小金塊切成兩塊,斷片光滑閃著光。

兩手各拿一塊掂了掂,看了看。

三個男人緊張地看著他的動作。

......

「四十塊一克。」老頭抬頭說道。

「這裡多少?」李建國皺著眉頭,雖然比銀行高,但官價四十八的說,一克少八塊錢,這裡得有七十克了吧。

老頭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稱。

李一鳴看得直皺眉頭,這年頭沒有電子秤,這誤差會不會太大了,呃,好吧,他想起故事裡頭那些電子秤做假的事。

人要是想坑你,再好的儀器都沒有用。

三個人緊緊盯著那秤頭。

「八十克不到點,就算八十吧,三千兩百。」老頭把秤放下,看著李建國,「你要賣不賣隨你。」

李建國笑了笑:「四十五塊就賣。」

「四十五不行。」老頭搖頭。

「那算了。」李建國伸出手拿起那兩塊,「反正也不急著用錢。」

老頭臉皮微微抽動。

李建國把東西交給李一鳴:「兒子,留著,等你大了找對象用。」

張伍深噗嗤一笑:「也是,留著吧。」

「行行行,就四十五吧。」老頭一臉不耐煩。

李一鳴看看這老頭,心裡一陣不爽,以後黃金價格一路上漲,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而且這年頭國家規定什麼產品的利潤都應該是在百分之十,也不知道老頭是拿這個當保值還是倒賣。

如果是倒賣,這一進一出至少就是兩百三百,頂別人大半年工資了。

反正他可以肯定的是老頭絕對不會把這個賣進銀行。

一想到這,一想到銀行那裡頭收購價,李一鳴感覺全身都蛋疼。

不過李建國這一進一退兩下讓李一鳴印象非常深刻,如果不是這樣,損失至少是四百塊。

四百塊錢相當於普通工人十個多月工資了,現在自行車才一百五六十塊,這要買爸爸穿的那25號的解放鞋可以買一百雙。

還有單聲道收錄機可以買兩台,洗衣機可以買一台,雖然那些東西還是要工業券才能買。

但沒錢不也一樣買不了麼?

李一鳴看著老頭的眼神就有點不善了,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奸商吧!

但要是沒這個奸商,好像自己到手的錢會更少。

想到這,李一鳴心裡更是糾結。

李建國眼神掃過他,微微一點,示意淡定。

......

談好了價格,老頭進裡屋,過了一會抱個小箱子出來,放櫃檯上打開。

這箱子結構有意思,有四個格子,裡頭一紮紮的錢豎著放,看長度大概猜得出是什麼。

有一格都是十塊的,每九張拿一張折起來,應該是一百這樣。另外幾個格子估計就是五塊兩塊一塊。

老頭先拿十塊的,好像也沒數,直接把那些藍色大團結全拿出來放桌上:「這是三千五。」

然後又拿出兩扎煉鋼工人:「這一百,自己點好。」

李建國笑了笑,拿起錢在數,嘴裡說著:「您這麼放錢有點不安全啊!」

張伍深笑了:「老九會武功的。」

李一鳴沒注意那什麼錢多少,他注意的是老頭的表情,這樣的老頭居然會武功,看看老九,看看那箱子。

老頭瞥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小孩子看什麼看,沒看過這麼多錢啊?」

李一鳴老實搖頭:「沒有。」

「你壓歲錢呢?」老頭挑著眉看他。

「我爸保管著。」

老頭嗤地一笑:「有意思。」

李一鳴突然開口:「老九爺爺,能不能換點那個兩塊的車工?」他示意著那箱子裡的錢。

在故事裡說得很清楚,兩塊的車工以後比五塊的煉鋼工人貴多了,因為發行量少,或許這就是三十年後鋼產能過剩,而會玩機床的人少的原因?

重生的人應該知道,那老頭應該不願意換的吧。

「換多少?」老頭從箱子裡拿出幾扎兩塊的車工,往桌上一放,「這就八十塊。」

李一鳴微微一愣,心想難道不是。

李建國聽兒子說過車工兩塊以後會值錢,但現在錢是用來花的,不是用來存的,而且馬上要用出去的錢,如果知道以後會幾十幾百上千倍升值,那還捨得用麼?

「不用了!」他搖搖頭,手裡還在數錢。

老頭把錢放回箱子,啪一聲蓋上,手抱胸前很自得的樣子。

「爺爺,你會武功,可流氓也會武術...」李一鳴又說道。

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這是李一鳴看到的那些故事書裡時常出現的流行語,這就有點兒像是現在大家知道天王蓋地虎後面接的必然是寶塔鎮河妖一樣。

李一鳴很期待著這老頭嘴裡說出下一句。

老頭又是一聲嗤笑:「會武術...皮再厚頭再鐵,擋得住槍子麼?耍橫的前兩年就給斃光了。」

沒有那一句,但又說到了頭鐵,李一鳴有些迷糊,但他不敢再試探下去。

「錢對了。」李建國笑著抬頭。

老頭手一摟,兩塊黃金消失在手裡。

果然是個手上有功夫的,但會功夫的眼睛還老花麼?這老頭真奇怪。

李一鳴眨眨眼。

老頭又瞥他一眼,沒再理會,看向李建國。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有東西就直接來找我,別讓這小子帶路,見了煩。」老頭哼了一聲。

李建國笑了笑,打量著這邊上:「你這收不少老東西啊?」

「是啊,有就拿過來。」老頭眯著眼看他,「行了,還有事沒?沒事我關門做飯了。」

「老九你真是...」張伍深好氣又好笑,拉著李建國,「走吧走吧,他家的飯不好吃,天天就鹹菜,連個油渣都舍不得擺的。」

李一鳴扭過頭再次打量了這個破屋子,這裡頭很多東西都透著古舊之色。

再看看那老頭的背影,吃鹹菜,這可不像是重生的人會做的事。

不過,也不一定呢!

也許有人就好這一口,身家幾百億也可以開破面包車,不奇怪,看心態。

先劃入疑似吧!

李一鳴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像老九這種,不管是幾歲重生的,還是重生到哪年的,完全不像能幫上自己忙的樣子。

大概真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可以把這傢伙列入重點觀察對象,李一鳴再次回看了這個地方,記住了。

剛才腦子裡一下就閃回了小時候聽大人們說過抓特務找間諜的各種訣竅,嗯,這些都很有用的說!

…...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0
第62章 手藝

老九果然毫不客氣地把門關上,留下三人站在門外有點尷尬。

張伍深無奈地衝父子倆搖頭:「他就是這個脾氣,走,我帶你們去吃飯。」

兩人解鎖開車。

站在路邊,李一鳴仔細看了看,剛才沒留意,現在看到這門牌上寫著外七巷。

巷子不寬,最多就是三米,兩頭都有高大的古樹,樹下有井。

地上是不算平整的青石板,兩邊都是微黑的灰磚牆,上面帶著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青苔,越向上越被曬得枯白起皮,只有接到地面的還有些鮮嫩。

這巷子兩邊那老舊的木板門裡頭是各家開的店,有做衣服的,有做鞋子的,有彈棉花的,有做竹器的,梆梆梆篤篤篤哐哐哐的聲音不絕於耳,人聲犬吠交織在一起,像是有些雜亂的交響樂章。

