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18禁)(連載中)

eric60320 2019-8-29 20:10:0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 48983
】本書屬限制級,未滿十八歲請勿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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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默默猴,臺灣武俠小說作者,河圖出版社簽約作家。

【小說類型】:奇幻 > 武俠幻想

【內容簡介】:

  破落將門,美貌孤女,梁燕貞賭上濮陰梁侯府的前程,決定接受密使所託,為朝廷運鏢,跨越大半個帝國,欲從央土押送東海道,殊不知已踏上一趟無法回頭的破滅之旅……

  西山毛族與東海鱗族乃千年世仇。

  將毛族質子送上鱗族聖地指劍奇宮,或力阻此事發生,在東西兩方各自掀起滔天巨浪;

  究竟還要流多少鮮血,這場無解之爭才能落幕?

【其他作品】:《妖刀記》、《回收戰隊再生人》(未完停更)、《照日天劫》(未完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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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13
【第一卷、血沉金甲】 
第一折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山與山的縫隙間,樹向上伸展著身臂,肆無忌憚地,彷彿要把居間的一線灰天攫下,撕成一綹一綹。 難怪天空越見狹仄。 她本以為是兩側峭壁彎下了腰,這才發現是樹影攀了天下來,呼號著越扯越近。

  天上的雲本該是輕飄飄的,如柳絮或繅絲一般的物事吧? 就算穿過身子也不會有感覺。 這麼說來,她也可能正奔馳在墜地的雲流裡。 被樹爪篩碎的雲影們,會不會發出淒厲的哭喊?

  然後她便聽見異獸咆哮般的低吼。 本以為是駿馬嘶鳴,直到胸膛爆出擂鼓似的轟擊,才意識到那可怕的聲音來自自己。

  救……救命……救我……我不想……不要……

  由兩邊包卷下來的樹影岩壁,幾乎吞噬了所有的光,只留下前方小小一點亮。 女郎沒有屈從於逃出生天的想望,下意識地抗拒不斷變大的光點,彷彿已知那不是出口,而是盡頭。

  小姐……別……快停下……

  縱馬躍入白光的瞬間,聲音像被隔絕於極遠處。 梁燕貞抬頭見一堵平削如鏡、直直插入雲裡的斷崖,上頭以她不應認得的古籀陰刻著「絕蠱峰」三字,每一筆比大腿還粗,鑿入岩壁的字跡凹處溢著血一般的朱漆,怵目驚心。

  視界忽然歪斜。 在摔進厚厚的腐土之前,她看見樹海中湧出的南方士兵,彎翹的靴尖以及龜殼似的籐編玄甲充滿異域風情,是她在夢境外從不曾見。

  啪的一響,視野定於土上一隅,除了靴子什麼也看不到。 烏濃的液漲逐漸漫過眼角,塗得餘光裡一片漆黑。

  這靴異常好認。

  厚衲寬楦,上覆甲片,靴尖是眥目露齒的鎏金獅面,威風凜凜,襯與同樣款式的黃金鎖子甲,直是天神下凡。 阿爹答應了她,等她能使丈三馬槊,也給她做雙一模一樣的。

  「小姐……小姐快停下!」

  梁燕貞回過神,幾乎被狂奔的坐騎拋下鞍,獵獵的風像鋼刀一樣,刮得她面頰生疼,遑論睜眼。 總算女郎訓練有素,棄韁伏低,抱緊馬頸,才沒被勁風迎面掀翻落馬。

  戰馬是極具靈性的動物,不會服從反覆的主人。

  騎軍衝鋒時,速度須穩穩催加,如此即未蒙眼,戰馬也不會畏懼敵勢,將堅定地衝進刀戟林立,抑或同樣低著頭衝來的騎兵陣中,撕開敵人的攻擊防禦。

  在全速衝刺下勒韁,會使戰馬無所適從,輕則人立,重則折腿,梁燕貞從六歲踏鐙那天起,就被教導斷不可如此。

  順風回頭,見家將正在遠方奮力追趕,誰也沒料到小姐忽然縱馬,或以為是有意為之,想獨自透透氣之類,待發現女郎恍惚搖擺,已追之不及。 載運輜重的八輛大車被遠遠拋在後頭,說不定都還沒駛出那片林子。

  梁燕貞很難不生自己的氣。 她這一進密林便生邪怔的毛病已有幾年,從父親死後便如此,倒也不是每回見著樹木都來,尚能瞞著手底下人,一貫沒出過什麼事。

  此番東行,她刻意避免入山,便揀了小路,亦循緩丘平原走,決計不走夜路。 要不是今兒貪程,徑直穿越那片蓊鬱深林,應不致招此禍端。

  馬性一狂,就只能等它跑累了停下,若遇阻礙,是可能一頭撞上的。 此誠最最危險處,不能由著畜生擺弄。

  梁燕貞正試圖撈起韁繩,後方一騎穿出,左突右竄繞過擋路的家將們,宛若流水行雲。 馬背上的騎士離鞍,幾乎是站在鐙上,個子嬌小,裙擺獵獵呼嘯,雖作旅裝,也能看得出是婢女服色。

  梁燕貞不知小婢竟有此騎術,魂飛魄散:「阿……阿雪莫來!太危險了……退下!」嘶薄的嗓音未落,被喚作「阿雪」的少女追至後方,相隔數丈,小小的臉蛋在塵浪間卻不避仰,眼睛瞇成兩彎,全神貫注,稚氣未脫的秀美容顏竟有幾分英銳。 梁燕貞瞧得忘了喝阻,不覺有些怔傻。

  阿雪繼續催韁,眨眼已從馬臀後追上來,兩騎漸漸並馳。 考慮到阿雪年幼,梁燕貞特別挑了頭溫馴的小牝馬,不過此際阿雪所跨,與女郎鞍下的望州駿馬一般高大,應是原本係於車後的備馬,非是阿雪原本那匹。

  競逐乃馬性,兩騎一前一後,往往全力衝刺,並駕卻未必如此。 阿雪口中吁吁有聲,巧妙放慢速度,落後約半個馬首,片刻梁燕貞的愛馬「烏雪」跟著稍慢,兩馬再度並頭,阿雪又落後些許……烏雪漸漸慢下,吐息越見粗濃。

  馬無長性,阿雪眼明手快,一把抄住烏雪的韁繩,隔鞍遞去:「……姊姊!」聲音甚是清脆。

  梁燕貞接過韁來,「籲」的一聲撮唇,熟練地安撫烏雪,放慢速度點鞍打浪,以免傷了馬力;回神抿嘴,啐道:「說過多少次了,在外頭要喊'小姐',同川伯他們一樣。叫什麼姊姊?」才發現自己汗濕重衫,頭面黏滿沙塵,狼狽得不得了。

  阿雪「喔」的一聲,縮頸的模樣嬌憨傻氣,渾不復方才的英颯。 梁燕貞搖頭苦笑,想我濮陰梁侯府——但世上早沒有濮陰梁侯府了。

  悵惘間,家將陸續趕到。 當先一頭黃驃馬尚未止蹄,鞍頂滾下一名箭衣綁腿、背懸大刀的紫膛大漢,靴尖未沾著地,蒲扇般的大手拎起阿雪,爆出雷吼:「殺千刀的毛小鬼!竟敢偷馬——」

  「……川伯!」梁燕貞又氣又好笑,連忙喝止:「怎說都是阿雪救了我的命,別同孩子瞎計較!」

  漢子憤然甩手,阿雪落地一滾,貓兒般竄至女郎身後,衝他吐舌,鬢絲微捲,頗見俏麗,扎了雙丫髻子的發頂在陽光下泛著淡淡金紅,漢子口稱的毛小鬼雲雲,怕非是空穴來風。 被稱作「川伯」的紫膛大漢眥目欲裂,眼看便要發作,又有一騎飆至。

  緊跟在雷躁漢子之後,是一名十七八歲的黝黑少年,結實清瘦,粗手大腳,嚴肅的神情裡透著關懷。

  梁燕貞記憶猶新,少年來梁侯府的那會兒父親還在,問他叫什麼,還是男童的少年端坐著寫了「葉藏柯」三個正楷字,父親樂呵呵地收了,身家都沒問。 這幾年門人走得七七八八,少年一聲不吭扛起粗活,每日忙進忙出,除「小姐早」之類的招呼,印像中和梁燕貞說過的話還不到十句。

  但梁燕貞經常遠遠看著他,並不覺陌生,頷首一笑,權作回應。

  被暱稱為「小葉」的少年臊紅臉,垂眸縮頸,指節粗大的一雙長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整個人彷彿是憑空多出的一件無用巨物,光擺著都尷尬。

  其餘幾騎接連趕至,為首的中年人五綹長須,相貌俊雅,若換上儒服青衫,說是教書先生也使得。 此際一身武服短打,外披長褙大袖,襆頭軟裹、結巾披背,額帶綴了方小小白玉,頗有武林大豪的架勢。

  他身後有少有壯,清一色的青袍白褙,腰繫赭帶、背負長劍,甚是齊整,縱馬間隊形不亂,次序井然。 梁燕貞見川伯管帶的自家丁壯除了小葉,其餘皆未能至,更別提前來助拳的府中舊人,不由暗嘆:「傅叔叔人中龍鳳,難怪早早離開。阿爹不在,誰也留不住這般人才。」

  那傅姓中年人的弟子中有一名與梁燕貞年紀相若、生得頎長俊朗,記得叫俞心白的青年本欲發話,卻被中年人攔住,趨前笑打圓場:「川橫兄,若非是阿雪身手了得,適才小姐危急,你我可救不了。無事便是大吉,咱們加把勁趕進峒州城,今晚小弟請大夥兒吃酒。」說到一半,其他人等終於到了,聞言大喜,隻不敢鼓譟,紛紛轉頭待小姐示下。

  那性格暴躁的紫膛漢子李川橫可不是好相與的,但這幾日都在野地宿營,吃睡克難,如有客棧落腳,溫一壺酒切幾斤牛肉也不壞,罕見地沒有反口。

  梁燕貞在心裡嘆了口氣,淡道:「傅門主說得是。峒州城就剩十幾里路啦,咱們加把勁兒,今晚能喝熱湯睡軟榻,沒準還能洗個澡。」眾人歡呼,安排馬匹在附近的小溪畔飲飽了水,待大車跟上,整隊向峒州的州治執夷城出發。

  阿雪又換回那匹溫馴小馬,被梁燕貞帶在身邊,並轡而行。

  女郎習慣了眾人簇擁,與小婢言笑晏晏,縱使風塵僕僕頗見狼狽,不掩蜂腰長腿、英姿勃發的姣好模樣,一眾青壯目不轉睛,有人悠然神往,有人想入非非,暗忖自家小姐雖是二十有四的老姑娘,但憑這般姿色,求親怕不得踏穿門檻,若非受梁侯所累,怎會到這時仍雲英未嫁?

  梁侯曾是濮陰梁府的主人,諷刺的是,他到死都沒能真正封侯。

  這個知交故舊、門客家人喊了多年的空銜,從起初的奉承殷盼,到後頭的失望解嘲,個中五味雜陳。

  距發跡東海一道的獨孤氏終結戰亂,建立新朝,倏忽已過十年。 梁燕貞的父親梁鍞本是太祖武烈帝的舊部,打仗勇猛,卻始終不受待見。 除了性格兇暴,口無遮攔、好犯忌諱這點,恐怕才是梁鍞仕途多舛的主因,從梁燕貞的閨名可見一斑。

  鍞、貞字形相近,理當避諱,梁鍞卻安了個火字底的「燕」,生生熔掉「鍞」的金字旁。 燕貞燕貞,還有比這更不吉利的麼?

  但無論世人如何評說,於梁燕貞,梁鍞是天下間最好的父親。

  白馬朝肇建,太祖皇帝的龍椅還沒坐熱就駕崩了,天下落到二弟獨孤容手裡。 今上對皇兄舊人可沒什麼好臉色,兢兢業業捱了幾年,皇帝決定出兵南陵,命梁鍞擔任先鋒,總算有機會大展拳腳。

  戰況起初非常順利,先鋒大營在一個月裡五度推進,誰知被誘進九尾山的密林樹海,幾被全殲,梁鍞自絕於九尾山絕蠱峰,原來先前的小勝全是南人的減灶誘敵之計。

  這場慘敗幾乎動搖新生的帝國。

  皇帝陛下足足花費三年的時間,才收拾完敗戰的爛攤,易「南征」之名為「南巡」,剿平幾個乘亂造反的小藩鎮,與南陵諸封國重新議和,談妥了朝貢臣屬的條件。

  拜粉飾太平所賜,梁鍞遠在央土的家屬沒遭到清算,但據說陛下一見「梁」字便火冒三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同濮陰梁府攪和在一塊? 昔日同袍紛紛劃清界限,府中門客風流雲散,只餘李川橫、葉藏柯等寥寥數人。

  梁燕貞母親早故,從小在軍旅中長成,好舞槍弄棒,騎射更是不讓鬚眉,十幾歲便出落得亭亭玉立,梁鍞約莫是對女兒姿色頗有信心,或想封侯之後,能攀上更好的人家,始終不急,送梁燕貞到央土最大的武學堂「獅蠻山」,學了一身精湛的槍法武功。

  梁鍞死後,梁府江河日下,四年間隻出不進,梁燕貞手頭拮据,再擠不出多少銀錢,這大半年全靠離開梁府自立的父親舊部接濟,如在嵧城浦滿芳洲創立「照金戺」,人稱嵧浦第一武門的「劍履紛奪」傅晴章,便出了大力。

  傅晴章從梁鍞閉門潛居時,便常往來於平望、嵧浦等大城間辦差,累積不少人脈。 梁鍞喪事甫畢,傅晴章急急辭出,落腳嵧浦,家將間盛傳他私吞銀錢,遠走高飛,對這位梁侯昔日的智囊頗為齒冷。

  但傅晴章輕財仗義,本領高強,在嵧浦闖下偌大名聲,連平望都亦有所聞,還不忘回頭接濟少主。 在梁燕貞看來,傅叔叔可比那些個一聲不響地連夜離開,從此再沒有回來過的叔叔伯伯們強多了。

  這回接到朝廷的差使,光憑梁府這點人手根本辦不成事,李川橫讓她給府中舊人寫信,叫他們出錢出力,勉強召集了十數人,其餘全賴傅晴章傾「照金戺」之力支援,湊成一支四十人的隊伍,浩浩蕩盪出發。

  「銀錢之事,小姐毋須掛心。」傅晴章對她說。 「侯爺沉冤多年,徒然背負污名。屬下在平望奔走經年,打通了些許關節,這回咱們把差使辦好了,聖上定能回心轉意,還侯爺一個清白。」

  梁燕貞已非昔日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了,這幾年嘗盡人情冷暖,不再一廂情願信人,但聽他說得赤誠一片,仍不禁有些感動,低聲道:「多謝你,傅叔叔。途中所費花銷,將來我一定還你,但此行危險重重,卻不能不與叔叔分說。」

  李川橫讓她在信裡含糊其詞,只說是受東海行司禮台——即江湖人稱的「埋皇劍塚」,雖是朝廷機關,卻名列東海四大劍門之一——所托,由平望出發,押運一物往劍塚所在的白城山,交割給埋皇劍塚的副台丞「天筆點讖」顧挽鬆。

  這種走鏢護物的活兒,人面就是實力。 從央土押運到東海,須得穿過大半個帝國;越接近東海,央土方面的人脈就越派不上用場,反之亦然。

  況且,李川橫不讓她在書裡講明的,恰恰是此行較尋常護鏢危險十倍、乃至百倍的真正原因。 這使得梁燕貞更難面對傅晴章。

  「這趟活兒,叔叔知是往刀山鼎鑊才來的,小姐亦毋須介懷。」彷彿看穿她的慾言又止,中年文士輕捋長須,笑得溫文儒雅。 「點子未出西山,已然三度遇襲,回回見血,死的都是要人;東出大雲關後,在到平望都以前,沿途又遇三次襲擊,第二回甚至死了整批的護鏢隊,不得不換新血……川橫兄不讓小姐說的,大抵是這些罷?」

  梁燕貞檀口微啟,久久吐不出話語。 事後想來,沒準下巴都掉桌頂了。

  她進京密會劍塚使者時,對方所轉交的情報文書之上,可是蓋滿禮部、兵部,乃至刑部大理寺的官防大印,可見層級之高,事機之密。 傅晴章又是如何得知?

  俊雅的文士笑道:「西山之事確實不知根柢,我也是約略聽聞。一旦過了大雲關,如此慘烈的追擊,折了忒多朝廷和央土好手,道上豈無風聲?只是萬沒料到,顧大人居然找上小姐。」

  梁燕貞黑白分明的杏眸滴溜溜一轉,抿嘴嫣然。

  「要我說,這多半是藉花獻佛罷?府裡的情況,顧伯伯也不是不知道。我猜他是想以此為引,才能請得嵧浦第一武門的'照金戺'出手相助。有了傅叔叔仗義相助,此事已然成了一半。」如今,她也能大方說出這種場面話了,絲毫不覺得難為情。

  果然傅晴章甚是受用,連稱不敢,對話在愉快的氣氛中告一段落。

  有了嵧東滿芳洲'照金戺'的照拂,這趟路果然順利,僅前天進入峒州地界之際,遇上一地死屍,說是匪徒攔劫花轎,與迎娶隊伍鬥得兩敗俱傷,只有一名老嫗和新娘倖存。

  傅晴章、李川橫都是見過風浪的,瞧這一老一少確不會武,老嫗應是媒婆,人都嚇傻了,翻來覆去就是「強人打劫」、「全死啦」、「好多血」,此外無他。

  新娘甚是年輕,倒比她鎮靜得多,說是東海章尾郡人氏,複姓龍方,本欲嫁往央土,出了這等憾事,只想回家。 新娘皮膚黝黑,相貌甚是醜陋,料非富戶所出,僅身段堪可一提,雖穿著厚重的大紅禮服,胸前仍是鼓脹脹一團。

  隊裡那些年輕人初見她下轎,莫不血脈賁張,蓋頭一揭卻是個麻皮醜女,人人掃興,倒也無有驚擾。

  梁燕貞不忍棄她二人於不顧,得傅、李同意,挪輛車暫予棲身,帶到最近的村鎮再說。 老嫗呼天搶地感激涕零,醜新娘仍一派悄淡淡的,有著置身事外般的隔閡冷漠。

  一行人車馬魚貫沿大路而行,始終不見人煙。

  梁燕貞越走越沒底,微蹙起眉刀,舉手喊停。

  她從小就是兩道粗眉,既不彎又不細,說劍眉是好聽了,那眉尾俐落地一揚一收,簡直是口快刀,老被身邊人取笑;豈料年紀稍長,漸看得出杏眼桃腮後,出色的容貌被濃眉一襯,倍顯精神,反而有味道。

  女郎不是水靈靈的瓜子臉,也非圓潤的鵝蛋臉廓,而是介於兩者間的桃杏臉蛋兒,顴骨突出,鼻樑高挺,下巴像是稜尖兒裁去一截,由腮幫轉過俐落線條,頷頦挺翹,陽剛中仍帶一絲女子柔媚,美得極具個性。

  「怪了。」梁燕貞攤開地圖,敲著寫有「執夷」二字的簡易圖示,雙臂環著玲瓏浮凸的兩丸挺沃,喃喃道:「這圖一路走來沒錯過,按理該到了……這麼大的一座城,能飛了不成?」靈光一閃,轉對傅晴章:「傅叔叔隨身可帶有路觀圖?」

  傅晴章命大弟子俞心白取來,攤開比對,雖是出自不同圖匠之手,但執夷城的位置卻相差彷彿。 眼看時近黃昏,眾人又餓又累,前頭一陣追逐時頭臉衣衫裹滿塵沙,被汗水一浸,和泥巴浴也差不多了;再不覓地宿營,只怕軍心有變。

  梁燕貞當機立斷,決定在兩里外的河灣紮營,生火埋鍋,解鞍歇息。

  這趟所攜的營帳取自梁府庫房,全是昔日東軍所用,才須八輛大車載運。 眾人將車繞成一匝,猶如假城,居間大帳是梁燕貞所用,其餘帳篷則分佈於車環的間隙外圍,最外圈才是系馬柱。

  營帳搭好,除了生火放哨的,不知是誰起的頭,忽聽一聲喊,眾人紛紛跳進河裡,洗去滿頭塵泥,身上褪得只剩一條犢鼻褲,鬧騰甚歡。

  李川橫焦雷似的嗓門響起,約莫是被看出並沒有生氣,小伙子們依然故我,要不多時河邊已是赤裸裸的一片,不少老人也被起哄著下水,錯失了暖炕熱酒的失望似已消散一空。

  梁燕貞在軍中長成,見多了男人無狀,到這會兒也不好繼續瞧著,帶阿雪從車頂爬下,笑道:「咱們也找一處清洗乾淨。」

  她用的是當年阿爹的中軍大帳,改良自西北牧民的圓頂穹,裡外共分三層:骨架搭建完畢後,先覆上一層絲綢帳子,如此帳內觸手溫軟,極為舒適,這是只有梁鍞才有的享受。 接著覆上革帳——西北牧民用的是羊毛氈,但無論對東海或央土氈子都稍嫌燠熱,換成更加堅韌的牛皮,萬一遭遇夜襲,還能阻擋箭枝,最後外層再覆蓋防水漆布。

  大帳距車環約三兩丈,設於車輛間用以堵縫的帳篷,出口一律朝外。 整座假城似的車環,僅留一道連通內外,兩側帳篷亦朝通道開口,自是為小姐私隱著想。

  車輛所載,除了架設營地須用,其餘皆不卸下,隻梁燕貞的三口衣箱例外。

  箱中裝著小姐日常所需,當然得放置在大帳內,否則夜裡誰都能摸進車裡上下其手,怎生了得? 是以裝卸不避辛苦。

  此事向由梁燕貞或李川橫親自指揮,今日惑於地圖之異,女郎爬上車頂眺望,並未盯著,此際牽阿雪走近,見帳門掀起一角,未燃燭炬的帳裡黑黝黝的,立了條青白人影,單手提起衣箱一側,不知在做什麼。

  眾人的嬉鬧聲尚在遠方,梁燕貞心底沉落,壓低嗓音:「在這等,莫過來!」沒等阿雪答應,解下背後三尺半的狹扁布包,一竄入帳,「唰!」一聲迳指鼻尖,布包尖嗡嗡震顫,持物之手磐石般晃也不晃,其身亦然。

  俞心白笑得露出白牙,從她繃出肩袖的渾圓線條,鶴頸般優雅卻有力的藕臂,一路瞧到堅挺的胸脯,眼神放肆,毫無顧忌。

  那副慢條斯理的模樣,彷彿用的不是眼,而是柄鋒銳的剝皮小刀,將她渾身所覆貼肉剝除。 梁燕貞甚至能感覺玉肌次第悚栗,隨著俊美青年那無禮的視線。

  到得這時,他依然有恃無恐,視線的放肆亦然,令梁燕貞錯愕之餘不禁有些猶豫,到口的斥責抿了抿,半天才由齒縫間迸出一句:「在這兒乾什麼?出去!」

  嵧東俞氏乃是央土豪商,與主持新都營建的嵧西任氏齊名。 傅晴章正是收得好徒弟,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嵧城浦內,佔上滿芳洲這麼塊麒麟地,乃至「照金​​戺」近年聲名鵲起,處處能見俞老爺子扶植的痕跡。

  俞心白與她四目相對,彷彿在她眸底巡梭一遍,確定女郎不是欲拒還迎,微露詫異,旋又恢復輕佻神氣,「哎呀」一聲鬆手,衣箱重重摔落,扣鎖雖不致有損,劇烈的撞擊卻使鉸鏈爆開,頂蓋掀倒開來,散出一地女子衣物。

  梁燕貞差點給砸了腳,及時躍開,收束在布包裡的一雙短槍,也跟著離開俞心白頸間。

  俞心白欺她一介女流,又是武學堂出身,獅蠻山雖歷經三朝,大名鼎鼎,倒也不是以武學著稱,才敢乘隙潛入。 但女郎一竄而至的俐落身法,以及出手停槍的勁力拿捏,有一瞬間讓他後悔孤身來此。

  兵刃離頸,青年便忘了適才心驚,況且有一樣東西讓他難以忽視。

  俞心白撩袍蹲下,從散亂的衣物裡拎出一件茜色滾銀邊兒的肚兜,絲綢滑亮的質感即使在幽暗的帳裡仍能清晰辨得,肚兜上繡著翠青兩色蝶兒,巧則巧矣,卻有種莫名的天真稚氣,尺寸也嫌短了些。 目測她衣上撐出的乳廓,穿這等小衣,豈非大半側乳都要露在外頭,兜也兜不住?

  如非蝶繡童趣得緊,難聯想到閨房之事,俞心白便要笑她存心勾引,連褻衣都裁作這等淫艷款式;勾著繫繩湊近臉面,陶醉似的一嗅,蹙眉瞇眼:「……好香啊!」

  梁燕貞俏臉通紅,握緊布包裡的槍桿,忍著沒一記標穿他咽喉,嬌軀輕顫。

  「……小姐!」

  一條人影飛步而入,瞥見他手中肚兜,衣影微晃,落地時卻在俞心白斜側。 俞心白吃驚轉身,已然招架不及,被來人一拳搗中面頰,踉蹌而退。

  他在照金戺內居弟子首席,得傅晴章傾囊相授,師弟們平日對拆想讓他一招半式,也沒那個本領,況乎一拳打得他鼻青臉腫?

  俞心白眼冒金星,憑著一股倔悍踩住腳跟,見動手的竟是那個叫小葉的小廝,想起肚兜還捏在手裡,抹去唇血揉作一團,隨手棄置。 果然小葉眥目欲裂,揮拳復來,俞心白退了一步,反手從左袖中揮出一縷寒光,破袖斜掠,待少年自將咽喉撞上。

  「小葉!」梁燕貞本欲喝止,這下卻成驚呼,已救之不及。

  千鈞一髮,又一人飄入帳內,大袖一揮,也不見小葉與之相接,整個人突然倒飛出去,直滾至帳底,極為狼狽。 俞心白右肩痠麻,整條手臂垂落,差點握不住匕首,回見來人五綹長須逆風前揚,態擬神仙,脫口叫道:「師……師父!」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14
第二折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來者正是滿芳洲照金戺之主,人稱嵧城浦拳劍第一的「劍履紛奪」傅晴章。

  傅晴章面色沉落,見他還待分說,怒道:「畜生,一會兒再來處置你。滾!」俞心白略一遲疑,「啪!」一聲吃了記耳光,這才撫著面頰悻悻而出。

  傅晴章雖是其業師,也是靠俞老爺子的賞識才能在央土首善立足。 梁燕貞無意為難,定了定神,搶在他未開口之前,淡道:「小小誤會,叔叔毋須放在心上。接下來還須眾人齊心,俞公子那廂,請叔叔不必過份見責。」傅晴章幾度欲言,終是嘆了口氣,衝女郎長揖到地,又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瓷瓶。

  「叔叔獨門的'托萼手'自帶潛勁,滯於體內,必傷經脈髒腑,日久成殘。須得以這瓶'虎蜂三仙醪'推血過宮,方能免除後患。」瞥了掙扎起身的小葉一眼,拈鬢道:「適才那招'輕仰長懷',叔叔在兩濮行走多年,是頭一回遇到一掀之下、還能爬起身的。這位葉兄弟深藏不露,莫不是川橫兄暗裡收的傳人?那可真是對不住了。」

  梁燕貞接過瓷瓶,搖頭道:「川伯那脾氣,誰也做不了他徒弟。」兩人相視而笑。 散落滿地的女子衣物,君子皆難直視,傅晴章告罪再三,倒退而出。

  小葉捂著腰也要走,卻被梁燕貞叫住,遞去那瓶三仙醪。

  「我知你硬氣,不受人賣好。」女郎直視他,少年一迳迴避,面紅耳赤,胸膛裡的砰響怕連帳外都能聽見。 梁燕貞忍著笑耳提面命:「但傅叔叔武功高超,他說托萼手能廢了你,你就得當回事。掀衣。」

  小葉恨不得有地洞能鑽,不敢不從,掀開短褐,腰際一片青黃中透著醬紫,比巴掌還大。 梁燕貞瞧出厲害,唯恐這頭倔驢抵死不用,讓他當場推抹,回頭摭拾起一地狼籍。

  鉸鏈脫牙爆開後,衣箱頂蓋再難閉起,這物甚算是廢了。

  所幸三口衣箱本未滿貯,其中一口專放被褥的尚有空間,梁燕貞將衣物匆匆疊入,索性併腿斜坐於兩箱間,隨撈隨折隨放,忽撈出一雙靿靴,靴底衲得厚厚的,楦頭靴面縫上皮甲用的長革,提供堅實防護。 靴尖綴了枚小小的銅獅面,原本威武的形象縮到如此細巧,加上靴跟那雕成獅尾的鐙片,簡直可愛極了。

  阿爹在她十四歲時,便命巧匠特製了這雙靿靴,儘管梁燕貞到十八歲才能在馬上單手執槊,打得獅蠻山諸位同門罕有一合之敵。

  她發育甚早,十三四歲便已是大姑娘的模樣,這幾年越發豐熟,除蜂腰依舊盈握,結實得掐不出半點餘贅,堅挺的乳峰與渾圓的屁股蛋,絕非是當年的黃毛丫可比。 唯獨足掌沒有太大變化,這般修長出挑的身段,居然有雙小腳兒,勉強還能塞進這雙靴子。

  將朝廷所託送上白城山時,她不但要換上全身金甲,還要蹬著這雙虎頭戰靴,以父親期盼的英姿,讓世人瞧瞧什麼叫「將門虎女」,然後帶著聖上的褒獎返回濮陰,興復家門。 具體要怎麼做梁燕貞也想得透徹,無非就是擇婿誕子,想法子讓他姓梁。

  能確保梁府興旺,讓她給俞心白那種貨色淫辱狎玩,梁燕貞也不覺得怎麼樣。 她早不在乎世人眼中,自己是何等樣人。 青春既不久長,何妨酒換金貂?

