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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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3983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6
長征遠遁 第五章出谷(下)
    听見張老余等人的話,又有二十幾個人圍了上來說︰“我們也是。不用等明天了,現在就決定跟折公子走!”跟著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

    狄喻道︰“都像什麼了?折公子已經說了,明天再作決定,都給我回去好好想清楚了!”眾人正要散去,楊應麒忽然道︰“張老余等等,你帶些人把窯子里可以帶走的家伙收拾一下,還有準備明天給要走的人配發兵器。”

    張老余大喜,領命去了。這幾個月來楊應麒常常“代折彥沖”傳令,這時張老余等人听了他的吩咐,也只當是折彥沖的安排。

    楊應麒又對周勝道︰“你們幾個跟開遠哥去造些假墳!”

    跟著,又讓歐陽適帶了幾個人去守好谷口,讓狄喻則帶些人去掃除那平台上的積雪。事情都不多,該忙的忙到三更也都歇下了。

    第二日五更,眾人列隊而出,只有七人留在棚內,一百零四個正、副隊長無一人缺列。折彥沖心中感動,給每個人都派發了口糧和兵器。一些特別強壯的人還帶著一些必備物品。這五百人,算是一支輕裝的部隊了。

    陳阿猴已經加了好幾條繩索,這幾百個人先天的素質本來就好,又經過幾個月的訓練,身手都頗為矯健。但還是費了半天,五百人才全部上去,幸好箭梯很牢靠,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折彥沖、狄喻、歐陽適、楊開遠和阿魯蠻都分別領著十個小隊,狄喻的隊伍走在最前面,接著是阿魯蠻的隊伍,折彥沖的隊伍居中,歐陽適的隊伍靠後。

    折彥沖正走著,忽然楊應麒跑過來小聲道︰“大哥,歐陽沒燒掉箭梯繩索,他讓隊伍先走,自己帶著劉七折回去了。”

    折彥沖心中一動,下令讓隊伍跟著阿魯蠻的隊伍繼續前行,自己匆匆趕了回來,正望見歐陽適要攀下谷去。他看見折彥沖,呆了一呆,爬了回來,劉七則站在他旁邊。

    折彥沖道︰“你干什麼去?”

    歐陽適道︰“我忘了些東西,回去拿。”

    折彥沖道︰“真的麼?我怎麼看你們臉上一片殺氣啊。”

    劉七低下了頭,歐陽適嘿了一聲,道︰“沒錯,我就是要回去把那七個家伙宰了!”

    折彥沖怒道︰“你這算什麼!”

    “算什麼?以絕後患啊。”歐陽適道︰“雖然你給他們留了條後路,但我敢說,這些家伙一定會跑去告密的!那樣的話,我們的隊伍走不出多遠,馬上會有追兵追上來!為了這五百人,我必須把那七個人宰了!”

    折彥沖喝道︰“不行!”

    歐陽適道︰“不行?你怎麼也變得這麼婦人之仁了?”

    折彥沖道︰“我不是要婦人之仁,而是要守住我們的信諾!我們既然答應過不傷害他們,便不能說話不算數!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我們不能才走出第一步就背信棄義,那樣的話你叫人以後如何信服我們?”

    這時楊應麒已經追了上來,但他只是在一旁看著,也不插話。

    歐陽適瞄了楊應麒一眼,繼續對折彥沖道︰“你知不知道,這些人如果去告密,五百個人都得被你害死!”

    折彥沖道︰“他們拋棄同甘共苦了這麼久的伙伴,良心必定有些愧\疚,再加上對我們的敬畏,一時半會應該會留在棚內不敢出來。只要我們把這箭梯燒了,就算他們真的去告密,這里重山阻隔,契丹人要確定我們的位置也要花點時間。到時候我們早走遠了!我們走的是山路,契丹騎兵急追不上的。”

    楊應麒知道折彥沖若對歐陽適“曉以大義”,歐陽適一定會嗤之以鼻,但折彥沖這麼一分析,歐陽適便點頭道︰“雖然你的說法算不上是萬全之策,但也還有點道理。好吧,這次就听你的!劉七,點火!”

    所有人都上來以後,陳阿猴曾在箭梯上塞了媒團,纏了干索作引,這燒索的事情本來就是由歐陽適的副手劉七來負責的,這時劉七用火把點燃了干索,冰塊燒融,漸漸跌落。

    折彥沖道︰“再怎麼說我也還是頭兒,以後這種事情不要這麼自作主張!除非你們先把我廢了。”

    歐陽適笑道︰“知道了,折公子!”

    看到這里,楊應麒心中才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對于折彥沖的領導,歐陽適並不是完全服氣的,今天這事,對折彥沖領導權力的鞏固也許\會有某些影響吧。

    正說著,楊開遠趕了過來道︰“你們干什麼?”

    折彥沖道︰“沒什麼。走吧。”

    五百人走著山間小路,這一帶頗為荒涼,一路來竟沒遇到一戶人家。只遇到幾個剪草的,但他們望見這行軍般的氣勢,遠遠的便嚇跑了。

    走了三天,前面忽聞蹄聲,和狄喻走在最前面的楊應麒吃了一驚,狄喻道︰“別擔心,只是兩騎。”

    過不多久,果然見兩騎逡巡走進,狄喻道︰“那多半是宋朝的候騎(偵察騎兵)。”下令停步。折彥沖聞訊也跑上前來。

    那兩騎漸漸走近,似乎對這個隊伍十分奇怪︰說是軍隊,這些人的穿著也未免太破爛了;說是流民盜寇,這些人行進的隊伍卻比大宋正規軍還整齊!

    那兩個騎士似乎商量了一會,其中一個後退,另一個則縱馬上前。

    狄喻對楊應麒道︰“上前來的是來探听消息,退後那個是為防發生意外。如果上前來那個被我們放到,另外一人就會逃回去報信。”

    說話間,那騎士已經走進,勒馬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是遼國的軍隊,還是哪里來的盜寇!”

    楊應麒細看這騎士,只見他也不過十八九歲年紀,脖子上一塊青色的胎記,膀厚腰圓,騎著一匹劣馬,全身上下透著精神氣。

    狄喻抱拳道︰“在下狄喻,背後這些,都是漢家良民。”

    那騎士愣了一下道︰“狄喻?幾年前放火燒了契丹糧倉的狄大俠?”

    狄喻嘿了一聲道︰“沒想到這件事還有人知道。”

    那騎士道︰“邊境上的將士,多聞你的傳說,只是傳說歸傳說,可信的卻不知道有幾成!不過大伙兒也都知道,你雖然不在行伍之中,為上將們所不屑,但所作所為顯然還是心存大宋。”

    狄喻道︰“心存大宋不好講,但我無愧\為一個漢家男兒,倒是敢說!這位小將軍,不知如何稱呼?”

    那騎士道︰“將軍不敢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殿直。我姓曹,字廣弼,嘿!至今沒半點成就,卻是辱沒了這個姓了。閑話少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楊應麒不知道殿直是多大的官,由于他是個“小孩子”,在這種情形下也不好插口。

    狄喻道︰“我方才已經說了,這是漢家的良民。我們受不了契丹人的壓迫,不願做異族的奴隸,因此決意南下,希望朝廷能夠收容。”

    曹廣弼道︰“若是普通平民,哪有這麼整齊的行伍!”

    狄喻道︰“這事卻是說來話長。”向後傳令,讓五百眾坐下靜等。跟著便把幾個月來的事情一一說了。他言簡意賅,但關鍵處卻拿捏甚準。

    曹廣弼一邊說話,一邊逼視狄喻的雙眼,心道︰“這人說話時的眸子不斜,他的話多半不假。”看了楊應麒一眼,心道︰“若是奸細或者前來偷襲的軍隊,不會帶上婦女孩童。”

    又問了幾處細節,狄喻都坦誠相告,曹廣弼一一加以推敲,心中又多信了幾分。兩人說話其間,五百多人坐在地上竟連一點動靜都沒有,曹廣弼看得暗暗佩服︰“就是禁軍,也沒這樣的紀律!這些人的臉孔看來也不像契丹的軍隊——其實就是契丹的軍隊多半也沒這份紀律!這狄喻果然是個人才。”

    他可不知這並不單單是狄喻一個人的功\勞,折彥沖、楊應麒等人也起了相當大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這五百人是在死亡的威脅下成長的,個個都經歷過死亡的洗禮,因此精神面貌遠勝荒殆已久的遼宋軍士。

    曹廣弼正要說話,忽然後面傳來一陣騷亂,但前面坐著的人沒得到命令依然坐著。不多時劉七跑過來道︰“契……契丹人的騎兵!”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6
長征遠遁 第六章邊關(上)
    楊應麒和曹廣弼听說後面來了契丹的騎兵都吃了一驚。狄喻道︰“有多少人?”