陽光正正照下來,空氣中飛舞著微小的粉塵和棉絮。

「就兩個巷子。」張伍深跨上車當先出發。

李建國騎著車帶著兒子緊隨其後,小心過著石板路,中間的縫隙很容易傷車胎。

轉了兩個巷子口就到了,這應該是私人開的小飯店,連個招牌都沒有,打理得很乾淨。

「他家不用糧票的。」張伍深應該是挺熟這裡。

店裡沒別人,就一中年男人在擦著幾張老桌子。

「老楊!」進門張伍深就大聲打招呼。

那男人扭過頭。

大概就是店主了,看樣子似乎也兼著大廚和服務員,大概五十歲的模樣,人瘦臉干,一笑都是皺紋。

他看到張伍深有些驚訝:「小伍,這麼早,沒去擺攤?」

「一會去,先帶個朋友來嘗嘗你的手藝。」張伍深示意了下李建國兩人。

「李建國。」

「楊振亮。」

「歡迎歡迎!我哪有什麼手藝,瞎做的。」老楊很客氣伸手和李建國握了一下,「想吃點什麼,都在上面寫著。這你兒子?」

李一鳴不用提醒,乖巧地叫了聲楊伯伯。

又看看李建國三人一頭汗:「天熱吧,趕緊先喝點湯。今天是紫菜蛋花湯,涼的。」

他邊說著邊進了廚房,不過一會三個碗擺上傳菜的窗檯:「不要錢,多少都有!」

張伍深也不客氣,先拿了一碗,痛快地喝了起來。

李建國笑說了聲謝,把包放在牆邊,也端了一碗,示意李一鳴也喝,一早上雖然帶著一壺水,但早在半路上喝光了。

紫菜被剪得很碎,蛋花也被打得很散,湯入口果然是涼涼的,在這大熱天喝得特別爽口。

李建國很大方地點了幾個肉菜,紅燒肉就要了三份,還有一份竹筍炒肉,一份肉片炒包菜和三大碗米飯,準備好好吃一頓。

老楊在廚房裡開火炒菜。

小飯店很熱,天花板上有個舊吊扇在呼呼地轉著,熱風勉強帶來一絲涼意。

李一鳴坐在桌邊,看著牆上掛的那個價目牌,用粉筆寫的菜價,最貴的也就是紅燒肉兩塊五毛錢,現在豬肉這種帶皮帶肥的也要一塊八毛到兩塊了,一份應該就是一斤也不知道是多還是少。

聽著李建國和張伍深的閒話,這價格不算高,當然,比自家裡做的肯定是貴點,但人家開店總得賺錢,最重要的是這裡不用糧票,有錢就可以買。

從去年開始,很多地方吃東西已經用不著糧票了,雖然糧油還是統購統銷,但其它商品的價格也放開了,只是規定不得高過國營兩成就好。

看得出來老楊廚藝不錯,一個人在廚房裡做得不慌不亂,然後就聽到鍋鏟相撞的聲音,油煙香氣一下衝了出來。

李一鳴立刻聽到肚子裡咕嚕的聲音。

他走到廚房邊看著老楊炒菜,還有那熟練的顛鍋,老楊手上的力道可真不小。

「馬上好!」老楊抽空對他說了句。

果然是馬上好,第一道上的是竹筍乾炒肉片,淡褐色的筍乾被切成了片,然後跟著薄五花肉片翻炒,加了不少大蔥葉,非常香。

然後第二道是肉片炒包菜,這也很快。

後面紅燒肉最慢,但也沒慢多少,估計肉都是先煮熟的,只要一切下鍋翻炒調味再燜一會就可以了。

非常有條理的一個人,這是李一鳴對老楊的印象。

「吃吃!」李建國拿著筷子招呼著。

「老李,嫂子是在哪個單位?」張伍深隨口問道。

李一鳴身子一僵。

「她啊,去支邊了。」李建國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很辛苦,常年也回不來。來來,嘗嘗這菜,好吃!」

張伍深哦哦地點點頭。

李一鳴低著頭,一雙筷子夾著肉放在他碗裡,耳裡聽到父親的聲音:「吃吧!」

原來父親一直是當母親去支邊了,李一鳴用力扒了口飯,忍著兩眼酸澀低頭嚼著,平復著自己心中的情緒。

「對,半大小子最能吃的時候,趕緊吃!」張伍深也夾著一筷子肉過來,「見不到你媽媽很難受吧?」

李一鳴低著頭點了點,眼中酸脹已經變成濕潤,一滴淚水已經落進了碗裡。

「小張,你在杭城有沒有組織去古田?」李建國飛快地把話題帶走,「我是四年前去過一次,當時還吃了那特別有名的蘿蔔乾。」

一邊說一邊夾了塊肉放到他碗裡。

「有有...有去,好幾次。自己來自己來......吃吃,自己吃!」張伍深連連應道,好像知道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

…...

李建國和張伍深邊吃邊聊,天南地北,農村城市,鄉土民情,還有各種新聞,話題很廣泛。

老楊把菜炒好上完之後,笑眯眯地讓他們吃好。

自己就坐在靠近門邊的桌邊椅上,擺弄著一個收音機,聽著裡頭的廣播,有時也會接幾句話。

三個大人都在聊社會,而李一鳴就一邊吃一邊聽,一邊還想著自己的心思,努力從那傷感中解脫出來。

原來,母親是去支邊了,因為國家需要,所以回不來。

這真是個強大的理由!

......

不知不覺,他眼中的淚水消失了,他半低著頭,安靜地夾著菜,嘴裡嚼著,慢慢地嚥下。

這個竹筍炒肉,味道也是很香,但這個炒法,應該還有十來種變化,......

就好像孩子們頑皮時被大人拿著竹條打屁股,那聲音總是帶著不同的節奏,哭聲也分很多音調,有的可能是C大調,有的可能是D小調,如果是兩大人打一個屁股,那應該是協奏曲,如果是邊跑邊打一路追著打,那可能是奏鳴曲......

家家戶戶都會,上千年的傳承,打屁股其實應該也算是傳統手藝,三十年後那麼多手藝都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好像沒人說保護這個,難怪孩子們都變樣了。

爸爸媽媽小時候打過我麼?

好像有的......

只是記不清了有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0
第63章 時光

大人們開始談到賺錢的事了,老楊客氣地搖頭,說現在天熱,吃飯的人其實不多,只是日子可以過,或許是真的,或許是低調。

「好不好吃?」老楊突然朝著李一鳴問了句。

李一鳴趕緊點點頭。

老楊呵呵一笑,衝著李建國說道:「以前來這吃肉的小孩子都是一口一塊不帶嚼的,看他吃得慢,我還以為今天沒做好。」

「因為味道好,才慢慢吃,不能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口一個都不知道什麼味道嘛!」李建國說著笑話,隨手又給李一鳴添了塊肉。

「一鳴,不急,慢慢吃,有的是時間,人不能一口吃個胖子,對吧!」李建國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李一鳴默默點了點頭。

剛才他在觀察那三盤紅燒肉,其實是在心裡估算著一個叫利潤率的東西。

但好像利潤率有很多種,故事中有提到過,按成本和按銷售是不一樣的,按成本算會高一點,按銷售會少一點。

按成本算就有可能超過百分百,按銷售永遠也超不過,馬克思說的那句話應該是指成本利潤率,大家好像也習慣用這個算法。

如果這一盤用了一斤五花肉,連醬油柴火什麼的加起來成本兩塊錢,加工之後兩塊五,毛利是五毛,成本利潤率百分二十五。

故事裡說餐飲業利潤率是很高的,但人們很多錢是投入在種種硬件設備上,因為淘汰率也高,如果總是換裝修,那就會拉資本利潤率。

現在這樣的小店,應該都是拿的二手物品,也許就是從家裡搬來的東西。

如果按著現在國家規定說不能超過國營的兩成,那麼是不是指允許三成的利潤?