  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想讓一個人看到。

  父親死後,她開始在夢裡一遍又一遍的,重歷父親自刎的瞬間。 如非她瘋到憑空生出這般可怕的病臆,只能認為死者有知,是父親在呼喚著無緣的愛女。 她決心讓阿爹看見自己揚眉吐氣。

  回過神,梁燕貞才發現自己將靿靴抱在乳間,面頰淌落的兩道濕濡水痕了化開薄薄的沙殼,刺癢中隱隱有些疼痛。

  「姊姊。」清脆的童聲將她喚回現實。

  阿雪站在帳門邊,小小身子成了剪影,辨不清五官等細節,整個人被腰帶分成了兩截,兩條腿沒比上身長多少。 這麼一瞧又比明光處更年幼,彷彿一尊泥偶,無法聯想到那縱馬飛馳的騎術。

  據說西山牧民無分男女,未斷奶便在馬背討生活,騎馬之於毛族,比用腿更直覺。 梁燕貞抹去淚漬,笑著招呼:「進來呀,幹嘛杵在外頭?」

  阿雪捏著裙膝,嚅囁道:「姊姊老沒叫我。」梁燕貞噗哧一聲,到此刻才有雲撥霧散之感,招手:「好了好了,姊姊叫阿雪。 」小婢一溜煙跑進來,去轉第三口衣箱的鎖扣。

  梁燕貞連忙喝止,將靿靴放入箱子鎖起。 至於鉸鏈毀損的那口,箱蓋箱體合葉處的木質爆開旮旯角,就算削平打磨,重新上漆,鎖回去的金鐵件也不牢靠。

  本想叫小葉搬回車上,或劈了添柴也無不可,正咬牙搓著藥酒的少年卻沒聽見似的,側頭微轉,彷彿被勾了魂去,突然「喔」的一抬頭,大聲道:「箱子莫燒!可洗……可以洗澡?」尾音拔尖,旋又縮頸,恐小姐問。 梁燕貞見他害臊的模樣著實好笑,打趣道:「怎生洗澡?你在箱裡給我燒熱水麼?」

  葉藏柯抓耳撓腮,半天才迸出一句:「是……是熱水澡。」說完一片茫然,似無頭緒。 能浸在木盆裡放鬆四肢,美美洗上一頓熱水浴,此際可謂拿神仙都不換;不就是莫名錯失了州城執夷,教暖炕熱湯的好事黃了麼? 哪壺不開提哪壺!

  梁燕貞半天問不出端倪,漸生煩躁,那虎蜂三仙醪的藥氣還特別嗆人,吩咐他看守大帳,牽阿雪揭帳行出。

  溯流約莫半里,有座扶疏小林,流水貫穿而過,出林才由溪澗擴成小河,衝積出宿營的扇形地來;除了野鳧水鳥,料無大獸棲息,想解衣梳洗,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

  而在林前駐足的,反是阿雪。

  梁燕貞見這小傢伙滿面關懷,堅定地衝自己搖頭,胸中一熱:「這孩子,不枉我沿途照拂。果然重情重義,自小便能見得。」寵溺地摩挲發頂,笑道: 「姊姊本來怕的,有阿雪陪著就不怕。阿雪保護姊姊好不?」

  阿雪用力頷首,在前頭拉著她走,東聞西嗅,頗有幾分忠犬架勢。

  梁燕貞任由牽引,林影雖仍沉甸甸地壓上心頭,片刻視野一清,溪淺粼粼已入眼簾。 阿雪是怕水的,但小溪清澈見底,深不過膝,阿雪轉過一張可憐兮兮的骯髒小臉,似黑水銀裡養著兩丸白水銀的大眼濕潤澄亮,連這點也像極了討奶的乳狗。

  梁燕貞抑住一把抱入懷中磨蹭的衝動,手一放:「去去去!」阿雪連衣裳都不脫,球似的拎裙往溪裡一跳,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攪出一灘混水,哪還有半點乖巧丫頭的模樣? 活脫脫便是隻小猴子。

  女郎樂不可支,玩過互相潑水、水鬼抓人的遊戲,見日頭漸西,揪了阿雪到身前,仍讓窩在水裡,梁燕貞自褪了鞋襪坐上一塊光潤的溪石,將阿雪剝個精光,鬆開丫髻,深褐中微帶著金紅的捲曲髮梢漂在溪面,宛若水藻。

  阿雪見她一本正經,乖乖坐著任她搓洗。

  那件擦了血的茜紅肚兜梁燕貞隨手攜出,沿途將扔未扔始終不決,索性當作巾帕,就著溪水洗淨,給阿雪揩抹發麵,搓去身上污垢。

  她自幼跟著五大三粗的父親參軍,十歲不到,奶脯便已隆起,十一歲上便來了初潮,那會兒就已是大姑娘的模樣,除一迳拔高,也大致有了女子成熟的身板。 女童裝束就穿到十歲,此後無論衣甲,均按大人的形制裁制,身邊人都習以為常。

  梁燕貞的貼身褻衣多是當時所製,除了尺寸不敷日益傲人的豪乳所用,倒比她日後自行張羅的好得多。 穿壞也捨不得扔,洗淨晾乾折好,收進衣櫃深處,彷彿就把往日美好全留在裡頭。

  俞心白拿肚兜抹血,挑釁的是她身為女子的尊嚴,但真正踐踏的卻是梁燕貞的珍貴回憶。 為此她差點沒忍住搠穿他的咽喉。

  來潮後,父親給她找了名老婦照管生活,教她應付月事、系騎馬汗巾之類,只是待不到半年便打發走人。 梁燕貞連跟同齡女孩兒都沒話說,何況是老嬤嬤? 起居仍由小兵伺候。

  出落得明艷動人的大姑娘,鎮日在兵營出入,縱使梁鍞兇暴易怒,總有陽精上腦的渾人犯事。

  一名伍長色膽包天,醉後與人打賭,溜出營禁,窺看梁燕貞洗澡。 許是少女胴體美不勝收,那人竟捨不得走,被逮到時褲衩褪了一半,兀自不肯放開掌裡那條腫脹猙獰的醜物,捋得滿面酡紅,額角爆出蚯蚓般的駭人青筋。

  同他打賭的整伍兄弟給拉去抽鞭子,大多沒挨足數便生生斷了氣。 梁鍞沒殺主犯,只給女兒一桿鐵槍。

  後來梁燕貞才知道,阿爹同那人說,打贏我的寶貝女兒,便允你一事,莫說保命,就連升官發財也行。 大將出口便是軍令,軍令如山。

  「……小姐也行?」

  酒醒後面色白慘、被捆成粽子的犯人一怔,回神露出的,既非驚喜僥倖,也不是疑心大將要以什麼殘酷法子炮製自己,而是深深陷溺回味,帶著難以言喻的垂涎和貪婪。 左右的親兵甚至來不及憤怒,只覺背脊發寒,如見一名大活人硬生生撕去外皮,內裡爬出一頭色中餓鬼。

  虎皮交椅上的梁鍞托腮如折頸,看起來竟像在笑。

  「什麼都行。」

  抓捕、鞭笞、刑審……血腥的荒謬劇由入夜直鬧到寅卯之交,夜濃未褪的校場上戰鼓慢響,炬焰吹搖,混雜了疲憊與興奮的將士們蜂擁至場邊,黑壓壓的人影環繞數匝,壓抑的鼓譟騷動嗡嗡顫響,彷彿阿鼻獄裡的餓鬼。

  鞭死的那幾人吊上轅門,鮮血浸透粗繩,滴答滴答墜落黃沙。

  那是梁燕貞頭一回殺人。 犯事的伍長武功不如她,卻全程帶著豺狼捕獵般的癲狂獰笑,捨生忘死地撲上來,彷彿掄掃鐵槍勢不可當的矯健少女,不過是塊香腴美肉,志在必得。

  大腿刺穿、臂膀削斷,那人仍一次又一次爬起,即被鐵槍搠入腹間,牢牢釘上木樁,也要抓槍桿往前掙,唧唧的漿膩聲聞之腿軟,在鐵桿上扯著散發腥氣惡臭的肉塊,也不知是不是肝腸。

  梁燕貞毫無選擇,最後搬起石鎖砸爛他的腦殼兒,極具個性的俏麗臉龐濺滿赤白,雌獸般的粗濃喘息聲迴盪在平明之前,偌大的校場悄靜靜的,幾千人沒一個開口說話。

  阿爹的處置雖收嚇阻之效,少女並沒有致那人於死的念頭。 上場之初,她連槍尖的皮套都沒取下。 石鎖下紅白迸溢的慘烈景象佔據她腦中很長一段時間,若未患上畏懼密林的邪臆,這幾乎是她人生有過最頻的惡夢。

  女郎需要一個畫面,來取代校場的喋血夢魘。 在狹縫當中,半裸的男子握著異物、荷荷喘息的一瞥,遂成了這段記憶的主風景。

  府中不如往昔後,首先遣出的便是婢女僕婦,只一位無處可去的老嬤嬤留下燒飯,伺候每日七八人飽餐。 梁燕貞憐其老邁,也不放心她做細緻活兒,貼身衣物都是簡單洗濯,自晾於院中。

  發現小葉偷看她洗澡,則是上個月的事。

  濮陰城屋捨密集,一到夏天,連河上刮來的風都是溫的。 梁燕貞貪涼,夜裡沐浴不閉門窗,反正有川伯約束眾人,連白日裡都不能接近小姐起居的獨院,有事若非傳鐘,便等她現身之後再行禀報。

  那日,她不小心在盆中睡著了。

  直到水涼驚醒,微睜一絲眼縫,赫見少年在門邊,想往浴房探頭又不敢;說是偷窺,更像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扭捏一如平日。

  梁燕貞回院時,鎖門前曾聽樹叢裡一陣窸窣,當時正轉著別樣心思,沒回頭探究,想是他不知怎的耽擱了,欲喚小姐又沒膽子,就這麼被鎖在了院裡。

  葉藏柯沒等女郎出聲便自門畔消失,這點也頗令梁燕貞詫異。 匆匆起身披衣,赤腳從門隙鑽出去。 渾圓白皙、未染蔻丹的趾掌,在地面留下小巧印子,貓掌般的濕痕轉眼餘半,可見夏日燠暖。

  正想著如何不顯尷尬地放人,女郎踏入廊廡的一步突然縮回,閃入牆內,襟袖鼓風潑喇喇一響,急忙收挽。

  佇於院中晾竿前的少年渾然未覺,弓著身子探手胯間,急促而充滿規律、帶著獸一般的失控激昂,彷彿下一霎便要爆炸的奇異姿態,梁燕貞異常熟悉。

  錯愕、羞赧、氣惱……跑馬燈似的在腦海裡閃現,快到還來不及反應,就這麼輕飄飄過去了。 梁燕貞倚著牆,看他繃出衣布的背肌,筋肉隨著抽搐上下滾動,還有那極力壓抑的喘息——葉藏柯的背影,和她藏在心底深處的那人全不一樣,除了青春壯健,簡直無一處相同。 不知為何,在月下忘情自瀆的少年,令女郎想起了那個人,胸口毫無防備地一揪,隱隱刺痛。

  她將指尖伸入衣裡,探進兩腿間,暴烈地揉碎傷口也似,一迳刮撫著桃裂般的谷隙。 那個渾圓飽滿的部位緊緊閉合,彷彿就沒有心,縱使微泛嬌悚,依舊膩滑,幾停不住指腹,只是並沒有濕。

  梁燕貞輕輕揉著,葉藏柯卻比預想中更難以久持,片刻身子一僵,咬牙低咆:「小……小姐……小姐————!」哆嗦著垂落雙肩,不住喘息。

  聽少年叫喚,梁燕貞猛然回神,指尖勾出一抹液感,宛若稀蜜,一顫抽手,難堪地在裙衫抹淨,再不管他,逃命似的回房,鎖房上榻,環抱膝蓋,對著鏤窗外的月娘發了一夜獃,淚流不止。

  那晚晾衣竿上的,正是這件滾了銀邊的茜紅色肚兜。

  她已非是十二年前的她了,不會再為了這種事殺人。

  她甚至理解小葉揮拳時的憤怒。 只有生氣到匪夷所思的境地,才能令無師無派的鄉下少年一霎間快得毫無道理,打得照金戺首席弟子招架不及,幾乎下不了台。

  想到那一幕,梁燕貞心情又好起來,對阿雪哄道:「起來罷,姊姊洗屁屁。」

  阿雪雙手夾在腿間,希罕地脹紅小臉,堅決不從。 女郎想到這幾日野地宿營,縱有水源,也不是都緊鄰溪澗,雖給了草紙竹片,誰知西山毛孩會使不? 嘖的一聲眉刀倒豎:「快些!別囉唆。天要黑啦,趕緊讓姊姊洗洗。」一把拎起,見阿雪掩的不是屁股,而是胯間,這才會過意來,沒想到忒小的孩子毛都沒有,也懂顧忌,哈哈笑道:「姊姊又不是沒見過,等你長大之後再害臊不遲。」抓過來前前後後洗了個乾淨。

  阿雪耳根都紅了,沒搓幾下又怕起癢來,笑著叫著扭來扭去,也就忘了不好意思。 偕女郎擰乾濕衣時,才噘著嘴小聲嘟囔:「我娘說男女授受不親,讓我長大別跟族裡人一樣,沒事摸進帳裡脫女孩子衣服,也別讓女孩子脫我衣服。」

  梁燕貞忍笑道:「你娘說得很有道理啊。不過我是姊姊,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咱們呢也沒做壞事,對不?」

  阿雪想了一想,點頭道:「姊姊保護我,是好人。」握拳彎肘,肉呼呼的上臂繃出些許肌肉線條,燦笑道:「等我長大了,換我保護姊姊。」

  梁燕貞猝不及防,觸動了心底事,想起那人也講過類似的話,說的卻是「等你長大之後,我來保護你」,幾欲淚湧,假裝仰頭按了按眼角,哈哈大笑:「好啊,一言為定。」

  阿雪本就是男孩子。

  毛族體魄魁梧強健,雖不滿七足歲,手長腳長的阿雪穿上女裝,看上去便是一名略顯嬌小的少女,加上喉結未生仍是童音,說是十二三歲也沒問題,除非剝衣驗明,任誰也瞧不出破綻。

  而這名叫韓握雪的孩子,正是顧挽鬆派密使委託濮陰梁侯府、欲秘密送上白城山的「鏢貨」。

  ◇ ◇ ◇前朝亡後,天下分作兩大陣營東西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東海獨孤閥之主獨孤弋,和雄鎮西山的韓閥之主韓破凡,不顧兩邊文僚武將反對,相約灞上一會。

  有人說他們打了一架,也有說對飲一罈,會後韓破凡以西軍統帥、韓閥當主的身份,通令全軍易幟,向獨孤氏稱臣,兵連禍結的東洲大地複歸一統,為生民減去至少十年的烽火摧殘。

  韓閥稱臣後,新朝許其永鎮西山,建牙開府,世襲罔遞,封韓破凡為一等武襄侯,韓破凡掛印而去。

  韓破凡無後,族老擁立同宗的韓嵩為主,聲稱是其義子。 韓嵩繼承西鎮武銜,然而按降遞之法,爵位自動下降一等,此事西山卻無法接受。

  折衷的結果,韓嵩進京述職,補為鎮西將軍,朝廷對襲爵一事扮聾作啞,鐫好的二等延義侯印便擱在吏部,雙方都閉口不提。 平望盡力從捉襟見肘的府庫生出更多賞賜,以平息西山的不滿,倏忽已逾十年。

  蟄伏多年的龍虎養足氣力,為終不可免的一戰,開始相互試探。

  韓嵩上書朝挺,欲討爵封,要的不是延義侯印,而是武襄侯印,禮部吏部卻無人有膽量直斥其非。

  最後,病中的老丞相陶元崢提議換封:以東海的一等侯,交換韓家世襲之爵,同時要求韓閥派出質子,到龍庭山繼任「指劍奇宮」的宮主,天下嘩然。

  須知東海鱗族與西山毛族便不說是世仇,唯一的共通點,大概就是同樣重視血脈。 指劍奇宮身為鱗族首望,豈容毛族權領?

  殊不知這份不通人情,便是此計精妙處。

  面對極不合理的要求,只消為它添上更不合理的但書,麻煩立刻便回到對方手中。 你的要求我不是不辦,我想辦得很啊,只要你……我馬上……

  ——最後往裡頭塞的,全是對手怎麼也吞不下的蒺藜芒刺,再來笑看他跳腳就好。

  誰知拖了大半年,韓嵩真從族裡找出人選,決定送質,在韓閥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韓嵩近年專斷,韓握雪在離開西山前三度遇刺,其母和自小照顧他的老家人因此身亡,可見阻力。 保守勢力不惜採取激烈的手段,也要阻止韓握雪踏入央土,以免毛族純血蒙羞。

  撇開宗族不說,從韓嵩送出質子的那一刻起,燙手山芋又回到朝廷手裡。 頒一道換爵的聖旨不難,但鱗族中豈無毀玉碎瓦之人,拼著一死,也絕不讓毛族賤種玷污聖地龍庭山? 那可是出身指劍奇宮的頂尖高手,個個武功超卓,非同小可,不比尋常江湖客,真要鬧起來,朝廷未必能心想事成。

  若韓握雪死於中途,話柄便落到了韓嵩手裡,以此人狠辣,還不知要搞出什麼事來。 平望那廂恨不得陶相突然坐起,再出奇策,可惜未能如願,遂把麻煩扔給埋皇劍塚的副台丞顧挽鬆。

  梁燕貞雖不懂政事,這點官場伎倆還是明白的,顧伯伯找上樑府乃至照金戺,背後的意思也一樣。 說「卸責」是太難聽了些,就是多閂幾道門,萬不幸搞砸了,也不致被一腳踢穿,沒個遮護。

  濮陰梁侯府需要這份功勞,於她這可是久盼不至的機會,只能緊緊抓牢。

  前頭樹影傳出異響,梁燕貞抄起包袱,未及起身,阿雪指著相反的方向:「在那邊!」光屁股一溜煙鑽進樹叢裡。 梁燕貞探手抓空,赤著腳追去。

  樹叢後,在兩塊大石的水岸間,有人以溪石砌出個圍壩,一名披頭散發、體格清瘦的男子舒舒服服浸於圍塘,水面上熱氣騰騰,竟似溫泉。

  梁燕貞悄悄拉過阿雪,阿雪喃喃道:「我以為是兔子。」擔心女郎生氣,趕緊轉移話題:「姊姊,他洗熱水澡!」梁燕貞低聲道:「別亂跑。」躡足緩退,以免驚動那人。

  無論這野人般的怪傢伙是誰、為何在此,意欲何為……梁燕貞通通不感興趣,就算李川橫、傅晴章等俱在身畔,她也作如是判斷。 沒有比把阿雪平安送上白城山更要緊的事。

  那人睜開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隨時帶著笑,不知為何,梁燕貞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她不認識會把自個兒的頭髮鬍鬚留長如蓑衣一般,身子那麼瘦那麼白,卻又帶著百鍛薄鋼般的結實強韌,獨自在野地裡泡湯的男子。

  況且,溪裡怎麼可能有溫泉?

  男子的眼睛笑起來,彷彿聽見她的心語,眼角的魚尾紋深如刀鐫,一瞥岸上。

  撲滅的柴薪餘燼裡,擱著幾枚烏漆墨黑的卵狀物,兀自冒著騰騰煙氣,仔細一瞧才發現是烤黑的溪石,恍然大悟:原來把石頭燒熱,扔進砌圍,這小小圓塘便成熱湯,說穿了不值幾文錢。

  正欲退走,那人忽道:「再帶你瞧個好玩的。」語聲未落,梁燕貞頓覺天旋地轉,只聽潑喇喇一陣風刮,五感恢復時才發現置身樹椏間,阿雪抱在她懷裡,她卻被環於男人臂間。 他的身板果然虯結瘦硬,雖如女子蒼白,彷彿沒怎麼曬過太陽,卻有種危險之感,比葉藏柯乃至川伯那一身的肌肉更可怕。

  當然他還是一絲不掛,梁燕貞察覺臀後坐了條硬物,同刺瓜也差不多,俏臉霎紅,本能回肘,才動念右臂便垂落,不是被點穴或卸脫關節,指掌兀自行動自如,還能抱著阿雪,就是無法抬肘揮擊。

  梁燕貞被激起了好勝心,潛運功力左衝右突,當成穴道被封或經脈阻滯,迳以內息衝開,有時肘後微微一跳,像是禁制鬆動了,她便知此法可用,加緊再試;更多時候則是絲紋未動毫無反應,那也是莫可奈何。

  不過直到與怪人分道揚鑣之前,都沒能成功脫出這莫名的箝制。

  她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弄的。 他兩隻大手都在身前,或攀著樹幹,或覆著她的手背,那是女郎無法想像,遑論理解的武學造詣,更別提那起身無兆、眨眼攜二人飛上樹頭的身法,直如妖術。

  梁燕貞應該要害怕的,卻未驚慌失措,還能心無旁騖地玩著以內力衝穴的小把戲,彷彿同那人卯上了似,本能知道並不危險。 只是索遍枯腸,仍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長髮怪客。

  「……瞧。」怪人在耳畔輕道,她縮了縮脖頸,想避開又不想讓他覺得佔了上風。 不只長相,他的聲音氣味也很陌生,只有那種莫名的感覺不是。

  順指尖望去,梁燕貞看到剛和阿雪洗澡的溪岸。 她的鞋襪還褪在石隙乾地間。

  這樹在溪岸斜後,枝葉茂密,左右林冠簇擁,非是獨枝,難怪方才並未注意。

  雙槍包袱約留於圍塘,怪人並未攜來,但裸裎夾著她的一大一小渾身濕透,小阿雪更把洗擰過的濕衣包在頭上,梁燕貞的衣裳早被弄濕,三人淨往樹下滴水。

  林外忽傳來說話聲,循她和阿雪走過的小徑而來。

  為首之人一身白衣,背負長劍,正是照金戺大弟子俞心白。 後頭那人卻瞧不真切,依稀也是一抹青白。

  梁燕貞可不想被瞧見這副模樣,無奈身子明明能動,想抱阿雪一掙躍下卻不能夠,眼看俞心白來到附近,光是滴水淅瀝便能引他抬頭,豈有不見之理?

  一股烘熱透背而出,剎那間遍走奇經八脈,身子暖洋洋的提不起勁,差點舒服地閉上眼。 見阿雪轉頭,一摸頭頂衣包,發現二人衣發漸幹,怪人原本水草似的髮絲也變得蓬鬆柔軟,甚是烏亮;身上的淡淡木質香隨之轉濃,混雜些許男子氣息,也還算好聞。 梁燕貞粉面臊紅,正自心猿意馬,聽俞心白道:「那姓葉的土包子,真真可惱!待此間事了,定要親手將他碎屍萬段,方能消心頭之恨。」切齒之甚,聞之悚然。

  惹上財大勢大的嵧東俞家,此後麻煩不斷。 梁燕貞邊替葉藏柯擔心,對傅晴章亦不無愧疚,此事如不能善了,傅叔叔夾在中間定難做人。

  後面那人不知說了什麼,俞心白冷哼一聲,還想辯駁:「不……我自沒忘,寶物未到手前,不能打草驚蛇。我只是藉機去探一探,說不定能發現藏在哪兒,不是要對那姓樑的臭花娘幹什麼。」聽著有些心虛,或不意牽動面瘀,劍眉一蹙,拂袖翻臉:「便姦淫了她那又怎的?早晚要給我享用,先討點花紅不成麼?」

  後頭之人似又勸了幾句,俞心白不耐甩手:「知道了,知道了,不還瞞著老狗麼?我看起來有這麼蠢,連這也不明白?所有人一起行動,我不會拖累大家的。擔心老狗本領高強,我還備了後手,不怕他死不了。」

  梁燕貞越聽越心驚。

  俞心白態度倨傲,顯是跟某位師弟或從人抱怨,口吻粗魯,毫無禮數。

  聽其言,他們私下瞞著傅叔叔另有圖謀,不但想對她不軌,甚至有殺人劫鏢之意。

  外人不知阿雪才是鏢物,以為押運的是朝廷交付顧挽鬆,用來說服奇宮受質的重寶,有說是奇宮失傳百年的武功秘笈,也有說是神兵寶甲、罕世奇珍的。

  這些傳言連梁燕貞在濮陰都曾聽聞,說得繪聲繪色,明顯是朝廷刻意放出的風聲。 為防形跡洩漏時,有個什麼玩意能讓人搶走,劍塚使者特別給她一隻鎖死的密匣,差不多就是箱材的重量。 她藏在被褥衣箱的夾層,梁府諸人裡只有她和川伯知曉。

  聽俞心白的口氣,照金戺此行多數的弟子均參與其中,還要對傅叔叔不利……女郎頭皮發麻,突然間俞心白大笑起來,笑聲尖銳而放肆,帶著不自然的昂揚: 「這個主意不錯!將那姓葉的土包子折斷四肢,再把梁燕貞那臭花娘抓來,當眾姦淫給他看!讓他瞧瞧他心目中高貴的小姐,如何活脫脫被本公子乾成賤婊,貓兒似的浪叫一氣,欲死欲仙,欲罷不能!好、好!哈哈哈……」說得睜大雙眼,口沫橫飛,狀若癲狂。

  梁燕貞心底一寒,想起當年那個雙目赤紅的軍犯,身子一晃差點掉下樹去,還好被怪人環住。

  他瘦白的臂膀虯如樹根,隔著阿雪抱她,試什麼似的緊了緊,直到小阿雪的臉被擠上奶脯來回壓按,才知試的是她的乳廓。 梁燕貞唰的一聲脹紅俏臉,想給他下巴一肘,又見鬼的出不了手,氣得咬唇。

  俞心白溺於猥瑣的想像,啪嚓一聲靴尖入水。 身後之人跨出樹影,將他拉回,怡然道:「梁燕貞是梁鍞的掌上明珠,自小讓她阿爹捧在手裡,臉皮極薄,這種女人羞辱起來,那處緊縮之妙,保管公子一試上癮。往後別的女子再怎麼抽添,都沒有這般滋味。」

  俞心白回過神,面上紅熱未褪,見那人縱使口出淫猥,依舊斯文出眾,美儀污口全連不起來,不禁生出形穢之感;乾咳兩聲,還是忍不住問: 「梁家賤婊雖是尤物般的身段,相貌也不差的,畢竟年紀老大不小,還能是人事不知的雛兒麼?我瞧著是真不信。聽說當年在平望,那位十七——」

  那人笑起來。

  「不過是惡意中傷罷了。當年軍營裡有人偷窺她沐浴,同伍連坐,幾個大活人給抽死了,吊轅門風乾臘肉。她那個爹啊,就差沒給屄掛上金鎖,公子說她能不是個雛兒麼?」

  俞心白鬆了口氣,亦發神往,笑道:「既如此,待我好生享用,也給師父您老人家嚐嚐鮮,解解氣。我爹說梁鍞外號梁剝皮,待人刻吝,嫉賢妒能,師父如此大才,料想沒少吃苦頭。新仇宿怨,好生往那嫩屄裡清一清,多與她一些不妨。」

  「那就先多謝公子了。」

  風裡,傅晴章五綹長須逆風飄揚,衫擺獵獵,仍是一派笑意溫煦,如送春風。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15
第三折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梁燕貞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營地的。

  回神時,她牽阿雪鑽過車環空隙,應是特意揀了沒人的一側,此起彼落的人聲馬鳴都在前頭遠處。 阿雪衣著齊整,丫髻是重新綁好的,那怪人武功再高,總不能連女人活兒都精通。 她確信阿雪的頭髮是出自自己之手。

  傅晴章和俞心白的對話持續了一陣,內容不堪入耳。

  唯一堪稱收穫者,就是聽到了行動的時間和細節。 他們打算在執夷下手,所投的旅驛乃傅晴章一手安排的黑店,奪寶劫色方便得很。 入城後眾人鬆懈,食水中下點蒙汗藥,還不是手到擒來?

  俞心白垂涎她的美色,不惜鋌而走險,傅晴章卻不同。

  他似乎認定密匣藏有一部失傳的奇宮秘笈,練成其中的武功,將使他「嵧浦拳劍第一」的名頭更上層樓,得以傲視央土,問鼎天下。

  白馬朝的崛起,預示了今後將是武家的天下:不惟太祖武功蓋世,開國三傑中「刀皇」武登庸、「虎帥」韓破凡俱是絕頂高手,得勢如嵧西任家,也得把次子送去學劍;別提遍布朝堂、幾乎掌握文官系統的四郡集團,有多少人是出自東海的武儒宗脈……

  畢生縱橫商場的俞老爺子,明白自己這局是輸在落子之先。 扶植照金戺的傅晴章,乃至讓愛孫拜師修習拳劍,豈止亡羊補牢,更有急起直追、後發先至的深刻寓意。

  天下本沒有好相與的賞識,傅晴章被逼得兵行險著,也就不奇怪了。

  此事沒打算大張旗鼓,藥倒梁府一行,俞心白鬚佔有女郎自不待言,傅晴章則起出密匣,著人開匣取書,照樣偽造一份,再將贗品放回,封匣如故,仍送往白城山;所需開鎖巧匠與贗造高手眼下已在執夷,只待東風至。

  顧挽鬆前朝降官,朝不保夕,不足為慮。 但照金戺和嵧東俞氏家大業大,不比亡命之徒,可不能搶了東西就跑。

  讓俞心白染指梁燕貞,非是徒逞荒淫,而是這番謀劃需要一個不會背叛的頭面人物配合。 佔有了梁燕貞,許以明媒正娶之類的虛辭,憑她個破落門第的孤女,能飛了不成?