    劉七道︰“只有三騎,他們看不起我們,直沖上來,被歐陽公子射倒了一個,其他兩個退走了。歐陽公子正去奪馬。”

    狄喻道︰“胡鬧!”轉頭對曹廣弼道︰“這里都是漢家同胞,還請曹兄弟代為通傳,讓我們入境避難。”

    曹廣弼道︰“這事我作不了主,你們先在這里等著。”

    縱馬回去,他的同伴是個中年老兵,听了他的話道︰“你糊涂\!這種事情如何信得他?就算這些人真的都是漢人,也難保沒有幾個奸細。你就是稟告上去,防御使大人、都監大人都不會答應,也不敢答應!”

    曹廣弼又道︰“听說後面還出現了契丹騎兵,你等著,我去看看來。”

    也不理會同伴叫他停下,縱馬從五百人眾的隊伍旁掠過去,來到隊伍末梢,果然見三十步外伏著一個遼兵的尸體,歐陽適奪了馬,正慢慢走近。更遠處則是兩黑點,想必是剛剛逃走的契丹騎兵。

    曹廣弼道︰“你好大的膽子,遼兵也敢殺。”

    歐陽適冷笑道︰“看你這裝束是宋朝的兵卒吧,听說北境的兵將都畏遼如虎,恨不得把他們當祖宗供起來,原來不假。”

    曹廣弼聞言大怒,正要發作,身後一人道︰“衛國保民,乃是軍人職責所在!大宋不能恢復燕雲,致使漢家百姓在北疆為奴為婢,如今棄兒歸家,只求宋廷能給我們一方土地以避異族,苟全性命而已——這也不行嗎?”

    曹廣弼心頭一震,回頭望去,見是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當下問道︰“你是誰?”

    歐陽適道︰“他是我們的頭兒,叫折彥沖!我叫歐陽適。”

    曹廣弼道︰“這件事情我們作不了主。不過這里已近雄州要沖,你們不能再前進了,先停下來,等我回去稟明,得都監許\可,再放你們入境。”

    歐陽適冷笑道︰“停下來?契丹的候騎都追上來了,我們若在這里停下,等你請了命回來,我就剩五百具尸體了。”

    曹廣弼道︰“那你們想怎麼辦?”

    折彥沖道︰“我們是步行,走得沒你快,可能還要一兩天才到雄州城下,你自去報告,希望到了城下能听到你的佳音。”

    曹廣弼沉默半晌,道︰“好吧,不過你們最好約束點,不要添亂子。”

    折彥沖指著秩序井然的五百余人道︰“你看看他們,像是會添亂的樣子嗎?”

    曹廣弼點了點頭,縱馬而去。

    忽然一個人道︰“等等!”

    曹廣弼聞言望去,只見是剛才跟在狄喻身邊的那個孩子,不由得一奇,問道︰“是狄先生叫你來傳話麼?”他想一個孩子能有什麼見識!多半是狄喻派他來傳話。

    楊應麒不慌不忙,說道︰“你一個人回雄州,萬一不回來,我們怎麼知道你們長官的意思?還是讓我們中一兩個人跟你回去吧。”

    曹廣弼正色道︰“不行!實話對你們說,我對你們也不是十分信任!怎麼知道你們這種要求是不是暗藏詭計!萬一你們是奸細,我把你們帶進雄州,豈不是開門揖盜?”

    楊應麒道︰“那這樣吧,我們就只派一個人去。這樣你們就好控制了。行吧?”見曹廣弼還在猶豫,楊應麒道︰“就讓我這個小孩子跟你去,你總放心了吧!”

    折、曹、歐陽都吃了一驚,折彥沖道︰“那怎麼可以!”

    楊應麒道︰“報信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我一個小孩子就做得來。再說我只是個小孩子,想來雄州的留守大人就算不納我們,也不會對我怎麼樣。”

    折彥沖和歐陽適對望一眼,他們自然知道楊應麒這個“孩子”其實沒他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論到聰明機變,只怕五百個人里面沒一個及得上他。

    歐陽適道︰“我看,就讓應麒去吧。他雖然還不到十三歲,但也算是個小大人了。”

    折彥沖躊躇了一會,這才點了點頭,對曹廣弼道︰“你不會連個小孩子都怕吧?”

    曹廣弼沉吟道︰“好吧。總之如果你們真是良民,最好守點規矩。”

    折彥沖道︰“我們只求有口飯吃,能活下去就很滿足了。”

    歐陽適跳下馬來,對楊應麒道︰“會騎馬嗎?”

    楊應麒道︰“我和開遠哥哥被賣到契丹以後,曾經做過幾個月的馬奴,會騎。”說著攀上了馬背。這幾個月來得到狄喻這個武術大家的指點,楊應麒的身手已經頗為了得,尋常十六七歲的少年也不是他的對手。

    曹廣弼見了楊應麒上馬的身手,贊道︰“好本事。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只怕也勝不過你。你叫什麼名字?是北方人麼?”

    楊應麒道︰“我叫楊應麒,是江南人。”

    曹廣弼奇道︰“江南人?”

    楊應麒道︰“我家原來也算是書香門第,卻被花石綱害得家破人亡。為了逃避暴政出海,偏偏遇上了暴風雨,竟被刮到契丹境內的海岸,這才流落為契丹人的奴隸。”

    曹廣弼聞言不由得黯然,對于花石綱的暴政,他也有所耳聞。實際上,北邊邊州老百姓的生活同樣不好過。

    當下曹廣弼在前,楊應麒在後跟著,兩人離開後,歐陽適走到折彥沖身邊道︰“你看怎麼樣?”

    折彥沖道︰“這姓曹的官階太低,納不納我們由不得他作主。你這邊呢?來追的是契丹邊境軍的候騎,還是……”

    歐陽適道︰“契丹話我是听得懂的,當時他們沖近的時候叫我們狗奴才,那多半不是契丹防守軍的侯騎,而是沖著我們來的追兵——我都說了那七個人不可靠。如果不是他們中有人作了漢奸通風報信,契丹的追兵絕不會來得這麼快。”

    折彥沖道︰“不管怎麼樣,現在已經到了宋遼邊境。為了我們幾百個逃奴,遼軍未必會大動干戈。遼人漢化已深,人來少了我們不怕,若要發動大軍,多半還要層層匯報,看來我們還有時間。就啟程吧,希望能趕在契丹大隊追兵到來之時避入雄州。”

    歐陽適嘿了一聲道︰“我怕的是到了雄州城下,人家卻不要我們!”

    折彥沖神色一黯,道︰“先去看看再說吧。應麒為人機敏,有他跟那姓曹的一起,事情也許\會順利些。”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6
長征遠遁 第六章邊關(下)
    曹廣弼入城之後天色未晚,便帶著楊應麒來衙門中稟告。楊應麒對宋代官制不甚了了,只听曹廣弼叫上面那長官做“和大人”。

    那和大人听完曹廣弼的話,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好你個曹廣弼!枉你是名將之後,竟然敢與契丹人私通款曲,該當何罪!”

    楊應麒听了大吃一驚,心道︰“這和大人說這樣的話,事情只怕要糟糕!”

    而曹廣弼吃驚的程度比楊應麒更甚,抗辯道︰“大人!這是何說?廣弼雖然職位卑微,但幼承嚴訓,哪敢做出不忠之事!”

    左邊一個都監和曹廣弼有舊,也回護道︰“曹家世受國恩,曹殿直雖然是旁支,但忠勇之名軍中無不知曉。想來他必不會做出不忠不孝之事。”

    和大人冷笑道︰“他若不是不忠,那就是不智!前兩日朝廷剛剛頒下嚴令,整飭河北各州各軍防務,顯然是中樞得到遼人意圖不軌的情報!剛好是這個時候,來了這麼一批形跡可疑的人,說什麼不堪忍受遼人虐待,真是笑話!依我斷來,定是奸細無疑!”

    楊應麒听到這里心里涼了一半。這和大人心中既然有了先入為主的敵意,再要改變他的想法就難了。何況听他所言,朝廷剛剛下了戒邊之令,在這種節骨眼上,中國的官僚向來是寧殺錯,不放過!入宋之機,只怕已十分渺茫了。

    那都監听長官如此說法,忙向曹廣弼連使眼色,叫他順梯下樓。誰知道曹廣弼卻也是個拗性子,其實他對那五百人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懷疑,但給知州這麼一說,反而為他們辯解道︰“大人!屬下觀這群人面目言語,不像奸細。”說著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感一一細辯。

    楊應麒見曹廣弼為自己說話,心中感動。那都監卻听得暗暗叫苦,心想你和長官對著干,不是駁長官的嘴麼?果然那和大人越听越不耐煩,最後怒上眉梢,喝道︰“大膽曹廣弼!那幫奸細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

    曹廣弼道︰“屬下一片丹心,只有大宋!何來收受賄賂之說!”

    那和大人冷笑道︰“若不是收了他們的好處,為何如何賣力地幫他們說情?”

    曹廣弼道︰“衛國保民,乃是軍人職責所在!我朝不能恢復燕雲,致使漢家百姓在北疆為奴為婢,如今棄兒歸家,卻拒而不納,這不是讓燕雲的百姓寒心麼?”他一發急,竟然把折彥沖的話搬了過來。

    楊應麒一听,心道︰“這曹廣弼只怕要糟!”