李一鳴看看坐在一邊的老楊,如果是百分之三十的利潤,那這盤紅燒肉的成本應該是一塊九毛三,差不多正好是一斤。

這有點兒像是數學的應用題,繞來繞去的,李一鳴回想著自己那些課本,好像題目都沒這個有意思。

但如果減少肉量,或是買更便宜的肉,又或者提高價格,那利潤就更高,馬克思不是也說過利潤超過百分百之後資本就會發狂了麼......

接下來往後,人們都在想方設法讓自己富起來,現在或許他們還保持著純樸的習慣,但十年之後這習慣會被丟進下水道,三十年後一盤家常菜也可以賣出幾百塊,真是難以想像。

前三年嚴打,李一鳴親眼看到很多人插著牌子站在卡車後面被帶去打靶,之後整個社會的治安一下好了許多。

三十年後那樣的人如果在這個時代,墳頭草應該得長三茬了吧。

但那些人現在應該還是小小的孩子,他們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了呢?

李一鳴看向張伍深和老楊,這樣的兩人,在未來的幾年內,不出意外能積累出不小的財富,至少幾萬元這樣的資產是少不了的。

而十年後三十年後,最有錢的,其實是那個老頭老九,那傢伙估計平時就在收各種舊貨,李一鳴可以想像那破屋裡應該有不少古董。

當然,三十年之後,也許他已經死了。

這個老楊,或許也不在了。

父親會變老,張叔叔也會變老。

自己會長成像父親這個樣子.....

我有的是時間麼?

李一鳴打量著這飯店裡裡外外,桌子椅子牆壁貼畫,彷彿看到了隨著時光的流動,它們變得越來越陳舊。

而眼前的這些人越來越老,終於消失,門外車行人過,喧鬧也在光陰中化作一段哀傷的旋律......

「一鳴怎麼又不吃啊?」張叔叔夾了塊紅燒肉放在他碗裡,「多吃點,長點肉!」

李一鳴嗯了一聲,就著這肉扒了兩口飯,碗裡已經堆了好幾塊了。

「一鳴這孩子吃飯真秀氣,我看那別人家的孩子那簡直,唉,吃東西像打仗一樣,你剛給他添完飯他就敢遞碗了,跟洗過似的!更不用說是吃肉了,不過也沒辦法,日子窮,肚子裡沒油水,聞見這豬肉香哪受得了,那過年時要敢上一盤肉,灶王爺都會搶著吃。」張伍深笑呵呵地說道。

「哪是灶王爺搶,是燒肉的人偷吃的吧.....我們當年下鄉插隊大鍋飯不也是,大家那個搶,不過反正裡頭菜葉地瓜多,但不頂餓啊,唉......」

說著這話,李建國扭頭看看兒子,點點頭:「兒子,你多吃點,不夠再要。」

李一鳴點點頭,很想指著碗裡的肉對父親說:爸,機會並不是你碗裡的肉,而是大家鍋裡的......全村人都圍著一鍋肉,想想那場面吧!

美國人,英國人,曰本人,還有很多很多人,哪個不像惡狼一樣?

我們不能慢慢吃,別人多吃一口你就少一口,何況他們不見得用筷子,他們會用叉子,用刀子,用大勺子,......

不但會搶會吞還會屯,他們還會心分兩用雙手互搏,你眼睛敢眨一下,他們還可能連鍋都給你搶走......用的都是幾百年實戰訓練出來的頂級手速!

對了,還有,他們有可能根本不讓你知道有肉,自己關起門來偷偷就吃光了,然後讓你洗碗背鍋!

我要做的那些事,都很需要錢,而錢是真正可以縮短做事的時間的,一個時代的機會只有回頭看才知道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多,優勢是會累積的,想要彎道超車也要看別人有沒有那麼高尚的風格讓你超。

美國人肯麼?

英國人願意麼?

曰本人情願麼?

德國人法國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澳大利亞人,還有韓國人印度人越南人印尼人,他們會開心地看著中國變得強大,國人變得富裕,生活得幸福麼?

在三十年前,主席說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在三十年後還是那樣!

時間可以帶來改變,但也有改變不了的東西。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0
第64章 用錢

一大堆話堵在嗓子眼裡,他卻沒法說出口,因為父親又和張叔叔聊起來了。

他們更多講的是現在那些知青回城之後的各種就業問題。

現在就業確實是個問題,因為很多工廠都開始變得不景氣,或許是因為生產線老化,產品跟不上市場的需求。

這個時代其實是很需要先進的生產線,所以對外匯才如此渴求。

而同樣是在這個時代,為什麼會有人對有錢人既羨慕又憤恨,李一鳴覺得不只是什麼人性的原因。

有些人有錢之後馬上會用於「改善生活」,那可不是給自己多吃幾碗肉菜。

而是在別人還只能挑擔走路時他們就開上小汽車,別人吃著鹹菜下飯時他們就已經吃起特供食品,別人還拿著糧票排隊買東西時,他們就已經出入只用外匯券的商場,別人還一家幾口擠在小單間裡時,他們就已經住上小洋樓。

而這些財富不見得是正當的勞動回報,更像是自己這種,利用機會撿來的橫財。

這種行為放到那些故事裡會被稱為「拉仇恨」和「作死」。

所以那些主角才會在國內那麼低調,然後想方設法給自己弄個國外的身份,因為僑胞再紙醉金迷國家也管不了,這不就是挾洋自重麼?

李一鳴看看眼前的幾盤菜,他如果願意,也可以天天這麼吃,還可以吃得更好,把黃金變賣了,吃好穿好完全沒問題,收點東西安安穩穩等幾年,或者去國外買股票,接著再買房子買地,就這麼躺在哪個角落裡,十幾年後肯定是個首富。

只是他不願意而已。

其實整個時代的糾結正是緣於這種集體主義個人主義、分享與獨享、思想與人性的博弈。

李一鳴也是不停地在思考著這些,雖然這些觀念在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腦子裡轉是一件很荒謬的事,但偏偏就是這麼發生了。

李一鳴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走出了第二步,第一步是提起筆開始寫文章投稿,第二步就是找到這些黃金,因為黃金天然是貨幣,到哪都可以用。

第一步是證明自己可以創作,可以用這個來賺錢,而第二步是證明自己腦子裡有一些資料是真實可信的,雖然父親對這一點還有疑慮,李一鳴自己也不確信哪些是錯的,但他肯定這裡頭一定有對的。

父親的謹慎並沒有錯,那泥像裡有金條並不代表著那些網絡小說中的數據都是對的,萬一錯了呢?

一買一賣要賺錢,不但是數字要准,時間點也得準,把錢投入到那金融市場,也許真就賠光了......

他能聽懂父親話中的深意,甚至父親要這麼帶著他見識社會,就是擔心他的心智匹配不上他追求的遠大目標。

李一鳴心中也很糾結,短短時間之內,沒有證明,他其實根本無法取信於國家,但他慢不下來。

因為很多事就發生在這個月,而現在光是寄信到達首都可能都要十幾天,父親在車上和程叔叔聊天說的那些事他都聽到了。

這是一個百廢待興的時代,大家要處理的事太多了,一封孩子的信,又算得了什麼?

而事情被驗證之後,其實機會也就失去了,知道而不做,就是辜負了一整個時代,......

李一鳴長長吐了口氣,至少一年時間內,我得自己做這些事,這,也算是彎道超車吧,個人的那種。

李一鳴看向談興正濃的兩個長輩,友誼或許是因為同樣的知青身份,也因為李建國的社交技巧,但如果身無分文,能這麼開心點這麼多菜吃得這麼黑皮?

父親又和楊伯伯問起鄉下養豬場事了,大家都沒聽說過養豬場,都是各家自己養幾頭,到兩百斤就賣給收購站,也有留到過年殺了賣的,養得多了喂不起,豬太能吃了,而且光吃地瓜秧子長得也不快。

......

