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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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3991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04
基業初成 第四十六章保州攻防戰(上)
    當日鉤室領阿魯蠻本部回到曷甦館,他父親胡十門早已經听說東京平定之事,再見阿魯蠻所部兵強馬壯,對鉤室能做阿魯蠻的副將頗為高興。

    王政和阿魯蠻是初見,他是新附之臣,內心其實也希望能有所表現,到曷甦館後對阿魯蠻道︰“開州保州地近高麗,若不早取,高麗人必起貪念。”

    阿魯蠻道︰“我兵威所至,誰敢不降。東京已下,開州保州孤懸東面,哪里能擋得住我鐵騎一沖!”

    王政道︰“開州或不難,保州恐不容易下。否則這兩個地方早投降高永昌了。”

    胡十門也道︰“保州將士,多用渤海、漢人。契丹視為邊疆重鎮,對保州將士頗為優待,因此高永昌叛亂之後保州成為孤城,卻仍為大遼堅守。保州人善于守城,城中戶不滿千,卻扼得高麗人寸步難進,不但如此,就連我大金幾次三番遣兵攻城也不能下——由此可見此城之難攻!阿魯蠻,你切不可輕敵。”

    阿魯蠻道︰“別人取不得,未必我也不能!”合本部及曷甦館之兵南下,以鉤室為先鋒,胡十門在後押解糧草。

    兵至開州,王政道︰“五將軍你耀兵城下,待我進去勸降。”

    阿魯蠻道︰“勸降?他們為難你怎麼辦?”

    王政道︰“開州守將與我有舊,此人貪生怕死,必然不會守節。”言未畢,軍士來報︰“開州東門有一行人向保州方向逃去,城頭上已經掛了降旗。”

    阿魯蠻大笑道︰“果然貪生怕死!”領兵進城,讓王政處理事務,撫略安民。第二日又要南下,王政道︰“保州堅城難下,不如暫作休整,準備好攻城器械,再作打算。”

    計議未畢,外報有大軍從東北至,看那旗幟,卻是國相撒改部的人馬。阿魯蠻頓足道︰“修整修整!你看你看!搶功\勞的人來了。”

    阿魯蠻與鉤室等出城迎接,見領軍的竟是宗翰,阿魯蠻驚道︰“你怎麼來了!”

    宗翰笑道︰“自匹脫水以南,均為我父該管,這保州是他老人家眼中的一顆釘子。如今東京已下,保州成了孤城,我特地來把這顆釘子拔掉。阿魯蠻,給我作先鋒吧。若打下了保州,功\勞全算你的。”

    阿魯蠻道︰“這是什麼話!該是誰的功\勞,便是誰的功\勞。”

    兩軍合作一處,向保州開來。宗翰在金國的地位與折彥沖相捋,位在阿魯蠻之上,他帶來的兵將又多,因此自然而然地便作了主帥。

    保州在鴨綠江以南,當年遼軍南進,高麗人抵擋不住,步步退讓。遼軍進駐鴨綠江東岸的保州——這是遼人在東邊的屏障之城,南威高麗,北防女真,築得十分堅實。

    宗翰指著保州遠遠道︰“這麼一個屁大的地方,擾了我們父子十幾年!”

    阿魯蠻道︰“待我去嚇他們一嚇,叫他們開城投降。”宗翰一笑,也不阻止他。

    阿魯蠻和鉤室領騎兵逼近城頭,十幾個大嗓子的軍士放開了喉嚨告訴城中之人“東京已陷,想活命的早早投降!”還沒說完,城頭上滾燙的熱水潑了下來,有人用契丹話破口大罵,大意是說女真北鄙蠻族,就算一時得勢,遲早也要被大遼滅族。

    阿魯蠻沖得太近,退得不及,也被濺到幾點熱水,那水一股騷味,只怕還摻雜了尿!他大怒之下手指著城頭回罵,心中卻十分懊惱︰“早知道該跟老三借些攻城器械才好。現在只有騎兵,如何攻城?”

    漢部各軍說到攻城守城,當以楊開遠所屬工兵為第一。曹廣弼馬步全才,但攻城器械卻還不如楊開遠所部周全。蕭鐵奴和阿魯蠻善于野戰,攻城更非其長。

    宗翰迎了上來,對阿魯蠻笑道︰“如何?這保州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蹩腳蝦吧?”手一揮,叫道︰“上來吧!”

    便有人推炮車二十座上前。宋時所謂的炮,其實就是投石車。漢部的投石車是楊開遠根據以前看過的古書設計,听楊應麒講授過力學原理的一個巧匠又加以改良。宗翰的炮車卻是他憑借自己的天才和戰場的實踐設想出來的。後來兩家互相參證,各有修補增益。

    宗翰一聲令下,鼓聲大震,炮車齊發,向城樓高哨射去。原本在城樓上叫罵的人也都縮回頭去。但那城樓上早掛著許\多袋子,袋子中裝著軟土糙糠,大大減緩了炮石的沖擊力,因此宗翰的炮石只能逼得城樓中人無法探頭,一時卻砸不壞樓櫓。

    阿魯蠻道︰“粘罕(宗翰女真名)啊,這群烏龜把頭縮回去了。”

    宗翰哼了一聲道︰“就是要他們縮頭!且看我剛剛創制的洞子。來啊,先把城壕給填了!”

    手一揮,便有三十幾輛“洞子”推出。阿魯蠻看那“洞子”,只見是一輛輛似車非車的東西︰下面設置車輪,上面是幾根大木頭和牛皮搭成一間小房子模樣。每個“洞子”里躲著幾個人,裝著許\多東西。

    這時城頭的人已被逼縮頭,就是偶爾探出頭來放箭,也傷不了躲在“洞子”里的軍士。那“洞子”走到城壕邊,便扔下許\多干柴泥土填壕。幾十輛“洞子”來來往往,沒半天便把城壕填了個五六分滿。

    宗翰對阿魯蠻道︰“如何?”正自得意,忽而城頭拋下無數火團,有十幾輛“洞子”被砸中,立即燃燒起來,“洞子”里的軍士紛紛逃出,狼狽非常。宗翰大怒,但他何等聰明,立即命人因勢就利,把剛剛燃起的“洞子”推入城壕之中,堆在同一個地方,城壕中的積水把火熄滅,“洞子”變成一堆廢物,卻也把那處城壕填得差不多了。

    阿魯蠻贊道︰“粘罕啊,你腦子轉得真快。”

    宗翰卻有些郁悶,這些“洞子”制造不易,浪費了十幾輛“洞子”才填下這麼小一塊地方,實在有些得不償失。心道︰“看來這洞子還得改良。”

    便又命人推出鵝車來,向那填平了城壕的地方走去。那鵝車形狀如鵝,鵝脖子就是一張大梯子,梯子下中設大木板,木板下設車輪,由兩百人在木板下面推動鵝車前進,向城樓沖來。

    阿魯蠻大喜道︰“好哇,等梯子掛上城頭,我便沖上去。”

    鵝車才走上兩步,忽然轟的一聲,原來那城壕填得不平,輪子卡住了,梯子離城樓還有兩丈,靠不到邊,攻不得,退不得。城頭又有火把丟了出來,燒著了木板,推車的軍士紛紛逃跑,阿魯蠻笑道︰“粘罕,今天你運氣太也不好。器械不是被破,就是失靈。嗯,你還有什麼法寶沒有?”

    宗翰眉頭緊皺,要是別人身處此境一定惱羞成怒,他卻在考慮著該如何改進這些器械。阿魯蠻拍了他一下道︰“今天看來是攻不下了,先回營吧,明天再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07
基業初成 第四十六章保州攻防戰(下)
    宗翰听阿魯蠻的建議點了點頭,下令退兵。第二日揮兵攻打,日復一日,連攻了半個月,兵馬器械損失嚴重,保州卻仍然未破。雖然城內的抵抗力越來越弱,但城下攻城的隊伍也疲累了。幸好後方有胡十門和王政供糧供草,也不至于缺糧。

    阿魯蠻心道︰“王政說的不錯。若我獨個兒來,只怕要在這城下吃大虧!”

    這日正在攻城,忽報歐陽將軍來了。大金姓歐陽的將領就只有歐陽適一個,因此宗翰等一听就知道是誰,忙下令放行,見面問道︰“你不是在遼京諜探麼?怎麼來了這里?”

    歐陽適道︰“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遼京呆了一陣,覺得沒什麼著手處,就南下到海邊,建了一支水軍。本來只是想打個坯子就回去,誰知道應麒來信讓我不用著急北歸,于是我便在海邊一直呆著。這次高永昌逃到那里,我順手把他抓了。之後循海岸線北上,剿殺海盜,到開州地面上听說你們來打保州便過來看看。你們打得怎麼樣了?”

    宗翰不語,阿魯蠻道︰“難得緊!要是大遼的城池都這麼難打,只怕我們現在還在黃龍府那邊徘徊呢。”說著描述了日間之事。

    歐陽適听完道︰“我有一計。”

    宗翰道︰“說來听听。”

    歐陽適道︰“這保州已經成為一座孤城,守將肯與城供存亡便罷,若他們有撤退之心,我們便把他們誘出來殲滅了。”

    宗翰道︰“難!正是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所以這些天才抵抗得這樣激烈。就是我們撤了圍,他們能往哪里逃去!”

    歐陽適道︰“海上。”

    “海上?”宗翰眼楮一轉,大喜道︰“你帶船來了是不?妙計!妙計!”