  而執夷城旅驛的小小插曲若無犧牲,亦不合情理。

  蒙汗藥效力一退,眾人將發現傅門主因內功高強,早一步甦醒,力戰之下殺光了凶悍的匪徒,與他並肩作戰的梁府總管「攔江鐵鎖」李川橫則不幸成仁,令人扼腕——按俞心白的意思,現在怕得多死一個葉藏柯了。 要不再殺幾名家丁,或讓隨車的那老嫗和醜新娘一塊陪葬,弄成先姦後殺的模樣,也好藏葉於林。

  這一串惡毒的鋪陳在女郎腦海中飛轉著,以致與怪人在何處分手、有無探問來歷……連怎麼走回的梁燕貞都忘了,但這本非是此際之重。

  小葉見她倆迴轉,喜孜孜迎上,被梁燕貞拉進帳裡,湊近吩咐:「找川伯來,別驚動其他人。」微帶汗潮的幽香鑽入鼻腔,分不清出自女郎襟裡或口中,不禁臉紅心跳。

  梁燕貞蹙眉鬆手,沒拿準要不要斥責他,被阿雪一拉衣角:「小姐看。」

  帳中燈火通明,居間圍起幾座屏風,佔據了大部分的區域,兩隻衣箱只得併置於外。 屏風上飄出霧氣,竄往帳頂的天窗煙道,梁燕貞才發現帳中較平時更濕暖。

  「這是什麼?」

  一繞進屏風,赫見那口壞了的衣箱裡盛滿熱水,地盤上掘好的爐坑裡,還有幾枚烤黑了的石頭,原來葉藏柯不約而同地用上林中怪人的法子,弄出一盆熱騰騰的香湯浴來。

  那衣箱質地堅實,是膠合之後才鑲的包葉,竟不漏水。 梁燕貞俯身捧掬,稍燙的水溫正是她偏愛的,手掌泛起淡淡的胭脂色;便隻這麼一捧,已捨不得離開,改口道:「讓川伯晚飯後來見我,莫驚動照金戺的人。飯我不吃了,你帶阿雪去罷。」葉藏柯知小姐不欲受到打擾,要盡情享受熱水浴,也不枉他一番佈置,忍著欣喜之情點頭,牽著阿雪退將出去。

  臨走前阿雪衝她一招手,梁燕貞本能彎腰,小鬼冷不防塞了顆物事到她嘴裡:「小姐吃糖。」梁燕貞本欲吐出,一含果然甜滋滋的,又涼又滑,只是咬之不碎,又沒香味;以飴糖來說,甚是單調無趣。

  女子嗜甜,梁燕貞也不例外,隻白了葉藏柯一眼:「別淨給他糖吃。」含著糖珠也不好說話,不再唸叨。 少年心尖一吊,從未見過小姐這般眼兒輕拋,魂都快飛了,一迳傻笑,與阿雪雙雙被女郎攆出。

  梁燕貞沒心思理他,滿腦子都是林間所聞。

  傅晴章不會在今夜下手,還有時間思考對策。 直接翻臉或走人皆非良策,真要鬧僵了,照金戺不僅人多勢眾,武功也遠勝己方,府內諸人除了她與川伯,其餘皆不足恃;葉藏柯忠忱可表,料想不致臨陣背叛,但也只是多添冤魂而已,無益於扭轉局勢。

  她聽帳外的跫音遠去,將帳門上下繫繩綁了死結,以防有人潛入;迳褪鞋襪走入屏風,脫得一絲不掛,將衣裳全披在屏風頂,掬水細細搓洗身子,適應了水溫,好整以暇坐進「浴箱」,屈膝滑坐到底。

  熱水漫過頸頷的瞬間,女郎忍不住呻吟起來。

  梁燕貞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一雙渾圓的大長腿更是英風颯爽,鶴立雞群,但女郎對自己的身材始終都不滿意。

  長年騎馬練武,使腿股極為發達,偏偏生就薄皮鴨梨似的豐臀,一經發育,奶脯屁股如吹氣般膨大,簡直沒完沒了。 女郎只好安慰自己,把腴肉練成肌肉,也就是了。

  六歲習武至今,腰練得像緬鋼一般,掐不出半點餘贅;小腹平坦,毋須用力便能看出肌束線條,且不是稜凸如板甲、硬梆梆的那種,起伏滑潤,分外誘人。 梁小姐很是滿意,每每攬鏡,自己都覺好看。

  腴臀大腿練成了肌肉,畢竟還是肉,恁是渾圓結實,旁人總不能伸手一試。 但見其肥碩如桃,裹出裙布,人後不知惹來多少污語闢淫,都想從身後弄她。

  這幾年家門破落,逼得她從槍桿鞍頭移開目光,留心起其他女子的衣著體貌,才明白自己得盡天眷,有雙又細又長的足脛,遑論兩隻肉呼呼的白皙小腳。 老天爺額外給了這等好處,好在隱於靴內少人見得,不致令普天下高頭大馬的大腳婦人扼腕。

  世間有好便有壞,梁燕貞心想。

  有雙長腿,活該在箱裡伸不直。

  女郎閉目枕著箱緣,熱氣繚繞的水面浮出兩大兩小四座山峰:小的是膝蓋,此處皮膚本就極薄,酥紅中微帶點淡淡的橙子色,光滑得不見一絲毛孔。 膝蓋若是小丘,胸前那兩座簡直是突出海面的萬丈絕崖了,形勢險極,渾圓飽滿的峰形如瓜實,白皙的乳球上透出淡淡青絡,直是誘人以墜。

  她乳間偏左處有顆小痣,小如針戳,渾圓完美,並無瘤凸,像是以精墨巧手一點,在泛紅的雪肌上格外顯眼,卻沒有美玉微瑕的遺憾。 除了精緻討喜,更有一絲勾人似的俏皮,直想以口相就,嚐一嘗是何等滋味。

  梁燕貞仰起頭,以指尖輕撫著,在想像中的位置。

  她一直沒留意這裡有顆痣。

  可能是平滑之故摸不出來,只能目視辨別。 十年前想必更加細小,那時也不愛照鏡,是那人說起她才知道的。

  他放肆的舌尖觸感一瞬間掠過腦海,女郎雷殛似的一酥茫,慌忙坐起,嘩啦啦溢出大把水去。 水下白皙的身子被箱底朱漆映得分明,覆於恥丘的烏卷細茸在波紋光影中輕盪著,還有一縷稀蜜似的無色漿液漏出桃谷。

  薄漿雖透明得不帶一絲雜異,但明顯較清水更稠,光線折射間無所遁形,坐實女郎的綺想,留下一股心猿意馬的騷豔之證。

  梁燕貞紅透耳根,分不清是羞怒或困窘,抑或是香湯所浸,伸手一撈,掌中水流果有幾分膩滑,握拳甩出,「嘩啦!」潑上屏風,淅瀝瀝流了滿地。 好在不是披衣的那一扇。

  她很久沒想過他了,偶爾想起,也只有滿滿的悔恨而已。

  她一直很清楚:阿爹的前程,早在她把身子交給那人時,便已毀了個乾淨;阿爹征伐南陵是戴罪立功,那是果,而不是因。

  李川橫、傅晴章以為此舉是皇上為翦除先皇勢力,所布的一個局,勝固無賞,敗則必死,力主推辭,因而觸怒梁鍞,不許他倆隨行,意外保住性命。

  傅晴章在林澗旁安撫俞心白之語,不幸全是謊言。

  俞心白聽聞的不是流蜚,而是事實,只是梁府以外知道的人不多,全是廟堂最頂尖的大人物。 是他們抑制了流言傳播。

  濮陰梁府多年來被刻意冷遇、梁鍞仕途中絕的真相,僅僅是因為時年十四的梁燕貞把身子給了一名男子,天真地相信能和他長相廝守。 這份情思終將所有人捲入地獄,死去的人是解脫了,活著的只有傅晴章成功飛往另一片天去,餘人仍身在無間,始終爬不出來。

  她痛恨想他的自己,痛恨自己眷戀纏綿,痛恨這副還對他有感覺得胴體。 為了贖罪,梁燕貞極少自瀆,忍受男人投來的淫穢視線,去習慣他們背後說的那些穢語污言,若無其事地活著。

  直到顧挽鬆找上門。

  「副台丞說了,此事的麻煩到哪兒,賞賜便能到哪兒。」劍塚的密使如是說。

  「他與小姐都是無命之人,旦夕且死,要谷底翻身,搏一個大大的富貴功名,便在這一遭了。朝廷束手無策,東海前路迢迢,能辦成此事者,哪怕曾犯天條,陛下都能原諒。連累小姐的那一位迄今仍猶未死,而貴府已衰敗如斯,梁侯若在,意能平乎?」

  ——不能!

  梁燕貞抄起布包,捋下浸濕的槍包,露出兩杆三尺半的短槍。 握住精鋼槍桿,令微酣的嬌美胴體從熱水浴中抽離,重新降落在這個陰冷灰濛的塵世,沒什麼是真正歡快昂揚的,一切都是又冷又重。

  她的武功啟蒙自父親梁鍞。

  梁鍞的馬槊昔日在東軍赫赫有名,但槊是馬上所用,比武單挑無有優勢,對女子也過於沉重,梁燕貞是到十八歲上才有足夠的氣力運使柘木馬槊,在獅蠻山的演武場施展家學,與師兄弟們放對廝搏,敗少勝多,從而贏得所有人敬重——當然還有許多使她倍感困擾的愛慕之情。

  梁燕貞十六歲被送往獅蠻山,到二十歲才返家,足足避了四年的風頭。 頭一年朝廷還派人監控,恐她珠胎暗結,濮陰梁侯府也被嚴密監視,形同軟禁,連家書都難以遞送;直到那人的處分定了,限制才逐漸放鬆。

  當初選擇獅蠻山,表明就不是去產子的,只是仍避不得嫌疑。

  梁鍞對愛女在獅蠻山學的武藝贊不絕口,認真較量幾回,竟非女兒敵手。 本以為父女間芥蒂漸去,某次比試完,頭髮灰白的老將一邊拭汗,邊喃喃道:「要知道就早些送你去了。」梁燕貞心中刺痛,才發現阿爹目光瞬轉,本是瞧著她的,並非無意間脫口。

  征南先鋒的詔令下來,她堅持要去,聯合了李、傅等來勸;要不辭召,要不同往,滿門出征,福禍與共。 梁鍞冷冷一哼:「好啊,我把你的名字寫上去,讓皇上趕緊想起,還有反賊未誅!」女郎如墜冰窖,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阿爹揮手讓人帶下去,不再看她。

  只是阿爹再沒回來過。

  她握緊槍桿,直到迸出細小的格格聲響,忽覺冷風灌入,脖頸斜後仰出浴箱,小心翼翼不讓熱水溢出,自屏風的縫隙望去。

  一人掀帳而入,動作輕迅,若她兀自閉目享受,只怕不易察覺。

  那人從腰後取出皮繩,重新穿入帳門孔眼繫住,也綁了死結——顯然來人是以匕尖伸入縫隙,挑斷繫繩才進來的。 此法無甚出奇,但自備新繩而來,可見對梁燕貞的習慣瞭如指掌。

  果然背影十分熟悉,那筋肉虯結、幾欲鼓爆衫袍的猙獰背肌,只能是昔日人稱「攔江鐵鎖」的李川橫。

  梁燕貞鬆了口氣,又不禁有些氣惱。

  (肯定是那葉藏柯,連話都傳不好!)

  她對少年的心意既不討厭也不喜歡,她也年少過,不以為需要大驚小怪,但耽誤正事就不行。 害川伯誤闖,徒增尷尬就罷了,萬一被傅晴章或其他照金戺門人察覺,怎生是好?

  女郎暗下決心,待此間事了,這個錯手絕不能輕輕揭過,否則將來難有大用。 小葉若要因情誤事,也只能逐出梁府了。

  正欲呼喚,梁燕貞忽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李川橫縛緊帳門,取出火絨吹亮,點燃一根約四寸的絳紫色蠟燭,拿在手裡無聲輕移一陣,立在腳邊。 那絳燭的煙是極淡的茜紅色,流向依稀能見,蛇般湧向屏風下的縫隙,宛若有靈。

  帳頂留有煙道,能讓爐坑的煙往上走,以防窒息。 此際浴箱的熱氣既往上飄,絳燭所生若是冷煙,必定循隙鑽進屏風底,形成對流;如此屏風內的人,毫無例外地將吸入絳燭煙氣,而且是在不知不覺間。

  江湖上常見的迷煙,如雞鳴五鼓返魂香等,皆是此理。

  梁燕貞的心沉到谷底,摒息縮回,以熱巾帕掩住口鼻,輕輕呼吸;過得片刻,巾帕竟微微染赤。 她不敢於箱內濯洗,有些迷藥亦能由肌膚入體,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見絲紅,才掬淨水掩口,重新吸吐。

  李川橫仍佇於燭邊不動,亦未出聲。

  越這樣,梁燕貞越肯定他心懷不軌。

  絳煙若是迷魂香一類,李川橫練的外門功夫,不通內家龜息,未掩口鼻,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預服解藥,但迷香非毒,大抵沒有解藥。 效力弱者,嗅鹽可促其速醒;遇上強效迷香,除俟其自複,別無他法。

  只剩下第二種可能。

  這奇異的紫燭絳煙,僅對女子生效。 採花賊所用的春藥,也有製成迷煙的,身為男子的李川橫,吸入多少都不會有事。

  梁燕貞的動作再怎麼輕緩,水聲始終沒停過,見李川橫並無動靜,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起身之際,披衣的屏風猛被掀倒,撞在鋪了厚氈的地盤上,幾未發出聲響。 梁燕貞趕緊坐回,投巾帕於木桶,不動聲色輕輕攪擰,蹙緊眉刀,摒息開口。

  「川……川伯,我在洗澡。」聲音怪異,理解成恚怒所致亦無不可。

  相貌威猛的紫膛漢子微怔,銅鈴大眼居然還能瞠大,露出惶恐之色。

  「這……該死,屬下該死!小葉這兔崽子,怎麼傳話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不敢多瞧,快步至帳門前,摸遍全身欲尋匕首,或因慌張之故,居然怎麼也找不著。

  梁燕貞差點要相信是誤會一場了,驀地漢子停手轉身,嘴角微揚,冷不防一起腳,猛將蠟燭踢去!

  梁燕貞側首讓過,絳紫色的蠟燭掉進爐坑,轉眼融去,竄出大股淡緋色的霧煙來。

  她忙以巾帕捂面,卻聽李川橫笑道:「小姐從小就很聰明,可惜太過天真。都發現川伯閉門放煙了,怎覺得我會見台階就下,乖乖掉頭離開?抱朴含玉雖本性,頑愚劣障亦天真,小姐今日吃了這一塹,以後可要長進些才好。」

  梁燕貞從沒聽過他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自有記憶以來,李川橫就是霹靂火爆、直腸直肚的糙漢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能當總管自不愚笨,梁燕貞這幾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懇,還有豐富的江湖經驗,但吟詩作對決計不是李川橫。

  「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之類的荒謬念頭,一瞬間掠過梁燕貞的心版,可惜她已非十來歲的黃毛丫頭,獅蠻山的訓練、這幾年的闖蕩,使她確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橫,而且是神智清醒,不是受迷魂藥物控制,才能說得這般條理清晰。

  而他還有臉自稱「川伯」,令女郎不禁狂怒起來,這是最深的背叛。 帳外,車環外側忽聞叱喝聲,此起彼落,隱約能聽得金鐵交擊,不多時馬匹驚嘶,敵襲顯非由外而至。

  梁燕貞猛想起傅晴章師徒對談時,被自己褪在石隙間的鞋襪。

  俞心白這草包沒留意,萬一……給傅叔叔瞧去了呢? 再悄悄向徒兒打個暗號,其後洩漏的一切,全是為了誤導她的障眼法,難怪總是傅晴章在說。 照金戺行動的時間,正是今夜!

  「……你聽!」梁燕貞按下對紫膛漢子的憤怒質疑,一意勸說:「照金戺圖謀不軌,意欲劫鏢,外頭已打起來啦!再不阻止他們,你我將陷於賊人之手,他們會留我一命,你呢?」

  李川橫揚起嘴角。

  梁燕貞微微一怔,驀地頭皮發麻。

  照金戺選在今夜下手,作案的地點絕非臨時起意,走到無城之處顯非意外。 梁燕貞所持路觀圖,包括她判讀地圖的本領,全是川伯所授,而傅晴章取出對照的那幀地圖亦無二致,這表示——「你們……你們是串通好的!」若非一絲不掛,女郎幾欲跳起,然而掛念之事還壓過了憤怒與驚愕,急急追問:「葉……小葉呢?你把他們倆怎麼了?」

  李川橫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那男扮女裝的毛族小鬼,故意不答,反足一踢帳幕,咕咚一聲,外頭靠著的什麼龐然大物倒下來,隨即一陣嗚嗚悶吼,半個人形死命往幕牆蹭撞,不知是示警抑或詬罵。

  黝黑少年的聲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梁燕貞仍能分辨。 小葉既已受制,阿雪十之八九也跑不掉,心底一涼,即使摀住口鼻不敢用力吞吐,忍不住切齒咬牙:「我阿爹待你們不薄,你們……你們怎可如此!」

  李川橫反足一蹴,照準帳幕上頭顱的部位,葉藏柯再無聲息,不知是死是活。

  梁燕貞並未對傅晴章吐實。 她曾多次窺見李川橫指點小葉武藝,而今竟對少年下此毒手,早逾越梁燕貞所能理解的範疇。

  李川橫輕搖食指,目光不離女郎聳於水面的偉岸半球。 一旦顯露出自身慾望,原本那張正直威猛、看起來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國字臉,此際卻顯得陰沉而復雜,貪婪猙獰倒還是其次;這麼明顯的一張歹人面孔,為何她從沒想過要提防?

  女郎以左手掩胸,可惜比起傲人的雙峰,手掌實在太過細小,奮力張開也只能略遮乳溝,莫說乳廓一覽無遺,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徒然撩撥男子慾念而已。

  「……小姐自好莫提梁帥。」

  紫膛大漢的眼越賊,口氣反而越見斯文,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 「從現在開始,你要吃很多苦頭,被數也數不盡的男人狎玩,如母狗般忍辱偷生。這裡頭會有很多認識你阿爹的人,你越是提他,下場越淒慘,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才先來提醒,小姐莫不識好人心啊。」

  梁燕貞揪緊巾帕,指縫間擠出淡紅色的水來,意識到已濾入過多迷煙,不敢在他面前搓洗,從桶中撈出另一條備好的替用。

  「川伯說個故事給小姐聽好了,像以前那樣。不知小姐記得否?」

  李川橫好整以暇,繞著圈子,一個接一個地掀倒屏風,僅衣箱堵著的那一扇一掀不動,便即不理,像要從四面八方欣賞她迷人健美的嬌軀,或想看她咬牙切齒無能為力,怡然笑道:「從前有個土匪,盯上一隊告老還鄉的大官,趁經過時聚眾打劫。不承想大官有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兩邊最後居然死得差不多。大官有對兒女,女兒美貌非常,兒子是文弱書生,沒點屁用。

  「土匪的弟兄死光啦,自己也受了傷,但那個護衛還能打,要給主家報仇。土匪正想著該怎麼逃跑,沒想到他以前跟過的土匪頭子來了,三兩下便殺死護衛,把剩下的婦孺全劫上山。

  「土匪死裡逃生,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本想忍著氣將她獻給頭子,不料頭子說:'不妨,你既喜歡便給你。'土匪開心得要上天,發誓水裡來火裡去,絕無二話。頭子這時才說,給你自不妨,就在這兒要了她唄。」

  梁鍞出身盜匪,就算是身為女兒的梁燕貞,長到這歲數也都知道了。 亂世中命比紙薄,英雄便起於草莽,也不丟人,梁燕貞不知這有什麼好說的,蹙眉道:「你的舊日臭史,我沒興趣聽。」

  「這還沒說到我呢,小姐莫急。」李川橫繞了一匝又回到前頭,想是這個角度能給梁燕貞最大的壓力,緩步而近。

  「被擄上山的,除官小姐的廢物書生兄弟,其他全是婦女,姊弟倆的母親、大官的元配夫人也在。土匪再急色,聞言也不禁慌了手腳,強笑道:'大哥,這……這不大好吧?鬧洞房也有個章程不是?小弟這個……'

  「頭子笑道:'你不要啊?那好。'信手一刀,砍得那官家小姐的婢子人頭落地,鮮血流了滿廳。所有人安靜一會兒,驚叫、哭嚎這才掀鍋似的一股腦兒倒將出來,剎時能溢滿你整個頭顱,想甩也甩不出去。」

  那土匪都傻了。 我不從,大哥你殺個婢女算啥事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況且那婢子也挺漂亮的,眼下寨裡就倆土匪,總能輪到。 土匪回過神,見大哥把刀架上一名老媽子的雞皮頸間,笑道:「你幹不幹哪?不幹我要殺她了。」年輕的土匪沒來得及答腔,老媽子脖頸片開,隻頸後一層薄薄的皮筋連著,折頸鬼般抽搐一陣,才踉蹌倒地,又像拔毛過水的死雞。

  大哥拖著鋼刀,踏過滿地紅黑漿膩,用鐵鍊把聚義廳的門鎖了,回頭咧開一嘴尖牙,笑得人魂飛魄散。

  土匪總算明白過來。

  幹不幹那官家小姐,跟死誰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聽大哥的,他終究會加入俏婢老媽子的行列,成為滿廳死屍當中的一具。

  土匪二話不說拉開褲襠,把半軟不硬的陽物塞進小姐未經人事的嫩穴裡。 他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麼苦的差使,那才叫折騰,還不知折騰的是哪個。

  但人就是這樣。 有什麼東西壞掉之後,接下來就會容易許多。

  反覆姦淫之後,土匪開始嚐到了樂趣,胯下也逐漸勃挺昂揚,越乾越美。 而那悲憤哭嚎、奮力抵抗,連受辱都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的官家小姐,居然無法自抑地發出嬌吟,越叫越浪,當著她的母親和兄弟,以及平日使喚的僕婦婢女之前,逐漸被轉化成最淫蕩下賤、無法拒絕男子侵入的發情牝犬……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17
第四折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儘管渾身發熱,梁燕貞感覺血液飛快從頭頂褪降,彷彿置身冰窖,心底生寒。

  李川橫的話她是不信的,他必定極力醜化阿爹,才能對自己的背主無良交代。 然而所述的病態情景,卻與傅晴章對俞心白的「建言」不謀而合,若不是有過相同的經歷,虛構不出這等天良喪盡的場面。

  「你要想說是我阿爹讓你這麼做的,還是省省罷。」女郎定了定神,冷道:「把姦婬女子的惡行,推說是他人唆使,你還算是個男人麼? 」

  李川橫搖動食指。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男人蹂躪你的時候,能讓你痛不欲生的法子多到數不過來,'還算是個男人'這種話,切記萬勿出口,殊為不智。母狗有活得很滋潤的,也有在極端的身心痛苦中嚥氣,死活都無比淒慘,川伯疼你,捨不得小姐淪落如斯。」

  「你————!」

  爐坑裡的淡紅煙氣逐漸隱沒,談興正濃的李川橫似乎並未留心。 梁燕貞暗提一口真氣——李川橫甚至不知她身懷內功——經脈不見阻滯,但女郎不敢掉以輕心,打算等緋霧全消後再行動。

  紫膛漢子對她的氣急敗壞十分滿意,繼續沉緬於血色的回憶當中。

  沒人知道在簡陋的聚義廳裡到底經過了多久。

  那頭子大哥不許任何人出入,屎尿全在屋裡,餓了便隨意啃些乾糧醃肉,亦有酒水。 年輕的土匪算不清姦淫了小姐多少回,間或還有其他女子,大哥動輒殺人,他都麻木了,到後來見血還會笑出聲,像看放煙花似的,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不過最慘的,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書生。

  起先大哥拿刀架著他的脖子,逼他姦淫侍女,書生不從,連死了兩個人都不肯屈服。 僕婦們為了求生,哭求著請公子救命,仍是不為所動。

  大哥也不生氣,砍死幾人,刀鋒一轉架上他老娘的脖頸,書生終於從了。 堅持一鬆動,能繼續堅持的就沒剩太多,到頭來書生和土匪一樣,把眾姝奸了個遍,終於輪到了他姊姊。

  鋼刀加頸的老夫人餓了幾日,早已氣息奄奄,這時忽然睜眼,定定望著自己的兒子,啞聲道:「你做什麼,都別說是為我。你知不知害完你姊姊,下一個他讓你害誰?」

  書生赤裸裸的一絲不掛,雙目赤紅,眼窩凹陷,不說都分不出誰才是土匪。 被母親一說,原本摟著姊姊屁股、便要從臀後進入的,身子劇顫,被慾火燒融的猙獰表情慢慢垮下來,瞬間陰晴變幻,最後才哭喪著臉,泣不成聲:「娘… …我、我不幹……他……他要殺我啊!」

  母親點了點頭。 「那,就是為你自己了。」咽喉往刀刃一送,當場氣絕。

  書生嚎啕大哭,見大哥回過鮮血淋漓的鋼刀,架在自己頸間,像是得到什麼加持,彷彿一切都能交代了,心安理得地幹了心神崩潰、半痴半癲的親姊姊。 姊姊果然內外皆美,即被折騰了多日,膣裡那股子緊縮濕熱銷魂蝕骨,沒有婢子比得上,書生心滿意足,哪怕殺父弒母、使他家破人亡的兇手就在眼前,也捨不得放開手。

  但三人都明白,這遊戲終會走向何地。

  被當成魚肉的無關之人死得差不多了,年輕的土匪開始求饒,發誓一生不會背叛,只求大哥放過。 書生幹下逆倫的獸行,靠姊姊的胴體才感覺活著,連這都失去後,瞪著乾枯空洞的眼睛傻笑,死了心似的不發一語。

  大哥有些猶豫。 「說實話,我只想留下一個最慘的。」歪頭托腮,對土匪道:「你幹的是他姊姊,他幹的也是他姊姊,怎麼看他都比你慘啊。 」

  土匪涕泗橫流,光著屁股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大哥,大哥!你饒了我一命,什麼我都乾……什麼我都乾啊!」大哥點頭笑道:「那好,也讓你同他一般的慘,兩個都留罷。」將土匪捆起,蒙上雙眼,雙腳用鐵鍊鍊住,燒紅烙鐵,磨利刀刃,嚇足一天一夜,然後才慢條斯理閹了他。

  那淒慘的叫聲像把書生的魂叫了回來,到現在都無法忘卻,清晰得像是昨天才聽見似的。

  梁燕貞目瞪口呆,差點忘了掩住口鼻,片刻才恍然大悟,失聲道:「你……你就是那個土匪!阿爹他……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分不清是故事可怕、阿爹可怕,還是發生在李川橫身上的遭遇更可怕。

  難怪他恨到要這樣對付她。

  這人是懷抱什麼樣的心思,在阿爹身邊待了忒多年?

  李川橫的面孔在焰炬下顯得陰晴不定。 但他始終沒走進梁燕貞身前六尺之內,那是她手持短槍一刺能至的最長距離。 小姐平常用來攜帶短槍的包袱槍衣還扔在箱畔,被水浸透了,卻未見短槍的踪影,肯定藏在水底下,正等待最好的時機出手。 誠如他先前所說,小姐從小就很聰明,可惜是天真了點。

  「你爹就像一尊捕醉仙。」他隨手比劃著,忍不住笑起來。 梁燕貞知道「捕醉仙」是央土的說法,畢竟她在獅蠻山住了四年,指的就是東海的童玩不倒翁。

  不同的是,央土的捕醉仙又叫「酒鬍子」,不是小孩玩意,而是筵席上行令勸酒的道具,尺寸較大,臉譜也更猙獰滑稽,且捕醉仙有兩張「臉」 ,站直一張,側倒又是一張;講究的,倒向不同的方向能顯現出不一樣的面孔,端看畫匠巧思。 獅蠻山的同窗教席都覺捕醉仙可笑,梁燕貞始終瞧著磣人,不如老家的不倒翁趣緻。

  為何他說阿爹是「捕醉仙」?