父親是替自己在打聽事情,李一鳴很清楚。

他輕輕嚼著一塊肉,感覺著嘴裡的美味,這樣的食物,如果要讓每個人想吃就得吃得上,那至少得建上萬個大型養豬場。

養豬,也是很重要的一環,李一鳴還真知道怎麼建養豬場,有資料的,雖然現在感覺也不是那麼靠譜。

所以他就更要有錢來請技術人員,他稍稍一算,那些黃金雖然不知道多少重,但如果全都是和賣出去那種純度一樣,大概能有二十五萬塊,不知道能建幾個養豬場。

但如果是一萬個養豬場,這點錢還真是完全不夠用,而且自己也不能光建豬場,是要立體養殖,最重要的是種苗,種苗的培育要有技術有資金投入。

可如果只是缺錢,那國家多印點錢不就好了?書裡說這沒用,只會讓物價飛漲,三年後好像價格就飛漲了,叫什麼價格闖關,後果很可怕。

不能印人民幣,那一定得拿外幣來用,感覺好奇怪,這裡頭是什麼原理呢?

李一鳴不太清楚,故事書裡沒有一本把這事說透的。

不過好像有外幣可以買來好多國外的東西,放在國內派上用場。

要快,要多地賺外匯......

最近的機會,就是廣場協議了。

這四個字帶著那一連串的數字在李一鳴腦子裡翻騰跳躍。

可爸爸,很反對......

我該怎麼辦?

他是對的麼?

「怎麼不吃?」

李一鳴緩過神來,自己的碗裡已經堆了好幾塊肉,不用問都是他們給夾過來的。

「一會你張叔還要去擺個攤,我們先去招待所,」李建國轉頭向著張伍深,「地方你知道,晚上要沒啥事過來一起吃個飯。」

「行,回頭你要的那雙肩的包我帶過去。我見過哪有賣的。我拿貨肯定最低價。」

「那就麻煩你了。」李建國摸出二十塊錢塞給張伍深,「你先拿著,不夠晚上再給你。過些天,我找你要點衣服,帶家裡送幾個朋友的孩子。」

張伍深也沒客氣,他現在還得去擺個攤,把貨給賣了。

說了句「你們慢慢吃。」

又跟老楊招呼了下,拎著包出門,架上車子就走了。

李一鳴看看飯店,這時就只有父子倆在吃飯了,老楊背對他們,正擺弄著台老式單筒棗色木殼收音機。

那收音機正面釘著敬祝主席萬壽無疆的鋁牌,下面有一個紅旗銘牌,老楊在旋鈕上輕輕轉了幾下,從吱拉聲變成了歌曲,張明敏的那首中國心。

聲音沒有調得很高,音樂輕輕悠揚地盈繞在耳邊,和風聲卷在一起,有些飄渺的感覺。

外頭有人叫老楊,他也走出門去。

李一鳴看著門外,輕聲問道:「爸,你......」

李建國微微一笑:「你爸我見過的人多了,啥人都有,能好到什麼程度壞到什麼程度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再說你張叔又是知青,大熱天擺攤賣衣服也不是好吃懶做的。」

「爸,我是問你是不是認得很多朋友?」李一鳴悄聲問道。

原來不是問這個...李建國有點尷尬,轉臉嚴肅:「你交人的時候就得警醒著點,這年頭壞人不少!」

「嗯,我記住了,你是不是交了很多朋友?」李一鳴又問。

「很...不少,幾百個。」李建國有些得意地說道,「我到哪都得交幾個朋友,本子上都有名字地址的。」

他看看兒子:「你想做事,他們應該都可以幫上忙。種什麼東西開什麼廠。」

「那他們如果生活困難,你可以先支援一下。」李一鳴說道。

李建國微微點頭,眼中頗有讚許的意思:「正要跟你說這事,回頭我看一下有哪些,對了,還有你叔,他日子也不好過。」

「爸你看著辦吧,不亂花就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1
第65章 跳海

李建國點點頭,當然不會亂花,雖然現在現金三千二在這個時候已經是筆巨款了,他存摺裡還有兩千多塊錢呢!

還有那不知道多重的黃金,李建國心裡稍一估算,被那數字嚇了一跳。

想想兒子一腦子的各種寶藏,就算有九成是編的,那不是還有一成...也很可怕了,還有那個正在風吹日曬的什麼青花罐子,一個多億,這些錢不知道可以幫助多少弟兄,建多少廠,做成多少大事。

兒子腦子裡的那些事,只要有了錢,還有他那些先進的想法,一定都能做成,李建國對這一點非常有自信,倒是兒子老想著什麼股票...唉,還是太小了。

李建國突然想起點什麼,看著剛進門的楊振亮,趕緊叫道:「老楊。」

「誒?」

「你這裡有沒有用豬骨頭熬湯?」

老楊搖搖頭:「倒是沒有。」

「能不能做?」

「當然可以,今天來不及了,明天可以有。」

「我小孩要多喝點那湯,正長個,要多用醋。」李建國從口袋裡拿出五塊錢遞過去:「明天中午還來這吃,要是沒來,你就自己吃吧。」

老楊點點頭,不過沒收錢,推開了:「明天你們過來就有,沒多少事。」

「楊伯伯,你知道有一道菜叫醬骨頭麼?很好吃,就是用豬帶肉的大骨頭先煮熟再用醬油燒出來的。」李一鳴說道。

老楊笑了笑:「這吃法...骨頭上能有多少肉,又不是鹹菜能下飯,太浪費了吧!」

李一鳴愕然點頭,倒...倒也是,這個時代,大家連醬油豬油拌飯都是美味,為什麼還要追求拿骨頭作菜,再說醬油也得用錢買,大骨頭也吞不下去。

李建國似笑非笑地看了兒子一眼,好嘛,這老楊替自己給他上了一課:「行了,趕緊吃你的!看你瘦得快沒肉了!」

老楊聽了哈哈一笑。

李一鳴撓撓頭,端起碗又扒了口飯。

確實,時代不同,差得這麼遠,很多事不能完全照搬,也許過幾年生活條件提高了,大家才會把調料浪費在骨頭上,現在不太可能,......

那些故事書裡,李一鳴看到太多賺錢的方法了。

在這個時代,擁有這麼有力的金大腿,未來的道路必然是開闊無比。

這麼一路走下去,應該是條實業報國之路,只是那時候,他又會面臨著一系列問題,特別是在這五六年裡。

在他正式開始鋪開攤子大干一場前,必須要解決他的有些行為與國家政策之間的矛盾。

「或許在我的做法裡,這些就不是問題了,那些人只是因為個人對財富過分渴求,追求過高的利潤才吸引了這麼大的仇恨,如果是我的話,有些事我不賺錢也會去做的。」

李一鳴腦子裡有不少書是談到十多年之後的互聯網經濟模式,所謂的關注,所謂的用戶都是價值的體現,那些輕資產的公司個個往市場上灑錢,給用戶派錢,彷彿他們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做慈善……

當然,最終他們還是壟斷了市場,然後,就沒有別人的然後了!

慈善和公益本身也是培育市場經營品牌的實用技!

李一鳴看著眼前的紅燒肉,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因為他本來就不要那麼多啊!

一份紅燒肉都可以吃得開開心心的孩子,是不會想著把整個世界的財富摟懷裡。

只不過,與國爭名,會不會也是個問題啊!故事裡說得好可怕。

李一鳴又想起自己那個身份問題,想來想去,當個愛國僑胞可能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所以還是得抓緊去香江!

這時候的香江,可以說是中國內地外資的最大來源,也是中國對外交流的窗口,李一鳴思來想去,香江都是非去不可,而且還是越早去越好!