    歐陽適道︰“我不但帶了船來,軍中還有幾十個投降的遼兵,衣服兵器旗幟都是現成的!”

    兩人計議定,便分頭行事。保州近海望江,歐陽適回到船上,逆江而上,掛上大遼的旗號,遠遠地讓保州城內將士望見。

    宗翰假裝擔心腹背受敵而稍稍退卻,又派歐陽適留下的遼軍降兵去城中報信,約定突圍地點。

    城中守將望見海船旗號,早已喜出望外,當晚帥兵從東門出,繞路望鴨綠江而來。眼見就要到江岸,忽然兩邊伏兵殺出,保州守軍本來就不多,慌亂之間難以抵擋,全軍潰敗。

    宗翰對這座久攻不下的保州城情感十分特別,打敗保州守軍後前來奪城,竟然沖到了阿魯蠻前面。來到城門底下,城頭燈火大亮,城頭幾十個兵士叫道︰“高麗王師已取保州!大金將軍勿犯友邦之土。”

    這兩年金軍兵勢大盛,高麗曾幾次遣使示好,倒也還算是“友邦”了。因此金兵一听不免有些遲疑,宗翰卻勃然大怒道︰“不管他們,沖進去!敢攔道就殺!”

    高麗兵將不敢和女真撕破臉皮,無法力守,竟被宗翰連夜撞破城門沖了進去。

    高麗人佔據東門,派使者來和宗翰交涉,這時阿魯蠻也到了,听那個高麗使者道︰“保州是我高麗故地,今年年初,我王派使者前往賀大金皇帝大捷,又求保州一地。大金皇帝已經允許\,因此我們特地來取,完顏將軍莫非不知?”

    阿魯蠻奇道︰“真有這事?”

    宗翰是女真首腦之一,聞言冷笑道︰“是有這事。”高麗使者大喜,宗翰卻又冷笑道︰“只是我主當時如何回答,你卻說得清楚些。”

    高麗使者道︰“大金皇帝道︰許\我國自取之。”

    宗翰怒道︰“原來你們還記得這句話!我主是許\你們自己奪取,可不是說我們勞師遠征後再白白送給你們!自正月至今半年有余,我大金一百座城也打下來了,你們高麗人在哪里?這便罷了。前兩日我軍苦戰之時,你高麗人在哪里?躲在暗處不出來,等我軍大勝,卻來撿這便宜!要求保州,到會寧去!等我主下了詔令我自然退出,至于現在,趁早給我滾出城去!”

    那使者不敢強項,懨懨去了。阿魯蠻引軍跟來,作勢要來廝殺,那高麗將領不敢接鋒,領兵出城去了。

    歐陽適入城後听說此事,也冷笑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又道︰“只是保州離高麗國都開城較近,離會寧卻有千五百里,又有重山阻隔,萬一有事,應變不急。不如就在這鴨綠水入海口築一個港口,方便運兵運糧。”

    宗翰道︰“海路凶險,只怕不便。再說築港大費人力錢力,也非當務之急。”

    歐陽適道︰“就是作為補充也是好的。至于人力財力,我們再想想辦法,以不耗大金國力為上。”

    宗翰道︰“待有了萬全之策再說吧。”

    保州攻克之後,大遼在遼河以東的領土已經盡數落入女真手中。

    斡魯鎮東京,折彥沖以副都統總理政務。遼南一帶本來對女真十分仇視,在折彥沖“以渤海治渤海”策略的調理下也漸漸上了軌道。

    金國疆域擴張太快,中央行政力無法同時遍及各個州縣部落,在偏遠地域都施行羈縻策略,允許\各族自治,只是要各族納兵納糧。至于各地的百姓生活過得怎麼樣,那只能踫運氣了——遇上個好的勃堇或一個好的刺史,便能過上一點好日子。若遇上個貪官惡僚,那也只能怨命。特別是在偏遠的地方,會寧方面對其縣以下的庶政根本就沒能力干預。

    不過此時遼南的文官系統已經恢復運作,且比遼統時期遠為清廉有效。治安、商業逐漸繁榮。南征時楊應麒就已經派遣了不少匠人隨軍南下,鍛造屋部分工匠留在曹廣弼于遼河入海口新築的城寨內,琉璃屋和鍛造屋主力工匠則繼續南下,在復州分別建起一座新的鍛造屋和一座新的琉璃屋。從那時候開始,前往會寧的商人就漸漸少了。

    由于黃龍府一戰後,阿骨打對造船一事的興趣便大為降低。因此楊應麒又把造船廠給撤了,在遼東半島全境歸降後令歐陽瀧率領八百船匠到復州安家,重新建起一座造船廠來。這座船廠和琉璃屋、鍛造屋都坐落在復州南端一個天然良港附近。旁靠著這個良港,盧克忠建起了一個寨落,命名為津門。

    楊應麒听說命名的事情後心中嘆道︰“該死的,這姓盧的怎麼搶先我一步啊,我還想把大連這個名字搬過來呢。”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07
基業初成 第四十七章後院的狼客(上)
    完顏虎第二次生產仍然是順產,漢部舉村慶賀。金主阿骨打及吳乞買、撒改等親貴也有豐厚禮物饋贈。

    其時在六月初,夏熱已至。楊應麒命將去冬漢村所藏之冰都用在完顏虎的居室中,唯恐熱壞了她母子。

    完顏虎叫來楊應麒道︰“這些冰收藏不易,別這麼浪費。還是留著等用在必要處吧。”

    楊應麒道︰“你養好身子就是最大的必要事,此時不用,還留著等冬天啊。”想了想又問道︰“想大哥了麼?”

    完顏虎默然半晌才開口嘆道︰“是你我才說。生小虎的時候他不在,生這丫頭他也不在。我知道這不怪他——國家有事,他自然是要沖在最前面的。要是他為了留在我身邊而不顧戰事我反而要怨他。上次我們吵架,不就是為這個麼?可他不在時,我又老覺得空蕩蕩的。唉,他要有分身術該多好。”

    楊應麒道︰“南邊大事已定,我請國主去調他回來吧。”

    完顏虎道︰“這不大好吧。新得了那麼多地方,又都是生地,沒有得力的人鎮住哪里吃得消?二叔是無論如何也走不開的,听說五叔又去了東邊,想來南邊定然缺人。”

    楊應麒道︰“要是大哥回不來……要不……我們下去?”

    完顏虎一怔,隨即笑道︰“我下去沒什麼要緊的,但你要是也走了,漢部怎麼辦?我也是有听說的,為了治理南邊那麼大的地方,你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到南方幫忙了。漢村這麼多的事情,就你一個人在忙著。”

    楊應麒差點就沖口而出︰“那就整個漢部下去!”然而他還是忍住了。

    自從上次被完顏虎戳了一指以後,他便盡量不拿她來耍心機了。完顏虎那一戳讓楊應麒感覺自己多了一個親人,他城府再深,也是需要一塊溫暖的地方來休息的。不過有些事情他卻還不願意太早讓完顏虎知曉,就算這個嫂嫂對夫家的感情已經超過了娘家,但她的心太干淨了,若是知曉了他的想法,關鍵時刻反而容易露餡。

    “怎麼了?”完顏虎一邊喂孩子奶,一邊問道︰“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都跟你說了,你這腦子少用些,攢些福氣。”

    楊應麒把頭偏開,說道︰“有些事情還得由我去想。別人想不周全。”

    完顏虎道︰“跟我說說,我給你開解開解。”

    楊應麒道︰“不行。不能跟你說。”

    完顏虎不悅道︰“為什麼?”

    楊應麒道︰“你的眼楮只能看到眼前,而我的眼楮卻能看到十年後、一百年後甚至一千年後,所以我就算跟你說了,你也不會理解的。”

    完顏虎瞪了他一眼道︰“又在胡說八道了!”

    楊應麒笑眯眯道︰“就當我胡說八道吧。嗯,嫂子你放心吧,等事情做成了,如果你想知道我不會瞞你的。”

    完顏虎冷笑道︰“事情成了還用你來跟我說!我是瞎子不會看麼?”

    楊應麒笑道︰“我做的事情,就算做成了也有許\多人蒙在鼓里呢。”

    完顏虎體魄雄健,但兩年之內連生了一子一女,消耗其實不小,在村中好生將養了一個多月,這才出來散心。她出村第一件事情,就是來看漢部的農田。一路出村,感覺鍛造屋的響聲小了許\多,琉璃屋也沒先前熱鬧了,只有造紙屋、印書屋還比較忙活。

    她出了村,遠遠望見玉米地、小麥地,長勢似乎也沒有去年好。走近了看番薯、馬鈴薯,踏踏泥土,翻翻葉子,也覺大不滿意,心道︰“應麒這小子太不上心!我在屋里生個女兒沒出來管事,他就把農事都給荒廢了!嗯,應麒事情多,只怕也不能怪他,但農活是周勝該管,今年地沒有多開,也沒遭大災,他居然管成這樣!”

    心中生氣,就讓人去叫周勝過來要罵他。不久顧大嫂挺著個肚子蹼顛蹼顛走來應話,完顏虎指著她道︰“你來做什麼,快回村養胎去。”

    顧大嫂道︰“現在農地的事情,是我兼管著。”

    完顏虎奇道︰“你兼管?周勝病了麼?”