  「梁帥不只自己有兩張面孔,也很喜歡剝去他人的臉面身皮,重新給你換過一副。」李川橫駐足在六尺開外,開始解著自己的外袍,露出肌肉虯鼓、宛若澆銅鑄鐵般的黝黑上半身,輕聲說道:「小姐知曉否,其實你也有兩種身貌?今夜過後,說不定你會很喜歡做一個下賤的婊子,鎮日被人肏穴,直到肚子大了還不肯消停。我很難說你阿爹是個畜生。他不只是畜生,還有許許多多面貌……他教會了我很多事。現下,輪到川伯來教小姐了。」

  梁燕貞認為他瘋了。 一個徹底失去男子雄風的閹人,如何能姦淫自己? 只靠角先生之類的外物,圖的也就是傷害而已。 她不懂他那充滿淫邪色欲的貪婪是怎麼回事,直到李川橫褪下褲衩,露出一條青筋浮凸的黝黑肉棒,示威似的在眼前一脹一跳,隔老遠都能感受它的滾燙腥臊。

  女郎瞠目結舌,腦中一片混亂。

  「看來小姐一定是弄錯了。那個倒楣的土匪被梁帥剝去身皮,徹頭徹尾地改造成另一個人,小姐從小喊他'傅叔叔',約莫難以想像他從前打家劫捨,姦淫擄掠的可憎模樣。

  「梁帥從我家護院的身上,搜出一部秘笈,讓我深造。那人本來該成為我姊夫的,我竟不知他有這般師門來歷,可惜當時年過雙十,筋骨經脈既定,錯過了最好的練武時機,已與上乘武學絕緣,只能勉強修習秘笈中的橫練功夫,以勤補拙。」從懷裡取出一物,「啪!」一聲扔進爐坑,邊緣被灼烤得逐漸捲曲冒煙的古冊封面上題著《焠擊青罡》四字,濺滿深褐斑點。

  梁燕貞這才會過意來,難以置信地睜大美眸。

  「你……原來你不是……而是……」

  「是啊,小姐。你阿爹也給了我另一副身皮。」李川橫活動筋骨,咧嘴一笑。

  「我就是那個姦淫了姊姊、害死母親的廢物書生。」

  梁燕貞接獲劍塚來函,頭一個便與他商量,就連赴平望會見密使,也是李川橫陪她去的。

  諷刺的是,紫膛漢子打一開始就反對此事。 他質疑顧挽鬆的用心,質疑梁府眼下的實力,也識破了梁燕貞暗打照金戺的主意,寧可小姐寫信向旁人求助,也不讓去找傅晴章。

  沒承想,是傅晴章找上了他。

  「從接下這樁差使,我便明白梁府完了,誰也救不了。」李川橫靜靜說道:「只可惜,小姐不聽川伯的。」

  「別說得好像你很在乎似的!」梁燕貞忽然怒起:「有仇報仇,天公地道!我阿爹若對你做……做了那般惡事,你欲討這條血債,我也無話可說!別……別再說什麼川伯……好噁心……要打殺便來,我梁燕貞不怕!」明明氣得俏臉脹紅,不知怎的眼角卻溢出水花,死死咬著櫻唇,不讓淌下。

  李川橫淡淡一笑,也不辯駁,只問:「這二十幾年來,我曾做出什麼對不起小姐、對不起梁府的事?」梁燕貞為之語塞。

  「傅晴章來找我,讓我幫他偷取密匣,還說待俞家那沒用的小白臉玩過小姐之後,讓我也有份享用。小姐興許不知,自小姐長成後,府內諸人被小姐迷得神魂顛倒,此番那幾個回府助拳、與傅晴章暗通款曲的畜生,都是衝這點而來。

  「梁帥薨後,那些說是連夜離開、沒留下隻字片語的,其實都埋在後花園裡。小姐以為,他們是謀劃何等齷齪之事,或乘夜潛入誰人院裡,才教人給打殺的?」隨口說了幾個名字,都是阿爹昔日的得力股肱,卻走得悄靜。 梁燕貞召集舊人時,還對這幾位下落不明感到扼腕,按李川橫之言,敢情全埋在府內荒廢的後園裡。

  李川橫知道密匣藏於夾層,但傅、俞師徒明顯不知,也未被告知密匣不過是幌子,阿雪才是鏢貨,看來雙方談不上坦誠合作,尚有可乘之機。

  「我同傅晴章要了一千兩,好讓他信我。」李川橫笑起來,過於細緻的表情變化在這張粗獷的臉上無比扞格,看著就像面具似的。 「我還記得他眼裡掠過的一絲鄙夷,我趕緊把頭別開。他肯定以為我是羞於見人,其實我是怕他看出我差點沒憋住笑。

  「我能耍著傅晴章玩兒,可我打不過他。小姐,他的設謀佈置我在心裡推敲無數次,咱們一點機會也沒有,小姐注定成為傅晴章手裡的玩物,由著他拿來招來各種江湖資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我那可憐的姊姊一樣。」

  梁燕貞終於明白,漢子那沛湧而出、無比懾人,令她頭皮為之發麻的強大氣場是什麼了。 她本以為是淫欲,乃至於滿滿的惡意,其實都不是。

  從李川橫凹陷的空洞眼窩裡映出的,是絕望。 最深的絕望。

  爐坑裡的《焠擊青罡》古冊彷彿呼應女郎的錯愕,冒煙縮卷、邊如蟻蝕的封皮竄出火苗,嗶嗶剝剝地燒起來。 他對唯一的私授弟子小葉下狠手,將珍之重之的秘笈棄如敝屣……於李川橫,這就是一趟不歸路,只能一如既往跟隨小姐,眼睜睜看陰謀遂行,終至萬劫不復——大把清水「嘩啦!」一濺,爐坑裡隨即竄起白煙,梁燕貞果然從浴箱水底撈出兩杆短槍,白生生的修長藕臂並握著一挑,將澆熄火苗的《焠擊青罡》挑了開去,急急勸道:「李……川伯!不會這樣的!你和我聯手……再加上小葉,我們仨帶著阿雪,肯定能逃!是了,將馬匹鞍索全弄斷,要不放火燒了車輛也行!法子是想出來的,只要肯幹,總有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李川橫露出錯愕之色,彷彿看見或聽見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怔然良久,這才垂眸微笑,看不出是欣慰抑或感慨,眼眶裡竟依稀閃著淚光。 「來不及啦,小姐。川伯為不教那姓傅的好過,也陰了他一手;今夜我濮陰梁侯府若要毀於斯,他照金戺也要一起陪葬。小姐實在是太天真了,為何到了這個地步,還要相信川伯這樣的惡人?」

  梁燕貞一聽他自稱「川伯」便掉淚,但帳外打鬥聲漸息,明白爭取此人倒戈就在這片刻間,咬牙道:「只要能逃出此間,將阿雪送上白城山,你要什麼我……我全給你,一言既出,絕不反悔!你就再幫我一回好不?」她平生從未誘惑過男子,話一出口滿臉通紅,扭捏得不得了。

  偏偏此等無心之媚最動人心魄,可惜女郎無以得見。

  李川橫一怔搖頭,仍站在六尺開外,一步也不肯近。

  「小姐有所不知,川伯並非不好色,而是嚐過了我姊姊的好處,便覺其他女子索然無味,有不如無。」漢子盯著她單掌並握的兩杆槍,虛無地笑著。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須得是我阿姊,才有那般銷魂蝕骨的滋味,若我今日要死,無論如何想再嚐一回。」

  他語聲忽轉輕柔,猶如鬼魅,梁燕貞聯想到漢子燒毀秘笈、施放迷煙的種種奇行,正應了「若我今日要死,無論如何想再嚐一回」之說,毛骨悚然,顫道:「這與我……與我有什麼關係?你……」

  「小姐從未見過夫人,對不?」

  梁燕貞的確沒有見過母親。 不僅如此,打從她懂事以來,生活裡便無「阿娘」之一物:沒有遺物,沒有肖像,沒有墓塚牌位,甚至不需要年年祭祀。 她曾詢問阿爹,卻不記得阿爹說了什麼,此後便沒再問過。

  「這……這與我阿娘有甚……」突然失語,腦海中掠過一個極其駭人的荒謬念頭,渾身發冷。

  「說起來,小姐該喊我一聲'阿舅'才是。你阿爹,怎會忘了給我阿姊另一副身皮?」李川橫輕聲道:「只是從懷胎的時日推算起來,梁帥、傅晴章和我,都有可能是小姐的親生父親,這聲'阿舅'就沒什麼意思了。」

  梁燕貞眼前一黑,頓覺天旋地轉,餘光瞥見紫膛漢子身形將動,正等她這一霎鬆懈。

  ——滿口胡言的無恥奸賊!

  女郎槍桿甩出,喀喇一響,兩杆短槍的底部似乎連著什麼機關,藉一甩之勢,化成一桿身逾八尺、尖分兩端的精鋼雙頭槍,猛地戳進李川橫胸膛!

  這下來得毫無徵兆,槍尖刺入紫膛大漢的左胸,擦破油皮,才被牢牢抓住。

  李川橫小退半步,運起《焠擊青罡》的橫練硬氣功,古銅色胸肌漾過一抹青鱗暗芒,鋒銳的月桃葉形槍頭難進分許,卻擋不住狂怒的梁燕貞。

  「……死來!」

  女郎躍出浴箱,顧不得玉體裸裡,挺槍直進,渾圓結實的大長腿飛步跨出,每下踩落,腿肌鼓脹繃緊,迸出驚人的力道與美感;一對乳瓜全憑肩腋肌肉拉撐,動如雪崩,杯口大的乳暈色澤淺潤,膨如茶蓋倒扣,糖梅似的勃挺乳蒂彤艷豔的,櫻粉梅紅翻騰於乳浪間,極殺之中透著難以言喻的香艷。

  她挺槍將李川橫推至幕底,背脊撞人,帷幕骨架發出可怕的爆響,帳子為之一晃,槍尖卻無法深入。

  梁燕貞知《焠擊青罡》厲害,奮力一奪,槍尖連紮帶轉,遊龍般矯矢吞吐,一眨眼間連點李川橫雙眼、咽喉、膻中、肚臍、胯下等六處,李川橫運起硬氣功,隻擋面部下陰,槍尖扎碎乍現倏隱的青芒,卻未見血。

  女郎變招快絕,矮身掃他足脛,趁李川橫後躍,槍打帳幕藉勢彈起,嬌軀忽爾欺近,握槍左旋右掃,雙圈如花綻,打得李川橫不住倒退,使的全是棍棒路,李川橫料不到她一介女流,兵器竟有如此造詣,被她打得沒有還手之力,護身鱗罡不懼刀槍,不代表不會痛。 梁燕貞這一輪專挑骨骼關節落棍,縱使紫膛漢子皮粗肉厚,疼痛持續堆疊,嚴重影響運功的集中效果。

  李川橫故意賣個破綻,被一棍正中左脅,忍著疑似骨裂的劇痛夾住,欲將梁燕貞拖倒,乃至槍桿脫手。

  男女膂力有別,梁燕貞果被拖得撞向幕牆,喀喇一聲細響,精鋼槍桿忽然拉分三截,當中以食指粗細的鋼鍊相連,硬梆梆的鋼棍頓成了鍊索。

  梁燕貞乘勢盪上幕牆,啪啪啪踏踩一圈回到正面,手握槍尖,朝李川橫胸口插落!

  雪花花的白皙乳浪從身側晃過,李川橫眼前一花,女郎迎面撲落,滿眼都是瓜實般的沉甸乳球,居高臨下墜得飽滿,透出的淡青絡子清晰可見,左肩窩一痛,已遭月桃槍尖刺入;鱗罡這才發動,傷口一夾槍尖,右掌死死握住,迳以受傷的左臂勾鎖梁燕貞!

  他貌似粗豪,臨敵卻冷靜。 梁燕貞在片刻間展現的兵器造詣令人咋舌,是他平生僅見的高超,堪與傅晴章一鬥。

  青鱗罡氣的防護優勢,第二合便被她試出了破綻,此際更被刺穿,李川橫拼著廢掉左手也要以肉搏壓制。 一旦沒了兵刃,纏扭一處,梁燕貞就是個女人而已,軟弱可欺,無一處不能侵凌——然後他便看見女郎身子一縮,抄著化成三節棍的槍桿避過擒抱,把槍頭留在他肩窩裡。

  (這是……飛鐮槍!)

  李川橫福至心靈,忙使了個鯉魚打挺,另一截激射而至的槍頭堪堪削過右臂,「篤!」釘上帷幕木骨,兀自顫搖。

  兩端槍頭均已射出,梁燕貞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抄起三節棍連甩帶打,攻得李川橫踉蹌倒退,渾身青芒迸溢,不時濺出血絲。

  獅蠻山不以武學見長,所習無非兵書騎射,誰也不知梁燕貞竟有奇遇,得授天下外門的絕學《天策譜》。

  《天策譜》號稱長兵器裡的《破府刀藏》、《中行九疇》,包羅萬有。 梁燕貞短短四年涉獵不多,相較譜中所載不過九牛一毛,但其父梁鍞已非其敵手,每回比試,只能徒呼負負。

  授譜異人知梁燕貞資質有限,給了她一套兵器藍圖,名喚「垣梁天策」,配合譜中招式,威力倍增。 梁燕貞返家後,起初並沒有打造的心思,總以為用不上,直到父親死後力圖振作,才按異人吩咐,分請不同匠人打造部件,自行組裝完成。 無論武功或兵器的真貌,她在人前絕不輕易顯露,謹遵師父們的囑咐,連李川橫、小葉等亦不知曉。

  垣梁天策槍構造奇巧,關鍵部件須以玄鐵精金等異材鍛造,匠藝要求極高。 梁府就算傾盡所有,也未必能打出一桿真正的天策槍來,梁燕貞所持不過是勉力而為的仿作,變形無法回溯,幾乎所有形態都只有一次的使用機會,用過即無法在戰鬥中復原。

  梁燕貞穩佔上風,打得李川橫只能以單臂護住頭臉。 突然間,她腳下一踉蹌,一口真氣提不上來,渾身軟綿綿的似欲酥去;餘光赫見胸脯手臂浮現淡淡櫻紅色,說不出的艷麗動人。

  更要命的是,丹田中空空如也,漸提不起內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怪異悶熱,熨得她渾身烘暖。 腿心裡膩滑得令人臉紅心跳,女郎本以為是激戰汗出,但那異樣的黏稠絕非汗漿,黏閉的桃谷中益發痠麻,令女郎牙根酸極,若非一意搶攻,直想將雙手夾進腿間。

  梁燕貞或許是天真了點,卻不愚笨,心下駭然:「我……是何時中的迷煙?」掄上漢子肩臂的兩擊反彈回來,手腕無力。 李川橫臂後露出一雙帶笑獰目,冷不防探爪,往她渾圓高聳的乳房抓去!

  這下由極靜而極動,彷彿爬緩的龜殼中竄出遊蛇,梁燕貞縱使未中暗算,也未必能閃過,左乳頓被一把抓住。

  漢子鑄鐵般的指頭掐入乳中,峰形看似堅挺飽滿,誰知竟軟如醒飽的雪面,五指箕張尚不能滿握,大把雪肉已由指縫溢出。 梁燕貞的乳暈本來就膨起如小丘,梅核兒似的蓓蕾被粗糙的掌心一磨,疼痛中居然生出一股異樣快美,乳蒂昂硬,勃挺如一節尾指,繃得紅艷光滑,佈滿敏感的春情觸點,摩擦之下直是逼人欲死。

  梁燕貞渾身酥軟,足跟一絆踉蹌坐倒,豐盈的屁股「啪!」重重坐上衣箱,雖然腿股肌肉發達,提供足夠的緩衝,這一坐也痛得兵器脫手,雙腳大開,濕漉的股間艷態一覽無遺。

  女郎的外陰恥丘俱是渾圓飽滿,芳草茂密,掩不住雪肌白皙。 外陰潤肥,夾成一線,微露的小陰唇宛若最上等的縐紬,並非淡細粉紅,而是介於海棠紅與胭脂色之間,是充滿情慾的穠豔色澤,此際因充血而殷紅一片,彷彿將從蜜裂裡綻出大紅赤槿,蕊根沁著濃稠甘蜜,芳香誘人。

  梁燕貞的左大腿根部,腿筋下有顆小痣,桃瓣般的左外陰也有一顆,在爬滿汗水淫蜜的雪肉上分外惹眼。

  女郎跌坐衣箱,撞上唯一一堵還立著的屏風,順勢脫出魔爪。

  滿眼金星間,見漢子又獰笑撲來,不顧春光盡洩,修長結實的玉腿彈子般接連蹴出,正中李川橫頭臉胸膛,額頭捱的那腳尤其厲害,被踢得青芒迸散,李川橫身子後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距離拉開,梁燕貞欲乘勢追擊,誰知一腳踢空,屁股滑下衣箱。 李川橫趁機捉住她腳踝一扯,猛將女郎拖將下來,梁燕貞腰肩頭頸一陣磕撞,被他翻了過來,按在箱上翹起雪股,濕透的蜜穴雖仍是一線,卻如劇烈喘息的主人般不住開歙,宛若蛤嘴。

  李川橫壓她的腰背,擠開女郎雙腿,胯下猙獰的肉棒壓在黏膩的股溝裡,兩人下體緊貼,這樣的姿勢已無法使用踢擊,梁燕貞從撞擊的疼痛與眩暈中回神,驚覺小穴危殆,反過左臂撐拒,卻被李川橫反剪於背。

  李川橫充分感受女郎周身絲滑,還有誘人的體香裡夾雜的汗潮穴騷,塵封在記憶深處的銷魂蝕骨登時復甦,衝擊著漢子乾涸多年、宛若古井枯藤的肉體慾望,血脈賁張,扭著她的手往前壓,在女郎身下壓出兩大團酥瑩乳廓,垂涎難禁,帶著某種懷緬執迷。

  「姊姊……阿姊!我……我好想你……想死你了,你別……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再用力些梁燕貞的左臂便要折斷,疼得她眼前霎白,檀口裡迸出一絲呻吟似的嗚咽。

  紫膛大漢興奮不已,片刻也斷不開與女郎勻肌相貼,不肯稍退些個,讓出一捅而入的餘裕,低頭迳以右手握住滾燙脹硬的肉棒,硬將紫紅色的肉菇從臀溝裡往下摁。

  他的尺寸說不上傲人,然以兩人緊貼之狹仄,以及梁燕貞較尋常女子更為閉合的一線鮑,縱使龜頭裹滿淫蜜,仍難以滑入花徑,反卡在一處小小圓凹裡;稍一用力,梁燕貞急得大叫:「別……不要!那裡……不可以!嗚……」忍痛拼命往前蹭,卻隻扭起白花花的大屁股,徒勞無功的模樣益發撩人。

  李川橫這才發現是堵到了玉門處。 梁燕貞的肛菊小巧​​乾淨,渾無疣突,色澤比陰唇更淺,竟是酥嫩的淡櫻色,偏偏玉門右側也有一顆小痣,趴跪時被男兒身影一遮,誤認是小穴也不奇怪。

  他當年可沒玩過姊姊的菊門,不知梁鍞和傅晴章有無染指,梁燕貞儘管已非完璧,也就給那廝破了瓜,肛菊極可能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女地……興奮得舌頭都大起來,口沫橫飛:「小姐莫慌,川伯先給你開了這兒的苞,權作洞房花燭罷。你且忍會兒,抽添順了,那腸裡刮人的滋味,包管小姐美得——嗚!」話沒說完,已被梁燕貞的右肘擊中。

  他小心成性,縱在享樂之際,仍留三分潛勁護體,始終不信女郎會輕易受制。 果然肘擊一至,他雖無發在意先的造詣,亦不及閃避,卻能瞬間運起鱗罡,若有似無的青芒閃過,連刀劍都有自信能偏開,況乎女子之手?

  所以直到李川橫人中爆血、門齒碎裂,整個人直挺挺倒下,後腦杓重砸落地複又彈起的一瞬間,他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如非帳內地盤舖有厚厚氈子,這下便是腦漿塗地的收場。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17
第五折 牽腸縈心,蒙柳絲密

  梁燕貞喘著粗息支起身,不確定自己是怎麼辦到的——那個野人。 身子受制,無力抬臂,還有她那賭氣似的小小衝穴遊戲。

  女郎恍然大悟。 玉門即將失守的關頭,她本能地以「有用的方法」,運使了唯一還能活動的右臂,不同於枝椏間全然受制的情況,沒有了怪人的妖術,她無意間試出的內息衝穴法門大大增強了肘擊的速度和威力。

  《焠擊青罡》的護體青芒被一擊粉碎,砸得紫膛漢子噴血仰倒,巨大的撞擊力令他著地後又彈起,然後才摔落不動。

  這一下彷彿搾乾了她僅存的氣力,女郎軟綿綿地站不起身,下腹更加火熱,也更痠麻得難以禁受,熊熊慾火想要把她燒化了似的,不斷從蜜穴裡蒸出騷水來。

  在忍住自瀆慾望的每個夜晚,夾著手滿床輾轉,天亮梳洗總會嗅到的那微微刺鼻的騷淫氣味,總令她臉紅不已的,如今充斥帳裡,濃烈得令她渾身燥熱,直想不管不顧往氈上一躺,納入指尖盡情刨刮——她無法克制地想起那個人,淚水淌落面頰。 哭泣、愧疚和肉體上的銷魂快感,對女郎來說是伴隨共生的記憶,密不可分,永遠都是在一塊兒的。 你不能挑著要,梁燕貞心想。 要嘛都要,要嘛,全都不要。

  她勉力拾起三節棍,突然足脛一痛,如陷鐵鉗,駭然之下,反身一陣猛踹。 李川橫滿臉是血,翻著白眼的恐怖模樣也不知還有幾分清醒神智,力量卻大得驚人,隨手撥擋,被踢中肩臂傷口也無動於衷,撲前抱住梁燕貞左腿。

  「不要……走開!放開……放開我!」

  梁燕貞已無氣力肉搏,抓住棍身一拽,暗掣解鎖,鏗啷啷地一陣清脆激響,從中拉出長長的精鋼細鍊來,繞過李川橫的脖頸,連纏數匝,奮起餘力拋過屏風,用盡全身的力氣並著重量往下拉!

  李川橫猛被纏頸的鋼鍊吊起,眼珠幾欲瞠出眼眶,張大血口啞啞幹吼,雙手抓著陷入肉裡的鍊條怎麼也扯不開,腳尖搆不著地盤,就這麼懸空吊在屏風一側掙扎半晌,終於靜止不動。

  梁燕貞脫力鬆手,眼凸舌吐的紫膛大漢轟然落地,撞得衣箱側向滑開,屏風被過猛的墜勢拖倒,壓蓋在屍身上。

  女郎勉力撐著內側的另一口衣箱坐起,卻擠不出半點氣力給下半身,肌肉結實的雪股蜜臀軟得邪門,渾身肌膚泛起的艷麗玫紅也是。

  (想……想要……好想要……嗚嗚……)

  正當她忍不住要將手伸向股間,唰唰幾聲冷風灌入,有人以利劍劃開帳門,露出帳外風撩炬焰的深濃夜色。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梁燕貞神智略微清醒了些,趕緊縮手,依舊撐持不起,只能側身趴在衣箱上,從帳外可以清楚看見她橫陳的赤裸玉體,從修長的雙腿、渾圓挺翹的臀股、肌瑩如玉的美背,一直到壓在箱上的兩座雪乳,可以說是一覽無遺。

  當先持劍的正是俞心白,他難以置信地環視著狼藉的現場,將壓在屍身的屏風一翻,直到確認死的是李川橫,突然爆出一串尖亢的怪異笑聲,長劍一比,回頭笑道:「哈哈哈哈,師父,這賤婊幹掉了李川橫啊,真真好本事!哈哈哈哈——」上前一抓梁燕貞汗濕的濃發,疼得女郎迸淚,他卻像打量肉檔上的肥瘦精粗一般,左看右看,喃喃道:「這應該是行了罷?那好,讓本少爺試試你有多厲害。」隨意鬆手,梁燕貞的頷頰摔在箱頂,又是一陣金星直冒。

  俞心白長劍一扔,便要伸手自解腰帶,卻被身後的傅晴章按住。

  「依為師看,她藥性還吃得不夠深,渾身發紅不過是入門而已,公子爺此際若針砭一二,陽精恰好為她解毒,豈非白饒?須待其呼吸間吐出淡淡的緋紅煙氣,這'掛肚牽腸'的藥性才深入骨髓,此後除了公子爺的陽精,此姝直是生無可戀,便是不想做公子爺的性奴也不成了。」

  俞心白一聽也有道理,瞥見帳外被牛筋索反捆雙臂的小廝葉藏柯怒目瞠視,露出邪笑,拗得十指喀喇作響。 「那好,再等一刻也差不多了罷?我先去熱熱身子,提高下興致。師父遠觀不妨,千萬別偷啣了我的肉啊。」沒等他答腔,迳自走出大帳。

  傅晴章含笑作揖,好整以暇,轉對不住嬌喘的俏美女郎。

  梁燕貞被帳外的冷風一吹,再聽他師徒二人的對話,又更清醒了些,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思考,以免被欲焰剝奪了理智。 帳外舉火的,全是青袍白褙的照金戺弟子,助拳的舊人中最厲害的四位悉數反叛,果如李川橫所說。

  除了被李川橫打暈縛起的小葉,她沒有看到其他俘虜。 雖不意外,然而知道他們可能已無一倖免時,梁燕貞的淚水仍禁不住地湧出眼眶。 川伯就是不想看到這個場景,才選擇用最瘋狂的方式提前走上絕路麼?

  但你還不能崩潰,梁燕貞提醒自己。 她沒看到阿雪的踪影,不能排除小男孩遇害的可能性,但阿雪聰明機警反應又快,或許發現不對就先跑了,不能輕易洩漏關於阿雪之事,以免傅晴章不惜一切搜捕。 女郎下定決心,無論受到何等淫辱,都不放棄與傅晴章等周旋,為阿雪爭取更多時間。

  傅晴章沒有說話,隻含笑看著她,那眼神與其說是不懷好意,更多的竟是某種欣慰或心滿意足之類,彷彿長久的等待終於抽芽吐蕊,令梁燕貞不寒而栗。

  若真如川伯所說,他就是那個被閹掉的倒楣土匪,所圖必不是她的肉體。 他要的是什麼? 李川橫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是重溫逆倫淫行,那麼傅晴章呢? 他是單純為複仇而來,還是另有圖謀?

  「……看來,他終是跟你說了。」儒雅文士一捋長鬢,淡淡笑道:「他一直都是最軟弱、最沒用的那個,便得神功秘笈,也成不了大用。正因如此,侯爺始終都更喜歡他,觀察他的軟弱掙扎最有趣了。」

  「藥……迷藥……什麼……時候……」

  傅晴章從懷裡取出一物,梁燕貞認出是貯裝虎蜂三仙醪的瓷瓶。

  「我隻跟李川橫說了一半的實話。」下巴朝爐坑裡的殘蠟一比。

  「那蠟燭是以一種名喚'蒙柳絲密'的秘方製成,既非春藥也不是迷煙,僅僅是引子,能引出這瓶'掛肚牽腸'的藥性,使女子飢渴難當,便是三貞九烈,也要搖身一變成為最下賤的淫婊,只有男子的精華能祛除藥性。」說著拔開瓶塞,繞著梁燕貞的頭手外圍傾於箱上。

  梁燕貞欲避無力,濃烈藥氣鑽入鼻腔,綺念陡然攀升,忍不住呻吟出聲,居然又酥又膩,自己聽了都不禁臉紅,腿心裡撲簌簌地小丟了一回。

  先前李川橫點燃「蒙柳絲密」時,所誘發的是小葉在帳中以藥酒推拿傷處,一旁梁燕貞吸入的少許「掛肚牽腸」,遠遠不能與此際倒在口鼻邊的濃烈程度相提並論。

  傅晴章將她的艷姿全看在眼裡,十分滿意,將瓶子重新塞好,珍而重之收入懷中,蹲下身來,輕輕摩挲女郎發頂,溫柔動聽的低語中滿是寵溺。

  「這兩副方子所合成之藥,有個好聽的名兒叫'牽腸絲'。近十年以前,從本門流將出去,借了給外人運用,在東海道的漁陽一帶掀起浩劫,不知有多少名門淑女受害。

  「方才叔叔之言,其實是騙他的。不管這廝乾了你多少回,射入多少陽精,小姐都不會成為唯命是從的性奴;只消有別的男人能替代,小姐隨時能一劍殺了,碎屍萬段亦不妨。」

  以竊竊私語貶低他人,尤其是對方所討厭的人,能建立彼此間的親近之感,乃爭取認同的基本技巧。 梁燕貞沒有天真到會被這樣說服,咬牙勉力道:「解……解藥……拿……拿來……」

  傅晴章笑著搖頭。 「就是陽精啊,我可沒有。外頭那些人,晚些至少每人會射個三兩注給小姐,只是屆時藥侵已深,不管得到多少男子精華,'牽腸絲'的淫性便如蛆附骨,誰也奪不去。」

  梁燕貞不禁咬牙切齒。

  「你……奸賊!為何……為何如……如此害我……」

  「小姐是極聰明的,可惜就是天真了些。」傅晴章嘆了口氣,搖頭道:「淫賊要的是什麼?是佔有、蹂躪女子的身體。若要煙視媚行的蕩婦,娼寮裡多不勝數,還怕幹不夠?有的淫賊只能幹不會動的,所以用蒙汗藥,多數更想要會哭、會叫,會掙扎求饒、會痛苦哀嚎的,一下藥全變成了賤婊母狗,只怕要倒盡胃口,當場出家。誰弄這種蠢藥來?」

  梁燕貞雖覺他說的不無牽強,似也有幾分道理。

  況且,自李川橫揭穿身世後,或因先入為主所致,她總覺傅晴章背後所言雖不堪,面對自己時卻意外坦白,較之與旁人說話的態度,差別顯而易見。

  傅晴章似從她眼底讀出疑惑,微微一笑,低道:「自從知道小姐可能是我的骨肉起,我便想盡辦法給你最好的,侯爺亦然。'牽腸絲'並非淫毒,而是輔具,是助小姐練成無上魔功、稱霸江湖的重要依憑。小姐莫要驚慌,今夜,便是小姐脫胎換骨,浴火重生,成就日後不世霸業的起點。」

  饒是梁燕貞被欲焰折騰得昏頭轉向,也覺此話謬極。 被男人糟蹋身子,能練成絕世武功? 陽精有這等神效,怎不見男子個個成為不世出的高手? 還說什麼無上魔功、不世霸業……

  ——瘋了。

  女郎輕搖螓首,蓬亂濕髮沾上藥酒,氣味嗆得她更加難受。

  這人跟川伯一樣,外表正常,內心卻是瘋子,還不是一般的瘋;相較之下,得意時笑聲會不自然拔尖的俞心白,抑或當年校場裡的那個軍犯,簡直人畜無害,溫馴得不得了。 而他們居然有門派。 什麼樣的門派專出這種瘋子?