    果然和大人怒火沖天,喝道︰“好大的膽子!小小一個殿直,竟敢妄議祖宗國政!來啊,給我拖下去打八十軍棍!”

    那都監忙上前道︰“曹廣弼目無官長,本該重罰。只是念他年輕無知,又是將門之後,還請從寬處置。”說了許\多好話,那和大人怒火稍歇,道︰“減為四十!拖下去打!”

    曹廣弼還要說話,那都監喝道︰“無知小兒!還多說什麼!給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行罰的軍丁會意,拖了曹廣弼下去。他們知道都監有心回護,但也不敢太過作假,便真一下,假一下,四十軍棍作二十,卻仍打得曹廣弼皮開肉綻,這才又拖了回來。楊應麒在旁看得不忍,卻不敢開口。

    和大人見曹廣弼受了罰,火氣稍息,對那都監道︰“傳令下去,讓各營整備軍馬,明日伏在各個路口。我也不管他們是奸細還是流寇,但敢靠近雄州地界,格殺勿論!”

    楊應麒驚得三魂不見了七魄,上前道︰“大人!听小人一言……”

    還沒說下去,已經被那和大人指著喝道︰“大膽小賊!這里有你說話的地方麼?本該將你活活打死,念你年幼,且把性命寄下!給我帶下去,好好盤問,看他們究竟有什麼奸謀!”

    楊應麒暗暗叫苦,但他不知和大人底細,也說不出什麼有力的話來。那和大人也不理他,甩甩袖走了。楊應麒被一個兵丁拖著帶出衙門,見曹廣弼也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心道︰“現在我能施加影響的,就只有他了。”忽然仰天大哭道︰“大哥!狄叔叔!可憐我們五百多無辜百姓,漢家良民,逃過了胡人的馬刀,卻要死在自己族人的劍下!”

    曹廣弼聞言全身一震,扶著門不住發抖。楊應麒卻被那軍丁一推一拉帶走了。

    過了一個轉角,眼見曹廣弼沒有跟來,楊應麒便用滿是灰塵的手揉得眼楮落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便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被嚇到了一般。那軍丁便當他是個普通孩子,將他帶到一個牢房,也不銬他也沒搜他,按和大人的吩咐逼問他有什麼奸謀,楊應麒卻是泣不成聲。那軍丁見問不出什麼,便將他推進牢房。

    楊應麒見這里並非大牢,摸了摸藏在鞋子里的匕首,心道︰“看守我的就眼前這個蠢貨,等入了夜,或許\能逃出去。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回去報信,否則大家凶多吉少。”

    天黑了下來以後,楊應麒突然摔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那軍丁見了走近道︰“你怎麼了?”

    楊應麒握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嗚嗚嗚”地叫著,仿佛十分痛苦。他是和大人交代下的人,那軍丁怕出意外,開門來看。楊應麒大是緊張,他雖然練過武功\,卻沒殺過人,雖然好幾次那軍丁的要害暴露在他眼前,卻都不敢動手。最後終于咬牙道︰“若搞他不下,大哥他們五百人的性命只怕就要全部送了!”

    穩住顫抖著的右臂,正要動手,忽然一個人在外面叫道︰“張大哥在嗎?”

    楊應麒大驚,待要動手,那軍丁已經應聲出去,將門鎖上。進來的卻是個年輕軍人,拿著兩壺酒和一碗肉,笑道︰“張大哥,忙什麼呢?”

    那姓張的軍丁笑道︰“原來是石康石大哥,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那石康笑道︰“別說得我這麼沒有人情!我向來和張大哥相投,只是各屬一營,這才沒空來結交。”

    楊應麒耳朵里听著,心道︰“這人來得蹊蹺,只怕會有些變故。”呻吟的聲音便小了很多。

    石康放下酒肉,和那姓張的軍丁一邊喝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酒喝了半壺,石康忽然指著楊應麒道︰“這家伙是新來的犯人麼?”

    那姓張的軍丁笑道︰“石大哥,你終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不錯,他就是今天惹得和大人發火的奸細。石大哥,我知道你和曹殿直最是要好。這奸細和曹殿直有什麼牽扯,姓張的不敢問也不想知道。不過啊,今天你帶了酒肉來,若是想要跟我說別的事情,水里火里都行!但這小奸細的事情卻千萬別提,免得壞了和氣。”

    楊應麒听這石康和曹廣弼有關系,心中一動,趴在地上偷瞄。只听那石康大笑道︰“張大哥!你也太看小我了!一頓酒肉也要講條件人情,姓石的是那種人麼?”

    那姓張的軍丁笑道︰“不是就好!”

    兩人大碗喝酒,楊應麒留神暗瞧,心道︰“這姓張的蠢貨要糟!話說的好像精明,人其實糊涂\!第二壺酒石康踫也不踫,他居然沒發現。”

    宋代的酒烈度不夠,兩壺酒灌不醉豪飲的燕趙大漢,但那姓張的軍丁喝了半碗第二個壺子斟出來的酒後便頭腦昏沉,只說了一句︰“你……這酒……”便歪倒在地上。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7
長征遠遁 第七章去向(上)
    石康取了鑰匙,開了門,對楊應麒道︰“起來!知道你沒事!”

    楊應麒坐起來,警惕地道︰“你要做什麼?”

    石康哼了一聲道︰“哼!曹小哥給你們拖下水了!他已經去報信,你能起來就跟我走!”

    楊應麒道︰“你要帶我出城麼?”

    石康道︰“不錯!”

    楊應麒也不再廢話,這時候他也不怕石康是在騙他,要知道己方五百人雖然佩帶兵器,但未經戰場歷練,萬萬不是雄州宋軍的對手。那和大人要對付他們,根本用不著騙。他跟著石康出門,一腳才踏出門檻,忽然道︰“等等。”回屋處理了一下,將被蒙汗藥藥翻的軍丁捆起來塞在一個冷僻的角落,再出門將門鎖好,造成此人外出的假象。

    石康對城內地形十分熟悉,帶著楊應麒來到西邊一帶,對楊應麒道︰“如今城門四閉,只有這里防守最松懈,我已經準備好繩索,我們從城牆上縋下去。”

    楊應麒問道︰“你也去?”

    石康道︰“當然!曹小哥這一去是再回不來了。我的命是他救的,水里火里也要跟著他走。”

    他帶著楊應麒悄悄上城,這一處城牆十分偏僻,不遠處也有些軍士守著,卻個個在打瞌睡,楊應麒心中嘆道︰“這樣的士兵!北邊的游牧民族打來了哪里抵擋得住?”

    兩人躡\手躡\腳地下了城,楊應麒不小心弄出了點聲響,睡夢中的守軍听見了竟也全沒發覺。

    楊應麒踏著城下的泥土,松了一口氣,卻听石康道︰“快走快走!我們沒馬,能不能趕上還難說呢!”

    楊應麒氣也沒來得及喘一下,便跟著石康在夜色下遁逃,逃了一個多時辰,這才隱隱听見馬蹄聲。石康握緊了樸刀,沒多久便見一匹馬從黑暗中轉了出來,馬是曹廣弼日間所騎的馬,馬上卻是狄喻。

    石康臉色一沉道︰“你是誰!曹殿直呢?”

    楊應麒忙道︰“是自己人。”又望向狄喻示詢問意。

    狄喻跳下馬來道︰“他連番奔走,臀上傷發,便讓我來。”

    石康驚道︰“他沒什麼事情了吧?”

    狄喻道︰“應該沒什麼事情了。現在正休息著,別多說了,走吧。”

    石康听他所說合符事節,這才放心。

    狄喻跳下馬把累得站不穩的楊應麒扶上馬背,一邊牽馬前行,一邊對石康道︰“曹殿直為了我們五百人的性命不顧自己的大好前程,此恩此德我們永世難忘。”

    石康哼了一聲道︰“其實我不贊成他這麼做!但他既然決定,我也只好跟著他一路走到底了!”

    楊應麒在馬上道︰“弟兄們怎麼樣了?有沒有和宋軍沖突?契丹人追上來沒有。”

    狄喻道︰“放心,都還沒。入夜不久,我們才休息了一會,便見曹殿直匆匆趕來,跟我們說明了原委。因為你沒跟來,歐陽一開始不信他,但大家思前想後,覺得他沒有騙我們的必要,這才匆忙掉頭,在附近一個小山谷中躲了起來。”

    楊應麒道︰“那躲得了多久!雄州那個知州不是好相與的,明天發現曹殿直和我逃走,一定會惱羞成怒,起兵來攻!前有大軍,後無退路,我們該如何是好!”

    狄喻道︰“你一路奔跑累得夠嗆,先在馬上休息一會吧,等會合了大伙兒再議。”

    楊應麒一時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只好點了點頭,閉目養神。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五百眾躲藏的小谷。中間幾個人圍著曹廣弼,正是折彥沖、楊開遠和阿魯蠻,歐陽適卻不在,原來他帶了些人放哨去了。

    楊應麒跳下馬來,歉然道︰“曹大哥,累你如此,真是過意不去。”

    曹廣弼卻搖了搖頭道︰“是我對不起你們才是。不但什麼忙也幫不上,還累得你們處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楊應麒道︰“這不能怪曹大哥,只能怪那知州狠心。曹大哥你還有什麼親人麼?”