「怎麼吃得這麼慢?」李建國看兒子又在出神,夾著塊紅燒肉看了又看,也不往嘴裡放,忍不住問道,他都快吃好了。

「爸,什麼時候找出版社?」

「出版社我得問一下有沒有熟人,快吃,多吃點。」李建國邊吃邊說,還不停地給兒子夾菜。

點這麼多菜不能浪費。

「嗯,對了爸,我想快點去深城。」

李建國手一頓。

「那邊可能會有機會過去,」李一鳴沒有說香江,但李建國應該知道他的意思,「專利什麼的還有很多事在那裡比較方便…你要不要辦個停薪留職,還是乾脆…」

李一鳴不知道怎麼說,這年頭還沒有下崗這個詞,而且離職貌似也不對。

下海?

有這個詞現在?

放棄幹部身份......

李建國看看兒子帶著期頤的眼神,緩緩地點點頭:「回頭看看,辦個停薪留職...,不行就直接...跳海...」

「是下海...」李一鳴糾正父親的口誤,「動作不一樣。下比較慢一點,跳就有點...狠了...」

「都一樣。」李建國仰頭輕輕呼了口氣,又看兒子,「呃,我跟你張叔聊的時候,你有學點吧?」

李一鳴抬頭:「嗯,真厲害,不過我給你提個意見。」

「什麼?」

「我看你跟張叔這麼一會就抽了十支菸了。如果你交一個朋友抽了十支菸,那你不是至少抽了幾千支菸?加上平時抽的得有一萬支了吧?」李一鳴認真地看著父親。

一萬支菸,二十支一包,這就是五百包,五十條,現在大前門香菸一條三塊五,友誼一條七塊八,中華一條十八塊二,李建國基本就拿著這三種。

交朋友時基本是發中華,老朋友抽友誼,自己獨抽是大前門。

給兒子這麼一算,自己花在煙上的就得有大半年工資,李建國有點尷尬了:「抽菸這是正常消費,算我工資裡,其實也沒那麼多。」

「呃...我是說對身體不好......最好戒了......」李一鳴嘀咕著低頭。

李建國搓搓嘴,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要是不拿著包中華,跟人搭話感覺總有點不得勁。

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好像是想問兒子學習心得來著。

李一鳴低頭看著一地的菸頭,突然有個什麼很糟的感覺升上心頭,突然不安地晃了晃。

「怎麼了兒子?」李建國有些奇怪地問道。

「爸,」李一鳴扶著頭深深呼吸幾下,「看到菸頭我想起書裡寫的一件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4
第66章 某嶺

看著兒子有點不對勁,李建國有點慌:「什麼?」

李一鳴扶著額頭,閉著眼用力思索的樣子,過了一會,臉色變得蒼白:「這裡,說八幾年的一個五六月份,某嶺會有大火,是丟菸頭和不重視安全生產引起的,損失很重...很重...爸...某嶺...在哪?.....」

「你信裡沒有說啊...是剛看到...」李建國愣了一下,表情嚴肅起來,「現在九月了已經,我沒聽到這事,沒發生......還有某嶺是什麼地方?」

李一鳴在桌子上用手寫著這個某字,那些書裡到處都是錯字別字還有怪字,會不會是煤嶺?

「那煤嶺有這個地方麼?」李一鳴急切地問道,父親走南闖北,腦子裡記得很多地方。

「沒聽說過......會不會是一個什麼鄉下村子小地方...」李建國也是一陣茫然,腦子裡沒印象。

「好像是很大的一片地方,我...我之前沒看到,剛才我突然在一本書裡頭看到了...」李一鳴壓下聲調,「好像就這幾年。」

現在是八五年,八幾年的五月六月,那麼只剩下四個可能的時間點了。

很大一片地方,那應該沒這個煤嶺...某...是指某一個嶺......

李建國緊皺眉頭,喃喃自語在腦子裡過著中國地圖:「秦嶺?鐵..嶺?大興安...小興安嶺還是...上甘嶺...不對,那不是我們的,......還有資料麼?」

李一鳴忍著頭痛,閉著眼在腦子裡翻書,過了好一會,頹然搖頭:「沒說地方......等...下,我看到了這有提示,那年春晚有個台北歌手叫費翔的,他唱了首冬天裡的一把火。這肯定是真的,因為這種事不會亂寫。我再看別的書有沒有寫...書太多了......」

好好!這就好辦了!

李建國用力捏緊拳頭:「春晚那一般是二月份,我們注意一下,你得把那什麼某嶺找出來,不過不急在今天。」

「嗯!」李一鳴深深呼吸,臉色通紅,就這一會,頭上已經全是汗水。

「還有,這種事,沒發生之前你寫信都沒用,」李建國用筷子在桌上輕輕點著,「安全生產誰都知道,林子裡不能抽菸也是有規定的,......」

李一鳴看著地上的菸頭,亂丟這真是個壞習慣。

李建國順著兒子的眼神往地下一看,表情尷尬起來:「這...幾年...那怎麼辦?讓全國都戒菸?」

他抽菸的,很清楚這玩意太難戒了。

「安全生產的問題...其實不只是這個......很多,主要是有規定不遵守...管理不嚴格,罰得不重...爸...」李一鳴咬著下唇想了一會,「我得寫到書裡去。」

李建國一口氣堵在胸口。

寫到童話裡,然後孩子們看到,再說給大人聽?

那這書得出版得數量夠大啊!也不知道時間夠不夠。

至少還有半年時間,李建國心算了一下:「你想怎麼寫?」

「寫得...嚴重點?在林子裡抽菸不踩滅就是叛國?得槍斃?」李一鳴試探著看著父親。

造成那麼大損失,槍斃就能挽回損失了麼?但又能怎麼辦?那些人菸癮再大,也應該懂得抽完踩滅,亂丟引起火災套個叛國罪都輕了。

李建國有些鬱悶地吐了口氣:「希望能出版得了。」

李一鳴咬咬牙,恨恨點頭:「那就槍斃!違反安全生產制度也槍斃!國家不要這種人!」

對於兒子的情緒李建國表示壓力很大,因為出版物肯定得仔細審核的,動不動就槍斃的...好吧,想到後果槍斃一次肯定也不夠。

再說兒子想做的事,當父親的再難也得上,不管怎麼說,先找人。

李建國舉著手看表:「我找找關係,走吧!先住下來。給你換身衣服。」

李建國拿起包,李一鳴現在書包裡除了那幾本課本和書稿,還有就是剛買的衣服,鼓鼓的一大包。

現在這書包的容量也確實太小了。

「不知道張叔拿來的雙肩包是什麼樣的,應該大一點,其實也可以自己做。」李一鳴說了一句。

李建國已經站起來了,聽到這話扭過頭:「自己做?」

「嗯,也不是很難,我知道大概的樣子,就是可能用的料子比較多。」

李建國拍拍他,沒說話,當先出了門,一邊開車鎖一邊說:「我們還真要做個東西,做個箱子。」

李一鳴眼睛一亮,悄聲問道:「帶夾層的?」

「嗯,我知道有個地方。上車!」

「不,爸,我想去招待所,我要趕緊寫東西。」

「行!」李建國毫不猶豫,兩人分頭做事效率高。

帶著兒子熟門熟路來到招待所,要了一個雙人間,李建國和兒子簡單沖了個涼,換上新衣服。

「你就在這。」李建國用舊衣服捲著那些金條和石頭塞進床底,拿著包和那些錢出門去,「我去單位,別人叫門你別開,等我回來。」

他現在一大堆的事要做,先得去安排做個帶夾層的箱子,然後去單位幫著兒子複印點稿子,再就是找出版社關係,找去香江的關係,還有聯繫那之前的朋友,困難的就得給匯錢,不困難的也得問下現在的情況。