  「邪道七玄中有個叫'天羅香'的,傳下一門'腹嬰功',據說能汲取男子精華,轉換成功力,於交媾之間增長修為。昔年天羅香之主'喜欲夫人'薄雁君,人稱黑道第一絕色,既是花魁,又是武魁,恃以縱橫東海將近一甲子,便是最好的例證。」

  「邪道七玄」梁燕貞知道,即使在江湖源流最悠久、底蘊最深的東海一道,這七支邪宗都是卓爾立於黑道綠林之上,最最可怕的存在,卻不曾有人與她細說,無法具體數出是哪七個門派。 天羅香、腹嬰功,乃至「喜欲夫人」薄雁君的名頭,今日都是頭一回聽聞。

  「本門沒有據地,不傳授武功,門規制度更是毫不重要,寓居於武林各派茁壯成長,光明正大受其哺育,轉化為自身給養;若能鳩占鵲巢,孕育更多根苗,自是絕好。

  「薄雁君未出以前,本門便有前賢進入天羅香,盜學其鎮門武典《天羅經》。誰知入手一瞧,裡頭好點的武功都須處子才能習練,簡直不能再坑,難怪天羅香在薄雁君之前,沒出過什麼像樣的高手。

  「這位前賢目光卓著,瞧出天羅香裡最不受待見的腹嬰功和採補秘術,才是精華所在,不費氣力便學了個青出於藍,順便將她們的老巢冷鑪谷鬧得天翻地覆,引得谷內相殘,幾令天羅香自江湖除名,須得調養生息超過一甲子,才又出了驚才絕豔的薄雁君。」

  傅晴章口裡的前賢,結合天羅香內不登大雅之堂的腹嬰功和採補秘法,成一新武學,「牽腸絲」便是被調配來輔練此功,以收武學中「朱紫交競」之效。

  然而,這門別開生面的新武功,其創制改良之路卻比想像中更漫長,始終都差了幾步,難以達到理論所期的效果。 直到「喜欲夫人」薄雁君橫空出世,年紀輕輕晉身東海黑道十大高手,才給了諸人希望,創制神功的偉業又露出一線曙光。

  「九年前漁陽那場浩劫裡,本門中人悄悄追索那些染上淫毒的女子,暗中進行試驗,對藥性與功法累積了足夠的了解,甚至培養出幾名成功的藥人……一切總成至此,正是為小姐鋪就的康莊大道。」取出一本簇新的線裝冊子,封面題有「蟢欲神功」四字,字跡甚是娟秀,疑似出自閨閣手筆。

  「這門神功是道上有了薄雁君這號人物之後,才得重啟研究,故以她為名,這個'蟢'字指的是長腳蜘蛛,既是薄雁君的外號,也是天羅香的表徵。日後小姐恃以揚威天下,愛叫什麼便叫什麼,自冠名號亦無不可。」傅晴章將秘笈小心收好,溫言勸慰道:「身中牽腸絲,陽精難以成孕,此後便是藥性與精水的消解之功對抗,直到百精皆不能解,才算把藥性留在體內。到了這一步,小姐方能修習功法和採補術,至此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男女交媾本是天地至樂,能以交媾增進功力,邁向絕頂高手的道路,是再好也不過。小姐莫當是侵凌,就當是送禮,不妨放懷享受,按時日推算,如此日夜交歡,差不多到白城山時,叔叔就能為小姐講授功訣心法。」

  梁燕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會……怎會有人說得出這般話來,還說得理直氣壯,彷彿真心為自己打算似的? 羞怒難禁,「呸」的一聲,香唾正中文士面門,咬牙道:「無……無恥……奸賊!休想……休想我……」緊並大腿一陣摩擦,止不住蜜縫汩出漿膩,再說不出話來。

  傅晴章也不著惱,含笑起身,卻見俞心白氣虎虎衝進來,邊解著衣衫,吁吁吐息:「不打了,不打了!兀那賤種,皮比犀牛還厚,白白浪費本少爺體力!師父,這賤婊差不多了罷?滿帳子都是她屄裡的騷味兒,在外頭都能聞到。」說是如此,忍不住泛起笑意。 那淫水氣味雖濃,卻十分好聞,他平生所禦女子沒一個比得上,益發期待,適才的壞心情一掃而空。

  小葉皮粗肉厚,他沒把少年打得傷筋斷骨,拳頭倒隱隱生疼。 與其同倔驢比韌性,不如讓他狂噴鮮血、五癆七傷,見師父也未攔阻,對帳外道:「把外帳給本少爺拆了!讓這小子瞧瞧他家小姐,浪起來是什麼模樣!」

  外頭圍毆葉藏柯的照金戺弟子聞言哄笑,怪叫、口哨聲不絕,取出鉤索繞帳一拋,七八人齊發一聲喊,將漆帳與革帳扒下。 整座大帳一晃,骨架咿呀亂響,外帳頓時七零八落,露出裡頭的綢帳,焰火將內裡諸人投上帷幕,梁燕貞的曲線被放大數倍,依舊玲瓏誘人。

  一會兒將能親炙美人,幹得她花枝亂顫嬌吟不止,眾人理當興奮至極、叫喊熱烈,誰知扒下外帳的瞬間一片靜默,連遠處風咆都能聽見。 俞心白大感掃興,怒罵道:「你們是見了鬼麼?給本少爺助威啊!哪個喊小聲了,一會兒沒得乾!」連罵幾聲均無人答腔。 眾人愕然望向帳頂,半天總算有回神的,指著頭頂:「大師兄、師父,上頭……上頭有……有……」最末一個「人」字始終說不出口,深怕那物事轉過一張鬼面,咧開血盆大口說「我不是」,那可是倒了八輩子血楣。

  傅、俞齊齊抬頭,一人從帳內梁頂躍下,隨手將梁燕貞拉上衣箱,擺成了翹臀趴臥的艷姿,一捏她渾圓結實的屁股蛋,笑道:「小燕兒,多年不見,你的身子長得這般好了。」

  師徒二人才看清來人渾身赤裸,濃發及胯,披面如蓑衣,又像獅鬃一般,難怪被眾弟子當作鬼怪,正是梁燕貞與阿雪林間所遇的那名怪人。

  怪人身量不高,蒼白的身軀瘦得見肋,卻極為結實,整個人像是一片鋼,益發襯得胯下的黝黑巨物猙獰怕人:看似嬰臂兒粗細,彎翹如鐮的肉杵上有著一節一節骨骼似的肌肉虯起,宛若脊柱,其上爬滿蚯蚓般的肉筋,光看便覺氣勢懾人,難以想像女子柔嫩的桃谷如何能夠承受這等巨物,才不致在插入之際便裂陰而死。

  俞心白不曾見過他,眼看到手的美肉被人搶去,怪人那比水煮蛋更大的紫紅肉菇往女郎股間蘸滑幾下,被淫蜜裹得晶亮,意欲何為自不待言,氣得尖叫:「你……哪兒來的髒東西,給本少爺住手!別……別碰我的女人!」

  「……吵死了。」怪人蹙眉道:「她是我的女人,十年前就是了。你是什麼東西,出去!」

  最末兩字忽地轉沉,也不見抬臂動身,俞心白毫無徵兆倒撞飛出,彷彿被一柄看不見的鐵鎚所毆,撞倒帳口三人,爆出可怕的骨裂聲響。

  俞心白退勢一阻,摔落地面哼哼唧唧,被撞飛的三人卻滾出兩丈開外才停,揉作一團,四肢、脖頸、頭顱等全纏折成難以想像的角度,彷彿被切碎重組一般。

  而三人竟都未死,不住抽搐痙攣,其中一張七孔流血的臉不知嵌在何人的身臂間,喃喃道:「好痛……救……救我……」眾人看傻了,彷彿置身活地獄,一動也不敢動。

  帳外的人牆被這枚「肉球」清出道路,原本被一眾弟子圍在中間踢踹的少年小葉,終能窺見帳中景象,勉強睜開烏青腫起的眼縫,看清來的是那長髮野人,吐出滿口血唾,啞聲歡叫道:「……師父!」

  怪人嘖的一聲,面露不耐。

  「別,千萬別,我說了不收徒弟的,何況閣下的資質之高,恕我無福消受。我說教了你的東西,怎就不能舉一反三呢?江浪未息何所至—— 」小葉一怔,本能接口:「潮平月復似不流。」

  「是啊!'元惡冥冥昔滔天,疲人谷中散幽草。'你都背得滾瓜爛熟了,能用來挨打,能不能自反而縮,擺脫那條該死的牛筋索?」

  少年眼睛霎亮,逆運心法,「喝」的一聲吐勁,生生崩斷腕間筋索,倏然兩分的筋索之一「啪!」打得最近一人翻身栽倒,捂面的指縫間鮮血噴湧,一下子也弄不清打穿了哪一處;另一半則打碎大帳骨架,射穿綢幕,不知伊於胡底。

  俞心白見他躍起,終於從師弟們可怖的垂死姿態中清醒,抽出長劍拎住褲腰,尖叫道:「殺……殺了他,殺了他!把這倆都給本少爺剁了,秤肉領賞!」餘人回過神來,將小葉團團圍起,睜出餓狼般的獰目,彷彿這樣才能稍稍驅除內心的無力和恐懼。

  那怪人看也不看,懶洋洋道:「這幫垃圾連給你舔腳也不配,別說教他們給宰了,便多拉一道口子,都對不起我教你的武功。

  「你不殺人,人便殺你;既要殺人,講甚門派源流?能用的全用上,用腦子用氣力,踩腳、撩陰、吐口水……打贏了,自是英雄好漢,打輸屁蛋沒有,就是一條鹹魚。」

  少年蹙眉凝眼,拉開架式,身後一人挺劍撲至,鋒銳的劍刃劃破背衫,被一縷幾不可見的青鱗暗芒偏開,連油皮都沒擦破。 小葉側身勾住那人持劍之手,右肘朝頸椎砸落,喀喇一聲,來人肩頸歪折,喉結爆凸,哼都沒哼便斷了氣。

  他虎吼一聲掄開屍首,偌大個人在他手裡如同斧斤,旋身砸去,「砍」飛了數名來敵,不避背後長劍招呼,返身撲入刃叢,雙臂箝住一人胸腰用力一束,恐怖的碎骨聲密如炒豆,勒得那人爆目噴血,死狀絕慘。 葉藏柯抱著軟綿綿的屍首一陣旋攪,以血肉纏住數柄利劍,用力一拋,屍身壓折了其中一人之劍,卻硬生生將其餘三人的長劍自虎口扯脫,失去兵刃的四人怔了怔,轉身拔腿就跑。

  周圍諸人見狀,肝膽俱寒,即使俞心白尖聲斥喝,也無人敢上前搦戰,小葉卻連歇都不歇一會兒,猿臂暴長,拖過一人數拳掄死,又撲向靠得最近的另一人,宛若虎入羊群。

  照金戺弟子與其說是團團包圍,更像是慌不擇路,轉眼俞心白身邊已無一人,只留下他一個持劍發顫,面若死灰。

  「這才像話嘛。」怪人哈哈大笑:

  「雖說這廝為富不仁,死不足惜,可你殺他不是為了什麼蒼生道義,那種東西沒有力量,非是《元惡真功》的本源。想想他對你做了什麼,想想他對你在乎的人做了什麼,再想想像他這種東西,合該有個什麼樣的死狀——「最終在你腦海浮現的情景,出手便能達成。 這才是《元惡真功》獨步天下的精要所在。 」葉藏柯若有所悟,濃眉壓眼,眸光一獰,捏著十指骨節喀喇作響,在腦中畫面成形的瞬間嘴角微揚,飛步撲向驚叫的俞心白!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18
第六折 元惡誅鑑,虎兕來兮

  帳中,梁燕貞趴在衣箱上,身軟如綿,春情滿溢,然而神智未失,察覺股間一物滾燙如火,硬中帶著肌肉緊繃似的柔韌,沾著膩滑的愛液往蜜縫間一蹭,每一下都令她渾身戰栗,敏感得幾乎咬不住呻吟,想也知道來人要幹什麼。

  她不願淪為照金戺眾人的玩物,也不想把身子交給來歷不明的野人,奮起餘力回身推拒,卻被他勾著藕臂,拉得上身昂起,滿溢的乳肉稍微離開箱頂,終又能瞧出一絲渾圓飽滿的蜂腹輪廓。

  怪人順勢趴上玉背,勾她藕臂的魔掌滑入腋下,滿滿環住碩乳,這種被抱滿的姿勢莫名地令女郎感到安心,遠比迳以雙掌搓揉玩弄乳球更加催情,反倒隱隱渴求他恣意揉搓。

  男子不慌不忙,另一隻手握她腰臀,拇指恰按入左側腰窩,女郎這兒也有一顆痣,一摸便能察覺。 也不知是因為腰窩或痣的緣故,梁燕貞渾身酥軟,不由自主翹起美臀。

  野人自然而然擠進她兩條近乎完美的長腿間,肉棒硬到毋須扶握,順著兩人身子貼合,滾燙的龍首便卡進了蜜縫,一點一點擠入顫抖吸啜的花唇中,濕滑到除了肉棒自身驚人的尺寸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阻礙。

  梁燕貞身子一僵,理智已無法抵禦被異物侵入的快感,僅只一線的小穴被撐擠成了杯口大小的正圓,陰唇和穴裡的肉壁因劇烈充血,呈現艷麗的鮮紅色。 她並沒有放棄抵抗,奮力搖頭像是要驅散被貫穿的快美也似,顫聲嗚咽:「不要……嗚嗚…放、放開我……

  鳴嗚鳴.別…別進來…」

  「別怕,小燕兒。」怪人輕咬她耳垂,令梁燕貞顫抖起來,還未將龜頭整顆吞沒的蜜穴忽然間一緊,夾得男兒咧嘴呲牙,無聲「嘶」了一下,定了定神,繼續破門深人,低聲道:「別怕。等你長大了,我來保護你。

  你給我生幾個白胖小子,老大襲爵親王,其他的封侯拜相…你一人給我生足十七個,你說好不好? 」被插得暈陶陶的梁燕貞瞠大美眸,還未會意,淚水已盈滿眼眶。

  她終於明白這異樣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當年在平望皇居一隅——那時連皇城都還沒蓋起來,據說皇上住的是某位富商的豪邸還是寺廟一類—那個傢俱都還罩著防塵的布匹,沒什麼人經過的房間裡,他就是這樣奪走了她的貞操,一模一樣的姿勢,一模一樣的話語。

  年僅十四、情竇初開的梁燕貞,不明白何以打打鬧鬧的皇居探險,忽然就變成這樣了,所有的慾拒還迎最後都成了助興催情。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下午。

  「十……十七郎?」女郎轉過頭去,輕吻他結實清瘦的臂膀,嚐到了汗水和眼淚的苦鹹,莫可名狀的愧疚與懊悔,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襲上心頭,令她下意識地想別開視線,唇瓣卻被男兒啣住,吻得難捨難分。

  是他,梁燕貞心想。 不會錯的,是十七郎。

  她還記得他嘴唇的觸感,還有那既放肆又靈巧,頑皮一如帶笑眼眸的舌尖,以及吮著女郎口中津唾時的那股子霸道貪婪——是十七郎沒錯。 是她的十七郎回來了,在這地獄般的十年後。

  「嗚嗚嗚————!」

  女郎腰臀一繃,下陰像要裂開了似的,活像被塞進一枚拳頭。 正因泌潤豐沛,花徑裡外泥濘不堪,才能盡情享受被巨大的異物撐擠侵入的快感,彷彿又經歷一次少女破瓜,此番卻無青澀,只有說不盡的酥軟痠麻。

  傅晴章一見怪人出手,心便沉到了谷底。

  萬萬想不到顧挽鬆竟安排了此人做後著,若他對李川橫的算計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廝便是足以吞噬世間一切猛禽的蛟蟒,莫說黃雀,連鷹隼都無法自他手中存活。

  (好個「天筆點讖」顧挽鬆!真是好陰毒的一手!)

  天下間怕沒有萬千個十七郎,唯獨此人堪稱無雙。

  這位十七郎複姓獨孤,有個號稱寰宇無敵、被譽於「古今帝王武功第一」的大哥,今之天子則是他的二哥。 咸以為在太祖武皇帝駕崩,與之齊名的幾大高手如刀皇、虎帥,以及指劍奇宮的前宮主不是失踪就是退隱的當下,獨孤家的老十七獨孤寂,是少數有資格競逐「武功天下第一」的人選之一。

  獨孤閥生在亂世前後的這一輩裡,一共出了三個英雄人物,其中兩個人做了皇帝,第三個因造反不成,終究沒能坐上龍椅。

  獨孤寂十三歲上便率領五百死士,救出兵困蟠龍關的兄長獨孤弋,此後抗擊異族、央土大戰等每役必與,立下赫赫戰功。

  這位十七爺善於領兵,深受將士愛戴。 王朝肇建時他才十七歲,功封一等冠軍侯,取「勇冠三軍」之意,加大司馬、驃騎將軍,兼領禁軍十六衛;一直有風聲謠傳,等他去北關歷練回來,皇上就要封他為親王,繼二弟獨孤容封定王后,成為第二位拱衛朝廷、使獨孤氏江山穩若磐石的並肩王。

  誰也想不到日後獨孤寂兩度造反,僅以身免,連累軍中無數棟樑受到株連,或死或流,十不存一。 他自己則被圈禁在埋皇劍塚後山,看守歷朝歷代天子祭天、祈求國運所遺下的埋劍陵塚,閉門思過,逐漸為世人所遺忘。

  多年前傅晴章見過他,當時的十七爺黝黑俊俏,身板壯實,笑起來一口白牙,整個人熠熠發光,能引得少女臉紅尖叫,慌如鳥驚。 小姐會歡喜他那是半點也不奇怪。

  十年圈禁,他居然成了這副模樣,莫說梁燕貞一下子沒認出來,連傅晴章也不敢相信,眼前這蒼白瘦削、披頭散發,活屍般的古怪青年,就是昔日風靡東海央土無數仕女的冠軍侯。

  他定了定神,思索著此人須如何說服,獨孤寂卻停止深入,從她無比光滑的美背上起身,放著兀自嬌喘的長腿美人,直視傅晴章。 那雙眼眸空洞得令人心慌,直如枯草,連火絨都無法點著,傅晴章的心底燃起一絲希望。 這人……可以說服,中年文士心想。 有這種眼神的人能懂我們。

  獨孤寂豎起左掌,趕在他開口之前吐出兩個字。

  「解藥。」

  傅晴章聳了聳肩。 「我沒騙她。我不會騙小姐。」

  獨孤寂的左掌並未放落,只點了點頭。

  傅晴章擬好對策,打算先探虛實,起碼得確認他是不是受顧挽鬆之託前來,對計畫涉入到何種程度,才好挑選說帖,抱拳道:「十七爺久見。在下曾於梁帥帳——」語聲未落,整個人突然平平飛出,彷彿被人抓著後領一拖,以雙腳平伸的坐姿撞上帷幕,嵌入骨架,張口眥目七孔流血,喉底間或發出滾痰似的格格怪響,不知是尚吊著一口氣在,或只是屍身痙攣。

  「沒讓你說別的!畜生開口,吐出的也不是人話。」

  「叔……叔叔……」趴在衣箱上的女郎媚眼如絲,淚水卻自滾燙的面頰滑落,伸手朝著虛空中輕抓,不知還餘幾分清明,低聲嗚咽:「叔叔… …嗚……嗚……」

  獨孤寂張開五指,指尖不輕不重,從她頸背順著肩腰,一路滑到臀瓣,美得梁燕貞昂頸酥顫,低道:「乖,小燕兒,別看了。我給你解毒。」退出龍首,將女郎翻轉過來,分開兩條長腿,再度深入了她。

  這下直抵進花心子裡,梁燕貞身子一繃,蛇腰張成滿弓,被抄住膝彎的兩條長腿高高舉起,玉趾蜷縮,圓張檀口,長長的嗚咽聲悠悠斷斷,最後全成了輕促的喘息。

  「嗚————啊啊啊——哈、哈、哈……嗚……」

  即使花徑早已泥濘不堪,巨根的深入依然狠狠挑戰了女郎的承受極限,疼痛快美紛至沓來,而獨孤寂尚有小半截未進,滿滿撐開她不住挺聳,乘著豐沛的泌潤馳騁起來。

  梁燕貞平生只有一個男人,只有過破瓜那一次,那已是整整十年前的事。 象徵純潔之證的薄膜縱被巨陽捅破,十年間未再有片雨滴露,當年正值發育飛快,便又長了些許回去,也是理所當然,形同再破了一次瓜。

  蜜穴被肉棒撐滿,裡外花唇全撐成了大圓,完全是棒身的形狀,一縷殷紅混著愛液淌下會陰,肉棒退出時扯出一圈薄薄肉膜,連淫蜜都潤不脫,彷彿要將嫩膣拔出體外,緊縮的蜜肉瘋狂掐擠,不肯輕放。

  「疼……疼不疼,小燕兒?」儘管滑順得不得了,瞥見女郎股間沾上的片片艷紅,獨孤寂略感心疼,只是須盡快給她陽精解毒,不得不繼續抽添。 「忍耐一下,出了精便讓你歇會兒。」

  「不……不疼……啊、啊、啊……還要……還要……十七郎……給我……」

  梁燕貞一雙藕臂攀緊他的肩頭,唯恐愛郎飛去,合不攏的小嘴迸出銷魂浪吟,半睜的星眸水花溢滿,如夢似幻。 「好舒服……十七郎……嗚嗚……好舒服……還要……」

  女郎被推得雙乳晃搖,當年梁燕貞發育成熟,剝衣之後,兩隻蜂腹似的玉乳向外挺擴,下緣墜成完美的半圓,通體圓潤,乳尖翹如新筍,令人愛不忍釋。

  而眼前閉目呻吟的梁燕貞,只能用「波濤洶湧」形容,乳房的厚度連躺下都份量十足,攤平的乳廓溢出身板,高高堆起的沃腴雪丘一碰便劇烈晃蕩,何況抽插推送?

  獨孤寂忍不住鬆開她的膝彎,正欲揉捏,卻被她攀住脖頸,送上滾燙唇瓣。 兩人身子緊貼,插入更深,連原本留在蜜穴外的小半截亦都納入,結合得再無一絲罅隙。

  「啊啊……好……好深……啊啊啊……」女郎抬高玉腿,似欲對折,這抬股扳腿的動作令膣壁本能收緊,無數小肉褶子噙著肉柱往內一勾,彷彿被吸進一團花蕊似的嫩肉裡。

  梁燕貞筋骨極軟,膝蓋快貼上雪乳猶嫌不足,渾圓結實的大長腿忽然屈起,蜘蛛般於男兒背上交纏,膣肌再縮,噙著肉菇往裡一吸,肥嘟嘟的軟嫩肉蕊之下,忽迸開一條縫,吞入大半顆龍首,緊到像是生生以杵尖割開肉團,嵌進傷口也似。

  梁燕貞嬌軀弓起,劇烈抽搐起來,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僵顫許久,才迸出了一絲斷氣似的嗚咽。

  獨孤寂有過的女子多不勝數,從未遇上這等強烈膣攣,精關蠢蠢欲動,抽不出手搓揉玉乳,雙掌撐在她乳腋下,光是貼溢在臂間的大把雪肉,以及緊壓胸膛的飽滿綿軟便銷魂已極,遑論忘情纏抱的修長四肢,還有她那又濕又滑猶如水蛇一般,涼透了的丁香小舌。

  「好……好滿……好脹!啊啊……十七郎……好大……好大!要裂開了,要裂開了啊……啊啊啊……還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明是魔性般的肉體,她卻連婉轉嬌啼語無倫次,都是那般率直而放蕩,彷彿回到十年前那香艷旖旎的大院午後。 男兒被那劇烈收縮的蜜肉吮得腰眼發痠,再不忍耐,繃著虎背低吼一聲,痛痛快快射給了她。

  梁燕貞本已魂飛天外,誰知那粗硬的肉棒居然還能脹開,雞蛋大小的肉菇暴撐開來,難分快美抑或疼痛,身子像要炸開似的,半液半固的濃漿貫出賁張的馬眼,直入玉宮,滾燙如沸,陡將女郎拋得更遠更高。

  「好……好燙!好燙……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燕貞從快感中甦醒,即使神智恍惚,也知必定存有某種意識斷片,連姿勢都不一樣了。 交合處的稠膩感極強,帶點並不礙事的黏滯,抽插起來既滑順又緊貼,舒服到無可挑剔。

  十七郎握著她一雙足踝,扛上右肩,這姿勢使龍杵抵緊蜜膣上緣,摩擦的扞格異常強烈。

  女郎渴望他將它們大大分開,趴到她身上來,她要一直看著他的臉,要用雙手捧著、攀著,使愛郎不再離開她,還想細細端詳他那已然陌生,和記憶中幾無相同的五官輪廓,透過滿眼的淚花責怪自己,何以遲遲沒認出他來。

  獨孤寂親吻著她小小的雪白的腳兒,如熊羆舔舐蜂蜜,放肆吮著幼嫩小巧的玉趾——梁燕貞渾身上下,就這雙腳最不像武家女兒,便數皇族貴女,也不是誰都有這麼雙白嫩嫩、肉呼呼的小腳。

  搔癢和酥麻同時侵襲女郎,她擠不出半點求饒的力氣,也不想他停。 叔叔說得對,男女交媾的確是世間至樂,若是她的十七郎,她願意任他蹂躪至死。

  但十七郎才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獨孤寂吐出吮紅的玉趾,握她足踝轉過半圈,梁燕貞只覺那巨物在膣裡徐徐攪動,蜜肉清晰裹出它的崢嶸稜凸,嬌臀細顫,居然就這麼小丟了一回,又被擺成翹臀趴臥的姿態,雙腿並成了內八的「兒」字,踮著腳尖不住輕顫。

  她靠手肘勉力支撐,瞥見股間一片狼籍,茂密的烏茸被白漿糊成一綹一綹,若還分不清是磨出白沫的愛液或是精水,那麼沿著大腿內側淌下、夾雜淡淡落紅血絲的,肯定是十七郎的精華;肌上隨處可見半乾的鹽粒精斑,連瀑布般的汗水都無法衝化,可見做過了多少回。

  梁燕貞羞不可抑,忍著穴裡的痙攣抽搐,勉力昂起雪頸。

  李川橫的屍體還壓在屏風下,傅晴章則癱坐在帳中一角,背靠帷幕,瞳孔放大的眼眸早已無法聚焦,但凹入一枚掌印的塌陷胸膛微見顫搐,居然還未斷氣。

  破開的帳門之外,滿地都是屍體,一人立於帳前,眼眸爍如豺狼,黝黑結實的身形也是,竟是小葉。

  梁燕貞神智已復,還來不及害臊,頭一個想到便是男童的安危,急急追問:「阿……阿雪呢?他在哪裡?」開口才發現嗓子有些嘶啞,不用想也知何以如此,不由得羞紅粉頰,想到適才情狀不知給多少人瞧了去,起碼小葉是沒跑的,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葉藏柯被問得一懵,殺氣剎時煙消霧散,嚅囁道:「我……我不知道。我給川……給他打暈了捆起,醒來便在外頭。小姐,對不住,是我沒用。」餘光一瞟,整張黑臉紅如紫薯,總算恢復日常扭捏。

  梁燕貞豈不知他瞧見什麼,脹紅粉頰,氣急敗壞:「別……別看!轉……轉過頭去……啊……」本欲跺腳,誰知右腳跟才勾起,膣肌一緊,夾在蜜肉裡的雄根迅速勃昂,女郎猝不及防,從齒縫間迸出一縷嬌吟,回身推拒:「別——啊啊!不要……啊、啊……」

  獨孤寂扣住柔荑,往她雪白的臀瓣「啪!」搧了一記,留下緋紅印子。 梁燕貞吃痛,縮緊的同時淫蜜溢滿,瞬間進入了絕佳的歡好狀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我們雖沒有師徒的名分,有些事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快美之間,忽聽身後愛郎開口,說話時的震動像是通過肉棒,傳進了花心子裡;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斷線的理智勉力接續,才知是對小葉說。

  「你家小姐是我女人,十年前便是。雖說她身中淫毒,須得陽精解救,但在我力不從心之前,我的女人就只有我能碰。你想要她,除了打倒我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