    顧大嫂道︰“沒病沒病!他南下了。”

    “南下?”完顏虎慍道︰“南下做什麼!他不知道他肩頭上的擔子有多重麼?這片農田是我們的飯碗,收成差了我們吃什麼去!好!就算他南下,他那些副手、徒弟又都死哪兒去了?他們對農活懂得也比你多!”

    顧大嫂道︰“也都南下了。”

    完顏虎一听,大怒道︰“南邊出來什麼大事了!要把管我們飯碗的人都叫下去!”

    顧大嫂道︰“出了什麼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這次有一千多個種田的南下了,說是南邊光靠賦稅收上來的糧食不大夠吃,從漢部一路運下去又麻煩,所以讓他們下去屯田去了,要讓他們在南邊種出糧食來養遼南的軍士。這次去的都是種田好手,他們一走,我們的人手便很不足了。”

    完顏虎心中大惱︰“應麒搞什麼鬼!”四下里走了一趟,見到許\多不似漢部的人,問道︰“這些是新收的俘虜嗎?怎麼精神都這麼不濟?”

    顧大嫂見完顏虎發怒哪敢稍離?挺著個大肚子跟在後面,回答道︰“新收的俘虜也在南邊築城、種地,沒發往北邊來。這些不是我們村的人。”

    完顏虎問道︰“不是我們的村的?那是什麼人?”

    顧大嫂道︰“走了那麼多人,我們便有大片的好田沒法種。後來完顏部那邊一些人听了就來跟七將軍說把地借給他們種,七將軍覺得好田好地浪費著可惜,就借了給他們。”她指著東邊一片片的農田說︰“這塊借給了四王爺(吳乞買),這塊借給了五王爺(斜也),這塊給了東京都統斡魯將軍,這塊給了宗干太子,這塊給了……”一一數過去,最後道︰“這幾次破遼,王爺將軍們得了好多俘虜奴婢,正愁著沒處用呢。咱們這些田地的出產大家都是有眼楮看的,能借過去,那是天大的便宜。哼,說是借,他們收成後那些東西,還能還給我們不成?”

    完顏虎听顧大嫂歷數那些田畝數量,一開始听得怒火中燒,但听到後來背脊發涼,顫聲道︰“現在我們手里的地還剩下多少?”

    顧大嫂道︰“三四成左右吧。”

    完顏虎一听,顫抖著身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08
基業初成 第四十七章後院的狼客(下)
    顧大嫂見完顏虎激動得難以言狀,對剛才說了那麼多話頗為後悔。好久,才見完顏虎咬了咬嘴唇道︰“我們漢部專管務農的也有三四千條漢子,周勝帶下去一千多人,還剩下兩千多人,何必借去六七成的田地?”漢部的農具精良,牛馬十分充足,農忙時工兵、婦女都會來幫忙,已經是一種有組織的耕種方式,雖然算在專門務農的男丁只有三四千人,卻能種植好大一片土地。加上各種作物產量頗高,因此供養漢部近兩萬人也綽綽有余。

    顧大嫂道︰“其實留下務農的漢子,也就一千來人。”

    完顏虎道︰“其他人呢?”

    顧大嫂道︰“運東西南下去了。這次南邊築新城,需要好多工具、牛馬什麼的。”

    完顏虎道︰“開遠的工兵哪里去了?運輸這事情不是一直由他的手下負責在干的麼?”

    顧大嫂惶然道︰“這個我哪里知道。不過……”

    完顏虎厲聲道︰“不過什麼!”

    顧大嫂低聲道︰“不過我怕這些是有人搞鬼。”

    完顏虎怔了一下道︰“怎麼說?”

    顧大嫂道︰“是這樣的,一開始我們就悄悄借了一小塊土地給斡魯將軍,後來消息不知道怎麼的就泄漏了出去,宗干太子的管家听說,也跟著來借。再後來五王爺的人也來了。這些王爺將軍們胃口一個比一個大。七將軍答應了一個,就不好推第二個。就這麼一片又一片地借出去,四王爺的人最後來,可他的胃口最大︰一句話就借走了一千井!田地借出去之前我們兩千多人不夠用,但田地借出去以後我們就有好多人沒活兒干了。大家一起去找七將軍,七將軍說既然大家沒活兒干,剛好運輸缺人手,也別閑著,都運東西去。大伙兒不干,但幾個村長暗地里勸著說七將軍其實也是沒辦法,大家別太為難他,一切等大將軍回來再說。”

    完顏虎听得愣在當地,顧大嫂有些話本不願說,但這時也顧不上了,說道︰“公主,不但田地,咱們的房屋也讓人……借走了不少。”

    “什麼?”

    顧大嫂說︰“我們的房子造得比別的部族好,他們都羨慕著呢。可這次大將軍南下帶走了那麼多人,許\多房子就空了。那些在借種田地的人貪方便舒服,就求七將軍租些屋子給他們住。七將軍答應了,結果這個頭一開,就和借田一樣,個個來借。有些村是零散著借了出去,有些村已經整個兒被借走了!像後村就整個兒借給了四王爺。他借了之後還要七將軍幫他畫個圖準備改建,這哪里是借,分明是……”

    她沒說一個搶字,但完顏虎也听出了她的意思。捂著額頭,身子晃了一下,幾乎跌倒。

    顧大嫂和侍女連忙扶住,完顏虎穩住身子,說道︰“走!我……我這就去見應麒!”

    楊應麒卻不在村中,有人說他前往廢船廠的方向去了。完顏虎見顧大嫂額頭出汗,怕她動了胎氣不讓跟著,連從人也不帶,跨上馬向廢船廠奔來。

    歐陽瀧帶人南下以後,這個廢棄的船廠便顯得十分寂寥。完顏虎奔近時,只見河邊共有三人︰楊應麒坐在岸邊看魚漂沉浮,一個童子翻著書頁讀《公無渡河》給他听,另一個童子扇爐煮水準備著泡茶的功\夫。

    完顏虎跳下馬來,一腳踢散書堆,再一腳踢壞爐子。兩個童子跟了楊應麒有一年多了,見這架勢就知道這位公主要找七將軍吵架,哪里敢留在附近等著遭池魚之殃?相互使個眼色一起逃了。

    楊應麒見了完顏虎這般舉動,也不慌忙,仍然坐在地上,只是抬起了頭問道︰“嫂子,什麼事情惹你生氣了?”

    完顏虎怒道︰“我問你,借田地借房屋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應麒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就為了這事,我還以為是什麼呢。”

    “就為了這事?”完顏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那些田地房屋是我們漢部的命根子!”

    楊應麒道︰“完顏部和漢部,本來就不分彼此。何況我也只是借給他們,又不是送給他們。”

    完顏虎冷笑道︰“借?你以為他們還會還麼?”

    楊應麒道︰“不怕他們不還,他們有抵押在我這里的。”

    完顏虎愣了一下,火氣稍歇,問道︰“什麼抵押?”

    楊應麒道︰“一井田八匹馬,一頭牛。一間房屋一匹馬,兩頭羊。”

    完顏虎一听,恰如火山降低了片刻,隨即又更大規模地爆發︰“你是什麼狗屁抵押!我要是他們,我也不還!你……你知不知道我們一井田一年能產多少糧食!”大金相對于大宋,馬匹的價格遠為低賤,完顏虎是個管事的女主,自然知道這是大賠本的生意。

    楊應麒卻似滿不在乎地道︰“反正我們去年大豐收。就是今年收成減半,也夠過一年。”

    完顏虎揮拳就要打他,但嫁到漢村時日已久,兒女也生了兩個,脾氣比做閨女時候收斂了好多。再則她向來疼楊應麒,在會寧其他人眼里他是漢部的軍師財神,在完顏虎眼里他卻只是自己的好弟弟,望著他那羊脂一般的臉,這一拳便打不下去。強壓怒火,對楊應麒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難處,不過這田地房屋不能就這麼給人佔了!田地的每一把泥土、房屋的沒一塊磚頭都滴著咱們漢部的汗水。大家不敢說,是因為彥沖不在,你年紀又小,只怕也不是那些老鬼的對手。不過你不用怕,這就去跟那些人說,叫他們滾出去!抵押的牛馬我都還他!”

    楊應麒搖頭道︰“不行。”

    完顏虎道︰“你怕麼?別怕!有什麼事情,我給你做靠山!”

    楊應麒欲言又止,終于只是連連搖頭道︰“不行。嫂子,這事情你就別管了。我自有分寸。”

    “好!”完顏虎道︰“你不敢去,我去!”說著飛身上馬。

    楊應麒想攔住她,然而想了一想,心道︰“本不想讓她攪進來,誰知到頭來還是這樣。罷了,讓她鬧去吧,反正對整件事情也沒壞處。只是不知將來她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怪我。”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08
基業初成 第四十八章寄籬的麻煩(上)
    完顏虎馳馬來到會寧,此時大金的皇帝寨已經建得頗有聲色,從大遼擄掠來的各種珍寶一件件地把皇宮裝飾得富麗堂皇,甚有暴發氣象。不過阿骨打本人對此興趣不大,除多了幾個妃子女奴享用之外,日常生活也和以往無多大區別。

    完顏虎第一個便想去叔祖母蒲察氏那里告狀,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次來不是為家事,而是為公事,何必作小女兒狀去求太後?便直接來尋叔叔阿骨打。

    阿骨打正在吃飯,這個大金皇帝“用膳”也沒講究多少禮儀,正和愛子宗望在園子里看著一個室韋奴烤羊割著吃。听說完顏虎求見,便讓她進來一起享用。

    完顏虎道︰“我吃不下。”

    阿骨打道︰“吃不下?是誰又惹你了麼?是彥沖麼?來!告訴叔叔,待我重重罰他!”