    曹廣弼道︰“沒有了。兩年前先父病逝之後,我就是孤零零的一只野狼了,沒什麼好惦記的了。”

    楊應麒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曹廣弼沉吟道︰“你們要去哪里?要落草為寇麼?”

    楊應麒道︰“非不得已,我們不會落草的。”

    曹廣弼道︰“那你們想干什麼去?”

    楊應麒和折彥沖對望一眼,說道︰“中原既然容我們不得,我們便到塞外去,牧馬放羊,逐水草而居。”

    曹廣弼哈哈一笑道︰“塞外?牧馬放羊?你們的馬呢?你們的羊呢?逐水草而居?那些水草可都是有主的!”

    楊應麒听得頭皮發麻,塞外他其實是去過的,但那是在“夢里”坐著火車去。時空相差接近一千年,整個環境和地貌只怕早就不同了,進了草原大漠他也是個睜眼瞎!

    狄喻在一旁听見,插口說道︰“當年我曾遠游大漠,與烏古部韃賴干有舊。如今他已經是烏古部首領,去年叛遼。或可托庇于他處。”

    楊應麒道︰“烏古部離此多遠?”

    狄喻道︰“烏古部在大鮮卑山以東、呼倫湖一帶。”

    楊應麒和折彥沖等都不知道這兩個地方,經狄喻簡略解說大鮮卑山的位置,楊應麒才知道這大鮮卑山就是後世的大興安嶺!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道︰“這麼遠!我們能不能去到啊?”

    狄喻道︰“塞外與大宋不同。大宋十數里就有城鎮,百里有縣城,五百里就有都會。河有渡口,山有要塞,要想橫行千里,那是萬萬辦不到的。但塞外卻廣漠荒涼,有時候走上幾百里也見不到一個人。遼國上京道(陰山以北、大興安嶺以西、阿爾泰山以東的廣袤地帶)向來不寧。烏古部、敵烈部、阻卜部都是時叛時寧,蒙古部根本就不理會遼人!遼國的控制力很難深入到每一片草原。我心中有一條路線可以繞過遼國要沖,只要能偷過汪古部、不和阻卜發生沖突,應該可以到達烏古。”

    楊應麒听得出神。狄喻說的這些部落他听了都十分陌生,唯一一個熟悉的,就是蒙古!

    是啊!現在的蒙古大概還沒興起,在“夢里”坐火車到呼和浩特游玩的時候,他曾匆匆翻過一本《成吉思汗傳》,但也沒記住多少對現在有用的史實。現在只怕連鐵木真的祖父都還沒出世,成吉思汗時代的蒙古帝國更是連影子都沒有!要等到鐵木真出世,他楊應麒只怕早就老死了。

    現在楊應麒知道的就是,狄喻所說的那個“烏古部”,絕不是他們能長遠依附的部落——因為這個部落在夢中的歷史上並沒有強盛起來,否則自己不會沒听過它的名字。

    “如果真的要依附,就要依附一個前途遠大的勢力!”想到這里,他將目光投向了東北。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7
長征遠遁 第七章去向(下)
    在這個小谷中,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除了楊應麒。

    他很抱憾自己不是學宋遼金元史的,因此不能像其他穿越者一樣能把中國歷史上的大事年表背下來——那些穿越者甚至能清楚到每一個月里會發生什麼事情,而楊應麒卻連接下來的一年里大宋或者大遼會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甚了了。

    然而他知道,趙佶是見證北宋滅亡的皇帝,而他現在已經在龍椅上坐了許\多年了,也就是說北宋的滅亡已經是自己可以看見的事情了——假如歷史沒有改變的話。但是,北宋的滅亡是在遼國的滅亡之後,而滅亡遼國的,則是從契丹人背後捅刀子的女真!

    女真!

    想到這里,楊應麒問狄喻道︰“狄先生,你知道女真麼?”

    “女真?我自然知道!”狄喻有些奇怪地道︰“阿魯蠻不就是女真麼?”

    “不是的!”楊應麒道︰“我知道,女真人有一部分是不被遼國統治的,或者說不怎麼服從遼國的統治。”

    “你說的是生女真吧。”阿魯蠻道︰“我們曷甦館是熟女真,在混同江一帶有不少生女真,他們很不听契丹皇帝的話。我殺人後曾經想去投奔他們的,可惜沒成。”

    楊應麒追問道︰“他們的勢力怎麼樣?”

    阿魯蠻道︰“生女真和我們算是同族,不過契丹人總說他們野蠻得很,很難相處,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楊應麒听得不得要領,狄喻道︰“生女真人數不多,現在最強的一部,是混同江的完顏部……”

    狄喻話沒說完,楊應麒已經叫了起來︰“完顏部!”

    狄喻奇道︰“怎麼了?”

    楊應麒知道自己失態了,忙道︰“沒,沒什麼。狄先生你繼續說,就說說這個完顏部。”

    狄喻道︰“我到過混同江,不過沒有深入,也未能和完顏部的族長結交,現在想想有些可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完顏部現在的族長,應該是完顏烏雅束……”

    楊應麒心道︰“完顏烏雅束,沒听過這個名字,不知道是完顏阿骨打的什麼人。”

    一念未已,便听狄喻道︰“但听說烏雅束從好幾年前身體就不是很好,因此掌握族中大權的,其實是他的弟弟阿骨打。”

    楊應麒的心撲通一陣狂跳!完顏阿骨打!終于听到一個自己知道的大人物了。听狄喻這麼說來,完顏阿骨打似乎還沒有成為完顏部的族長,那麼女真的勢力現在應該是方興未艾了!忽然間,楊應麒眼前看到了另外一條道路︰如果自己無法前往嶺南安享余生,如果自己想在這個時代留下一點功\業,那麼東北也許\會是一個好去處!可是,自己怎麼說也是漢人。女真人在後世雖然已經被中原民族所同化,但在這個時代,它卻仍然是一個極野蠻的民族——而且還是北宋這個最文明的漢人政權的摧毀者!

    “我到底該怎麼辦?去東北助紂為虐麼?”楊應麒呆呆地想著,完全沒注意到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

    “應麒,”折彥沖推了推他︰“你沒事吧。”

    楊應麒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笑道︰“對不起,我走神了。”定了定神道︰“擅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擅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現在我們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唯一的辦法,就是躲入太行山山區。宋軍不會主動出擊來圍剿我們,契丹人的騎兵在山區未必就跑得過我們!現在春意漸濃,冰雪化,山路開,正是入山的好時節。但就長期而言,太行山終究不是我們能長久呆下去的地方!”

    曹廣弼道︰“不錯,太行山在兩國邊境,山間地狹土薄,務農難,出山寇掠的誘惑卻大,久而久之不做強盜也得做強盜。但你們是契丹人的逃奴,又剛得罪了大宋邊軍,夾在宋遼之間,只怕也很難。”

    楊應麒道︰“你出來的時候,可想過今後要去哪里麼?”

    曹廣弼沉吟道︰“若你們有光明正大的去處,曹某便跟去。若你們要落草,曹某恕不奉陪!我不願將來被官軍破山而死,寧願到陝邊去投小種經略相公去。”

    狄喻嘆道︰“今晚你做的事,在我們是大恩,在大宋卻是通敵之罪!你就是去了陝邊,小種經略相公只怕未必能收容你。”

    曹廣弼也知道狄喻所說不假,不由得神色一黯。

    阿魯蠻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到大漠去吧。牧馬放羊,倒也快活。”

    楊開遠道︰“我也不願做強盜,寧可到長城外流浪去!”

    折彥沖問楊應麒道︰“你呢?”

    楊應麒沉吟道︰“烏古部在大鮮卑山一帶,是吧?”

    狄喻道︰“是。”

    楊應麒道︰“對于烏古部我其實興趣不大,但那里也許\可以作為我們的一個中轉點。”

    折彥沖問道︰“中轉點?你還想去哪里?”

    楊應麒道︰“我想我們在烏古部休養好了之後,便穿過大鮮卑山,到東北去,在那里或許\能闖出一片天地來。”

    “東北?”狄喻道︰“那是契丹人的天下啊,哪里容得下我們?再說我們也過不去。”

    楊應麒道︰“東北未必全是契丹人的天下吧。我說的是更東、更北的地方。”

    狄喻道︰“更東更北?你是說生女真的領地?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楊應麒道︰“若我們進入草原大漠,便只能牧馬放羊——一來如曹兄所說,那些水草都是有主的,未必容得下我們;二來我們是漢人,牧馬放羊非我們所長,就算學會了,也比不上蒙古人。”

    曹廣弼听得暗暗稱奇,對楊應麒不敢再以孩童視之,忍不住問道︰“那東北呢?”