  野性的目光從濃發間迸出,野人露出霜亮齊整、上排兩枚犬齒特別發達的白牙一笑,分不清挑釁或嘲弄的眼神帶著強大威壓。

  「要動手,你隨時可以上。我不需要準備。」

  梁燕貞明白小葉的心思,更明白他性子之倔,萬一腦子發昏,惹火了十七郎,傅晴章就是榜樣,忍著膣裡的銷魂快感,喘息道:「別……不要……啊……小葉不要……啊、啊……」

  葉藏柯低頭聳肩,捏著拳頭格格作響,平鈍的指甲陷入掌心,居然生生掐出血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中嬌吟喘息不斷,少年「啊——」的仰天咆吼,踢得地面飛沙揚草,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失足坐倒。

  獨孤寂似有些失望,冷笑道:「聰明的選擇。女人到處都有,可命只有一條,連這個道理都還要人教,趁早讓老子弄死了乾淨,省得丟人現眼。」少年荷荷喘息如獸,又捶了地面幾下,仰頭抹去淚水;本欲狠乜野人一眼,誰知見了小姐螓首劇搖,白皙豐熟的玉體上香汗甩溢的艷姿,不禁瞠目結舌,再也移不開目光。

  背後體位的深入感最是要命,梁燕貞瘋狂搖動雪臀,苦苦抱著最後一絲清明,遮臉嗚咽:「別看……嗚……不要看我!啊啊……不要……求……求求你……」

  小葉回神驚覺自己捂著襠間,肉棒硬得生疼,趕緊縮手;禁不住她哀聲嬌喚,正要轉過視線,獨孤寂「嘖」的一聲,嘲諷的語聲鑽入耳裡:「她讓你別看,你便不看了?出息!她是我的女人,可眼睛是你的眼睛!你愛看誰便看誰,畏畏縮縮的算什麼!你不但要看,還要給老子滾過來看。」

  葉藏柯霍然起身,轉頭便走,似難忍受野人這般糟踐小姐。 獨孤寂哼道:「倒是個心眼死的。」舉起右臂,一物自篷頂橫梁撲簌簌滑入掌中,經久不絕,聲如蛇迆,卻是條鐵鍊。

  野人繃得鐵鍊子匡啷一響,旋掃而出,鐵鍊末端連了隻精鋼鐐銬,纏住少年腳踝連繞幾匝,獨孤寂隨手一拉,將他拖進帳裡,猛撞上另一口衣箱,箱翻物傾,散落一地。

  小葉掙扎起身,幾與急急回頭的梁燕貞同時開口:「你幹什麼!」兩人一驚齊齊閉口,滿面通紅。 「很有默契嘛!」獨孤寂冷笑不止,挺腰狠插了她幾下,肏得梁燕貞說不出話來,迳指衣箱命令小葉:「進去!真讓你坐頭席看我幹她麼?」

  士可殺,不可辱! 小葉倔脾氣發作,拼著讓他一掌打死,怒道:「我不要!」獨孤寂倒沒怎麼著惱,反倒挺欣賞似的,沒停下腰間強有力的律動,如奏女體,操弄著梁燕貞的嬌喘浪吟。

  「隨你便。聽見沒有?」

  「什、什麼?」葉藏柯一怔,經他提醒,將功力聚於耳內,放空神識,隨即聽見帳外馬匹嘶鳴起來,遠處林鳥撲簌驚起,某種隱約依稀的震動透地而來,彷彿渾身上下都要與之共鳴。

  「這……這是……」

  「我也不很確定,只是猜測而已。」獨孤寂仍是一派毫不在乎,邊玩弄女郎的雪股,感受掌裡的緊緻彈手。 「那姓李的有屌廢物,說過他陰了那姓傅的無屌廢柴一手,對吧?」

  李川橫說這話時小葉已醒,確曾聽得。 梁燕貞更不在話下。

  「我猜那廝把你們的行踪,洩漏了給西山的刺客,名震天下的西山飛虎騎這便來啦。莫說一營,只消由潛道偷渡個三五十騎,鐵蹄過後,此間便餘一片白地。如此機遇千載難逢,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就死成一攤肉醬的,二位興奮不興奮,開心不開心?」

  小葉入府時梁鍞已無軍權,尚且不知厲害,梁燕貞卻是在軍中長成,深知鐵甲重騎的殺傷力,莫說尋常武人,便是手持矛楯的步兵陣列,在騎兵衝鋒下也不堪一擊,何況是名震天下的飛虎騎? 忽從慾海中清醒一二,回身道:「怎……嗚……怎能偷渡三五十騎來?啊……大雲關那廂……又不是……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你先停一停……啊、啊……」一拍愛郎銅澆鐵鑄似的瘦白臂膀,豈料獨孤寂雖不再大聳大弄,卻緩緩劃起圓來,粗硬巨物著緊裹的黏膩肉壁旋攪起來,更加難當。

  梁燕貞咬著櫻唇發白,都快沁出血珠,終究抵受不住,垂頸酥顫、嗚咽幾聲之後,潰堤似的浪叫了起來。

  「大雲關附近的潛道,光我知道就有五六條,其中一條還是親自走過的。」獨孤寂好整以暇,慢慢廝磨,瞇眼享受著蜜膣裡絲毫未減的吸啜勁道。

  若非大腿內側沾染的落紅,他幾乎以為這些年小燕兒頗受針砭,才能有這般驚人艷技,肯定要生出妒意的。 此際卻只對開了女郎兩次苞感到心滿意足,益發細熬慢挑,盡情品嚐。

  「販馬的、走私的,夾帶各種金銀珠寶、刀劍雕鞍的,從央土、從南陵、從北關……四通八達,韓閥和朝廷明面上不能說不能做的,全靠這些潛道。只要不搞個萬人隊來,區區三五十騎,又有何難?」往前一頂,抱著雪臀一哆嗦,梁燕貞嬌吟拔尖,檀口張圓,死死吐息,彷彿花心子裡被無數細小鋼珠射穿似的,脫力趴倒在箱上,佈滿汗珠的白皙美背劇烈起伏,誘人到了難以言說的境地。

  小葉迄今仍是童子身,自不知女子的高潮是何等模樣,對男子出精前後卻不陌生,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胸口鬱悶得像被狠狠打了一拳,坐落箱緣,伸手去解腳踝鋼鍊,刻意不看雲收雨散的旖旎情狀。

  梁燕貞埋首於濃發臂間,避免與他目光相觸,這點兩人倒是心念一同。 片刻稍稍喘過氣來,感覺膣裡的陽物僅微微消軟,歇不到一會兒,又隱約有硬脹之勢,知道十七郎是不肯消停的了,趁著神智清醒,勉力開口: 「阿雪……那孩子,你知道他在哪兒麼?拜託……幫我……幫我找找,求……求求你了。」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20
第七折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地面震動越來越明顯,毋須運功便能察覺。 阿雪若還在外頭遊蕩,黑夜裡鐵騎湧至,見有活的、會動的還不殺了乾淨? 小葉看不見她的神情,卻無法禁受那哀婉語聲,解開鋼鍊,便欲起身。

  「想尋死便去,我讓小鬼年年給你掃墓,點燭燒紙。」獨孤寂敲了敲梁燕貞身下的衣箱。 片刻,箱內竟也傳出敲擊聲回應。

  這第三口衣箱本來就是阿雪的藏身之處。 梁燕貞接下差使,與李川橫翻遍府內庫房,才找到這三口外型一模一樣的大箱子,第一口是普通的箱子,用以混淆,第二口設有夾層,剛好貯放那隻障眼用的密匣;第三口卻是供人藏身之用,裡頭設置了巧妙的通氣孔,可容一名成年人蜷入其中,就算睡在裡頭也不怕窒息,更藏有數處覘孔,可秘密窺視箱外景況,等閒難以發現。

  此箱一旦從內部鎖上,便無法自外頭開啟。

  梁燕貞與李川橫讓人每日裝卸箱子,要掩護的便是這一口,晚上熄燈之後,阿雪即鑽入箱中,上鎖就寢,以防夜半倉促遇襲,或有刺客潛入。

  女郎不知小阿雪是何時被藏進箱裡的,以獨孤寂神出鬼沒,似乎也不奇怪。 可能是在自己沐浴之時,小鬼就被拎回藏妥,其後李、傅接連而至,直到十七郎現身為止,都未有能讓男童遁入箱內的時機。 轉念一想:「那……我和十七郎……豈非都教他給聽了去?」既羞且怒,回臂啪的一聲搧了他一記,脹紅粉頰,咬牙切齒:「放… …放開我!」獨孤寂不閃不避,笑嘻嘻地受了,輕敲她股畔箱蓋,揚聲道:「小鬼,你在裡頭還好吧?有沒受傷?」衣箱內「叩、叩」應了兩聲,應是「沒有」之意。

  「交代你給姊姊的糖丸,你不會獨吞了罷?」

  「叩叩。」聲音比前度更響,可見被冤枉還是挺上火的,此節無分長幼。

  梁燕貞想起阿雪塞進她口裡的那枚糖球,料不到是十七郎所給,唯恐是什麼不正經的物事,有些發慌:「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西山無回谷的'玉泥有合',號稱天下催情藥物剋星,我在馬擔山下某個毛族女人身上搜到的,生得挺俊俏,約莫是怕被人強姦罷?既有這種好東西,肯定先讓小燕兒吃了再說。」獨孤寂道:「若無此物,說不定真得射一百回給你,我一個人是不成的,今晚便出不了手啦。」

  馬擔山在央土境內,正是第二批護衛隊遇襲,以致全軍覆沒處。 梁燕貞聽密使說時便覺奇怪,既然朝廷派的衛隊死得一乾二淨,阿雪如何能逃出生天? 「西山的刺客也全死了,料想是護衛們拼了個同歸於盡,這孩子才能僥倖逃過。」劍塚使者如是說。

  (這麼說來……早在那時候,十七郎便已暗中保護阿雪了麼?)

  「只是順道去瞧了一眼,恰巧救得小鬼罷了。」彷彿看穿她心中疑惑,男兒愛憐橫溢地把玩她圓翹的雪臀,將磨成黏白薄漿的淫蜜,抹在汗濕的柔肌上,笑得微露犬牙。

  「我是在濮陰見了你,才應下這件差使的。你在房裡弄自己時,老喊著'十七郎',我一瞧這不是我那小燕兒麼?便讓人給顧挽鬆捎了口信,說這事就包在十七爺身上了。這小子沒敢偷窺你洗澡,隻敢對著肚兜自己來,也算老實,我才隨便教了他幾招,看能不能派上點兒用場。」

  小葉與梁燕貞沒料到當夜之事,全被他瞧在眼裡,又羞又窘,又是難堪,齊齊轉過頭去,倒是心有靈犀。

  獨孤寂哼笑著隔空一掀,將少年倒掀入箱,見他掙扎欲起,隨手一記鋼鍊,抽得爐坑裡的炭塊火星連同那本浸濕的《焠擊青罡》飛入箱內,燙得小葉掙起摔落難以撐持,總算記得運起罡氣護體,勉力將炭塊撥出衣箱,衣衫被炙得坑坑洞洞,臂上身上冒出紅腫水泡,毋須細看也能知痛極。

  少年忍著一聲不吭,滿身大汗,已無力起身——殺掉所有照金戺弟子,體力將近透支,若非憑著倔驢似的頑強意志,怕連站都站不起來。

  獨孤寂雖帶笑容,眸中卻無笑意,冷冷盯著他。

  「覺得屈辱麼?記住現在的感受,想法子變強,我傳授你的元惡真功,便是以憤怒、怨恨為餌食。你可以不喜歡它的滋味,但別愚蠢到拒絕它的給養。弱者沒有悲憤的資格,弱者連活著本身都是一種罪惡。」葉藏柯回瞪他,腮幫繃出牙床的線條,終於不再起身,「砰!」一聲躺落下蓋。

  「十七郎,你……」梁燕貞只覺不可思議,喃喃道:「你怎會變成這樣?」

  獨孤寂笑起來,尖銳突出的犬牙在焰火下森然發光,笑容如孩童般天真。

  「小燕兒,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呀,是你記不清了,還是當時年紀太小了?」

  男兒俯身捏她鼻尖,另一隻放肆的魔掌從身前環住她傲人的雪乳,揉得雪肉四溢,忽輕忽重的勁力拿捏巧妙,顯對女子胴體無比嫻熟。 「要說起來,這些年我收斂許多。換作從前,這批廢物沒出兩濮就被我宰了,哪有現在忒多事?」

  知阿雪便在身下,梁燕貞滿不願與他歡好,至少不要在這裡,況且地面震動之劇烈,已至無法忽視的程度,驚懼交迸,急道:「先不說這個啦。十七郎,咱們趕快離開!外頭還有馬——」忽想起那醜新娘和老嫗,不知她二人現下如何,有無遭照金戺弟子的毒手。

  「你那些可跑不過千中選一的西山軍馬。更何況小燕兒,你的十七郎,是不會逃跑的。從來只有人避我,幾曾須得我避人?」獨孤寂含笑把玩她的綿乳,享受夠了才支起身,揚聲道:「外邊車裡二位,如需庇護,請到此間來!若在外頭,請恕在下全力應對西山虎騎之際,難免波及,要是誤傷些個,只能說不好意思啦。」除了風聲蹄響,帳外不聞餘聲。

  梁燕貞聽得一愣:「他與何人說話?」伸手推他,忍著嬌喘嗔道:「放開……放開我,我要穿衣裳。」勉力扭著雪臀,將陽物退了出來,硬挺的肉棒大得驚人,拔出蜜膣時微微一卡,扯得女郎輕輕哆嗦,幾乎軟腿。

  噗嚕嚕一陣氣水汩溢,強烈的液感湧至下腹,帶著令人臉紅不已的、放屁似的尷尬聲響,大股白漿從開歙的櫻紅嫩穴中流出來,有稀有稠,混著清水般的大把淫水,淅淅瀝瀝流了一地,宛若失禁。

  女郎從沒遇過這麼丟臉的情況,恨不得鑽進地裡,然而淫水洩出時,帶著某種憋尿許久才釋放的痠麻,抽搐的膣肌根本止不住尿意。 她趴在箱上顫抖片刻,好不容易淫水只剩滴答點落,跟著就尿了出來,微張小嘴,牙根酸透。

  「你瞧,這就是我最擔心的情況。」

  獨孤寂「嘖」的一聲,不避污穢,輕輕掰開女郎股瓣,翻看她劇烈充血的花唇和腫脹勃挺的陰蒂。 他從前慣遊花叢,動作既輕柔又靈巧,帶著某種大夫似的冷漠非情,但梁燕貞敏感到無法分辨真心,被撩撥得起不了身,趴著簌簌發抖。

  「迷情春藥不是毒,並沒有解方。'玉泥有合'這種唬人的玩意兒,說白了就是先抑後揚:先抑制迷藥發作,給你足夠的逃跑時間;再加速血脈運行,加倍催發藥性,縮短身子化消的時間。

  「你以為'牽腸絲'解了,其實並沒有,接下來才是緊要的關頭,陽精可不能斷。要是我真不成,還得讓那小子或其他男人給你精水,不然,你只好老老實實練那撈什子《蟢欲神功》啦。」說著嘆了口氣,摸摸鼻子:「我平生練武,向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只是這門功夫一聽就不是什麼好玩意兒,我沒打算讓你走上這條邪路,萬不幸只剩這條門路可走,我殺那姓傅的廢柴閹雞,可就殺早了些。」

  梁燕貞欲焰復起,被他說得無比絕望——要是連十七郎都束手無策,世間還有誰能救她! 再度被粗硬的陽物從身後貫入也隻嗚咽一聲,頓覺心慌慌的渾無著落,只想尋求慰藉,邊流眼淚邊嬌喘:「抱我……十七郎……嗚嗚嗚……求求你,抱抱我……我看不見……看不見你的臉……嗚……」

  獨孤寂罕見地斂起輕佻,拍她臀背低道:「別怕,小燕兒,有我在。我只是不想,讓你瞧我殺人時的面孔。一會兒我再射幾注與你,咱們解了這天殺的淫毒。」

  轟隆震耳的蹄聲轉眼即至,梁燕貞這才想起外圍還有營帳、車輛圍成的假城,騎兵等閒難以移除,是有可能逼他們下馬步戰的;果然馬蹄聲越近,明顯察覺速度不快,至少在慣於馳馬的女郎聽來,不是放蹄衝鋒的節奏,應是來到近處才發現有假城,不得不重新計較。

  叩叩的悶鈍聲響起,旋即馬蹄四散,轟隆一震,巨大的撞擊聲此起彼落,彷彿帳外有條巨龍擺尾翻身,梁燕貞嚇得蜜膣一搐,緊緊夾起。

  不及驚叫,突然間一團烏影就這麼轟穿了帷幕,撕裂骨架掀飛帳頂,四面固定的火炬隨之飛去,半空中被風一卷,化成星墜流火;視界驟然一暗,風咆塵捲,那團烏影大如棚捨,刨地而來,一邊轟隆潰解著,完全遮去了一側的視野!

  獨孤寂嘴角微揚,似見了什麼新奇之物,這意外的來襲並沒有令他驚惶失措,反倒激起了好勝之心,露出犬牙眥目一笑:「來得好!」左掌拍出,勁力所至,烏影陡地凹了個巨手印,指掌宛然,隱透金芒,隨即反向轟散,連同小爿頂殘剩的帳子同化齏粉。

  這招「幹清坤夷」乃是《神璽金印掌》的起手式,是當年「刀皇」武登庸在東軍時親自傳授。 廿七式神璽金印掌堪稱武林絕學,卻非一味追求剛猛,而是剛柔合濟,兼容並蓄。

  武登庸見獨孤寂資質甚高,卻學了一代魔頭「惡斧」元拔山的元惡真功,恐他心性有損,欲以神璽金印掌代之。 豈料獨孤寂貪愛烜赫,以真功駕馭掌式,神掌在他手裡倒走上了剛猛無儔的路子。 武登庸只傳三式便止,經不住少年纏索,又指點一路「攀附相思刀」。

  烏影被金印掌轟出,依稀見得輪圈輻條,竟是圍作假城的馬車。

  大帳毀去,兩人兩口衣箱並著一個風壓炭熾獵獵作響的爐坑,徹底暴露在荒野之中。

  而這並不是唯一一輛錯位的馬車。

  周圍飛沙走石、草屑揚卷,加上身處黑夜,騎士們所持的火炬無一刻靜止,視線極劣,但原本環著大帳的假城已然不存,除開被獨孤寂一掌轟碎的那輛,其餘七輛被拖得四處翻轉,宛若擂木。 來人並非套了車拉走,而是於行進間拋出鉤爪,不管鉤住車輛哪一處,全不減速,直接拖行,半數以上的馬車都是翻覆側倒、刨地如犁的,而非輪行。

  梁燕貞對馬軍極為嫻熟,梁府此番出行的都是大車,重量之沉,沒有輪子是拉不動的,行進間拋繩來拖,一扯之下,必定是戰馬折腿;能拖著車廂,像滾擂木一樣將周圍的營帳夷為平地,怕不是犀像一類的平地巨獸?

  卻聽獨孤寂哼道:「好嘛,來的居然是挽曳隊,該說是你們絕招出盡,還是腦洞清奇?」梁燕貞勉力遮眼,果見鞍下的坐騎異常高壯,肩厚腿粗,馬膝之下生滿長毛,垂覆蹄上,彷彿套了隻毛茸茸的褲腿,恍然大悟:「這是挽曳馬!他們竟……竟派了'擎山轉'前來! 」

  「挽曳馬」指的是負重用的馬匹,多用以馱運輜重,不歸馬軍指揮,屬於後勤部隊,沒有戰鬥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一支以挽曳馬組成的勁旅,即是韓閥麾下的「擎山轉」。

  這支部隊只用產於雲州的挽系馬種,奔跑不快而有長力,較常馬強壯,極為吃苦耐勞,作戰時人馬均覆重甲,馬後牽引擂木、鐵鎚、蒺藜等,拖入步兵陣中,所經之處,只能以「血海肉糜」形容,連梁燕貞都聽父親說過。

  由潛道進入央土,拉貨物的挽馬毋寧是更好的掩護。 這批二十餘名刺客分作幾撥,器械藏入車廂夾層,就這麼載進了央土,緩緩追趕,最後接獲李川橫的傳報,才著甲棄車,掩殺過來。

  獨孤寂久聞「擎山轉」之名,見騎士全都是鐵盔明鎧,兜鍪上掛著鐵製鬼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馬匹全身覆甲,幾不露蹄,拋出的鉤爪以特製的環扣扣於鞍上,只一匹雲州的特種挽馬便能拖著翻覆的車輛狂奔,毋須減速,可見強壯。 若被這等畜生正面衝撞,銅筋鐵骨都受不住。

  「飛虎騎」雖是央土大戰時,西山韓閥最負盛名的無敵勁旅,但在東軍士兵心目中,最不想對上的卻是踩踏如泥的「擎山轉」。

  眼見周遭狼籍,營帳、車輛、馬匹,乃至被隨意棄置的屍首,都已辨不出原本形狀,放眼望去,果剩一片白地。 擎山挽騎馳過後,齊齊調了頭,重整隊形,雖拖巨物,彼此間竟無衝撞。 梁燕貞魂飛魄散,哀求道:「十七郎,我們快逃吧!擋……擋不住的,他們……他們要回來啦!」股間傳來一絲淡淡腥臊,水聲淅瀝,居然嚇尿了身子。

  獨孤寂並不理會,緊了緊雙掌間的細鋼鍊,自顧自說道:「我的劍法是我大哥教的,他的武功天下無敵。當上皇帝後,底下人拍馬屁,說他最厲害的武功是'皇拳御劍',他聽了不歡喜,總是一一糾正;末了不知是說煩了,還是認清那幫孫子的嘴臉,就不說了。其實這路劍法不叫御劍,叫《敗中求劍》。

  「他年輕之時,有位退隱的老劍客教他學劍,當是親生兒子般疼愛,此前沒人對他這麼好過。後來仇家找上門,把老劍客殺了,還笑他的劍法不值一文,活該慘死。

  「我大哥發誓報仇,改良老人傳授的劍法,用這幾招被嘲笑必敗的劍式殺死仇人。蕭先生說你的心志很好,願你一生莫忘,這路劍法就叫'敗中求劍'好了。」

  鈍重的馬蹄聲轟然推近,如同地龍翻身,梁燕貞幾乎衣箱上滑落,獨孤寂卻恍若未覺,低頭看著雙手,泛起微笑。

  「他教我第一式時,我隻瞧一遍就學會了,練了半天,覺得乏味得緊,怎麼央求大哥都不肯再教我第二式,我就跑去跟別人學。有一天大哥從外頭回來,問我練得怎麼樣了,我說一天就練好啦,你不教我新招,我跟旁人學去,他只是大笑。」忍不住摸摸鼻子:「原來我小時候這麼混帳的。誰要是敢跟我這麼說話,別說教武功了,打死都有分。」

  獨孤弋並未生氣,甚至沒責備幼弟,隻摸摸他的頭。

  「這式'刑衝',是神棍……嘖,別笑,我瞧見了。'神棍'是我叫的,你可得管他叫'蕭先生'。蕭先生學問大,他說這兩字是從命理讖學中藉的,說了一堆我聽不懂,不過意思是對的。

  「刑、衝,都是對著幹的意思。你可以攻,也可以守,那不過是對手的感覺罷了,他覺得你留面子給他,多半就說你守;要是覺得你往死裡幹他,那就是攻。其實我們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天下間一切攻守,在你這招之前,全得趴下,到了這份上才能說是練成。知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男童有些遲疑。 「我和他們對著幹?」

  青年哈哈大笑。 「對,因為是我們和他們對著幹,不管是誰,都得趴下。」

  鐵盔鐵面的騎士衝出黃沙,連挽馬的臉上也覆著妖魔似的鋼色鬼面,二十餘騎分作兩撥,以犄角之勢箝來,打算以負隅頑抗的裸身男子為交會點,碾碎剩餘的一切。 獨孤寂見有幾騎並未拖著帳篷馬車,而是換上鐵鍊蒺藜,這可是戰陣衝殺的配置,不禁發起了當年領兵征戰的豪興,虎目一眥,提氣喝道:「刑衝克破無從來,歲運相並俱成災,束命七殺傷為病;十方授印,天子絕龍在玉台!」舌綻焦雷,邊吟邊打,迎面第一波的挽馬人立起來,倒地前鮮血溢出鐵面,竟被硬生生震死。

  馬匹受驚,鋒線略微一阻,獨孤寂鋼鍊掃出,抽得一騎橫飛出去,連同車廂滾作一團,血木攪擰,隊形大亂。

  沾著鮮血黃沙的鋼鍊卻未頓止,舞爪張牙,每下都劈碎、橫斷、抽飛了什麼,「擎山轉」諸人彷彿撞上刀劍槍矛砌成的堅城,無處不是尖稜戟出,光是靠近便能送命,而這堵牆居然還是活的,不容猶豫、避退,或試圖轉進重組,通通抓回了一把撕碎,無一倖免。

  他們終於明白,那些面對「擎山轉」的步兵們臨死前,心中的絕望和恐懼。

  獵人與獵物的角色在衝撞中的剎那間便已調換了過來。 擎山挽騎奔馳過後,果然只餘下一片白地,連同鎖子連環甲俱被凌遲剮碎的肢體,難以分辨是人是馬,淺淺地漂在溶浸於黃沙塵泥的血漿之上。

  遠方河灣的水風逐漸帶走腥濃血氣,卻帶不去戰場中心唯一挺立、兀自仰頭狂笑的赤裸狂人,月光映出一張猙獰獸面,原本的俊俏輕佻、蒼白虛無俱都不見,只剩下難馴野性,宛若虎兕出柙。

  ◇ ◇ ◇「……你真是個畜生。」

  多年之後,偶爾憶起,獨孤寂赫然發現這居然是她對他說的頭一句話,不覺失笑。

  而在此際,在一片屍血漫蕩的修羅海中,直笑到了聲嘶力竭,他那眥目呲牙、獸一般的神情才凝住,排肋浮凸的單薄胸膛劇烈起伏。 首先褪去的是笑容,慢慢就只剩下咻喘汗滴,最終除了疲憊虛脫,野人臉上空無一物,什麼也留不住。

  還要再一會兒,自我厭憎才會越來越清晰,就像豐水期過後、在溪床上慢慢浮出的半腐屍體,不是這麼容易能被看見。

  渾身赤裸的野人從蜜穴裡拔出陽物,裹滿白漿的肉莖儘管軟軟垂落,尺寸還是相當驚人。 稀稠不一的精水稀哩呼嚕流了一地,梁燕貞的胴體泛起極艷麗的淡淡桃紅,只有非自律的部分還在抽搐起伏著,濕髮遮覆的箱蓋上滿是水漬,難以判斷是汗水、涕淚,抑或失控淌出的津唾。

  失去男子的握持,她從箱上滑至地面,美腿側疊,股穴撅翻,癱軟到了動彈不得的地步。 適才獨孤寂運起全身功力應敵,渾身真陽迸發,出招之際,尤其是擊中敵人的瞬間,飽提的內元自渾身毛孔迸出,宛若無數肉眼難見的牛毛細針,穿出肌膚,連龍杵也不例外。

  梁燕貞彷彿被戴滿了羊眼圈的粗硬巨物反覆刨刮,針毛還細韌得異常可怖,尖叫著攀上高潮,幾乎翻起白眼,然而快感仍持續堆疊,已至痛苦之境,美昏過去又美醒過來,其間不知往復幾度。 萬幸男兒也已到了極限,再洩幾回身子,女郎怕要脫陰而死。

  如此劇烈而頻繁的交媾,就算那撈什子「牽腸絲」是神仙用的春藥,這下也盡該解了。 如若不成,拿來當作殺人毒藥原也使得——只不過殺的是男人。

  獨孤寂露出一絲自嘲般的蔑笑,扔下沾滿了鮮血的鍊銬,閉目喘息,被河風一吹,喉頭微搐,一口鮮血毫無徵兆地湧上來,被他死死咬住,信手抹了抹嘴角,將喉血咽回腹中。 然後就聽見了那把冰冷太甚,不然其實還算是動聽的甜脆嗓音。

  「你真是個畜生。」

  十七爺是一有架掐便來精神的脾性,管它動手還動口,眼皮睜開,迸出一縷獰光,見翻覆在不遠處的馬車後方,那名雞皮鶴髮的老嫗慢慢起身,不知怎的陡然長高了,兩肩一開,居然甚是魁偉;光看體態輪廓,確是男子無疑。

  一旁地面擱了枝未燃盡的火炬,映出「老嫗」胸口一點銳光。

  噗的一聲銳芒收沒,「老嫗」踉蹌前行,染血的五指自從面上抓下一片漿皮,露出沾血白肌,竟是人皮面具之類的易容術道具。

  身後一人抬起繡鞋尖兒,一把踹倒,分持的短劍匕首往那「老嫗」衣上抹淨,朝獨孤寂行來,赫然是那黑皮麻臉的醜新娘。

  獨孤寂對醜女不感興趣,微微歙動鼻翼,滿地的血腥氣中,除了小燕兒的體香膣蜜,新娘身上還散發出一縷馨幽,乃是馥鬱的乳脂香氣,較尋常女子乳肌上所嗅更濃,中人欲醉。

  這要是天生的體味,也未免太厲害了些,偏又極其自然,不似人工香品,以十七爺當年遍採央土淑女名媛的風流帳,更相信那是某種極名貴的薰香,乃針對個別女子的沁泌調配,才能不受汗潮干擾,始終保持芬芳。 這等衣香須出自知名的調香師之手,價比黃金;能在一名鄉下新娘的懷襟裡嗅著,這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獨孤寂嘻嘻一笑,斜乜著眼。 「你是說我出手殘忍像畜生呢,還是這般行貨畜生?」甩著胯下巨物,抱胸撫頜,無賴到了極點。