    完顏虎道︰“不敢打擾叔叔吃東西,叔叔吃完再說。”

    阿骨打見她這般模樣,看出不是尋常事。他是個有胸襟有見識的英雄,不為小女孩兒的情緒所動,指著羊肉道︰“吃!我看出你肚子餓了!你剛剛生產完,別虧了自己的身體。天大的事情,等吃飽了再說。”

    完顏虎便不再多說什麼,抓起羊肉就吃。阿骨打一邊吃一邊笑道︰“這才對!我大金的公主,就該這樣!”折彥沖夫以妻信,自得完顏虎為妻後和完顏部的關系便大見親密;而完顏虎則妻以夫貴,在父親烏雅束去世後她非但不見疏遠,反而隨漢部勢力之壯大而一日比一日尊隆,阿骨打對她還勝過對自己的女兒。

    叔佷兄妹三人吃完,室韋奴撤了殘骨碎肉,阿骨打這才問出了什麼事情。

    完顏虎道︰“四叔、五叔,斡魯叔叔,宗干哥哥,還有好多人,把漢部的田地房屋……都借走了。”

    阿骨打沒听明白,問道︰“借走了?”

    完顏虎問道︰“二叔,你真不知道麼?”

    阿骨打道︰“我自然不知道。你說清楚些。”他弟弟諳班勃極烈吳乞買總理會寧政務,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既然有吳乞買壓著,阿骨打不知曉也不出奇。

    完顏虎道︰“這次彥沖南下為大金夯基立業,又要築城,又要屯田,應麒便從漢部抽了許\多人下去幫忙。”

    阿骨打道︰“這事我知道。”

    完顏虎道︰“去的人多了,留在漢村種地的人便少了,一些房屋暫時也空了。為免土地荒蕪,應麒便將一些田地借了出去。這本來也沒什麼。可是後來別人听說了,便也來求借。一開始是斡魯叔叔,後來四叔五叔,再後來宗干哥哥、宗磐哥哥他們也都來借,一個借得比一個多。漢村能有多少土地?這一借借走了七八成良田,漢部的村民反而沒田地可種了。會寧附近的地方又開墾得差不多了,就是要開荒,也沒地方開去!再後來,那些借地種的人貪方便,又來借漢村的房子住。四叔甚至把整條村子都借走了!應麒年紀小,平時沒事的時候好像聰明伶俐,但遇到四叔五叔他哪敢拒絕?二叔!彥沖他們又不是不回來,將來回來,軍士村民們人見房屋田地都沒了,該會怎麼說,怎麼想!我該如何向他們交待?”

    阿骨打沉吟道︰“既言明是借,等他們回然歸還。”

    完顏虎眼楮一下子紅了,說道︰“若是不還呢?”

    阿骨打道︰“是漢部的便是漢部的!誰敢不還?就是你四叔五叔,我也不容他們胡鬧。”

    完顏虎忙道︰“叔叔,我就要你這句話!你可千萬別忘了。”

    阿骨打摸了摸她的頭發道︰“傻丫頭!哭什麼!有二叔在,沒人能佔你便宜的。”

    完顏虎這才破涕為笑道︰“我知道二叔疼我。”

    三人又聊了半天家常,完顏虎這才離開。她走後阿骨打問兒子宗望︰“這事情你知道不?”

    宗望道︰“听過。”

    阿骨打道︰“既然知道,為何不和我說?”

    宗望道︰“這事情牽扯到幾位叔叔,應麒既沒提起,我便不好來說。否則不成了搬弄口舌的卑鄙小人了?”

    阿骨打又問道︰“你自己呢?借了田地房屋沒有?”

    宗望忙道︰“沒有。”

    阿骨打點頭道︰“這才象話。明天你去跟你三叔他們說,讓他們把田地房屋都還給阿虎。一邊是兄弟,一邊是佷女佷女婿,難道還要我親自出面不成?幾畝田土,也值得這樣鬧?別把事情鬧大,讓外人笑話。”

    宗望沉吟不答,阿骨打奇道︰“你不答應,莫非有什麼想法不成?”

    宗望道︰“其實這件事情上,應麒好像並不堅拒。”

    阿骨打道︰“正如阿虎所說,去借地的都是宗室,他如何敢拒絕?再說,今天阿虎來,難保不是楊應麒那小子的安排。”

    宗望道︰“或許\如此。不過父皇,此事說來根源甚深,不是讓四叔他們把地還了就能徹底解決的。”

    阿骨打嗯了一聲道︰“你說說看。”

    宗望道︰“彥沖是我完顏氏女婿,恩寵非常。漢部上下又屢立戰功\,說到富強,除我完顏宗室外大金其它諸部望塵莫及。四叔五叔又不是和彥沖交惡,如何會無緣無故欺負到他頭上去?”

    阿骨打頷首道︰“說下去。”

    宗望道︰“事情起因,還是在于漢部別遷之議。眼見漢部是越來越大了,自從國相有漢部不宜久居會寧之論,漢部的人心便略見浮動。只是彥沖安撫得好,我大金又正值盛世,所以一時無事。但這只是暫時壓下,並非已經徹底解決。”

    阿骨打道︰“漢部遷不遷,那得由我來定!豈能親戚還沒走就去霸佔人家的房子田地,這算什麼道理!”

    宗望忙道︰“父皇,你听我說完!那次議遷以後,應麒曾隨口說過一句話來︰‘漢部若遷,這些土地房屋卻帶不走。到時候不免贈人!’他這句嘆息說者無意,听者有心。之後便有不少宗室登門拜訪,斡魯叔叔,宗干哥哥都在其中。應麒這小子年紀雖小,人卻滑頭,什麼時候吃過虧?此次之事,我料是應麒自知漢部無不遷之理,索性順水推舟,漏出口風,意圖是拿田地送人結好宗室重臣,將來別遷要謀一塊好地方的時候,宗室重臣才會幫他說話。”

    阿骨打思慮半晌,嘆道︰“我實舍不得彥沖。這孩子文武雙全,人又忠直。將來必是我大金支柱。只是他堅持著不肯從我女真之俗,我又恪于當初的許\諾不好強令他改姓易服,甚是難辦。”頓了頓道︰“小四,你說我若強令他改宗完顏,他會如何?”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09
基業初成 第四十九章 復雜的政治(上下)
    金開國第二年九月,東京道漸定,斡魯古(此斡魯古乃另一將領,與斡魯非同一個人)守北路咸州,金將烏蠢守鞍坡,曹廣弼以漢部軍守遼口。遼人兩次進犯均被擊退,東京之勢已固若金湯,大金南路都統斡魯、折彥沖便一起回會寧述職。

    大金國相撒改是斡魯之兄,宗翰是斡魯之佷,眼見叔叔此次回都必受封賞,宗翰便來請父親一起到會寧,也好和斡魯同喜。

    撒改對兒子道︰“粘罕,听說會寧最近又在議論讓漢部別遷的事情了,有麼?”

    宗翰答道︰“是有這事。”

    撒改道︰“你怎麼看?”

    宗翰道︰“漢部人口漸繁,久留畿內,總不大合適。”

    撒改道︰“會寧乃我大金國都,本來人口越是繁庶越好。听說大宋都城人口有上百萬,我會寧人口,連漢部一起算上也趕不上人家半成!其實大家之所以要漢部別遷,最要緊的不是因為他們人口多了,而是因為他們不肯改俗!”

    宗翰道︰“漢部當初是我接引進來的,我曾對長白山發誓︰只要他們不犯我女真之禁忌,听都勃極烈號令,我們便絕不逼迫他們。若都勃極烈不肯收容,我當親自送他們出境。後來先主和今上也都答應讓他們在村內自治了,如今怎好反悔?彥沖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若我們逼他做他不願意的事情,只怕他寧可棄國遠走,也不肯低頭的。”

    撒改搖頭道︰“當初我們是答應了,可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我女真尚弱,他們人口又少,容他們自保其俗也無妨。但現在我大金國威已隆,如何還能讓畿內有個一兩萬人的大部落在?”

    宗翰道︰“主上與諳班勃極烈他們也都知道這點,所以才有別遷之議。”

    撒改又搖了搖頭道︰“不妥不妥。”

    宗翰問道︰“父親在擔心什麼麼?”

    撒改嘆道︰“我是怕折彥沖一離會寧,不復可制啊!漢部這幾年成長之快,連我也大感意外!三年前他們來歸時不過三百六十一人,我只道他們很快便會女真化,如烏春一般。誰知他們竟能把漢俗保持得這麼好,非但未曾萎縮,反而隨著我大金之壯大而壯大。如今他們人口已近兩萬,再不限制,日後必有禍患。”

    宗翰沉吟道︰“漢部自從歸來,不但多有功\勞,更難得的是忠心耿耿。他們不曾白吃我完顏氏一粒糧食,反倒每年納貨獻茶,冠于諸部。打仗時又出兵出力,不落人後。自寧江州以至于東京,所下城池不下十余座,卻無半點割據之念。每次攻佔之後必請我完顏部將領更守。這次彥沖在遼南建成了鞍坡城,那是拱衛東京的要地,他築成之後也不竊據,而是將兵將調往遼口助守,另派烏蠢戍守鞍坡。種種行事,都可見他是忠直之人。更何況他又是先主的女婿!論親論功\,我大金都不能虧待了他。”

    撒改嘆道︰“我也知他忠直能干,只是漢部一日不改俗,我心中總是難安。說白了吧,我擔心的不是漢部有造反之心,而是漢部有造反之力。折彥沖有臣服國人之德,楊應麒有宰割天下之能,他們其他五個兄弟個個都是獨當一面的角色。皇上雄才偉略,有他在一日,漢部一定會忠心扈從。可我們這代人都走了以後呢?和你同輩的兒郎里頭,能彈壓得住漢部的能有幾個?”