一個籬笆還得三個樁,兒子要做的事那麼多,沒人怎麼行,李建國再社會也就是一個平頭百姓,上不了天。

「那張叔叔呢?」李一鳴擔心地問道。

「他...不會那麼早,如果早來你也別開。」李建國丟下句話匆匆出門,然後馬上又轉回來,從包裡摸出一些錢交給李一鳴。

「這是...」

「你的壓歲錢。」李建國隨口說了句,說完帶上門走了。

李一鳴看看這大概有十張不到一百塊錢的樣子,呼了口氣,收好。接下來,他得往《喵喵小店》裡補寫一個小故事,關於安全生產的重要性。

如果《喵喵小店》能在年前出版,那麼這裡頭可以直接寫進去那個大火的事。

喵喵的家鄉有一個美麗的山嶺,它的名字叫作...某嶺...寫到這時,李一鳴感覺自己整個胃都在下墜。

為了指向性更強一點,他乾脆把這個失火寫成了一個巨大的陰謀。

有個大壞蛋光頭強森一直就想破壞這片美麗的山林,它以往偷砍樹木,傷害動物,但總是被喵喵組織的護林隊擊敗。

但大壞蛋從來沒有放棄自己邪惡的企圖,有一天,他聽到了一首歌,那歌詞裡寫著「你就像那冬天裡的一把火,雄雄火焰燃燒了我的心窩!」

大壞蛋光頭強森就開始用香菸誘惑著村民們,讓他們在林子裡抽菸放鬆,讓他們慢慢忽視安全生產的規章制度。

到了五月份的某一天,某嶺上突然升起好幾團大火,樹木在烈火中被燒光,無數動物被火焰吞沒,剛買來的機器被燒燬,大火在風力的作用下向著村子撲去!

眼看著美麗的家園要毀於一旦,喵喵和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

故事到這裡,李一鳴停下筆,後面怎麼樣,他不寫了,這是傳說中的斷章技巧。

這樣喜歡這個故事的小朋友們就會不斷地問大人們問題,大人們也會想辦法回答,那麼這些細節就會記在他們的腦子裡。

當那個歌手在春晚上又唱又跳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想起這個故事。

或許直接就有小朋友拿著自己的童話書,指著電視說再過三個月,大壞蛋要燒某嶺!

二月份春晚,五月的大火!

至少得有幾百萬小朋友和家長都盯著這件事吧!

不管是哪個嶺,李一鳴覺得都不應該失火,所以,就某嶺吧,他也不糾結了。

想了想,李一鳴拿著筆,又在後面補了一小段:

當喵喵和村民們看著大火撲來,它拿起那本《藍貓三千問》,這時書上突然出現了一句話:安全生產高於一切,違反制度應該槍斃!

這...應該能過審吧?

…...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4
第67章 關係

李建國車子蹬得飛快,先去買了點煙茶,接著來到他認得的那家店裡,進門看到一老頭戴個老花鏡圍著藍布裙坐在屋子當中,正給一個箱子收口。

邊上架子上,還有地下都是各式各樣的箱子部件。

李建國張口就叫:「老趙,趕緊給我做個箱子要帶夾層,看不出來但要好拆的,我上回出差褲子都給人割花了......」

這話一說,那老頭抬起頭認了下人,笑道:「哦,是建國啊!那掉錢了沒?」

「沒,我裝內褲前面了。」李建國倒沒說假話,出差這麼多次,光是褲子被割就好幾回,有一次還傷到肉了,那小偷應該是手藝不精。

一邊說著一邊遞了支菸上去。

老頭瞄了一眼,中華,笑了。

也沒客氣接過李建國遞來的煙,夾在耳邊:「行,做多大的?啥時間要?」

「最快吧,不要太大了,」李建國掃視著地下和架子上,然後指著一個六十公分不到的舊黑皮箱子,「就這麼大的,夾層在下面,能拿螺絲旋開,外面還要有布。要不就這個,能改麼?」

「行啊,我挑一個給你改一下。」老頭打量著那個箱子,「這皮舊了啊!」

「新的招賊。」李建國拿起那個箱子裡外看了看,好像有點年頭了,但料子早先不錯,雖然邊角都給磨花了,面上也有不少劃痕。

「也是,那就這個給你改,你拿六塊吧,這箱子也是我收來的,一會再給你換個新鎖。下面做個隔層?用條子撐塊板?」

李建國點點頭,比劃了一下高度:「十塊吧,改快一點,我明天搞不好就要出差。」

「就六塊,先給你弄吧,沒多長時間的事,兩鐘頭過來拿。」老頭拿起那個箱子,放在桌台上,又在架子上打量著,估計是找合適的配件。

李建國從包裡掏摸著,本來抓著包煙,接著換成兩罐茶葉放在台上:「煙就不給了,聽說對身體不好,不能多抽。這茶你喝著,我先走了。」

到了門口,又轉身:「對了老趙,你抽菸那菸頭可別亂丟,小心失火啊!」

「我知道。」老頭看了看那兩罐茶葉,笑笑搖頭,收到抽屜裡,這一罐估計就是一斤五花肉的價,不便宜。

…...

李建國匆忙又去供銷社,笑呵呵地一路跟人打著招呼,串著辦公室,派著東西,煙啊茶葉什麼的,之前剛說完煙不好就丟腦後了。

他在單位人緣好,一邊聊著天,一邊用著單位今年剛買的理光複印機刷刷把兒子的一些要寄的稿件複印了好幾份,然後找了個關係最好的朋友劉國平的辦公室臨時辦公。

這邊撥著電話,等電話時手也沒閒著,裝信寫地址貼郵票,貼的時候還特別注意了下這郵件上面是不是猴子,還好都不是。

李建國現在感覺特別不適應,聽著兒子說以後什麼東西價格會飛漲,弄成看什麼都得留心留意。

現在買中華都不用兩塊的,因為車工會漲,改用大團結,這簡直了,還好他一買就是整條整條,給兒子鋪路不就是茶菸酒,當然還有別的一些什麼的。

…...

「建國,怎麼這麼忙?上我這還辦公來了。」劉國平笑呵呵地幫他泡了杯茶,拿出李建國剛發的中華遞了一根過來。

他跟李建國在同一個地方下過鄉,一張床上睡過一年多,不過四年前就回城了,倒是李建國紮根到了當地,兩人的關係堪稱莫逆。

李建國接過煙直接夾耳朵上:「可不是,對了老劉,你有沒有認得出版社的人,總編主編社長什麼的,我家一鳴寫了篇童話故事。」

「喲,一鳴厲害啊,要出版?」劉國平很驚訝,「他剛中二吧?」

李建國點點頭:「試試看,孩子喜歡看書寫東西。」

「我看看,在哪呢?我學習學習。」劉國平一臉好奇要去翻包。

李建國不耐煩推開他:「趕緊找人,你看有什麼用,主編能同意出版才行,等真出了,我送你一百本讓你看個夠!」

「行行行,我好像真有印象來著,我翻翻我的那通訊本。」劉國平從抽屜裡拿出個本子坐一邊翻看起來。

「這有個,有電話,還是咱們市出版社的主編,我找找他。」

「對了,最好能約晚上一起吃個飯,呃...和平賓館怎麼樣?」

「你這是準備把家底都用上啊?準備印幾本啊?」劉國平驚訝地看看他。

「最好全中國小孩子一人一本。」李建國沒好氣地看看他,「趕緊去問。」

「這心夠大的!咱們祖國的花朵得有一個億了吧?」劉國平笑著出門。

一個億?

要這麼多啊!