    楊應麒道︰“東北和草原大漠大大不同。雖然我沒去過,但听說那里山河環繞,礦產豐富,最東處更近海邊。有山林我們就能造房子,有礦產我們就能煉鋼崛煤,有海有河我們就能造船作生意——這些都是女真人比不上我們的地方。我們只有五百人,對他們的威脅不大,或許\可以依附他們,求得一個容身之地。”

    其時漢人對女真人還沒什麼印象,也說不上好感惡感,只認為是一個很遙遠的部族罷了。由于有阿魯蠻在,折彥沖等人對女真反而都有一種淡淡的親切。然而對楊應麒的提議,還是覺得有些異想天開。

    折彥沖道︰“看來大家都想要北上了,就不知歐陽怎麼想。”

    只听歐陽適的聲音道︰“你們在說什麼大事麼?要問我的意見?”

    楊應麒道︰“我們在討論該去哪里。”

    歐陽適冷笑道︰“該去哪里?我們還有選擇麼?”

    他走得近些了,楊應麒見他滿身都是泥土、草根,問道︰“出了什麼事了麼?”

    歐陽適壓低了聲音道︰“契丹人追上來了。”

    幾個首領雖然極力控制,但還是都“啊”了一聲,楊應麒更驚得站了起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8
長征遠遁 第八章伏擊(上)
    楊應麒問歐陽適︰“離這里有多遠?發現我們沒有?”

    歐陽適道︰“我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之後親自偷過去看,那些契丹人駐扎的地方離這里很近了,只是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就躲在這里。”

    楊應麒又問道︰“有多少人馬?”

    歐陽適道︰“不是十幾二十個人,馬匹有二十幾匹,看來應該是前哨。”

    曹廣弼起身道︰“這里已是宋境!契丹人竟然出現在這里!不行,我得去報知雄州守軍。”

    楊應麒攔住他道︰“曹大哥何必這麼著急,先打听清楚再說。”又問歐陽適道︰“這批人後面有沒有大軍?”

    歐陽適道︰“沒有。”

    楊應麒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就把這十幾二十個人吃了吧。”

    狄喻聞言道︰“剛才你還說擅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我們現在糧食已盡,躲都來不及,怎麼還去惹他們!”

    楊應麒道︰“若任由他們從容追趕,我們只怕沒有好日子過,因此必須施個小小的手段,最好能讓宋遼兩國在邊境上來一場不大不小的糾紛。大宋大遼對彼此邊境向來敏感,只要他們把心思放在對方身上,便不會來理會我們這些漏網的小魚!這樣我們才可能從容兔脫。”跟著便說了自己的計劃,要引契丹的軍隊去踩宋軍的陷阱。折彥沖等听了都覺得這計劃太過大膽,歐陽適卻連聲叫好。

    曹廣弼听到一半,忽然站起來道︰“廣弼是大宋臣民,這種事情,恕我不能參與了。”

    楊應麒忙拉住他道︰“曹大哥,我們也是漢人,萬萬不願自己的母邦受害。現在如此算計,實在是不得已!”

    曹廣弼沉吟半晌道︰“在你們是不得已,我理解,但我于情于理都不當參與此事。你們放心吧,此事我就算不和你們一道,也不會去告密的。”

    楊應麒心道︰“雖然你答應了,但若不拖你下水,只怕事情仍會有變故!”便道︰“我們有另外一件事情想拜托曹大哥,不知曹大哥能否援手。”

    曹廣弼問道︰“何事?”

    楊應麒道︰“我們糧草將盡,眼見要深入太行山,北走大漠,無論如何得備下一些錢糧。曹大哥久在此地,不知可知道哪里能夠籌到些糧草?”

    曹廣弼想了想,嘆道︰“兵馬無糧草不行。說不得,只好去借了。”

    楊應麒道︰“我們可沒什麼好親戚能借給我們這麼多糧草。”

    歐陽適笑道︰“哈哈,小應麒!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曹兄說的借糧,其實就是打劫!”

    楊開遠听了有些尷尬,曹廣弼卻正色道︰“事急從權,不得已時只好做上一兩遭,不過以此為生卻是不行。”轉頭對狄喻道︰“狄大俠听過趙履民麼?”

    狄喻道︰“听說是燕趙間豪富,往來于遼宋之間,販賣茶馬絲綢,甚至是犯禁諸貨!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曹廣弼道︰“不錯。此人狡兔三窟,雖然定居于遼國南京,但在雄州、保州、滄州都有府宅,在這附近也有個窩巢!”

    歐陽適道︰“你的意思,是去向這趙履民‘借’點錢糧?”

    曹廣弼道︰“差不多。”

    楊應麒沉吟道︰“此人既不簡單,那他這個窩巢,只怕也不好對付吧?”

    曹廣弼道︰“他在遼宋境內各有數百下手,那個小寨子做得也算穩固,不過他此刻不在,估計里面也就五六十號人物。此人對遼宋雙方的邊將都有孝敬。和太行山一帶的綠林好漢也互通聲氣。大一點的軍馬不好撕破臉皮來打他,小一點的不敢惹他,所以這個寨子才能安然。但我們的話完全可以拿下。”

    狄喻道︰“里面有多少東西?”

    曹廣弼道︰“我曾奉命去和趙履民送信交涉,因此頗知這寨子的底細。這是他南來北往、結交豪杰的據點,常存著夠數百人兩三月之用的口糧。他不在時估計不會把紅貨留下——否則豈非招人眼紅?但兵器衣物應該有些。”

    折彥沖道︰“好!就拿它開刀。”

    曹廣弼道︰“我官職卑微,但承這姓趙的看得起,總算沒對我缺過禮數。現在帶人去劫他的寨子,終究有些說不過去,所以入寨以後,請各位盡量莫要放火殺人——若不答應這一條,我是不敢帶諸位去的。”

    折彥沖道︰“我們又不是真的強盜,只是借了必用的東西就走。”

    “好。”曹廣弼站了起來,弄明所在的位置,說道︰“現在就二更吧?我看莫要休息了,挑出一百個人來,連夜過去,四更前便可到達。”

    楊應麒道︰“這麼急?”

    曹廣弼道︰“大家的處境,你比我更清楚,能早點抽身最好。再說,我心中有個計策——若是明天再去,讓趙履民的屬下知道我已經被逐的消息,這計策可就不靈了。”

    楊應麒沉吟道︰“趙履民那邊的錢糧要去借,但契丹人這邊也要對付。這樣吧,我們兵分三路。第一路,曹廣弼大哥、石康石大哥和開遠哥率一百人,前往趙家邊寨。第二路,折大哥、狄叔叔、歐陽適、阿魯蠻率領精銳一百人,去辦契丹事務。其他人由我居中策應。若曹大哥拿下了邊寨,我們便往那邊退!休養兩天便向太行山深處出發。”

    折彥沖點頭道︰“好,就按應麒說的辦吧。”

    曹廣弼臨走前看了楊應麒一眼,說道︰“你真的不到十三歲?”

    楊應麒笑道︰“十三歲又怎麼了?甘羅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做了宰相了!”

    曹廣弼嘿了兩聲,引人去了。折彥沖、狄喻等在歐陽適的帶領下,連夜欺近那些契丹前哨的駐地,折、狄、歐陽、阿魯蠻四人各領二十五人,悄悄把這一小撥人包圍起來,四更時分,折彥沖一聲令下,三處人馬一齊沖出,折彥沖自稱雄州守軍,喝令契丹人投降。

    那十幾個契丹人驚駭之下,也不知對方有多少人馬,紛紛向北逃竄。伏在北邊的歐陽適忽然顯身,用匆匆制成的絆馬索將逃出的人馬截下了大半,只有四騎逃走。

    折彥沖等檢點戰利品,共得了十五匹馬,十二把短劍,五把弓,七把刀。當下他又把人手分成兩批︰歐陽適帶領大部分人去匯合楊應麒,他自己和狄喻、阿魯蠻引領其他十二個精擅騎術的人去設誘餌。

    十五人將戰場匆匆打掃了一遍,期間大聲說話,透露了他們其實是契丹逃奴的事實,又“一不小心”讓幾個俘虜跑了。幾個俘虜走了之後,折彥沖等人便向雄州方向而來,一路留下極為明顯馬蹄印記。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8
長征遠遁 第八章伏擊(下)
    狄喻指著前方一處狹隘路口道︰“如果我是宋軍,定是在那里伏擊。若再過去,雖然有更好的埋伏地點,但太近雄州城,契丹人是不會輕易過去的。”

    折彥沖道︰“那我們便不能再過去了。放幾匹馬沖過去,造成我們過去了的假象。其它的馬包住馬蹄,悄悄離開……”

    他話沒說完,狄喻忽然道︰“咦!什麼聲音!”原來雄州的方向竟然傳來隆隆隆的聲響,似乎有人正往這邊行軍。

    狄喻叫道︰“不好!宋軍改變方略了!看來他們不想伏擊,而改用出擊了!”

    折彥沖道︰“莫非是廣弼、應麒他們逃走的事情被發現了?”

    狄喻道︰“多半如此!”

    沒多久,前方轉彎出便出現一彪人馬,折彥沖驚道︰“他們看見我們了,快逃!”