    宗翰听得心頭一震,撒改所說已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在憂慮阿骨打死後的事情了。這種話題,也只有在父子獨處的時候方敢提起。想了想道︰“眼下彥沖一點叛逆的跡象都沒有,父親這樣擔憂是否太過了呢?”

    撒改又道︰“確實有點過了,只是卻不能不慮。唉,如此佳兒,為何偏偏不是我完顏氏子孫!”

    宗翰道︰“不如我趁著這次他回來去探探他的口風。”

    撒改忙阻止道︰“不可!折彥沖何等聰明,你就算問的再婉轉他也必能猜到你的意思。這種事情,不點破便相安無事,一說出口就難以挽回,他若覺得我們疑他,只怕到時候沒事也惹出事情來。”

    宗翰道︰“那父親的意思是……”

    撒改嘆道︰“兩害相衡取其輕者,若改俗之議不成,沒辦法,也只好讓他們別遷了。”

    宗翰道︰“漢部一旦別遷,卻往哪里去為好?”

    撒改道︰“不可太近,也不可太遠。要地不可,險地亦不可。”

    宗翰問道︰“讓他去治室韋如何?”室韋是女真北面的大部落,蒙古等部都是室韋的分支。

    撒改道︰“那是蠻荒之地,只怕他不肯去。漢部在會寧開出那麼多良田美地,若把他們趕到小鮮卑山(小興安嶺)去,只怕會引得他們怨恨,皇上也不會答應。”

    宗翰又問道︰“讓他們去治東海女真如何?”

    撒改搖頭道︰“那里也太過蠻荒。而且山川隔絕,不便管制。再說,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契丹。雖然我大金連連取勝,但大遼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強國,根深蒂固,非同小可!只要它一朝還沒有覆滅就不能掉以輕心。漢部驍勇善戰,把他們閑置到後方太過可惜。”

    宗翰沉吟道︰“黃龍府一帶自然也不可,嗯,彥沖剛剛打下來的遼陽府又如何?”

    撒改想了許\久道︰“東京萬萬不可,遼南卻可以。我看過楊應麒私制的地圖,自辰州以至于復州沒有天險可守,不是個可以割據自立的州縣。遼南的背面又是大海,無後援可以依憑。只要在東京屯有重兵,便如在高地儲水威臨低谷,一日一夜間鐵蹄可踏遍整個遼東半島。若漢部在遼南耕牧,將來我大軍征遼,糧草可保無憂。那里也不算太窮,就不知折彥沖肯不肯去。”

    宗翰問道︰“楊應麒私制的地圖?是他呈給國主的那幅麼?”

    撒改笑道︰“不是!這小子鬼得很!他還有另外一副更加詳盡的。”

    宗翰又問︰“他居然做得如此隱秘,那父親又是如何得到的?”

    撒改笑了笑道︰“關于這個,卻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對于漢部,我歷來是很關注的……”

    宗翰會意,微微一笑,也不再問。

    第四十九章復雜的政治(下)

    折彥沖跟斡魯一起回到會寧,家也不回,直接奔皇宮而來。兩人要進宮時,楊應麒十分湊巧地剛好從宮里出來。斡魯見到他笑問道︰“小財神,進宮找誰玩啊?”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你們把遼陽府的戶籍交上來,卻不好好統計整理,國主把東西發漢村去了,我費了整整兩天才整理完。今天是來交功\課的。”

    斡魯贊道︰“那堆東西我也看過,要讓我看一遍只怕要半個月,你居然兩天便搞完了,了不起!”說著又低聲道︰“後村那片莊稼長得如何?”

    楊應麒笑道︰“那片地借給你後我就不管了,你問你的管家去。”

    斡魯哈哈一笑,他倒不至于擔心莊稼的收成,這一問其實是怕自己南下後那片好地又被別人“借”走了。

    斡魯進去後,折彥沖問道︰“阿虎身體怎麼樣?孩子長得健壯麼?”

    楊應麒道︰“都很好。就是嫂子最近心情不大好,你最好多抽點時間陪陪她。”

    折彥沖點了點頭,走快兩步跟上了斡魯。阿骨打見到兩人大大夸獎了一番,說道︰“我不怕你們料理不下高永昌,卻怕遼陽人狡黠\難治。不料你們把事情辦得這麼好。”

    斡魯道︰“這都是彥沖的功\勞,他對付那些渤海人很有一手。那些讀書人見到他個個都服服帖帖的。”

    折彥沖道︰“都統胸襟開闊,該放手處便放手讓我去做,有他支持,我在政事上才能做得這麼順。至于軍務,更是仗都統坐鎮東京才壓得住大局。”

    阿骨打見他們兩人如此和睦十分高興,說道︰“一開始我還擔心斡魯粗野,又怕彥沖你傲不服上,今天看來都是多慮了。你們二人為我大金打下了千里沃野,我要好好賞賜你們!”

    當下將他們打下東京後獻上來的珍寶分賞兩人。臨了,阿骨打對折彥沖道︰“一個月前阿虎來我這里哭鬧,事情你知道沒?”

    折彥沖道︰“她給我寫過家書,有提到這件事情。國家大事她一個婦道人家什麼也不懂得,叔叔你別管她就是。”

    阿骨打道︰“不然。她說的半是公事半是私事。再說她也不是無理取鬧。我已經命你四叔五叔他們勿得侵犯漢部私產,否則嚴辦。”

    折彥沖道︰“叔叔,這都是應麒的鬼主意,和四叔五叔無關。”

    阿骨打哦了一聲道︰“應麒出了什麼鬼主意?”

    折彥沖道︰“我漢部不敢改祖宗之俗,卻也不願別遷。但既然留在會寧頗礙國家大局,于兩者不可兼得時,唯有取其便者。應麒知道一旦別遷,房屋土地都帶不走,便有意結好豪強,希望將來別遷時四叔五叔他們美言幾句,得一塊肥美些的地方。”

    阿骨打听他所言和宗望的推測暗合,頓時哈哈大笑道︰“這個小鬼,就喜歡使小聰明。不過他這麼做也情有可原。至于你能如此坦誠更是難得。放心吧,便是你四叔五叔不向我美言,我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折彥沖道︰“若是彥沖自己一人,過得苦一些也無所謂。但漢部這些兄弟是陪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我曾允諾他們要給他們尋個好歸宿,因此不敢推卻叔叔的好意。”

    阿骨打這次卻沒問他想去什麼地方,只是點頭而已。

    折彥沖回到漢村,一進村便有無數村民爭先恐後來歡迎他,個個道︰“好了好了,大將軍終于回來了。”

    折彥沖撫慰了幾句,讓他們相信自己,且先回家去,眾人漸散,完顏虎的身影在散去的人群顯現出來,抱著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容顏卻比幾個月前憔悴了不少。

    折彥沖走上去道︰“你病了麼?怎麼精神這麼不濟?”拖著她回家後接過女兒,完顏虎卻一直咬著嘴唇不說話,折彥沖低頭親了親女兒,胡渣子刺得小家伙哇哇大哭起來,周圍的侍從想笑,但看看完顏虎的臉色又不敢笑。

    折彥沖被女兒哭得慌了,要交給妻子,完顏虎卻不接,伸手捶了折彥沖肩頭一拳道︰“去這麼久,家里出什麼事情你知道嗎?”

    折彥沖叫道︰“漢部的事情我自會料理,你少摻活!趕緊哄孩子要緊。”哄女兒道︰“乖乖!別哭,別哭好不好……”孩子卻哭得更加厲害。

    完顏虎罵道︰“你就知道哄孩子!”

    折彥沖揮手讓侍從和佣人都出去,一邊哄女兒一邊道︰“我在外面不是沖鋒陷陣,就是和人鉤心斗角,回到家來便不想理外面的事情了。唉,你快幫我哄哄女兒!天天呆在家里有福不享,卻去搶應麒的事情,這不是瞎攪和麼?”

    完顏虎怒道︰“你倒是怪起我了?”

    折彥沖道︰“我向來跟你說,外面的事情你根本不懂!一個娘兒們,好好呆在家里才是本份。”

    完顏虎一听怒火沖天,將掛在牆上的刀扯了下來掣出鞘,喝道︰“我不懂?好!明天我就去跟叔叔說,讓我帶兵到前面殺契丹,半年後看誰打下的城池多!”

    她這一凶一喝,連在旁邊乖乖睡覺的大兒子也嚇哭了。小兄妹兩人哭聲一個比一個響亮,折彥沖顧一下這個,哄一下那個,一邊手忙腳亂,一邊對完顏虎冷笑道︰“兒女都生下兩個了,還就知道拔刀射箭!就你這性子,到了外面還不被人玩得團團轉!”