一本紅樓夢四塊錢,一本童話那不能超過兩毛,但兒子寫的這童話,好像比四大名著重要,但現在誰看得出來,李建國默默嘆了口氣。

李建國看著劉國平的背影,抓抓下巴,又撥了一個電話:「喂,我找下鄭紅軍,他是去年復員的,我是李建國。好,我等著......」

把話筒朝上放在手邊,又開始粘郵票。

直到對面傳來喂喂的聲音,李建國一把拿起:「老鄭?哪個建國,我李建國,沈縣採購員,對對,最近怎麼樣?大娘的病去檢查了嗎?......哦,情況...哦,那好好聽醫生的。你那兩孩子怎麼樣?...哦...你地址說一下,我看看上次記得對不對......」

李建國放下電話,看了看記事本,在上面打了個勾,然後又撥電話。

「有戲!」劉國平推門進來,一臉笑容。

「我打過電話,晚上約了榕城出版社的主編一起吃飯,正好把稿子給他看看。」

「對了老劉,還有個事,」李建國放低聲量,「你知道怎麼去香江麼?」

「啊?」

「不要這個表情,我說正經的,我要帶一鳴去見見世面。」

「不是,他不是還上學麼?」

「一言難盡,你能不能別打聽?」李建國沒好氣地瞪著他,「快幫我瞭解一下。」

「不用瞭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前段時間有人去過,是去考察的,不過要那邊什麼公司邀請,然後這邊你得去公安局辦通行證。」

「什麼公司?」李建國輕聲問道。

「這個...我去問下。」劉國平搖著頭站起來。

李建國一把拉住:「注意保密。」

「事真多,你這小子。」劉國平嘆了口氣,一把搶過電話,「就在這裡打,你聽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4
第68章 打探

劉國平在本地關係比李建國多一倍,一個電話打幾分鐘,連續打了幾個電話,話風半點不透,事情卻是搞得差不多了。

現在國家鼓勵外商來投資,榕城也來了一些,其中就有香江的商人,那邊公司是可以邀請這邊的人去香江考察,說是旅遊也是可以的。

但名額很緊張,誰不想出去看一看,就算不能把整個香江裝腦子裡帶回來,帶幾件便宜的家電也不錯。

「就是這樣。我打聽到幾天前有個香江人姓陳,準備來這投資開廠,現在去申城了,說準備看看那邊的投資環境是不是更好,聽說想建一個服裝廠。」

劉國平看著邊上李建國,保持一個姿勢半分鐘,把菸頭重重摁滅,沉聲問道:「說吧,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一鳴退學了。」李建國沉默了一會開口,「他不想上學,想在外面闖一闖,我沒辦法。」

「你就由著他?打啊!」劉國平火了。

「打是打了,不過這孩子說得也有道理,...我覺得如果他真不想讀,那就先緩兩年。」李建國點起煙,又長長嘆了口氣,「讓他把想寫的東西寫完,看看情況吧,如果能出版,能賺錢,當作家也挺好的。」

「什麼道理?不上學是什麼道理?」劉國平分外不解。

「先要知道做什麼,再決定學什麼。」李建國攤攤手,搬出李一鳴寫在童話裡的一句話。

「那你就準備帶著他到處走?」

「嗯吶,就這樣,讓他想明白要做什麼,然後再回學校學東西,也是個路子。」

「沒聽說過...呃...」

「怎麼,說不來了?我們當年下鄉不也是白天干活晚上學習,現在我看不是還有夜校,都是一樣。」

「總覺得這個理有點歪啊!」

「反正他還小,一年時間也不是耽誤不起,是吧,而且多認識下社會,也有好處。」李建國眯著眼說道。

「一鳴的童話,多少字來著?」

「兩本,幾萬字吧,他現在還在招待所裡寫。」李建國拿煙的手在劉國平眼前揮了下,「這小子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好了,你別這個表情。」

「容我緩緩,幾萬字,這這這是孩子寫的童話?我以為就幾千字。」

「兩本。」

「......」

「行了,我現在有事先出去下,下班別走,我帶孩子過來,一起去吃飯。」

李建國說完匆匆離開,直接去了附近郵局,先把糊好的信都塞進郵筒裡,然後在匯款櫃檯一張張填著單子。

聯繫上的十幾個朋友,一人先寄一百塊。

然後騎著車直接去老趙那拿了箱子回招待所。

長時間把孩子一人留在那裡,他也有點兒不放心。

李一鳴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身大汗的李建國,左手一個包右手一個箱子。

趕緊接過來:「爸,事都辦好了?」

「晚上約了個主編吃飯,我先沖個澡。」

李建國拿著毛巾和衣服上外頭洗澡間去,沒一會搓著頭回來,關上門:「幾件事都有眉目了。」

「我的稿子也寫好了。」李一鳴指著桌上的一疊紙。

李建看了一眼,沒有去翻看寫的什麼,只是把那個箱子放在地上,然後從床底把那卷衣服拖出來。

李一鳴有些警惕地左看右看。

箱子打開後,裡頭是一把小螺絲刀,李建國輕輕翻開箱內側的皮襯,下面出現了一根金屬壓條,上面還有四個螺絲眼,這是用來固定內襯花布的。

螺絲旋下,壓條拿起,布翻上去,底下是一塊木板,同樣用螺絲固定著,看樣子下面是有格條。

果然,這塊板被拿起來之後,底下是井字格子,木條分隔出來的。每一根木條高差不多兩公分。

李一鳴瞪大了眼睛。

李建國從衣服裡拿出那些金條,毫不客氣地把衣服撕成布塊,然後包著往裡頭放。

「爸,衣服沒洗。」

「要的就是這個氣味。」李建國輕聲說道。

「這個太大了...」李建國看看李一鳴遞上來的那塊田黃,搖搖頭,放不下。

另外還有三塊不知道什麼石頭的,倒是擺得下。

「那不放裡頭也可以。」李一鳴拿回起來,只是四塊石頭,放包裡也行的。

李建國把東西仔細填滿,為的就是不讓擺弄出動靜,最後壓上木板旋好螺絲,拉好襯布,壓條壓好旋上螺絲,蓋上箱子,拎在手輕輕甩了幾下,點點頭。

放下重新打開,又拿出一小瓶膠水輕輕抹在壓條上邊,把皮角按緊,然後把一些新衣服擺好,課本也放進去,再放進去兩條中華,兩罐茶葉。

還有很大的空間。

李建國滿意地看了看:「等小張拿來那雙肩包,我再理一下。」

「對了,爸,張叔來過來,就拿了一個包,說那邊沒貨了,退了十五塊錢。」李一鳴想起什麼,從另一張床邊下拿起個包遞給父親。

不是說不讓你開門的麼?

這小子總是不聽話!李建國很無語地看著兒子,手還是把包接了過來,先用手捏著這布料。

挺漂亮的雙肩包,跟書包是一個料子,軍綠色,只是肩帶變成了兩條,體積也大很多,裡頭縫了好幾個袋子。

一樓,旅客介紹處,天花板上,吊扇呼呼轉動著。

窗檯後,付五圓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桌上攤著一本《故事會》,他正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眉挑嘴翹,很是入迷。

一隻粗糙大手輕輕拍在窗檯木格子上,手指篤篤敲動兩下,然後又是兩下。

付五圓目光落在那被煙燻黃的指甲上,然後上移,看到的卻是半下巴唏噓的胡茬。

這張滄桑老臉正在緩緩轉動,銳利的眼神從裡到外打量著招待所。

任誰在看書入迷時被打斷都會有點不快,特別是這種不正臉看人的,現在住店的人哪個會這麼很沒禮貌!