    十五騎縱馬向北,宋軍馬匹缺乏,以步兵為主,但雄州地處北界,馬匹畢竟不少,望見折彥沖等人後便沖了過來。

    折彥沖等沒把握能把宋軍甩開,便不敢去和楊應麒匯合,怕把禍水引了過去,十五騎越跑越北,馬力漸疲,但後邊的追兵累得比他們更厲害!雙方距離漸漸拉開,但折彥沖等仍在宋軍前鋒的追躡\範圍之內。

    折彥沖道︰“再沖一程!”

    狄喻道︰“再這麼死命一沖,馬力就要耗盡了!”

    折彥沖道︰“我們的馬累,宋軍的馬更累!等出了他們視野之外,便棄馬躲入林中!咦——”

    原來就在後方追兵漸近之時,前方也傳來了馬蹄聲。折彥沖和狄喻面面相覷,身子涼了半截︰楊應麒要引契丹軍馬去踏宋軍陷阱的計劃表面看來十分完美,但他卻未料到宋軍會臨時改變策略,更沒想到遼人的追兵會來得這麼快!現在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對他們而言都是死路一條!

    所有人都望著折彥沖,希望他趕緊拿個主意!

    生?還是死?就在別人都焦急萬分的時候,折彥沖卻反而冷靜下來。

    “下馬!”他喝令道。

    眾人都有些不解,但見折彥沖自己也下了馬,便都依言行事。

    阿魯蠻下馬後問道︰“現在怎麼辦?”

    折彥沖道︰“什麼都不要干!在兩撥人馬沖近之前,讓馬好好休息,恢復力氣!”

    北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眾人越來越驚怕煩躁,折彥沖卻越來越冷靜。狄喻看在眼里,心道︰“這小伙子果然不簡單!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可未必能有這種膽魄!”靠近問道︰“有主意了麼?”

    折彥沖道︰“前後雙方我們都惹不起,可是,如果我們和一方聯合呢?”

    阿魯蠻道︰“聯合?他們可都是來要我們性命的!”

    折彥沖道︰“我們本來的目的,是借宋軍的力量來打擊遼軍。應麒這次是失算了,因為他沒法準確預測到宋遼雙方的動向,但他的總體思路是沒錯的。我們要活下去,也只有將這個策略加以變通了。”

    狄喻問道︰“如何變通?”

    折彥沖道︰“應麒的原計是‘引狼入虎穴’。契丹是狼,宋軍是虎,我們是狐狸!現在‘引狼入穴’行不通,只有變成‘狐假虎威’!”

    眼見宋軍奔近,而契丹的軍馬也已現形。折彥沖下令道︰“上馬!”

    十五人一齊翻身上馬,折彥沖道︰“兄弟們!現在我們沒有別的退路,只有破釜沉舟,一戰到底了!”

    十四人一起叫道︰“破釜沉舟!一戰到底!”

    折彥沖叫道︰“拔出刀來,面對宋軍!”

    此時東方已白,宋軍見折彥沖等人少,決意一鼓作氣把他們吃掉,因此不顧馬疲,硬沖了上來。

    狄喻心道︰“還好步弩沒有趕上來,這撥人馬又不是騎射。”

    宋軍越奔越近,眼見就要接鋒,折彥沖忽然道︰“調轉馬頭!”

    十五人調轉馬頭後,折彥沖高舉馬刀,叫道︰“為了大宋!沖啊!”

    十四人一起大叫道︰“為了大宋!沖啊!”便在折彥沖的帶領下向遠處的契丹兵馬沖去。

    他們背後的宋軍看得莫名其妙,然而還是跟了上來。此時宋、遼雙方各有數百人馬,都是騎兵,折彥沖等經過休息,馬力人力比雙方都來得充沛。但折彥沖並無意把背後的宋軍甩得太遠,只是讓雙方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

    其時宋遼兩國的澶淵之盟仍然有效,因此邊境上輕易是不起戰事的。對面那契丹首領望見宋軍旗幟,便讓軍馬停了下來,派人上前來問訊,並要告知宋軍他們此來是要抓逃奴。

    哪知道宋軍的“前鋒”並不理會,竟然在陣前把那使者斬于馬下,契丹人望見無不大怒!整軍待戰,宋軍在後方被擋住了也沒看清楚整個事情,然而見契丹人上馬執戈也都警惕起來。

    只听前面那十五個極可疑的人忽然大叫道︰“為了大宋!沖啊!”便朝契丹人的側翼沖去,契丹人中軍挺進,另外一翼合了上來,登時宋遼雙方便接上了鋒!

    折彥沖所率十五騎知道自己已經身陷絕地,因此都拼死砍殺!這些人本來就是五百眾里的勁卒,加上有折彥沖、狄喻和阿魯蠻這三頭獅子般的人領著,更顯得威不可當!這支契丹軍並非遼人中的精銳,其中堅又被宋軍牽制住,側翼力量有限,此時大遼已屬末世,軍隊腐化相當嚴重,見折彥沖等拼命廝殺的猙獰模樣都有些害怕,側翼竟然被折彥沖等沖成了兩截。

    折彥沖等從遼軍側翼沖出,跟著又向其後方沖去,遼軍登時大亂。折彥沖也不深入,一遇不利便引騎沖出,三進三出後馬力漸疲,狄喻忽然道︰“大宋的步弩來了!”

    折彥沖用契丹話高叫道︰“大宋步弩到了!全殲契丹狗!”

    十五人一齊用契丹話高叫道︰“全殲契丹狗!”

    契丹人軍心動蕩,折彥沖趁機沖出,狄喻知道宋遼雙方此刻都已經無暇顧及己方行動,正是逃跑的最佳時機,沖在最前,引同伴從小路逃走,不多時便消失在宋遼雙方的視野中。折彥沖和楊應麒匯合以後檢點人馬,發現十五騎中只有三人受傷,竟無一人陣亡!

    這一戰宋遼雙方都打得莫名其妙,但遼軍吃了個大虧卻是事實。大宋雄州守將和銑以加急文書向汴京告捷,稱在聖天子皇帝天威庇護之下,識破了遼人的奸謀,雄州軍民奮起抗擊,遼軍大敗,授首數百。

    蔡京等人趁機大拍馬屁,大宋天子大喜,下令嘉獎和銑,且以為遼人可欺,因而又起伐遼之意。宋遼邊境上登時緊張起來,一時間誰也沒空去理會那幾百個逃奴的事情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9
長征遠遁 第九章塞外(上)
    當折彥沖等前往截擊契丹前哨的時候,曹廣弼則帶了石康、楊開遠等百余人悄悄掩近趙履民的邊寨。

    來到寨邊,楊開遠率百余人埋伏好,曹廣弼和石康一騎一步向寨門走來。曹廣弼臀上傷口疼痛,但臉上卻不露聲色。

    守夜的人瞧見了他二人,喝問來人是誰,曹廣弼叫道︰“我乃雄州官軍干事曹廣弼!趙履民在不在?若不在,叫趙同趙管事過來回話。”

    那守夜的嘍? 鄖凹\0\0\0\0芄沐觶 詰隻鶼驢醋邢噶耍 Φ潰骸霸 詞遣艿鈧薄5鵲齲 鵲取!\0\0br />
    那寨子也不大,沒一會那個趙管事便跑了來,隔著寨門道︰“曹殿直,深夜來訪,可有什麼大事麼?”

    曹廣弼道︰“我們兩個方才從遼境干機密事情回來,本當連夜趕回雄州,只是馬疲人倦,再跑不動了,我這個兄弟的坐騎在一里外就累死了,只能來你這里討口水喝,順便借匹馬用。快快開門,我喝了水後還要趕路!”

    這寨子曹廣弼來過幾次,趙履民往日對曹廣弼也頗為看重,因此那趙管事也不疑有他,開了寨門,曹廣弼縱馬而進。

    那趙管事火光下瞥了那匹馬一眼,心道︰“這馬看不出多累啊。”心中起疑,曹廣弼一看就知道事情要露餡了,先發制人沖了過去,和石康一左一右,把趙管事和其他人隔開。趙管事心中叫了聲不好,卻已經被石康拔刀制住,不由得苦笑道︰“曹殿直,你這是干什麼?”

    曹廣弼高叫一聲,楊開遠帶人沖了過來,曹廣弼這才道︰“老趙,對不起了。我這次只想來借點糧食馬匹,不想殺人,叫你的手下最好不要亂動。”

    趙管事道︰“曹殿直!你落草了麼?我這小寨有多少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值得你來打劫!”

    說話間楊開遠等已經沖近,趙管事見他們沖上來的氣勢,加上寨門已失,知道抗拒不得了,叫道︰“大家不要亂動。”又對曹廣弼道︰“曹殿直,剛才你說不殺人的,看我家老爺面皮,還請守諾!”