  醜新娘將匕首交到右手,左手五指動作靈巧,邊走邊解衣紐,刪的一聲,大紅禮服迎風分開,脂鬱更濃,露出底下的雪中單,好的身段一覽無遺:飽滿的奶脯高高聳起,兩條細革帶子分系乳下斜肩,在單衣外勒出乳廓,環綁在胸肋間的那條幾被乳袋褶子夾住,猛一看還瞧不真切,隻依稀辨得那如貯滿酪漿的布囊一般,綿軟垂墜的乳瓜;圓凹葫腰盡顯驕人青春,卻非單薄扁瘦,苗條中滿溢肉感,極能激起男兒的慾望。

  兩條革帶在左脅下縛著一隻硬革製的劍鞘,貼近嬌軀,藏在寬大的外衣底下不易見得。 醜新娘隨手將短劍和柳葉匕插了回去,脫下大紅禮服,覆在梁燕貞身上,淡然道:「這麼讓她赤身露體,供人窺看,還不算糟踐?就罵你這點畜生。」

  她的口氣不僅冷,而且淡,換作旁人,早被獨孤寂一掌爆頭,不知怎的卻對她生不起氣來。 況且他真沒想這麼細,被說得語塞,隻摸了摸鼻子。

  醜新娘替梁燕貞號了腕脈,撥開眼皮,又捏開嘴巴觀察舌尖,手法嫻熟,這份俐落讓人看得舒心,彷彿欣賞了一門精妙手藝;安撫似的摸她頭髮,輕道:「沒事啦,休息會兒。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梁燕貞勉力睜眼:「多……多謝。」滑下衣箱,軟軟偎入醜新娘懷裡。

  獨孤寂乾笑兩聲。 「看來挺舒服的。要不是你長得忒醜,實在倒人胃口,我都想靠上去試試。」自然是指醜新娘傲人已極的奶脯。 少女隻乜了他一眼,淡然道:「有那份死撐面子爛嚼口舌的閒心,還是趕緊調息,固本培元為好。你超用身子到這等境地,莫不是壽星公上吊,活得膩煩?」

  獨孤寂差點被她激得吐血,念頭一起,還真個是五內翻湧,經脈裡真氣紊亂,連想負手耍帥踱個方步都不行,顫巍巍地盤膝坐下,三花聚頂,五心朝天,趕在運功調理之前陰惻惻地瞟她一眼,露齒獰笑:「你不知我是何人。若敢輕舉妄動,又或對她起什麼歹心——」

  「……就該陪你再說一會兒話,讓夜風生生吹死你。」

  少女嘆了口氣,仍是寡淡如霰。

  「獨孤寂,人稱'帝陵祀者',又有新'東海雙尊'之說,論當今天下武功最高的十個人,無論誰來列這份榜單,其中肯定有你;若那些個難覓踪蹟的先代高人已不在世間,恐怕能排到前五,乃至前三——」忽然閉上了嘴。

  獨孤寂微瞇著眼,彷彿剛射了一注也似,咧出發達的犬牙。

  「說啊,怎不繼續說?看不出你奶這麼大,居然忒有見識,瞧著都不是太醜了呢。接著說,接著說。」

  「好聽的已經說完啦,後面都不是什麼好話。」少女淡道:「你就算只剩一口氣,我也沒有勝你的把握。我很愛惜自己的性命,沒打算死在這種地方,更別說我同你們無冤無仇素不相識,也無動手殺人的理由。」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21
第八折 磔以臞瘦,刑汝刻轢

  獨孤寂笑起來。

  「你的確是粒小蝦米,可照金戺、濮陰梁府那些廢柴加起來,不管有屌沒屌,怕都不是你的對手。我愣是沒想明白,若非意在鏢物,你跟著這幫廢物幹什麼,觀察動物麼?」笑意雖懶憊,剎那之間,卻有一縷極其冷銳的殺意迸出,若醜新娘講不出個章程,落得身死收場也不意外。

  而少女確實愛惜性命。

  「梅檀色——就是化妝成老婦人的那廝——威脅我,若再想逃跑的話,他便殺了這支車隊裡的所有人。」她垂斂眉眼,淡淡說道,彷彿那都是別人的事。 「梁姑娘她們在峒州地界看見的那一地屍體,便是梅檀色所殺。他們全都是無辜的百姓,沒有一個江湖人,只是受託把我送過婆家,討幾個賞錢,如此而已。」

  醜新娘本就計畫好了在中途逃跑,她並不想嫁給那位長年在平望都經商的、東海富戶的兒子,她心上還有未了之事。 豈料梅檀色潛入送嫁的隊伍,易容成媒婆模樣,逮她個現行,當她的面殺死所有人。

  「你輕功高過我,可我武功強過你。」

  梅檀色的狠戾,連人皮面具都難以盡掩。 「你要跑我攔不住,只要你離開我超過十步,我每時辰殺一人,在上頭留下你的名字,當是替你殺的。」

  「……我攔不住他殺人,偏偏遇上不速之客。」

  少女眸光垂落,示意閉目倚在懷裡的梁燕貞。

  不提梁府或照金戺,或因少女不願讓她聽見,覺得欠下人情,也可能單純只是獨善其身的冷漠隔閡所致。 獨孤寂卻無視其意向,大剌剌地哼笑:「你和那些廢物非親非故,何必管他們的死活?要跑早跑了。」

  「你同梅檀色一定談得來。」少女又嘆了口氣,淡然道:「一會兒若因延誤治療,內傷過重而死,記得找他聊聊,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兒。這是緣分。」

  「緣你媽的份!」獨孤寂狠啐一口,閉目調息,片刻即入神虛之境,頭頂上冒出氤氳熱氣,散出虛汗,面色忽青忽赤,變幻不定。

  他的元惡真功雖得自一代魔頭、人稱「惡斧」的狂人元拔山,卻不是什麼抄捷徑以求速成的便宜魔功,而是極高深的內家功法,獨孤寂一身藝業可說奠基於此,才能駕馭各門各派各種質性的絕學。

  然而,以一人之力對抗二十餘騎「擎山轉」,即使挽馬速度不比尋常的軍馬衝鋒,讓獨孤寂鑽了個先下手為強的空子,血肉之軀畢竟不能輕取披甲戴盔的重裝騎兵,除了獨孤寂神功蓋世之外,那條以玄鐵摻珊瑚金鍛造而成的精鋼鍊子也幫了大忙。

  獨孤寂少年成名,武功之高舉世皆知,除非被鎖在不見天日的鐵屋地牢裡,否則尋常牢獄還不是任他來去? 太祖著人打造這條鍊子,明著把他鎖在風光明媚的白城山,其實是讓麼弟免於不見天日的黑牢,不致過著不成人樣的牢獄生活。

  獨孤寂年紀漸長,尤其在太祖駕崩後,終於明白大哥的用心,劍塚官吏如顧挽鬆等,也不敢真拿鎖鍊鎖他,十七爺日常洗澡更衣,無不乖乖奉上鑰匙,這「帝陵祀者」其實自囚的成分居多。

  這回奉詔下山,畢竟還是罪人的身分,帶著兵器也不好交代。 但龍庭山指劍奇宮是什麼地方? 要想空手打上山去,未免小看奇宮四百年的傳承。

  老十七靈機一動,索性帶鐵鍊下山,一方面符合罪者的身份,以示並未踰矩,萬一真動起手來,光論材料那可是絕世神兵,全長兩丈通體異質,如非皇帝敕命,國庫供應,恁你江湖大派武林高人,等閒也無這等不拿錢當錢使的底氣。

  奇堅奇硬的玄鐵瑚金鍊,搭配獨孤寂雄渾無匹的內勁,使出《敗中求劍》第一式〈刑衝之劍〉,三強聯手,成就了這二十來騎「擎山轉」的終極噩夢。

  獨孤寂畢竟非是金剛不壞之軀。

  在挽騎突襲之前,他至少射了七八次給梁燕貞,男子出精最是消耗,獨孤寂以內力逼出大量精華,才能在忒短的時間內連續為之;換作尋常男子,只怕已耗竭暴斃,魂歸離恨天了。

  消耗如此之巨,再提運十二成功力,以力破強地橫掃擎山挽騎,雖無一柄刀劍加身,每一擊卻等若以緊繃至極的功體,直接衝撞敵人,承受的反饋力道絲毫不亞於殘肢斷體的重騎,才會在大戰結束後,被夜風一吹便嘔血。

  即使醜新娘的武功遠不如他,仍能看出這位十七爺的狀況不妙,能不能調息回復、是不是調養就能恢復,得看傳說中的元惡真功神妙到何種境地了。

  若易地而處,她自忖有死無生,不欲驚擾,抱著梁燕貞安靜等待。

  約莫半個時辰,獨孤寂嘔出幾口污血,後轉殷紅,長長噴出一口濁氣,睜眼時又是那副滿不在乎不可一世,帶著懶憊虛無的死德行;未及起身揚飛碎石,叩叩分擊衣箱,伸著懶腰大打哈欠:「起來了!打完還裝什麼孫子?都給爺爺死出來!」

  衣箱翻開,小阿雪和葉藏柯分別爬出。 即使河風吹散部分血氣,畢竟現場殘肢橫陳慘不忍睹,還有輛翻覆馬車被火炬點著了,劈哩啪啦地漫開火勢,空氣裡流竄著焦臭的氣味,小葉一掀蓋便忍不住蹙眉,看清四周的狼藉可怖,努力憋著卻沒忍住,踉蹌奔出,俯入草叢「惡——」的大嘔特嘔,久久不絕。

  阿雪的反應卻比他鎮定得多,瞥見殘屍血泊時面色微變,但也就這樣,旋即移開目光,定焦於遠方某處。 醜新娘發現那個方向只有翻覆解體的馬車殘骸、散落的行李等,沒有能一眼分辨的屍塊,驚覺這孩子經驗老到:他並非不懼屍體,而是眼不見為淨。 要見過多少淒慘死狀,才能自己想出這種應對法門?

  懷中的梁燕貞輕輕動起來,醜新娘將她摟側一邊,以溫暖柔軟的胸臂擁著,不讓她起身看見夜幕下的修羅地。

  梁燕貞本就倦極,溫順地伏於溢滿乳香的懷裡。 這個角度恰能望見十七郎,隔著滿目迷濛,終能細細打量他陌生的容顏,還有那異樣的蒼白瘦削。

  聽人說,圈禁是要受苦的。

  雖非土牢那樣的陰濕污穢、蛇鼠竄爬,屋室卻有嚴格規範,狹窄逼仄,是關上幾個月能逼瘋人的程度;上方雖有小窗通風透光,卻不是讓你曬太陽用的,而是充分感受四面牆壁的壓迫,只要睜開眼就無法逃避。

  十七郎兩度造反,本該是個死,連同沾上一丁半點關係之人——如梁府和梁燕貞——一併誅夷,是先皇不惜與群臣翻臉、當堂迸發驚天龍怒,一掌打塌了半堵宮牆,才保住十七郎的命,以及其他理當牽連之人。 隻殺親與謀反的將士等,將原本以數万計的誅殺名單,縮小到數千人。

  在圈禁的規格上,先皇陛下也無法再寬縱了,否則難以服眾。

  川伯告訴她,十七郎被車囚發往白城山之前,綁在磔刑架上整整一個月,除了每日餵兩次米湯粗糧吊著命,連解手都沒讓放下,就地便溺,每隔一兩日以水龍衝洗,以免屎尿招腐;難受是一回事,十七郎這麼驕傲自負的性子,光這份折辱,梁燕貞便無法想像他是怎麼挺過來的。

  磔刑架立在皇城西門外,那裡同時也是處決亂黨的刑場。

  十七郎被迫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他親如手足的下屬弟兄被斬首、凌遲、車裂,目睹他們死前的慷慨激昂、求饒哀告、怨毒詬罵,乃至於變節誣攀,只求能逃過一死……

  那是活生生的地獄。

  為避免武功超卓的十七郎掙脫束縛,親手擒下他的先皇既不肯廢麼弟的武功,應群臣之請,打造一條天下間最堅固的鐵鍊,將他牢牢縛在刑架上,一幕不漏地看足了整整一個月的煉獄活景。

  川伯說,平望那廂盛傳:被送到白城山的頭一年,十七郎整年都沒開口,餐飯三五頓裡才吃得一頓,大多數時間都在屋裡對牆發獃,午夜常在哭喊中驚醒,瑟縮在角落抱膝發抖,徹夜無眠,時哭時笑。

  ——正因如此,他才變成現在這樣麼?

  正尋思著,一張黝黑面孔闖入視界,小葉單膝跪地,向她伸出骨節嶙峋的粗糙大手。 葉藏柯頭一回沒有迴避她的注視,眸底彷彿有某種強大吸力,只有砰砰震響的胸膛沒有變。

  這令梁燕貞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隱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走罷,小姐。」少年一個字、一個字說著,靜靜望著她。

  「我帶小姐回家去。」

  但這是不可能的。 梁燕貞嘆了口氣。 粉頰所枕的腴軟跟著起伏,難道是新娘子也嘆氣了麼? 馥鬱的乳脂香令人懶洋洋地不想思考,女郎半閉星眸,無意回應少年的熱切眼神。

  她一直頗以自己的胸乳為傲,能在「堅挺」與「綿軟」兩種看似扞格的屬性中取得完美平衡,本就是造化之功。 但醜新娘的胸脯更軟更綿,乳香更甜潤,彷彿沁著乳汁似的,光靠肉眼可能會下意識地嫉妒抗拒吧? 此刻她只想偎著,死都不肯起身。

  「我們不回去。我們要去白城山,把阿雪——」

  「……阿雪交給他就行了,小姐。」

  「顧叔叔說了,只要立下功勞,聖上定會……」

  「……這不是咱們該管的事,不能再這樣了。」

  「……准許梁侯府興復家門。連川伯……其他人都已犧牲,我們不能空著手回去,濮陰那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若不能完成任務,我們就一無所有了——」

  「不會的,小姐。」少年鼓起勇氣,咬牙低聲道:「我會陪著小姐——」

  「你是聽不懂麼?」梁燕貞忽然發怒,猛坐起身,披在身上的大紅禮服應勢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沒了照金戺的銀錢,梁府連一天都支應不了,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你懂不懂?什麼都沒有了!你身上有銀兩麼,有能換取下一頓食宿的物事麼?你知不知道光是我們兩個人要回到濮陰,路上須多少花費!還是你要去屍身上搜,看看有無未毀的錢囊可使?」

  素來寡言的小葉猛然抬頭,一指獨孤寂,大聲道:

  「他的本事百倍千倍於我等,顧挽鬆為何要請小姐、請照金戺護鏢,難道不奇怪麼?我也想不明白是為了什麼。既然如此,不是該遠離這種怪事才對? 」取出一隻舊佈囊,捏得指節發白:「我這裡還有幾十文,省點用可以買幾顆饅頭,我會打獵,給人打工掙錢,真要不行我可以去乞討,決計不會餓著小姐!梁府有這麼大的屋宇,庫房裡有忒多物事,城外還有些許薄田……真要過日子辦法多得是,什麼叫山窮水盡?外邊山窮水盡的人,小姐還沒看過!」

  梁燕貞當他是少不更事的小弟弟,被一頓搶白,居然一個字也辯駁不了,餘光卻往十七郎身上轉,連自己也覺心虛。

  小葉忍住眼淚,再次伸手。 「要興復家門,也不是靠他,他……他不珍惜小姐的。我……我會給小姐做牛做馬,會好好練武,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走罷,小姐,回家去。」

  河風吹拂,偃草沙響,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始終未斷,彷彿將這刻拉至無限長,像等待了一夜。 梁燕貞從未如此際般,強烈意識到他是名成熟男子,而非身前身後傻頭傻腦、只是長得高些的小男孩,異樣的陌生令她無法伸手,也不知如何拒絕,任由時間在靜默中溜走。

  早就沒有家了,小葉。 你沒聽川伯說麼? 那不過是個牢籠而已,他們把我養在裡頭,每天看膘養肥了沒,估量著什麼時候能完熟入口……現而今,也要換你餵養了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低頭拱肩,舉袖一揩臉面,雙膝跪地,磕了九個響頭,起身抱拳。 「既如此,小葉走了。小姐保重身子,早日返回濮陰。」抹去淚水的爍亮雙眸轉向獨孤寂,定定望著他,並未開口,意思卻再清楚不過。

  獨孤寂饒富興致地看著,聳肩一笑。

  「眼神不錯,沒廢話一堆也很好,我總算沒走眼。你既放棄她,日後白雲青山兩不相涉,死活與你何干?江湖就是這樣,不要婆媽。」

  適才趁著主僕倆說話,野人踅到阿雪藏身的箱子,變戲法似的從箱底取出洗淨的白中單、中褲、鱗靴等穿上,外罩一襲厚繭綢裁制的紺青蟒袍,袍上的四爪蛟蟒以金、綠、橙、紅、銀等五色絲糸繡成,栩栩如生,極為威猛,原來他老早便把衣衫與阿雪藏在一處。

  都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即使蟒袍金線黯淡,頗見陳舊,獨孤寂仍是披頭散發,一臉的憤世嫉俗無事不鄙,穿上紺袍鱗靴後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這位昔日的冠軍侯、差點封了親王的十七爺不著玉帶,取而代之是一條巴掌寬的厚革,有幾分武將圍腰的味道,更添凜凜威儀。

  他從小葉藏身的箱裡拾出那本《焠擊青罡》,扔了給他。

  「有志於武道,東海是最好的去處,底蘊最深,藏龍臥虎,能在東海佔一席之地,天下武林才有你的位置。況且這本武冊的根源也不在東海,尚未大成以前,倒不用擔心有人上門尋你晦氣。好自為之。」

  少年接過邊緣燒毀、被水浸濕的秘笈,想起最初是川伯教了自己武藝,才有其後種種機緣,默然收入襟裡,手貼褲縫,衝披髮落拓的侯爺一鞠躬,再不看女郎一眼,回頭大步邁入夜色,依稀是往東而去。

  梁燕貞幾度欲喚,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心中空蕩蕩的,彷彿有什麼被風吹去,隨少年的背影消失於夜幕盡頭。 一會兒肩上忽暖,卻是醜新娘替她拉起襟領,如溺者忽見浮草,輕道:「我……是不是該叫他回來?或讓他回濮陰看顧宅子。這孩子一向聽我的話,只是一時……」

  「他不是孩子了。你做好了和一個男人,在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的準備麼?若沒有,還是莫喚為好。」少女撫她肩背,淡漠的口吻聽起來格外老成,彷彿青春傲人的胴體下,住著的是一縷蒼老的幽魂。 「他有多歡喜你,決定就有多少份量。我瞧他是下了決心,要給你一輩子;以同樣的決心轉身,除非是一劍殺了,才能留得人下。」

  梁燕貞「嗚」的一聲掩口,背脊輕顫,深吸幾口氣才忍住嗚咽,怔望著地面發呆,淚水仍撲簌流下,掛於頷尖。

  阿雪走到她身畔,沒敢伸手,就站著陪伴。 醜新娘摸他的發頂,淡道:「你陪姊姊,嗯?」起身衝獨孤寂一抱拳,左手尾指微翹,月下看來格外幼細白嫩,瑩然如玉,與她黝黑醜陋的麻子臉極不相稱。

  「告辭了,請。」沒等獨孤寂開口,迳朝翻覆的馬車行去,料想行囊銀錢、換洗衣物等尚在車內,縱使少女貌不驚人,總不能穿著單衣上路。

  「……你說扮成媒婆那人叫梅檀色,莫非是指劍奇宮'色'字輩弟子,'無'字輩的徒弟?」獨孤寂從背後叫住了她,拖著鎖鍊緩步追上。 梁燕貞和阿雪相扶而起,唯恐他暴起殺人,又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焦急張望。 「鱗族重男而輕女子,據說龍庭山上只收男徒。'色'字輩的弟子為什麼要抓你?」

  少女並未停步,也沒有加速逃離的意思,甚至沒把白嫩好看的小手伸向脅下劍鞘,隻瞥獨孤寂一眼,無意並肩也不欲避轉,根本懶得理會,完全把他當成路邊搭訕的無聊男子,自行自路,隨口淡道:「誰知道。總不會是因為好色罷?」

  這下獨孤寂連嘲笑她貌醜的哏都不好使了,頗有些憋屈,哼道:「說不定是配種,就憑你?話說你還真有把握我不打女人啊,瞧你這小屁股撅的,江湖上打聽打聽,誰敢同你家十七爺這般說話……嘖,人呢?」

  轉身不見人影,翻覆的馬車之中一陣窸窣,想也知道是在翻找衣裳更換。

  獨孤寂自討沒趣,回見梁燕貞與阿雪緊張地望向自己,招手讓她們過來,示意無事;心念微動,抬腳一踢車廂,冷笑:「脫哪兒啦,露出奶子屁股沒有?爺爺來瞧瞧。」

  車內的布帛摩擦響驟停,獨孤寂正欲捧腹,忽聽她喃喃道:「原來十七爺也配種麼?瞧不出啊。」

  獨孤寂一口老血差點噴在廂板上,感覺內傷都要發作起來,再踢車廂幾腳也不解恨,索性不與村姑一般見識,拖玄鐵瑚金鍊來到河邊,將鍊上的血污肉屑清洗乾淨,隨手蒸散水漬,纏繞於腰。

  這丑丫頭與指劍奇宮有什麼瓜葛,其實有個簡單的法子能知道。 獨孤寂決定賭一把。

  他踱回馬車畔,見梁燕貞換上一襲嫩黃衫子,裙擺稍短,裡外交襟處略高,不算合身,想也知道是誰的衣裳。 丑丫頭卻穿回那件大紅禮服,肩上背了簡單的布包行囊,衝梁燕貞與阿雪一頷首,迳自與獨孤寂交錯而過,無意開口。

  「小燕兒,我們不去白城山了。」少女背後,落拓侯爺故意用她能清楚聽聞的音量,怡然道:「顧挽鬆那廝沒本事送小鬼上龍庭山,朝廷才找上我。你也知指劍奇宮那幫鱗族,是絕對不會接受毛族小鬼的,遑論讓出宮主大位。

  「既如此,我便帶你們打將上去,誰敢攔阻我便打趴誰,把他送到奇宮之主的寶座上。這麼一來,朝廷知是濮陰梁府和我一起完成了任務,我再同我那好二哥美言幾句,便沒有顧挽鬆什麼事啦。你以為如何?」

  梁燕貞孤身一人,無兵無餉,幻想裡披甲執槊,率領大隊將阿雪送上白城山的場景,眼下已成泡影。 小葉提出的質疑,梁燕貞亦不無動搖:既請了武功蓋世的十七郎護鏢,找梁府和照金戺的意義何在? 要使障眼之法,官府衙門多的是死不盡的差役兵丁,用不上江湖人。

  況且,李川橫被傅晴章一意打壓,絕望到不惜同歸於盡……他是上哪兒聯繫的擎山挽騎? 這可不是巷口茶舖就能打聽到的消息,有這門路,何至於坐以待斃? 怎麼想都感覺背後有只看不見的黑手攪弄,才能生出這些事端。

  她無法拒絕十七郎的提議。 這提議好到她簡直不敢相信。

  背著行囊的醜新娘倏然停步,轉身也是一貫的雲淡風清,又走了回來。

  獨孤寂嘖嘖兩聲,怪眼一翻,無禮至極地上下打量,信口揶揄。 「看來你是真想漢子了,連嫁衣都捨不得脫啊。」醜新娘淡淡開口:「你要上龍庭山的話,需要一個嚮導。我帶你們去。」

  「不是說沒瓜葛麼?」

  「剛好認識路而已。」

  「你當我三歲小孩麼?」唰的一指阿雪:「你這話連小鬼也不信!」小男孩澄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果然不是很信。

  醜新娘點了點頭。 「龍庭山上設有護山大陣,貿然闖山,只會困在陣裡,幾個月、甚至幾年都走不出,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飛上天去。顧挽鬆找上你這個冤大頭,多半就是這個緣故。有我為你帶路,你的絕世武功才能派上用場。」

  「……這傢伙完全沒在聽人說話耶。」獨孤寂忍不住對梁燕貞說。

  少女對他伸出手掌,晶瑩白皙一如絕佳的羊脂玉,襯與懷襟透出的馥鬱乳香,益發凸顯相貌扎眼,不禁令人扼腕再三。

  「我叫貝雲瑚。是雲彩的'雲',珊瑚的'瑚'。」

  「貝戈戈的'貝'?」獨孤寂沒好氣地翻起白眼。

  「是你好幼稚、但你高興就好的'貝',十七爺。」

  「……裡頭沒有'貝'啊!」阿雪反覆唸過幾遍,忍不住輕拉姊姊衣角,小聲問道。 梁燕貞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滿眼桃花,心頭烏翳總算撥開一角,一如遠方浮露的魚肚微白。 獨孤寂瞧得心曠神怡,啐了一口:「貝你媽的!」追得阿雪放足逃竄,笑叫不絕。

  三大一小四個人,就這麼把淒絕的修羅場留在腦後低垂的夜幕裡,迎著欲出未出的薄薄曙光,踏上前往龍庭山的道路。

  ◇ ◇ ◇白城山腳,驛亭大道邊上搭起幾座棚子,雖無華貴裝飾,搭建得倒甚篤實,充滿山上「埋皇劍塚」的讀書種子氣息,不尚浮誇,務求致用。

  埋皇劍塚的正式弟子被稱為「院生」,在吏部領有食祿,比照平望都的太學經生,既是讀書人,也習武練劍,前朝甚至有保舉為官的舊制,如今就只是替朝廷充當東海武林耳目、偶行祭禮的閒置機關而已。

  天才濛濛亮,院生們已將棚內的桌椅擺設佈置完畢,隨時能抬上炙熟的乳豬和美酒,焚香頂禮,按行司禮台的規矩迎接來使,一如過去五天。

  馬長聲裝模作樣呼喝一陣,其實不以為會有什麼問題,畢竟一模一樣的擺設弄了五回。 炙燒乳豬若自己能動,都知道該趴在哪一桌哪一盤裡。

  「……副台丞好。」問安的聲音一路迆邐,一名身穿鬆花綠飛魚袍、白臉垂眉的中年人自山道走下來,擺手示意,神態甚是悠閒,正是埋皇劍塚的副台丞,江湖上人稱「天筆點讖」的顧挽鬆。

  馬長聲趕緊起身:「副座。」

  「坐,坐。」顧挽鬆笑著落座,那把酸枝太師椅他已坐了五天,算是近日屁股的老相好,輕易挪了個舒適的位置,回頭對院生道:「都還沒吃早飯罷?且留下幾個聽用的,其餘先去吃飯。分三班罷,別都瞎耗著,兩班輪值一班歇息,半個時辰一輪好了。」

  「回副座,昨兒都分派好了。」馬長聲本欲起身禀告,卻被上司挽座。 顧挽鬆笑對眾人道:「那好,自都忙去。後頭還有好幾天,都別累著。」院生齊聲相應。

  顧挽鬆的臉很長,鼻樑也是,細細窄窄的,到了鼻翼才隆起兩丘,也不張揚。 有人說他這「天筆點讖」的外號,不是奉承他擅使一桿精鋼鑄就的四尺鐵筆,而是諷刺他鼻樑細長如筆,故而得名。

  他不留鬍鬚的長臉白如敷粉,法令紋甚深,襯與末尾垂落的稀疏長眉,相貌有些愁苦,正好抵銷了眉心那道淡紅豎痕的煞氣。 身為管事的馬長聲若聽到院生私下揶揄上司的長相,總會狠狠教訓他們一頓;所幸這種頑劣份子不多,副座一向愛惜院生的氣力,少讓他們幹無謂之事,眾人都瞧在眼裡。

  像這種一連五天等不到人的例子,簡直前所未有。

  「十七爺……」馬長聲抿了口茶,竭力忍住抱怨,只道:「今兒不知能到不能到?」

  顧挽鬆放落茶盅,示意身旁院生沏過,人走之後才低笑道:「老馬,十七爺不會來啦。要是順利的話,這會兒該在往龍庭山的路上了。」

  馬長聲差點跳起來。 「那我們這是……等的什麼呀?」

  「等撇清。」顧挽鬆微微一笑。 「十七爺什麼時候離山、幹什麼去了,我們這些武功低微的小吏,豈能知道?咱們等的,是濮陰梁府一行,等著迎接即將上山的小爵爺。他中途被誰帶了去哪兒,老馬你能知道?」

  的確不能。 馬長聲恍然大悟,只能衷心感佩。

  這是繼副台丞揣了根竹筒在袖裡,到後山忽悠十七爺,讓他誤以為是奉旨下山以來,馬長聲對上司再度佩服得五體投地。 朝廷扔來這燙手山芋時,馬長聲以為仕途就該交代在這裡了,料不到副座居然有解,這解法簡直膽大包天,偏又巧妙得不得了。

  馬長聲以劍塚密使的身份前往平望和濮陰時,心中是不無非議的。

  照金戺就是銀錢堆起來的空殼,傅晴章繡花枕頭一隻,腹笥甚窘,委託這等貨色,不如請鎮海鏢局更妥貼,遑論連武林門派都算不上的濮陰梁府。

  馬長聲出身央土的刀法名門清河派,這支源自西山大清河宿氏的刀脈,東入央土已近兩百年,比西邊的本家還要興旺。 在他的師兄弟裡,更好的人選雙手都數不過來,他始終不明白副座何以獨鍾梁府。