    完顏虎雙目圓睜,怒火上了腦門,也不管孩子哭泣,嚷著要和丈夫比武。折彥沖被妻子和兒女三面夾攻,又是狼狽,又是惱怒,忽然呀一聲門被打開,門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美少年,對著他們一家笑道︰“你們一家子打架可真夠熱鬧的。全村人都听見了。”

    完顏虎的性子,見了折彥沖便想和他相打,見了楊應麒卻自然而然地收起自己的粗魯性子,把刀按下對楊應麒道︰“出去,小心傷著你!”

    楊應麒道︰“怕傷了我,就不怕傷了兒子女兒?”

    完顏虎一怔,楊應麒已經走過來從折彥沖手里接過女嬰,解開襁褓一看道︰“大哥你下次抱孩子時收收手勁,你看,屁股都叫你捏腫了。”兩手抱著女孩,一腳晃著搖籃,一邊哄著一邊親著,他的臉嫩得和兩個孩子有得比,似乎北國風霜沒半點刮在他臉上。沒多久兩個孩子漸漸靜了下來,楊應麒把女嬰放在左手,右手抱起男孩,說道︰“我抱出去玩兒,你們要打就繼續吧。”

    他哄孩子這段時間折彥沖夫婦都沒說話,有了這段安靜時刻作緩沖,先前的火氣便漸漸消了。

    楊應麒出去後,完顏虎踢了丈夫一腳道︰“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折彥沖道︰“胡說八道,哪里有不走的。外面還一大堆的事情呢。”

    完顏虎在炕上坐了下來,說道︰“我知道你在外面事情多,可每次見你回來,心里又是高興,又是……想找你吵架。”

    折彥沖笑道︰“知道啦。”

    完顏虎道︰“我們吵吵是小事。可漢部這次的事情……”

    折彥沖打斷了她道︰“應麒是不是傻瓜?”

    完顏虎一愣,道︰“自然不是,你為什麼這麼問?”

    折彥沖不答,繼續問道︰“我是不是任人捏圓捏扁的軟面團?”

    完顏虎道︰“自然也不是。整個大金都知道你的脾氣又臭又硬!你認定的事情,叔叔也沒法叫你改主意。”

    折彥沖道︰“既然這樣,你還擔心什麼?”

    完顏虎听到這話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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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業初成 第五十章 進退之間(上)
    折彥沖回到會寧第二日,完顏虎的哥哥宗雄來找他喝酒。折彥沖道︰“不如喝茶。我最近在南邊得到兩斤好茶,乃是四川蒙頂,在這邊極為難得。”

    宗雄大喜,他勤勉好學,雖在戰事頻繁之中一日不廢讀書,楊應麒說他“樣子完全是個女真,精神卻比我還漢人。”他也以文武雙全為榮,對漢文化各方面都極為喜愛。楊樸所傳唐茶道、楊開遠所傳宋茶道、楊應麒所傳新茶道他都有研究,此時折彥沖把蒙頂茶取出,他也不讓侍從動手,摒退左右,親自以宋茶道清煮法調試。本來折彥沖是主,宗雄是客,該當由折彥沖來煮茶才是,但兩人關系非比尋常,折彥沖又不精此道,便由宗雄來動手。

    炭爐上水一滾時,宗雄問折彥沖道︰“今天二叔跟你說了漢部別遷的事情沒有?”

    折彥沖道︰“說了。”

    宗雄問道︰“二叔怎麼說?”

    折彥沖道︰“看來是非遷不可了。”

    宗雄一邊取水洗茶,一邊道︰“有說去哪里沒有?”

    折彥沖道︰“沒有。”

    宗雄不再言語,專心于茶,茶湯入皿,端起嗅了嗅,品嘖回味良久,這才道︰“彥沖,有一些話,我猶豫了好久一直沒開口。但現在大事將決,再不說以後便沒機會了。”

    折彥沖道︰“你我名為郎舅,實如兄弟。兄弟之間,言無不盡,何必藏掖?”

    宗雄道︰“當初粘罕(宗翰)接引你們入我女真,我本來並不十分贊成,然而見你忠勇正直,應麒又博學多才,實大大有稗益于我完顏氏,因此便漸棄前嫌。你娶了阿虎以後,漢部與完顏更見親密。我父親去世之時讓你在場,便是明證——他已完全把你當作自己人了。只是這幾年來你們始終堅持保留漢俗,行事與我女真大大不同,女真人望見,不免有非我族類之感。沒錯,我二叔恪于當初的諾言不便逼你改俗,但他心里卻是希望你能主動提出改俗。你是看不出他的心思麼?只怕不是吧。你想保有祖宗家法,可這里是女真,是會寧!眼見我大金已經威震天下,你卻還如此硬頸,二叔心中能無芥蒂?所以你近年功\勞雖然越來越大,漢部所貢財貨也是諸部之冠,但在二叔那里,反而不如先前親信。”

    折彥沖默然,宗雄繼續道︰“當初我父親與二叔答應讓你們保留漢俗,實是一種羈縻寬容的心態。譬如衣飾,可有亦可無。合意則佩戴之,若不合意,則棄之于地而已。因為不重要,所以寬容。但現在這一切都改變了,漢部如今的實力已非等閑部族,可說是我大金極重要之臂膀,增減變動之間已有切膚之痛!二叔要容你,卻如有異物存于腹心;不容你又勢必傷筋動骨。不是二叔薄情,而是一國之內無二制。漢部法度寬縱,其他各部之人犯事往往逃入漢部,大家看你面皮,往往也不太過追究。但如果真要追究的話,那漢部此舉不但犯忌,甚至可以說是犯法!此弊不革,若養成了慣例,我大金的法度還有什麼威信?二叔還如何號令天下?天無二日,國無二法。漢部若不遵大金之法,如何稱得上是大金之民?”

    折彥沖低頭不語,手中的茶都已經冷了也忘了喝。宗雄又道︰“我派始祖函普公本非完顏部人,函普公自高麗遠來入贅于完顏部之後,完顏部人又推他為首領,經七代而有今日之大業。可見我女真人並非刻意敵視外族,對于來歸者,我族向來有海納百川之量。彥沖你來歸之情勢大有似于函普公處,若能帶領漢部從女真之俗,改完顏之姓,將來見親見貴,不但他部不能及,就算是斡魯、宗翰也要位居你下。”

    折彥沖嘆了一口氣道︰“宗雄,這一席話若不是你,旁人是不敢說、也不好出口的。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也很感激。其實能和女真融為一體,彼此無間,正是我和應麒夢寐以求的宿願,只是旁人不解罷了。”

    宗雄喜道︰“當真如此麼?”

    折彥沖說道︰“只是我們追求的,和你剛才所說又不大一樣。”

    宗雄道︰“願聞其詳。”

    折彥沖道︰“函普公歸完顏之事我也久有听聞。其實,我漢人一開始也非同一民族。三千年前之虞夏、兩千五百年前之殷商、兩千年前之岐周,據應麒說,這三代雖同是中華共主,其王室卻不是同一民族。然而經兩千年之鍛造融會,自孔墨諸子出而文德一統。秦之統一,實際上是三晉的政治、齊魯的學術借秦兵之武力統一中原。自此之後,無論晉人楚人,齊人燕人,具為中華。自秦至今又一千三百年,其間中原文德國力進退反復,難以一一為言,但就大體言之,則教化普衍,人文之盛,後實勝前。至于今日之大宋,中華人文已臻于極致!”

    他頓了頓,將杯中冷茶喝了,繼續道︰“如今大宋有重文輕武之病,故宋不敵遼。遼承衰世,力不及金。當前我大金正處盛世,然而大金朝政有部族偏狹之弊,完顏優于各部,女真壓倒各族,是大金為女真人、完顏氏之天下,非大金全民之天下。眼下我大金完顏各部族長具為人中豪杰,所以弊病一時未顯。但一門英豪無百年之盛。想兩百年前,耶律阿保機橫行大漠南北、長城內外時,有誰是他敵手?如今他的子孫耶律延禧又如何?手下雖有百萬之民,卻如魚臥俎上,只待我等前去宰割而已!今日女真壓在各族頭上,正如昨日契丹壓在女真頭上——誰知道明日又有誰如今日之女真?到了那時候,我們的子孫豈不是又要任新興之族宰割?所以部族偏狹之政,不但無益于他族,亦無益于女真。若求真正的萬年基業,唯有忘部族之偏,釋家奴之囚。應麒跟我講過一個故事︰古時候有個荊國人丟了貨物,旁人著急,他卻說︰‘荊國人丟失的東西,最終還是會落在荊國人手中,來來去去都是自己人,沒什麼可著急的’——這是視全族有如一體,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胸懷了。完顏部當前稍類于此。然而聖人听了這話卻道︰‘去荊字可矣’。去荊字,那便成‘人失之,人得之’,而無論得者是哪國哪族人了——這才是天下主義!這才是至善!所以我和應麒不是不願意和女真融為一體,再無彼此,我們願意的,不過不是要簡簡單單地讓漢部退而為女真,跟著成為貴族,視他族為劣等,酷刑法,畜家奴;我們是希望女真能忘部族之私,以公天下之魄力進于中華!”

    折彥沖這番話說完,屋內登時靜了下來,宗雄默然半晌,道︰“有酒麼?”

    折彥沖道︰“得問阿虎。”

    宗雄出去問妹妹要了馬奶酒來,喝得大醉,胡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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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業初成 第五十章 進退的選擇(下)
    這年九月中旬,大金首腦齊聚會寧。完顏阿骨打召六大勃極烈飲酒議事,哪六大?