    曹廣弼笑道︰“放心,我也想留下一線,日後和趙大官人好相見。”

    寨子的防務交接得還算順利,趙管事見他們果然沒有殺人,心下稍安。

    曹廣弼道︰“直跟你說吧,我這次來就想借點錢糧、布匹、馬匹、兵器。其它東西,再值錢我也一文不取。你把借給我們的東西作個統計,我們這群人以後若有飛黃騰達之日,加倍奉還!我們修整一番就走,這寨子仍還你們。”

    趙管事哪敢說個不字,乖乖給他們帶路開倉。

    天明後折彥沖、楊應麒等來到之時,曹廣弼和楊開遠等已經把東西打包完畢,除了錢糧布匹之外,尚有十二匹馬,二十幾頭驢子。此外還有若干刀劍甲冑。最讓折彥沖等高興的是得了五張強弓和十張腰弩,張老余雖是個巧匠,但那時候谷中材料匱乏,做不出好弓。幾百人在寨子中修整了一日,便又出發。

    曹廣弼听了折彥沖等干的好事,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再回不了大宋了,便決意和這五百人到塞外游牧去。他兩年前曾作為細作越過長城到大遼西京一帶打听情報,因此知道有一條山路可以偷過遼宋邊境。狄喻心中則另有一條路線,兩人經過參詳之後,最終敲定曹廣弼所說的那條山路,狄喻又作了些補充。

    五百人在山林間出沒,漸漸向北。行進期間狄喻還不忘教人騎馬,折彥沖也對五百眾再次進行武訓。

    曹廣弼年紀不大,但胸中大有學問,短短時間內便帶出了一伙頗堪信賴的偵查之士,正是這群侯騎好幾次讓他們得以避開和契丹正規軍的沖突。

    一日楊應麒道︰“看你這能耐,好像不完全是行伍里磨練出來的啊。莫非是有家學?”

    曹廣弼嘿了一聲道︰“我一個逃兵,有什麼家學!”

    歐陽適听了嘻嘻笑道︰“我是上了岸的海賊,你是離了營的逃兵,大家果然臭味相投。”

    遼代不修長城,當楊應麒從長城的斷壁殘垣中跨過,他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踏入游牧民族的領地了。

    曹廣弼道︰“盛春未至,水草還不盛。我們靠這八匹馬,十二頭驢要想越過遼國西京道,再越過半個上京道,那是開玩笑。再說,我們的糧食也不夠。”他們從趙履民的寨子出發時有二十幾匹馬,二十幾頭驢。但這些天來穿山越谷,道路崎嶇。在一些地方驢馬過不去,竟然是靠阿魯蠻等大力士把驢馬背、抬、吊、拖。馬騎人的時間比人騎馬的時間還多。饒是如此,中途還是摔死、病死了不少。

    歐陽適听到曹廣弼的話後笑道︰“那自然只有再干一會‘借’糧‘借’馬的營生啦。”

    曹廣弼哼了一聲道︰“契丹人常以牧馬為名,縱騎兵在邊境四處打草谷,如今我們正好也干上他一會,讓他們知道被劫掠的苦痛!”

    楊應麒看了看折彥沖,折彥沖點頭道︰“曹兄都不反對,那就這麼辦了。不過遼國平民其實于宋朝平民無異,都深受官兵欺壓,我們要打草谷,能不能去打遼國官府的草谷?”

    楊應麒驚道︰“不行!我們才多少人,對遼軍躲都躲不及,還去攻打官府!”

    狄喻微微一笑道︰“攻打官府自然是不行的,不過劫掠一個牧場應該沒有問題。”

    楊應麒道︰“牧場?”

    狄喻道︰“遼國有群牧之政,群數過萬,每群都有馬不下千匹。我記得這附近也有一個牧場的,不過得先去探探路徑。這樣吧,彥沖你先找個地方把人馬駐扎下來,我和廣弼帶幾個人去探探路數。”

    狄喻等五人離去以後,折彥沖望著斷斷續續的長城嘆道︰“沒想到我們還真的走過來了,要是宋朝也派一支奇兵,沿著我們走過的路線,包抄遼國的後方……”

    楊應麒打斷他道︰“那應該不大可能。我們能偷偷過來,一來因為我們可說是一伙步卒,二來人數不多。我朝若真派五百步兵過來,也要和我們一樣,面臨糧盡人疲的景況——那能起多大的作用?再說,你以為現在的宋軍能像我們這麼團結麼?有的就是背靠堅城也想著投降,何況讓他們深入敵境!”

    楊開遠道︰“如果是國初……”

    楊應麒道︰“國初?那時候大遼國勢正隆,只怕防務比現在緊得多吧。換在那時候,我們只怕過不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0:59
長征遠遁 第九章塞外(下)
    第二日中午狄喻回來,卻只帶著一個從人,曹廣弼卻不見了。折彥沖大驚,迎上去道︰“出了什麼事了麼?”

    狄喻笑笑道︰“沒有,廣弼在前面接應,我回來通知你們。”

    楊應麒笑道︰“是不是又有好消息?”

    狄喻道︰“沒錯。此去五十里正好有個牧馬場,馬匹約有三五千,此外尚有牛羊,守者不過百人。”

    折彥沖大喜,楊應麒卻道︰“五十里路,何必今日才回?”

    狄喻苦笑道︰“我們昨日並非直奔而去的啊,邊走邊找,自然就慢。而且找到以後,又偷偷觀察地形,我們幾個還分別向東、西、北馳出數十里,這才確定附近沒有大的駐軍。我現在趕回來,已經算快了。”

    楊開遠道︰“那我們是否現在就過去?”

    狄喻道︰“先過去。我們在那附近找了一個供埋伏的土丘,我們上去的時候發現那土丘本來是設有警哨的,誰知卻空無一人。遼國各方面政務近年真是廢弛得厲害啊。”

    當下折彥沖傳下號令,跟著狄喻前進,來到狄喻所說的那個土山,已經入夜。

    曹廣弼在土山下道︰“不要上山了,直接沖進去吧。”

    折彥沖道︰“那怎麼行!人馬如此疲憊……”

    曹廣弼道︰“你不知道,剛才又有數十騎向西沖了去,也許\是西邊出了什麼事情。現在牧場只剩下些牧人了。若等到天亮,我怕反而有大部隊會來。”

    折彥沖和狄喻對望一眼,折彥沖道︰“好吧。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上天送來這麼好的機會,不取不祥。”

    歐陽適道︰“取了又如何?我們這里的人,不會騎馬的有七八十個,上了馬能打的不過五六十個,騎射無礙、可稱強勁的連我們幾個算進去不過十幾個人。就是把這個牧場席卷一空,我們也需要休息啊。”

    折彥沖就著月光看了看身後的人,說道︰“大家身體很疲憊,但精神還旺,奪了馬之後還可以走出一段距離!不會騎馬的,就讓他們現學!會騎的不是比不會騎的人多嗎?就讓會的人教不會的!就這樣吧!幾個首領帶好隊伍,這便沖進去!”

    牧場里面的人其實已經听到了一些動靜,奈何守衛太過薄弱,黑夜中風聲鶴唳,也不知有多少人馬襲來,竟然棄守而去。五百眾毫不費力地就把這個牧場奪取到手。

    折彥沖沖著場中最高大的一匹馬奔過去,翻身就上,也不管那馬還沒上鞍韉,摟住了就亂竄,說不出的歡快!

    楊開遠道︰“不如就在這里過一夜吧。此處雖然簡陋,倒也有藩籬作屏障。”

    折彥沖想了想道︰“不!廣弼來的時候說守者不過百人,但狄先生回來與我們會合後又走了數十騎,那說明這個那些守備是分批開赴出去,這個地方原來有多少守備已不可知。而西邊發生了什麼大事也不清楚。假如西去的騎兵回來,且不論他們有多少人馬,但論地利,他們對這個牧場也比深夜里摸不到北的我們熟!這點藩籬抵得什事!不如盡取其物,奔出數十里外再尋個地方休息。”

    楊應麒也道︰“剛剛得了這麼多東西,人人興奮,可以趁著月色再支持幾個時辰!這里看似安靜,其實暗藏危機!若在這里睡下,眾人會感安全,感到安全就會睡得深,敵人來臨時難以醒轉,一醒轉又會慌亂。不如趕上一段路再休息。在半路休息,都不敢睡得太沉,警惕感會比較強!”

    眾人听了都稱是,當下幾個首領傳下令去,上馬夜行。這五百多人久在北地,會騎馬的甚多。一些沒騎過馬的在其他人指導下也能勉強伏在馬背上了,十幾個實在不行的就被綁在馬背帶走。

    幾個首腦人物中,狄喻、曹廣弼、阿魯蠻馬術都十分精通。歐陽適馬術水平中上。楊開遠和楊應麒騎術平平,但在北行期間有狄喻這個名師指導,都已經掌握了不少的技巧。

    折彥沖的情況最是特殊,他看到馬的時候就像當初看到弓,一開始有些模糊,在狄喻的指點下逐漸“記起”了騎術,慢慢地竟然有了些“馬癖”,剛才他下令連夜襲擊,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形勢上的考慮,但也有些是出于想得到好馬的沖動!

    牧場里有三四千匹馬,他們能帶走的只有一千多,于是狄喻將帶不走的馬成群地往西南、正南、東南、正東幾個方向趕去,以求混淆追兵的視線。

    五百人步行數十里而來,本已疲憊不堪。但突然得了這麼多馬匹,當真個個興奮,此時就是讓他們去睡覺大多數人也是睡不著的。曹廣弼領頭而行,向東北方向走出數十里,這才背靠一個土丘駐扎下來。這時天已蒙蒙亮了。

    休息到巳時,西南方向馬蹄聲響,幾個首領都馬上跳起來,心道︰“果然有追兵!”