  「你覺得,什麼叫做武林門派?」

  顧挽鬆聽他叨叨絮絮抱怨一通,瞇眼笑望遠方,彷彿大道盡頭隨時會竄出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冷不防地問他。

  馬長聲大概自覺是說錯話了,不曉得哪一句批評了上司故舊,心裡直抽了自己幾輪耳光,不敢不答,老實回話。

  「約莫……是傳承武功罷?都說'師門藝教',恩師、山頭、技藝、教規,恁缺了哪個也不成話。」馬長聲刀法高超,又讀過書,要是足夠變通,料也不致淪落到劍塚來任個閒差。 副座既問,終究還是說出了心裡話。

  「如果有個門派,不傳武藝,不立山頭,不講教規……依你看,還能不能稱作門派?」

  馬長聲見副座笑吟吟的,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加上沏茶回來的、捧卷呈禀的、來問雜事的……幾名院生接踵而至,心思這頭一鬆那廂又煩得不行,隨口苦笑道:「再加個欺師滅祖,這門中四德全反著來了。真要有這種門派,肯定是嚇死人的邪魔外道。」

  「什麼邪魔外道啊,管事?」有院生耳朵尖的,忍不住插口。

  馬長聲忽反過筆桿,「啪!」抽了他額頭一記。 「持身不正,淨能聽到歪的,你這就是邪魔外道!」眾人全都笑了。

  「……邪魔外道啊。」顧挽鬆自顧自的喃喃道。 笑聲裡,誰也沒留意托腮遠眺的副台丞嘴角微揚,那副愁苦異相罕見地露出一絲迷離陶醉,彷彿花痴見花,酒痴見酒,語聲既輕且柔,捨不得多用半分氣力,恐呵壞嫩芽似。

  「濮陰梁府之中,就長著這麼個門派哩。你猜猜叫什麼?」
eric60320 發表於 2019-8-29 20:23
【第二卷難知如陰】

第九折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沒有居心叵測的陰謀家搗亂,兼有熟悉道路的貝雲瑚引領,四人翌日午後便抵達峒州的州治執夷。

  執夷位處央土、東海兩道要衝,繁華了數百年,四人身上僅貝雲瑚備齊了進城的關牒文書,肯定過不了門吏盤查。 所幸城外鎮集亦不乏客棧店舖等,規模還在尋常縣城之上,貝雲瑚在寄附舖將玉釵兌了銀錢,覓得客棧落腳,熱湯熱菜、軟臥溫衾不在話下。

  四人初入市集,奇裝異服頗引人注目:梁燕貞容貌秀麗,身材健美,穿著不合身的衣裳分外惹眼,但以她的身量,舖裡一時也找不著合身的現成衫裙,索性買了件避風的大氅外披,又購置新的羅襪繡鞋。 阿雪則恢復男童的裝束。

  只是誰也沒法子強迫十七爺換下蟒袍,梁燕貞只得以一條綢帶將他蓑衣似的亂髮束在腦後,向客棧討了剃刀剪子胰皂等,為獨孤寂刮去滿面於思,露出一張瘦削不掩俊秀的蒼白面孔。

  獨孤寂攬鏡顧盼,餘光見梁燕貞瞟來眼兒,視線還未交會,女郎便趕緊轉了開去,雪靨緋紅,懷香被體溫蒸化了,融融洩洩飄至鼻端,顯然這鬍子剃得對極;擱下手鏡,瞥見貝雲瑚仍是一襲大紅嫁衣,襯與那張醜面和遮掩不住的惹火身段,不禁蹙眉:「穿成這樣招搖過市,不如舞龍舞獅算了。你就這麼想嫁?」

  醜新娘淡然道:「還是演'魁星踢鬥'罷?十七爺妥妥的判官,衣裳都不用張羅,我扮小鬼正好。」阿雪興奮道:「我也要!」梁燕貞忍笑捏他鼻尖:「你還用得著扮?你本來就是小鬼。」

  獨孤寂被她堵噎了嗓,老血和痰,直著脖子咽回腹裡。

  嫁衣固然顯眼,畢竟時有所見,相較之下,四爪蛟蟒已不能以「罕見」形容,一等侯爵大駕親臨,那是連峒州知州都得出迎十里的大事。 他十七爺都不怕招搖過市了,區區醜新娘,用得著更衣改扮?

  拜這一紅一綠兩朵奇葩所賜,四人只能待在客房裡用膳,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幸而先前那寄附舖的掌櫃是個識貨的,玉釵兌得不少銀錢,貝雲瑚向客棧要了兩間寬敞大房,她自與阿雪一間,獨孤寂則和梁燕貞兩人一間。

  在往執夷的路上,不計用餐,她們一共「休息」了五六回,獨孤寂與梁燕貞遠遠避到石後樹叢之間,再出現時女郎總是衣鬢凌亂,雙頰酡紅,軟軟偎著男兒,修長玉腿抖個不停,也趕不了路程。 若非如此,還能到得更早些。

  「你怎麼不問他們幹什麼去了?」與阿雪百無聊賴坐等時,貝雲瑚忽覺有趣,忍不住問。

  「不是去解毒麼?」

  「……對。」貝雲瑚倒抽一口涼氣。 真是不能小看孩子啊,她暗自搖頭。 片刻或覺還是說清楚為好,免得教壞了小孩,抱膝側首:「但一般的解毒……不是這樣的。」

  沒想到阿雪居然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嘆了口氣。 「一般不是這樣的。」

  兩人並肩無言,就這麼坐了大半個時辰瞎吹風。

  上房暖幄蘭薰,不比野地,解起毒來更是酣暢淋漓,大聳大弄,貝雲瑚有先見之明,兩房是隔著「回」字形迴廊遙遙對望,堅持不要相鄰的房間,與阿雪睡了個好覺。

  翌日拖過晌午,獨孤寂二人才姍姍起身,十七爺倒是神采奕奕,可憐梁小姐嬌軀綿軟,花容憔悴,若非眼角眉梢幾欲溢出的春情,整個人可說是硬生生消減了小半圈,可見「牽腸絲」毒性劇烈,磨人到這等境地。

  貝雲瑚一夜好眠,神完氣足,特地起了個大早,偕阿雪梳洗完畢,用過早飯,到集上購齊行旅所需物事,還雇了輛騾車。 她換過一身寬鬆棉衣,稍掩姣好身段,看來便似普通村姑,帶小阿雪逛街的模樣,說母子是萬萬不像的,倒像一對姊弟。

  好不容易人齊了,照例得在房裡用膳,貝雲瑚向櫃上討得文房四寶,白紙以飯粒黏上牆,蘸墨揮灑,片刻紙上便多了座山形,山上殿宇飛簷,寥寥幾筆,居然頗為生動;周圍分佈著大塊的魚鱗圖樣,魚鱗中寫有唐杜、陶夷、封居、章尾、群偃等字樣,顯然是龍庭山下四方郡界。

  獨孤寂停箸瞇眼,打量了半天,嘖嘖搖頭,大有惋惜之意。 「看不出你個死村姑,還挺會畫畫兒的,字也不難看,可惜人是醜了些。」梁燕貞蹙眉埋怨道:「你別老說這些難聽的話。」

  貝雲瑚微一欠身,彷彿在說「怎麼敢當」,搶在獨孤寂虎目一瞠發作之前,隨手圈起「群偃」二字,淡道:「龍庭山坐落於陽庭縣內,五峰八脈橫跨整個群偃郡東北部,通往主峰'通天壁'的山門連著群偃郡的官道,沿大路走,閉著眼都能摸上山去。」

  「那我們還要你幹什麼?」獨孤寂冷笑:「辟邪麼?」

  「沿著寬敞平緩的山道,能逛遍山上著名的三剎五觀十八絕景,雖迂迴了點,決計不算難走,東海的仕女命婦平日踏青進香,都未必用得上肩輿。以十七爺神功蓋世,一兩個時辰內上下幾遍,應是綽綽有餘。」

  「你當我是猴兒巡山麼?有屁就趕緊地放!少囉哩囉唆賣關子。」

  「……那我就簡單說了。」

  「沒有人讓你揀難的說!」

  「這條山道到不了奇宮。」貝雲瑚淡然道:「爬到峰頂那座金碧輝煌的知止觀,外人便以為登頂了通天壁,得以俯瞰其餘四峰,乃至大半個陽庭縣,其實不過是護山陣法的效果罷了,真正的峰頂聖地由此難見,更別提爬上去。」

  獨孤寂怪眼一翻,冷笑不絕。

  「鱗族是真怕死啊,日常不嫌麻煩麼?龜成這副德性,不如叫龜族罷。」遲鈍如梁燕貞,這時也終於省悟,十七郎沿途堅持惡言相向,未必是口癖所致。 貝雲瑚與龍庭山的關係始終是個謎,連獨孤寂對她的惡毒攻擊,她都能泰然處之,一旦辱及奇宮鱗族便不能忍,兩者糾葛必深,她的話能信幾成,本身就是問題。

  貝雲瑚難得只是聳肩笑了笑。 「是啊,我也覺得挺無聊,可沒辦法。指劍奇宮內分九脈,各以盤據的山頭為名,如風雲峽、飛雨峰、拏空坪等,這些派系的據點應有秘徑直抵通天壁,但鱗族之人驕傲得很,就算以武力脅迫他們帶路,難保不會有死士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十七爺帶進護山陣裡,下駟換上駟,穩賺不賠,換了是我都想試試。」

  獨孤寂哼道:「你不是說認識路麼?說了半天,原來是吹牛啊。」

  少女微笑道:「都說了是剛好認識,沒認識全不是理所當然麼?所幸十七爺洪福齊天,我雖不知通天壁怎麼走,卻知奇宮九脈怎生去,扣掉而今沒落的、人丁單薄的,約莫還有四五脈撐撐場面;十七爺從山下打上去,一脈接一脈挑了,到得知止觀前,我就不信還有哪個奇宮長老能坐得住,肯定自開了大陣,倒履前來迎接十七爺。」

  蒼白瘦削的落拓侯爺抬起眼,打量了半晌,舉筷連點,笑著搖頭:「我本以為你是奇宮的人,搞了半天,你是同奇宮有仇哇!嘖嘖,毒,真是夠毒!」啪的一聲拍落筷子,哼道:「都要打上山去,用得著你這醜八怪帶路?我爬到那撈什子知止觀吼一嗓子,他們還不得滾將出來?或是拎著你的腦袋瓜子,沒準指劍奇宮那幫龜蛋為此大開中門,請我喝茶哩。要不試試?」

  「可惜我沒有這般身價。」

  貝雲瑚一臉遺憾的模樣,替他斟滿了酒杯。

  獨孤寂冷笑抬掌,那雙沾著菜餚油膩的木筷被拍入桌頂,彷彿自桌上雕刻出來也似。 梁燕貞與阿雪交換眼色,俱都駭然,隻貝雲瑚仍抿著一抹淺笑,淡淡地斟酒布菜,黝黑的麻皮臉雖不好看,不知怎的卻有一股空靈之感,令人無法討厭起她的笑容。

  「十七爺大張旗鼓上山,奇宮或群起攻之,更有可能是置之不理。知止觀乃是朝廷敕封、領有誥帛的叢林,觀裡的修道人可不是指劍奇宮的,你把孩子一扔,他們只能送回山下的官府衙門,這事不算完。」

  獨孤寂本欲說幾句揶揄嘲諷的刻薄話,驀地靈光一閃,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道:「看來指劍奇宮也不是鐵板一塊,一脈接著一脈地打,還沒打到的多半存了看戲的心思,就算有人侵門踏戶,也不會強出頭;等打上通天壁,奇宮的面子掛不住了,不出來也不行……你是這個意思?」

  「十七爺高見。」

  她伸出白皙指尖,點著紙上的魚鱗圖。

  「然而,取道群偃郡上山,還沒到龍庭山腳,怕山上便已得到消息,難保不會有人召集諸脈計議,來個攜手抗敵,料以十七爺英明神武,自然是不怕;就怕遇著空城計、堅壁清野之類的龜縮應對,以致十七爺的蓋世神功無用武之地,那才叫氣悶。」

  「……你是怎麼讓恭維聽來這麼刺耳的,老實說我真想學。」

  獨孤寂用力掏了掏耳朵,挑眉冷笑。

  「你這說法只一處不對。龍庭四郡,幾千年來都是鱗族六大姓當家,無論江山如何易手,始終是奇宮爵邑,如同自家菜園。走群偃洩漏風聲,難道改走唐杜、陶夷就不會?」

  所謂鱗族六大姓,指的是「龍方、龍瀛、龍舒邑,御龍、豢龍、商子龍」等六大氏族。 在千年以前,當時鱗族還統治著東海道全境,他們建立起東勝洲第一個王朝玉螭朝,並將勢力伸入央土、北關、南陵等地,盛極一時。

  而後玉螭朝沒落,後繼的王朝隨著領土擴張,重心逐漸移往央土,但東海仍在鱗族的掌握之下,新的執政者為籠絡這批古老氏族,遂將群偃四郡封給玉螭貴冑,即今日的六大姓。

  遞嬗千年,四郡氏族或因分家、通婚,或躲避當權者的壓迫,藏起自身苗裔,姓氏也有諸多變化。

  以御龍氏為​​例,現今唐杜郡中,已找不到以「御龍」二字為姓的人家,御龍氏分玉、劉、杜、唐、範五支,以玉姓為本家;封居商子龍氏的商姓、龔姓,陶夷郡魏姓、應姓等,都是所謂的鱗龍之姓。

  四郡稅收支應奇宮用度,子弟中資質優異者,則送上龍庭山學藝,互為表裡,血濃於水,千年來都是相互扶持,同氣連枝。 獨孤寂出身東海獨孤閥,知之甚深,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

  貝雲瑚的指尖移至魚鱗圖右上角,寫著「章尾」二字之處。

  章尾郡不在奇宮爵邑之列,幅員也較其餘四郡小得多,只有龍方氏一支佔據此地,千年未改。 貝雲瑚自稱從章尾郡來,人面地頭無不精熟,除了「並未與龍庭山接壤」這點,幾乎可說是最完美的答案。

  「……你讓我們飛過去麼?」獨孤寂氣到笑出來。

  「有忒便利的法子,還不趕緊升天,愣在這​​做甚?」

  章尾郡為唐杜、陶夷二郡所阻,連信手繪就的圖上都能看出,其南邊被幅員遼闊的陶夷郡北界隔開,想從章尾上山,除非脅下生翅。

  貝雲瑚指著唐杜、陶夷和章尾三郡相接的一小段。

  「由此上龍庭山,最能隱蔽行踪。龍方氏近年沒落,同山上的聯繫不過聊備一格,想告密也沒門。這段三郡皆不管,半天就能走完,奇襲是再好不過。」

  獨孤寂熟知軍事,若她所言屬實,確是一條誰也想不到的進軍路線,唯一的麻煩就是得繞行四郡,循遠路入章尾郡。 難怪她好生張羅,甚至雇了騾車——落拓侯爺以拇指刮著光潔的下巴,打量著古井無波的醜陋少女,饒富況味。

  「章尾郡是你家,對罷?」

  「……也不算是。」

  「若覺得,把我誆進自家地盤便能為所欲為,我提供你另一條思路。」

  獨孤寂冷不防掠來對面的一雙筷子——自是貝雲瑚的——擦都沒擦,徑夾了滿筷菜餚,吃得頭也不抬,顯是真餓壞了。 「本侯大開殺戒之際,毀的是你家屋捨,死的是你叔伯兄弟,姨娘嬸婆。弄不好,你就再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明白不?」

  他那種淡淡的、不帶絲毫煙硝火氣,怕她沒想清順便提醒的口氣,令梁燕貞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見識過十七郎片刻間消滅二十餘騎擎山轉的手段,她開始相信愛郎發起狂來,真能夷平小小的章尾郡。

  貝雲瑚笑起來。

  這是她頭一次笑出聲,不是唇勾一抿的笑意淺漾,而是「噗哧」一聲,伸手掩口,才想起一貫的清冷淡薄,笑開的臉孔卻無法迅速沉落,只能順其自然,待笑容漸去。 這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透著難言的女人味,既有少女天真,又不失韻致,一下子很難判別她實際的年齡,卻連同為女子的梁燕貞也覺得好看,無法理解何以會對這樣醜陋的容顏生出念想。

  回過神,梁燕貞發現不只自己和阿雪看傻了,連十七郎都停筷怔望,直到意識到女郎的視線才冷哼一聲,低頭扒飯,胸中湧起一股莫名酸意。 卻聽貝雲瑚低道:「那樣的話,說不定更好呢。」又回復先前的寡淡,難辨喜怒,遑論真心。

  ◇ ◇ ◇取道章尾郡的計畫說穿了,就是「繞路」二字。 原本預計在兩日之內,必能循官道直抵陽庭縣內的龍庭山門,這已是相當悠閒、可以沿途遊玩的走法了,這會兒足足花了五天,全程趕路馬不停蹄,才由北方繞進章尾郡地界。

  貝雲瑚自告奮勇駕車,獨孤寂和阿雪不宜露臉,自是待在車裡;梁燕貞雖嫌氣悶,一來不願離開十七郎,二來以她身段容貌出挑,坐在轅座上拋頭露面,徒惹麻煩,多半也待在車內。

  唯一的差別,就是「解毒」的頻率明顯降低了。

  投宿旅店時,還是貝雲瑚與阿雪一間、她同十七郎一間,愛郎對她的索要求歡也無不應允,總要幹到她雙腿發軟才肯歇,途中卻不再如先前那般,興起時便覓地取樂,彷彿要彌補這些年的錯失。

  梁燕貞本以為男兒生性涼薄,興頭一過,便不覺新鮮,心中失落。 過得兩日,發現獨孤寂總是把握時間調息入虛,想起先前貝雲瑚所言,始信十七郎有傷在身、興許還不輕的說法,失落又轉成憂慮,只是在愛郎面前強顏歡笑,沒敢表露而已。

  她已什麼都沒有了。 十七郎是她僅剩的、唯一的寄託和盼望。

  第三天梁燕貞難得起了個早,裹著溫暖的被筩翻過赤裸嬌軀,卻未如往常般,摸到愛郎清瘦結實的胸膛,驚坐而起。

  透過二樓上房的窗隙往下望,天光微亮的內院裡,貝雲瑚正耙著乾草,動作利落,但在精擅騎術的梁燕貞看來不算嫻熟。

  原來你也有不會的事,女郎忍不住想,心底透出一絲淡淡快意。

  為了方便乾活,少女以帶子縛起袖腰,寬大的棉衫束出份量驚人的乳袋褶子,隨彎腰起身一陣蹦跳,簡直像在懷裡兜了兩頭肥碩白兔,圓凹葫腰極富肉感,卻不顯餘贅,連同為女子的梁燕貞都覺誘人。

  簷外,獨孤寂披頭散發,僅著單衣,赤腳倚在唯一的一盞燈燭下,雙手抱胸,安靜得怕人。

  從梁燕貞的角度瞧不見他的神情,但以愛郎貪花、需索女子無休無止的駭人精力,想也知道他瞧的是什麼,哪怕這般魅惑人心的豐美肉體出自一名容顏醜陋的女子,亦無法阻擋高漲的慾焰。

  女郎掐緊了拳頭,指甲刺進掌肉仍不自知。

  貝雲瑚瞥他一眼,繼續耙鬆乾草,叉入桶中,與粗糧豆粕一類的物事混勻,當十七郎空氣般。 此前梁燕貞很佩服她的淡定,如今一想全是欲擒故縱,打心裡覺得噁心,咬得如貝皓齒格格作響。

  沒想到是十七郎先開了口。

  「……我用不著你來賣好。」聲音出奇冰冷,令梁燕貞頭皮發麻,本能地悚立起來。 十七郎不是在調情,這是非常嚴正的警告——突如其來的錯愕驅散了妒意與惱怒,梁燕貞差點沒裹住棉被,窗隙刮入的冷風鑽進被筩,女郎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十七爺說什麼我聽不懂。」

  貝雲瑚頭都沒抬,叉草攪拌的動作透著再清楚不過的「你打擾我了」、「請你滾蛋」,渾身都是排拒。 她極罕如此表露情緒,果然晨起是所有妙齡女子的天敵,連周身是謎、始終不顯山露水的少女也不例外。

  獨孤寂哼笑。

  「你繞這麼一大圈,是爭取時間讓我療傷罷?怎麼,看本侯生得英俊,春心動了,捨不得我死,還是怕我沒打到山腰便叫人給搥死了,誤了你的複仇大計?」

  「怎麼十七爺也會受傷麼?」

  少女總算將飼料弄好,一抹額汗,將耙子擱回原處。 「我就是個帶路的,沒忒多心思。再說了,我等賤民無論心思若何,都和廟堂大計、和十七爺這般高高在上的尊貴之人無涉,沒敢給十七爺添堵—— 」

  「啪」的一聲,獨孤寂無聲無息欺至,雙掌按牆,將少女困在臂間,兩人幾乎貼面。 蒼白青年露出異常發達的森森犬牙,滿擬攫住一頭驚慌的小雌兔,剝去她一直以來裡裡外外的惱人偽裝。 豈料貝雲瑚波瀾不驚,垂落妙目,卻非羞赧躲避,而是古井無波。

  "你。。。。為什麼不怕我?"

  「我應該要很怕麼?"

  獨孤寂笑咧了犬齒,放肆的視線由她白皙如瑩、線條優美的頸側一路向下,越過小巧的鎖骨,落在那兩座溢滿懷兜的碩大乳袋上,神色猙獰。 "你家十七爺餓將起來,什麼都吃得落口。信不信黑燈瞎火的,本侯一樣辦了你?就你這兩隻淫蕩的奶子——」"省省罷,十七爺。你不是這種人。」

  貝雲瑚連演都不想陪他演,蹙眉吐息,未聞徹夜掩捂的酸濁,除了漱洗清潔的甘草錠香氣,還有一縷馥鬱幽甜的乳脂香。

  「你如果是這種人,咱們都會容易些。但你不是,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

  這下輪到獨孤寂錯愕了。

  繼續假裝陽精上腦的色鬼固然蠢爆,但被人一戳便立刻收起也有些下不了台,只能尷尬地維持雙手按牆的大灰狼姿態,乾咳幾聲。 貝雲瑚翻著白眼,別開視線,一臉「沒先梳洗你好意思呼吸」的模樣,不同於平素的淡漠自製,初次顯露出合於十六七歲的叛逆姿態。

  獨孤寂忽覺惱怒,悻悻一哼。

  「我不是這種人?那你說說,我是哪一種人?」

  「你充滿憤怒,對自己,也對這個世道,對芸芸眾生……我不知道哪個更多一點。」貝雲瑚毫無預警地轉過頭,雙目如電。 「你在長大的過程中失去了重要的東西,更可能是從沒得到過,或無法保有,所以你始終哭鬧不休;小時候是用眼淚叫喊,現在則是用武功。破壞不是你要的,你只是想發洩。

  「你不要答案。因為獲得解答,從沒讓你更好過,你心裡並不想找到它。這麼一來,連'找'這件事都沒了意義,所以你很迷惘,覺得一切全是輕飄飄的,彷彿隔著什麼。這個世界越來越拉不住你。」

  獨孤寂目瞪口呆。

  「在同梁姑娘重逢之前,你很多年沒有過女人。不是你不想,正是因為你喜歡女子,才決定這樣懲罰自己;但漸漸地,這個懲罰也沒有了意義。剝奪你不想要不在乎的物事,怎麼會覺得痛?

  「你希望通過與她歡好,讓這個處罰恢復作用,但我猜效果不如預期。而在對抗擎山轉的過程中,你發現更好的懲罰自己的手段,就是光榮戰死。你的驕傲不允許你自殺,不然早動手了。自行結束生命,會讓你覺得對不起別人,或許是竭盡全力保你一命的武烈帝,還是死於平望西市的弟兄?我不知道。

  「除此之外,'被需要'也讓你覺得好過一些,所以你決定變更行程,送阿雪上龍庭山。至於梁姑娘的家門,你明白無論做什麼都沒有興復的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若顧挽鬆這樣答應她,必然是顧挽鬆騙人。

  「你當然無意欺騙,也沒打算玩弄她的感情,只是不想承擔責任,也不想面對她知曉後的反應。如果運氣好,你打上龍庭山沒死,順利完成了任務,在梁姑娘提出同歸劍塚的要求時,你會找藉口推託;並不是你不歡喜她,而是哭鬧的孩子不需要陪伴。你要的,始終都只是發洩而已。

  「她離開你最好——你會這樣安慰自己,好對自己有個交代。因為即使有罪,你並不是壞人。她最好回濮陰找小葉,哪怕正是你狠狠破壞了他倆可能有的一段良緣,你還是會這麼想。日後無論梁姑娘發生何等不幸,或流落江湖,或淪落風塵,你會歸咎她沒聽你的話回濮陰……」

  「……住口!」

  獨孤寂低聲咆吼,硬生生在夯土牆按出兩枚鏤空掌形。

  貝雲瑚眸光一斂,宛若實劍的洞燭之銳剎時收隱,又回復先前那種淡淡悠悠,而不經意間暴露的些許少女叛逆隨之無踪,彷彿青春無敵的胴體內,藏的其實是隻蒼老的靈魂。

  獨孤寂無法分辨在胸中翻攪的,是憤怒、恐懼,還是「我是好人」的薄弱假面被拆穿後,蜂擁而上的羞慚與愧疚。

  正想扳回些許顏面,忽聞「格」的一聲窗櫺輕撞的聲響,敏銳抬頭,見住的那間上房窗紙微晃,不知何時被人拔了閂,在晨風裡咿呀搖擺,隨即房中響起一陣足弓踏過樓板、窸窸窣窣的衣布摩擦聲,然後才「砰!」甩門而出。 左右廂房傳出含混不清的方言詬罵,都不是什麼好話。

  「小……小燕兒!」青年面色微變,拔地飛起,颼地鑽入窗中,猶如一隻扯線紙鳶。

  貝雲瑚面無表情,信手拍去肩胸上的土粉,提起木桶,才發現雙手抱著另一隻空桶的阿雪佇於院外,不知何時從馬厩那廂回來。 少女衝他招了招手,男童無言走近,抱著桶子不放,彷彿只有此物可恃。

  「你全聽見了?」貝雲瑚摸他的頭,拎起盛滿的桶子,示以提把。 阿雪不習慣拒絕別人的請求,本能放下空桶,與她手把手的提著,兩人相偕而出。

  「姊姊……叔叔為什麼這麼生氣?因為你說他是壞人麼?」

  「我沒說他是壞人,他也不是壞。雖然他會做壞事,其實是好人。」

  阿雪露出迷惘之色。 「我……我不懂。」

  「好人與壞人,同做好事做壞事無關。」少女淡然道。 「有些好人,經常會做壞事、傷害別人的,但仍舊是好人。有些壞人,可能一輩子都在做善事,然而追根究底,哪怕他一件真正的壞事都沒做過,他骨子裡依然是個壞透了的人。

  「叔叔和梁小姐都不是壞人。他們只是壞掉了,在傷害自己的時候,不小心也傷到別人而已。這世上,誰不是千瘡百孔的呢?你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心破破爛爛,就說他是壞人啊。」

  阿雪蹙眉道:「如果好人壞人,同好事壞事無關,那……怎樣才算好人,怎樣又會是壞人?」

  「有些人不管做什麼事,總是猶豫擔心,做了之後又經常反悔,懊惱自己,埋怨別人,下回做決定就會更加躊躇……所以活得很累,心上總是壓著很多東西,整個人沉甸甸的,如此多半便是好人。

  「你覺得,自己活得很輕盈麼?是不是想飛就能飛,想笑就能笑,世界都繞著你打轉,天大的事只要睡一覺就能變好,沒有什麼痛苦遺憾? 」

  阿雪搖了搖頭,彷彿要甩開什麼;猶豫了一下,才低道:「只有騎馬的時候好些。但現在也不好了,馬一跑快我就想家,想我娘,想得福叔叔,想老宅子,想五叔公……」忽然閉口,腮幫子繃出剛硬的線條,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咬唇不讓流下的模樣透著一股狠勁。 貝雲瑚發現只有在這種時候,這孩子看起來就是個血統純正的毛族,與她慣見的東海人氏渾沒有半點相似。

  「所以你是個好人,毫無疑問。」她轉頭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道:「而壞人正好相反。無論好事壞事,他們做決定很快,不管得到什麼結果,都不會後悔,也不會內疚;明明知道這只是出於自己的私慾,卻不惜把別人都牽扯進來。哪怕飽受良心折磨,一旦面臨抉擇的關口,他們又會立刻做出決斷。像這樣的人,就是壞人。」

  這話簡直莫名其妙,就算是飽讀詩書的成年人來聽,也只會指摘其矛盾牽強之處,一條一條予以反駁。 小男孩卻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猛然轉頭,果然見少女笑瞇了眼,兩彎眉月裡朦朦朧朧的,說不出的好看。

  「所以……姊姊是壞人麼?」

  「是啊。」濃密如排扇的彎睫輕顫幾下,淚水滑落面頰,不知為何,在黝黑的麻皮臉上劃出兩道醒目的瑩白,彷彿流的不是清淚,而是樹膠羊脂一類。

  「姊姊是很壞很壞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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