付五圓瞪著他沒好氣問道:「什麼事?」

「同志,我來找人。」

隨著這話,一本半新的紅皮燙金字工作證遞到他眼前,沈縣公安局。

停頓兩秒,展開,左邊一寸黑白照片,照片下方是證號,鋼印有一半壓在照片上。

右邊是表格,手填的姓名姓別,工作單位職務,還有出生年月籍貫,最下面是簽發時間,一個紅印章蓋上。

工作證代表著一個人的組織身份——何喜業,沈縣城關鎮派出所副所長。

「何同志。」付五圓趕緊站起來,看著這個便裝中年,「你要找什麼人?」

雖然沈縣是個鄉下地方,但眼前是個公安同志,付五圓有點小緊張,腦子裡瞬間閃過好多小故事。

「有逃犯,你這裡登記入住表給我看一下。」何喜業輕聲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6 21:14
第69章 可疑

付五圓拿過登記本,翻開,殷切地轉向何公安同志。

「有沒有注意有什麼可疑人員?有沒有沈縣的?有沒有沈縣口音的?」

何喜業不動聲色說道,目光落在那本子上,一個個名字看過去。

李建國?

李一鳴?

何喜業看到上面這名字,眉頭一下皺了起來,當時在學校裡那一幕浮上心頭。

他印象很深的是那封信,那個孩子,那一連串從夢裡知道的荒誕故事,......但具體內容卻比語錄難背太多了!

什麼美國在騙老毛子,老毛子幾年後要分家,東西很便宜我們應該撿洋落,然而扒地圖看了半天沒有找到這個地方,何況還是二十年後。

還什麼洋鬼子要曰本建廣場,然後小曰本的錢就更值錢,洋鬼子有錢建廣場算個什麼事,還建個廣場就更有錢?

毫無邏輯無法驗證,相比鄉下那些神婆神漢哆嗦時說的鬼話,也就是多了幾個洋詞。

然而,洋詞終究無用,自己鋒利的一句話就揭穿了整個謊言,如果真這麼神,為什麼連剛發生的颱風都沒夢到?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損失!你要真能夢到,我們會這麼辛苦?

但現在想想,這真是孩子夢到的?

還是他做夢時聽到了什麼事?

這裡可是前線,敵台的廣播信號幾十年如一日天天玩十面埋伏,那個什麼波波吃,還有那什麼自由中國之聲天天胡說八道,何喜業可受過反特訓練。

難道是李建國平時有收聽敵台?

之前自己怎麼沒想到這個,一定是因為所裡跑了犯人讓我分了心!

何喜業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

付五圓嘴唇發乾,站在一旁,看著那帶著厚繭的手指在李建國的名字上久久沒有移開。

「沈縣的,今天就他剛住進來,是縣裡供銷社來出差,有介紹信。」

他有點糾結,悄聲問道:「他應該不是逃犯吧,他是干部,每次出差都住這裡。」

何喜業瞥了一眼付五圓:「那孩子跟著父親來出差?」

「呃......」付五圓不知道怎麼回答。

「說下他都做過什麼?」何喜業低聲問道。

付五圓緊張地嚥著口水回想,心跳加速嗓音乾澀地開口:「呃...那個他...大概是下午一點多帶著兒子,他說是他兒子,叫李一鳴。呃,那個...來登記。」

「嗯,還有呢?」何喜業面無表情地繼續。

「然後他出去了,小孩子自己在房間裡,哦,他住的是兩人間。」付五圓不安地搓著手,他倒是不覺得李建國會是什麼逃犯,但眼前這公安也不像是假的。

何喜業看了看牆上的價格表,兩人間,一人一天三塊錢。

何喜業眼睛一眯,這價可不便宜。

這個李建國,一個採購科的副科長,一個月工資估計不夠住三十天的,還帶個孩子,真捨得花錢啊!

「人出去了?」

「又回來了,剛回來的,還帶著個包和箱子。」付五圓有些緊張地摸著口袋,裡頭一包友誼是李建國給他的。

「現在人在房間裡?」何喜業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哦,對了,中間有個本地人來找過他,帶著個包,我帶上去的,那個人叫張伍深,呃......」

付五圓看看地下的菸頭,他抽了人家一根良友,還說好可以去中亭街邊找他買衣服,肯定都是最便宜的價。

「那人是做什麼的?」何喜業目光炯炯,沒有放過一絲付五圓的微表情。

「沒工作,社會青年,自己在賣衣服,說是給孩子送包和衣服。跟李建國是朋友關係。」

付五圓內心掙紮著把情況都說了,試探著看著面前公安同志,觀察他的表情,小心問道:「有情況?」

何喜業沒回答他,手指在登記本上一個個名字移動,仍舊在李建國三個字上停下,看看付五圓:「隔壁房間沒人?」

「沒有。」

「帶我去。」何喜業抿著嘴示意了一下。

何喜業收起工作證,拿起腳邊的拎包,看了看門外無人。

付五圓一下就明白了,趕緊拉開抽屜拿出一大串鑰匙,帶著公安同志朝樓梯走去。

剛走上樓梯,他又跑回下來到那桌子上把那本故事會放進抽屜裡,拿鑰匙鎖好,這年頭大家都愛看的書,放著一不小心就沒了。

何喜業聽著這嗵嗵嗵嘩嘩嘩的聲音一陣頭大,趕緊用嚴厲的眼神制止這種冒失的行為,手指豎在嘴邊。

付五圓眼睛一下睜大,心跳又又又快了三分。

這情況好多故事裡都說過,抓敵特前的偵查工作都是這樣的。

這濃眉大眼高大威武的李建國,會是敵特?

不可能吧!

濃眉大眼的也叛變革命了,那些長得醜的怎麼辦?

五圓同志感覺內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一下崩碎似的。

…...

樓上房間裡。

「張叔說這是人家學著做的,讓我們用的時候提點意見,我說了幾條。」

「你還說了幾條?說什麼了?」

李建國拿起包打量了一下,看著兒子遞上來的錢:「你收著吧,回頭給你買個錢包,天這麼熱放口袋裡錢都潮爛了。」

「我會放在包裡。爸,你看這包,可以不斷升級改造出更好更實用的包款。」

「升級改造?」李建國饒有興致地聽著兒子冒新詞。

李一鳴指著這包:「就是裡面外面,還有前前後後得再有些口袋,多一點比較好,可以用拉鏈也可以用扣子,可以放很多零碎的小東西。

包如果大了,裝東西多,肩膀會勒得疼,所以肩帶可以做再寬一點,加軟布,這樣背著舒服。還有,可以做一種叫登山扣的東西,可以把咱們這水壺掛在包上。」

李一鳴舉了舉水壺:「一扣就好,一種塑料做的插扣,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做這東西。」

李建國有些好奇:「什麼樣的?」

李一鳴轉身拿過幾張紙,上面寫著一些字,還畫著幾個草圖:「我覺得可能是這個樣子,可以拿竹子削個試試看,塑料的東西好像得開模才能做。」

「不錯,這是什麼?」李建國翻看到最後,是兩張動物圖案。

「這是我畫的小動物的圖,我感覺應該是這個樣子,嗯,我是用一種叫作漫畫的筆法畫的。」

「雖然看著有點兒怪,但能感覺挺不錯,你怎麼會畫的?」李建國把幾張紙遞迴給兒子。

李一鳴小表情有些得意:「就是有文字描述,而且故事裡說畫這個得畫得誇張一點,就是眼睛不能太正常,得有個性,我就試著畫了幾張。」

李建國看看手中的包,想像了一下改了之後的樣子,有些猶豫:「口袋都在外面,照你這一說,那包容易招賊啊!這背在後頭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張叔也這麼說。不過裡面也有口袋,外面可以放些不太重要的東西。而且,這包還可以背在前面,可以保護身體,這樣女同志就不擔心別人耍流氓了!」李一鳴耐心地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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