    折彥沖等人翻身上馬,馳出凌晨時草草布下的藩籬圈子,狄喻望了望那沙塵說道︰“還好,不足百騎,也許\連五十騎都沒有。”

    折彥沖道︰“不能大意!”

    楊開遠下令讓婦女居後,弓弩手上前,五十幾個能打馬上仗的都已經翻身上鞍。這時那些騎士又已經跑近些了,狄喻等看出大概才五十騎不到,但人如虎,馬如龍,個個剽悍。

    狄喻道︰“人是比我們少得多,但他們馬術精湛,顯然是成天在馬背上討生活的,要給他們沖殺過來,對我們可未必能有利!”

    楊應麒道︰“不怕,我們有步弩為後援!”楊開遠手一招,七十個準備好的槍矛手上前,後弓弩手一步。一百刀棒手分兩撥護住兩翼。這五百人呈扇形分布,背靠土丘,婦女和馬匹都藏在後面。

    對面沖來的騎士似乎被這種陣勢所震懾,速度竟然緩了下來,到後來竟停了下來。其實他們若沖上前來,就會知道這幾百人動作雖然齊整迅疾,但實際戰斗力並不如其外表呈現出來的那麼可觀。

    楊開遠道︰“他們這是為最後的沖刺歇馬嗎?”

    狄喻道︰“只怕不是。”

    只見對面當前縱出一騎,馬上卻是個十七八歲的胡裝少年,用契丹話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來搶我蕭鐵奴的獵物!”

    狄喻一驚道︰“蕭鐵奴!是他!”

    楊應麒道︰“你知道他?”

    折彥沖卻沒時間等狄喻回答,也縱馬上前一步,大聲道︰“這里是漢家北上覓食的猛虎!你听得懂漢話嗎?”他雖然懂契丹話,這時卻堅持用漢語回答。

    蕭鐵奴怒道︰“漢人?我呸!老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契丹人騙開,你們居然敢來搶老子快到手的東西!出長城前也不先打听打听老子是誰!竟然敢來狼爪下搶肉!”這次說的也是漢語,卻有濃重的陝西腔。

    折彥沖道︰“猛虎盯住羚羊的時候,並不知道有頭蒼狼也在打羚羊的主意!但如今鮮肉到口,就只能爛在牙齒縫里。”

    蕭鐵奴听了不怒反笑,道︰“好!我們等著瞧!”

    竟領著人離開了。然而楊應麒等卻都知道,這人一定會再來的!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1:00
長征遠遁 第十章絕地(上)
    蕭鐵奴退去以後,折彥沖問起他的來歷。

    狄喻道︰“這人是個出名的馬賊!在西京道北界大大有名。听說他母親是流落蒙古的漢人女奴,在蒙古被一個勇士強奸之後,趁隙逃回宋邦,在延安府一帶生下了這個小孩。”

    楊應麒嘆道︰“宋人守禮最嚴,這對母子在延安府只怕不好過吧。”

    狄喻點頭道︰“他母親應該在他小時候就死了,但他不知如何打听到了他父親的身份,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竟然偷出邊關,到蒙古找到了他父親。據說他長得和他父親很像,也不用什麼證據大家就相信他是那蒙古勇士的兒子。他在那個部落生長了兩三年,打敗了幾個比他大好幾歲的哥哥,但他父親還是不肯認他。于是他一怒之下把他父親連同他父親的妻子都殺了……”

    折彥沖等人听到這里都啊了一聲,只听狄喻繼續道︰“然後逃出那個部落,他的幾個哥哥追過來,卻反而都死在他手下。”

    折彥沖等人听得驚心動魄,楊應麒道︰“後來呢?他就在這一帶作馬賊了?”

    “嗯。”狄喻道︰“那時候他才十四歲吧,聚攏了一伙人就在西京道、上京道邊界寇掠了,才兩年時間,就闖下了好大的名頭。他不願隨父姓,又不願隨母姓,因此自己取了個姓,姓蕭。這家伙年紀雖小,但絕不好對付。他手下那些悍盜,一個頂得上我們底下這些人兩個!”

    折彥沖道︰“他手下有多少人?”

    狄喻道︰“也就一百來號人吧。那天他們來了不到五十個,我估計,另外的人是去引開牧場的守備,想來他正要對那個牧場下手,卻被我們給搶先了。”

    歐陽適道︰“不錯。昨晚狄先生的惑敵之計應該起到了一些作用,否則他們只怕會來得更快。若沒有上午這段休息,我們的人連站都站不穩,非給他們沖散不可。”

    折彥沖沉吟道︰“下一次來,他們只怕就要傾巢而出了。按狄先生的估計,他們一百個人頂得我們兩百個!”

    歐陽適道︰“但我們有五百個人啊。”

    折彥沖道︰“五百個人中還有幾十個不大能打的,像那些婦女,最多危急時候拿著匕首幫幫忙。而且我們雖然得了馬匹,大多數人本質上還是步兵,機動力沒他們強。初來大漠,沒必要結下大仇,能避開他們還是避開吧。”

    他們不敢停留,稍作整頓後即又出發。狄喻在前帶路,繞過遼國的幾個據點。一路上那些不會騎馬的人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中迅速成長,曹廣弼帶起來的人漸漸由步騎偵察士轉變為騎兵偵察士。顧大嫂等幾個巧婦在馬上竟也能操針,利用從牧場中繳獲的皮毛等物不停給五百眾添加衣物。幸好天氣越來越暖,春意漸濃,讓這五百眾也好受許\多。

    一路上,折彥沖、狄喻和曹廣弼等加緊對五百眾的訓練,大伙的進步雖然都很快,但終究時日所限,狄喻等私下談起,都覺得手底下這些人比蕭鐵奴的手下都還有所不如——因為他們畢竟缺乏在馬上舔血的經歷。但那幾十個隊長和副隊長本身的基礎極好,有一半以上可稱精銳了。

    這日狄喻指著前面一座荒廢了的土城道︰“過了這座土城,就是一片荒漠。那片荒漠南北不長,地形不算險惡,我們可以過去。越過這片荒漠,再北行六百里,就可以看到烏古部的牧人了。不過,這里離遼國上京也不是很遠,東行八百里、過儀坤州就到了,因此要小心契丹人的騎兵。今晚我們就在這座土城駐扎下來吧,明天動身。”

    這座土城曾是一個貿易的中轉點,百多年前十分繁華,但如今卻已經沒落。狄喻猜測說沒落的原因可能是這座土城原有的水源已經耗盡。

    土城不大,但把這撥人馬駐進去還是足夠的。城牆低矮,是沙土夾雜著干草壘成的,有前後兩座門,前門向西,後門向東,但城牆斷裂處也有五六處。

    曹廣弼看得暗暗搖頭︰“這座土城根本不能用來防守,若用火攻,一把火就燒干淨了。”

    狄喻笑道︰“這本來就不是軍政要塞。估計是牧民或商人築起來供交易之用。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罷了。”

    城內無水。狄喻道︰“我們的水只夠支撐兩日,西北處有一處水源,我帶上二十個人、五十匹馬去取。”

    楊應麒則在土城內到處翻找,楊開遠道︰“你找什麼?難道想找到寶藏不成?”

    楊應麒道︰“那也未必不可能。狄先生說這里本來就是個商貿點來著,說不定留下了什麼百年紅貨。”

    “得了吧你。看這些痕跡,這座土城破落之後仍然有不少人來過,真有寶物,輪得到你?”

    楊應麒卻不死心,細細地觀察,但這里梁矮牆薄,實在看不到有夾壁的可能。

    歐陽適在旁看得一笑道︰“你最好找找地下,在這種的地方,挖地下室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楊應麒喜道︰“沒錯。”真的一寸寸去敲,也不知找了多久,終于在一個很深僻的角落敲出了異狀,大喜道︰“在這里了!”撬開地板,里面果然有個地洞。

    楊開遠笑道︰“還真讓你找到了。”

    楊應麒伸腳就要下去,忽然頓住,抽腳回來。歐陽適道︰“怎麼?怕了?”

    楊應麒道︰“不是,這種地方太久沒人進去,只怕里面會有……那個瘴氣,要等他散了一陣才好。”曹廣弼點頭道︰“你年紀這麼小,懂得卻比大人們還多!”

    歐陽適道︰“他肚子里的存貨哪止這些,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等了有半個時辰,楊應麒才走了下去,下去了才發現里面也不是很暗,原來這地下室在一些地方開了孔,外面的光線可以射進來,里面的人也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些情況。

    這個地下室還真不小,空置的地方大概還能擠下百來號人,一邊上放著幾十個桶,楊應麒過去一搖,感覺有點沉,喜道︰“果然有東西!好像是液體,莫非是酒?”用刀挖開一個蓋\子的泥封一聞,一股臭味撲鼻而來,心道︰“難道是那東西?”用刀子往桶里一插,抽出來蓋\好蓋\子,走到外頭陽光下一看,心道︰“果然是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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