    諳班勃極烈、同母胞弟完顏吳乞買第一。

    國論忽魯勃極烈、大金國相、堂兄完顏撒改第二。

    阿買勃極烈、堂叔完顏辭不失第三。

    國論昊勃極烈、五弟完顏斜也第四。

    國論乙室勃極烈、八叔完顏阿離合懣第五。

    迭勃極烈、堂弟斡魯第六。

    是為六大勃極烈。大金建國不足兩年,阿骨打雖然號為皇帝,但集權未彰,內部行的實際上仍是部落酋長決議的勃極烈制。因此楊應麒等人偶爾稱阿骨打為“都勃極烈”別人也不以為非。

    七人在會寧城外的山頂飲酒議事,阿骨打庶長子宗干、嫡長子宗峻、嫡次子宗望、撒改子宗翰、先主子宗雄、先主婿折彥沖等第二代子弟侍立山坡,不得與會。

    楊應麒對這件事情卻仿佛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拿著一根直鉤釣竿在城外偏僻處釣魚。

    忽然一個漢部的文書跑了來道︰“不好啦!不好啦!”

    楊應麒橫了他一眼道︰“什麼事情?契丹的騎兵打到會寧來不成?”

    那文書氣喘吁吁道︰“不是。”

    楊應麒淡然道︰“若不是這事情,又還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那文書叫道︰“七將軍!剛才幾位勃極烈從山上下來,讓人傳命,要我們漢部遷到南邊去。”

    楊應麒手中的魚桿動也不動,問道︰“誰來傳命?”

    那文書道︰“二太子。”嫡庶連排宗望行四,但以嫡子計算則行二,會寧的人都叫他作二太子。那文書停了一下說︰“大家都有些慌了,七將軍,你快回去吧,看事情還有沒有補救。”

    楊應麒道︰“我今天還沒釣到魚呢?”那文書听得目瞪口呆,楊應麒又道︰“就這事了麼?如果只是這事,那你可以回去了。”

    那文書剛要走,噠噠噠兩匹馬奔近,後面一匹空著,前面那匹馬背上一個騎士翻身下地向楊應麒施禮道︰“七將軍,大將軍有召。”

    楊應麒問道︰“什麼事情?”

    那騎士道︰“應該是議遷的事情。”

    楊應麒這才舍了釣竿上馬,回到漢村,母村外的谷場上已經擠滿了人,不少人見到他都叫道︰“七將軍!快想想辦法!”

    楊應麒見台上折彥沖、完顏虎都在,宗望坐在一邊。楊應麒問道︰“什麼事情叫得這麼急?”

    完顏虎一臉不悅,咬著牙不說話。折彥沖道︰“剛才勃極烈群議已定,要我們擇日南遷。”

    楊應麒嘆了一口氣,問宗望道︰“宗望哥哥,都勃極烈要我們遷去哪里?”

    宗望道︰“復州。以彥沖為漢部猛安。復州原有戶口也歸你們統領。”

    楊應麒道︰“復州經契丹亂政,多有逃亡,這時候能有多少戶口?前幾天我才統計過,將原來寧、復、甦三州並在一起,也不過三千戶。再說那里地勢頗狹,臨海多山……”

    折彥沖揮了揮手打斷他道︰“別說這些了。復州再小,能比漢村小麼?我們在這里能過活,去到那邊也可以。”

    楊應麒道︰“這里是大金龍興之地,都會所在,不一樣的。”

    台下漢部的人听見,都附會著說︰

    “是啊!去到那邊,不是又要重新開荒?”

    “那我們留在會寧的田地怎麼辦?”

    “還不就被別人借走?”

    群情洶洶,大有不肯罷休之勢。折彥沖揚了揚手,人群才靜了下來,折彥沖問道︰“我問你們,來到會寧之時,我們誰手中是帶著田土房屋來的?”

    底下眾人面面相覷,折彥沖繼續道︰“沒有都勃極烈的庇護,我們能有今天這麼安定的局面麼?在這個亂世,荒地易墾,安穩難求!你們是不是在後方生活得太久,都忘了前線是怎麼一回事了?”

    眾人登時變得沒了聲音,許\多人低下了頭,然而眼中還是不舍。

    折彥沖道︰“馬群多了,大了,也得另擇水草而居,否則就會互相擠壓!自大金開國以來,漢村人口日繁,都勃極烈也是為我們長遠打算,給我們劃了一片比漢村大得多的土地。那里背山面海,物產豐饒,只要我們肯努力,將來一定會生活得比在會寧還好!”

    許\多人已經被折彥沖說動,然而還是有不少人心想︰“說是人口太多了要遷移,但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我們?這還不是仗勢欺人!”

    折彥沖又道︰“大家信任我,所以才來歸附我。但你們若不願意走,我也不會強求大家。我會去求都勃極烈,讓他給大家留一塊土地,留一些房屋。只要大家入了女真籍,奉令守法,我在不在也沒什麼區別。”

    鍛造屋的頭兒張老余站出來道︰“大將軍!我們從死谷跟你也跟到現在了,沒道理現在離開!你走到哪里,老張便跟到哪里!遼南也好,遼北也罷。山邊海邊我們都跟去!”

    鍛造屋和琉璃屋的人都一起呼道︰“山邊海邊都跟去。”

    折彥沖見眾人如此,眼角微濕,說道︰“謝謝你們,還是和當初在出谷的時候一樣,願意去的不願意去的都自己決定,明天去應麒那里報知,由他全面安排。”說著望了楊應麒一眼。

    楊應麒和折彥沖對望一眼,終于也站出來道︰“大家要相信大將軍,也要相信我,到了海邊我也能讓大家的日子好起來的。”漢部財神爺的承諾可比折彥沖的鼓動實質得多,許\多人便都舒了一口氣,但仍有不少人心中對去留舉棋不定。

    折彥沖道︰“好了!沒其他事情了,就都散了吧。去留自己決定,不許\再在這件事情上起哄了,否則就是犯律了。”

    人群散去後,宗望對折彥沖道︰“漢部的人對南遷好像不是很滿意啊。”

    折彥沖道︰“他們安樂慣了。”

    宗望道︰“彥沖,如果你也不樂意,趁著幾位勃極烈都在,我和你一起去求叔叔,請他們收回成命。”

    折彥沖卻搖頭道︰“不用。復州有小半個遼東半島,夠漢部生息了。再說遼南那邊人心其實未必很穩,會寧對那里鞭長莫及。將漢部南移,對威壓渤海、防範契丹都有好處。”

    宗望點了點頭道︰“你此次南去有什麼打算麼?”

    折彥沖道︰“詔令中要求南遷的是漢部,可沒說要我也往駐復州啊。我是漢部的首領,所以要對他們負責,給他們爭取個好去處。但我更是大金之臣,等我領他們到南邊安頓好,自然回會寧來復命待詔。我想國主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宗望微微一笑道︰“沒錯。彥沖,你沒讓父皇失望。現在我宣讀父皇的第二道詔令,接旨吧。”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0
基業初成 第五十一章 南遷吧南遷(上)
    阿骨打的第二道詔令命折彥沖為遼南都統,總領辰、復、開三州。漢部軍馬分駐鞍坡、遼口、來遠,東拱保州,西逼遼土,北協東京。三處軍馬糧糧餉,由所領三州自行供應。

    完顏虎听了第二道詔命後顏色稍霽,楊應麒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宗望走後,完顏虎用手肘肘了一下楊應麒道︰“干嘛?多了兩個州不高興啊?”

    楊應麒笑道︰“開州辰州只是由大哥領著,和復州不同的。”

    完顏虎問道︰“有什麼不同?”

    楊應麒道︰“大嫂你沒听清楚麼?復州闢為漢部猛安,算是一塊封地一樣的地方。會寧對我們只是羈縻,並不直接干預我們內部的事情,我們可以像治理漢村這樣依漢俗來辦事,只要平時納糧,戰時征兵就算盡責了。辰州開州隸屬遼陽府,只是劃出來歸大哥管,一切政令都要向沈州、咸州看齊。”

    完顏虎道︰“總之是彥沖管的地方,不是麼?”

    楊應麒苦笑道︰“大哥是大哥,漢部是漢部,不同的。再說,這三州連起來,就和契丹人、高麗人都靠得很近了。要防住這些地方兵員只怕就減不下來,這些兵力都得靠這三個州養著,此外還得向會寧納貢,這個負擔可不小呢。”

    完顏虎笑道︰“錢糧方面不用擔心,反正你會變出來的,是吧?”

    楊應麒瞪眼道︰“變?你當我是神仙了?”

    第二日漢村便開始登記去留人數。此時漢村有在制精兵兩千五百人,工兵三千人,都還在南方未回。又有從事農牧者共四千五百余人,其中先後被楊應麒派往南邊開墾、運輸的共兩千五百余人,留在漢部的不足兩千人,不願走的有五百余人。女子四千五百余人,絕大多人的丈夫已經南下,因此都願意南下。琉璃屋和鍛造屋的工匠楊應麒暗中動員得好,一個好工匠也沒留下。此外有雜工、礦工,以及在漢村擺\些小攤販做些小服務的流動人口,去留人數約是七三開。

    整個南遷的隊列約八千人,大體上願意走的都是歸隨漢部時日較久的部民和歸隨漢部時日最淺的俘虜,前者早已培養起對漢部的忠誠乃至依賴,而後者則方才依附驚魂未定,唯恐留在這里會變成奴隸。對那些希望留下的人,楊應麒也給他們安排好了財物土地,在宗雄的主持下入了會寧的女真籍。

    漢部的許\多牛馬、工具先前已經隨大軍南下,但此時需要搬遷的仍然有大批的家當。凡是搬不走的,楊應麒都一一送人。漢部九村也都被女真豪強瓜分殆盡,只有西村留了下來給不願離開的部民居住,母村則由阿骨打安排歸了宗雄。

    楊應麒將南遷人馬分成三撥︰農人先行,兩屋工匠次之,礦工雜工又次之。每撥人里頭都附帶著一千多名婦女。漢部民風剽悍,農閑工閑時常有武訓,大多是拿起刀劍就能打仗的人。部中又多牛馬,一些人在路上叫苦,被張老余、顧大嫂等听見往往厲聲責罵。

    張老余是從瘟疫谷就跟著的老部民,在路上不斷對資歷較淺的部民道︰“這種遷移算個鳥!一路都是大金境內,什麼危險也沒有。想當年我們五百人橫跨宋遼蒙古,那才叫壯烈呢!現在不但東西有牛馬背著,自己也騎著畜生連走路都不用,還叫什麼苦!”

    三撥人馬里面,完顏虎安排在第一撥,楊應麒居中,折彥沖押後。本來楊應麒是將完顏虎安排在最後,要她在漢村多休息一會,但她卻堅持要和農人走在最前面,說道︰“別的遲點就遲點,就是農人遲不得!得趕緊去復州把田地弄好,要不我們明年吃什麼!現在走快些,還趕得上小麥的農時!”

    完顏虎所帶領的第一撥人就在復州北部停下——這里是遼東半島的中部偏西北的所在,楊開遠早已築好幾個村莊的粗坯子在那里,居住地之外還有不少荒地也稍稍作過整理,看得出是準備用來作耕地的。

    雖然經過初步整理,但對這片荒涼景象完顏虎一見之下還是差點哭了出來︰漢村外有良田,內有市集,經濟體系已經頗成模樣,和會寧漢村相比,眼前這個地方簡直就是蠻荒!

    楊開遠道︰“大嫂,你也別這樣。正因為這里沒什麼人煙,所以才選了這里,免得跟當地人沖突。”

    完顏虎道︰“你是說別的地方比這里好了?”

    楊開遠嘆道︰“也好不了多少。遼東半島三州百姓,加起來一萬戶也不到,也不知耶律延禧這家底是怎麼敗的。我大宋一個州,便是十萬戶也是少了。”

    完顏虎道︰“這里和大宋哪里能夠相比呢!罷了,當初漢部才來會寧的時候,不也是這麼一窮二白的?後來不也興盛起來了?只要咱們有志氣,總有辦法的。”又問道︰“先前來的農人呢?沒有偷懶吧?”

    楊開遠道︰“沒有。他們分別立了三個村子,離此地不過十里。他們來的時候已經誤了上一季小麥的時令,因此地里都種了番薯,再過不久就能收成了。這些番薯長勢不錯,看來夠整個漢部吃上兩個月了。”

    完顏虎道︰“難道兩個月全吃番薯不成?”

    楊開遠道︰“番薯儲積比較麻煩,耐存易儲的,還是留著吧。等過個一年半載,小麥、玉米都收上一兩次,日子就好過多了。”

    完顏虎嘆道︰“也只好如此了。”

    不久楊應麒到了,見完顏虎已經開始下地除草,說道︰“我們琉璃屋、鍛造屋的人都在前面津門,那里環境應該好些,嫂子你還是跟我們先去津門吧。”

    完顏虎慍道︰“這是什麼話!大家初到這個地方,個個人心惶惶的。有我帶頭干活,大家就算苦,心也定些,不會覺得太難受。我要跟著你去南邊享福,沒兩天人心就都散了!”

    楊應麒見她手腳全是泥沙,頭上還有幾根雜草,哪有半分大國公主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非以為她是個農婦不可!心中感動,說道︰“那我也陪你在這里干活吧。”

    完顏虎卻說道︰“算了吧你,你懂多少農活?就是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反正有周勝那幫人在就夠了。你還是想法子賺錢去!”

    楊應麒知道她說的有理,便不再堅持。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1
基業初成 第五十一章 南遷吧南遷(下)
    半個月後折彥沖來到,見到完顏虎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說道︰“早知道要你這麼辛苦,我便說什麼也不南下了。”

    完顏虎道︰“男子漢大丈夫,少說喪氣的回頭話!前幾天更苦的都已經挨過去了,接下來就一天好似一天了。”望了一下丈夫的行伍,問道︰“怎麼人少了一半不止?”

    折彥沖道︰“那些礦工都留在鞍坡開煤鐵了。那里有好礦大礦。雜工有一半留在了遼口。”

    南來時完顏虎也經過鞍坡,知道那里的位置,問道︰“听說鍛造屋琉璃屋都在津門,卻在鞍坡開礦,運到這里可有多遠啊!再說鞍坡又不是我們的轄地。”

    折彥沖道︰“彼此都在大金境內,我們在那邊開點礦誰敢二話?何況國主又已經準了。礦山下有小河可入東梁河,東梁河匯入遼河,順流而下可以到遼口。遼口駐有雜工制作煤爐、煤球、煤餅,提煉鐵砂。然後再將這些東西從海路沿岸運往津門。”

    完顏虎驚道︰“那得多少船啊?我們的人手夠不?”

    折彥沖道︰“都包給人了。從東梁河到遼河,是張家、盧家等七家的生意。從遼河到遼口,也有馬家、張家、李家等十家承攬。從遼口到津門,雖然是沿岸,但也得用海船,因此包給了歐陽家和黃家。眼下我們要通過海船運的東西還不是很多,但慢慢的會多起來的。”

    完顏虎道︰“包給別人?他們可靠麼?要是卷貨物走了怎麼辦?若他們卷了貨物卻說船沉了,難道我們還能要人家把東西從水底撈上來啊?”

    折彥沖笑道︰“沿途我們派有人監督著呢。再說,我們也不是給運費,從鞍坡那里開礦後便賣給了接手的人,等東西到了遼口、津門再按高些的價錢買回來。所以我們才不怕丟呢。此外還有許\多防止他們把鐵砂礦產賣給別人的細節,也難和你一一細說。”

    完顏虎皺眉道︰“直接把鍛造屋開在山下不就好了?偏偏搞出這麼多的名堂來。”

    折彥沖笑道︰“這都是應麒的主意。”

    完顏虎想了想,低聲道︰“我看我們南來以後,地方雖然荒蕪,但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還有你說的這些事情,怎麼看也不像匆促間安排的。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折彥沖微微一笑道︰“你說是怎麼回事。”

    完顏虎沉吟道︰“難道你們之前那副不想南來的樣子,根本就是裝的?”

    折彥沖指著新立的村子道︰“不出三年,這里又是一個個的會寧漢村——不!比會寧漢村更加興旺。既然我們能在這邊自立,何必留在會寧看人眼色過活?”

    完顏虎道︰“既然要下來,為何要裝得一肚子委屈似的。”

    折彥沖嘆道︰“這些事情……我該怎麼跟你說才好?若我們表現得太過熱衷,只怕這次南遷就是成事,也要多有阻滯。”

    完顏虎咬牙道︰“可是你……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妻子?這麼大的事情,你、應麒,還有你那幾個兄弟怕都心知肚明吧?就瞞著我一個人!”

    折彥沖連忙抱住她哄道︰“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們哪里是不想讓你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子!知道了這事能藏得住?”

    完顏虎低頭沉吟半晌,說道︰“這次便算了。其實現在想想,應麒未必沒有暗示過我,只是我蠢鈍沒理會罷了。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後有什麼事情,別再這樣瞞我了。”

    折彥沖笑道︰“從今而後我如龍入海,如鳳沖天,在這片土地上想干什麼說什麼都不會再有那麼多的顧忌了!對你更不會隱瞞什麼!”

    夫妻兩人依依惜別,折彥沖將造紙、印刷等雜工帶到會寧時,楊應麒兩只腳已經把津門和周圍的土地給走了三遍了。

    折彥沖問這個港口選得怎麼樣,楊應麒笑道︰“四哥(歐陽適)頗知海事,他選的港口錯不了。就是盧克忠布寨立城,把格局弄得太小,不過問題也不是很大,等過了年我再慢慢補救。”

    盧克忠剛好站在旁邊,不服氣地道︰“克忠頗知堪輿地理,這座城寨此時雖然簡陋,但處處埋有伏筆。將來漸擴漸遠,就是成長為一個十萬人的大城也綽綽有余。”

    楊應麒笑道︰“十萬人便算大城了麼?”

    盧克忠奇道︰“楊樸之常道會寧漢村之盛,然也不過一二萬人。若此處三五十年後能成為一個十萬人的大邑,便是遼東一大勝地了。”

    楊應麒道︰“三五十年?要是命短一些,連我都看不到了。”

    盧克忠道︰“所謂百年大計,利在後人,原不必求自己定能看見。”

    楊應麒淡淡道︰“謹慎漸進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小看了大海的肚量,又未能看清天下大勢,所以這一番卻是太謹慎了。”

    盧克忠還要爭,楊應麒止住他道︰“空口爭論無益,暫且听我的如何?一二年之間,盧刺史便知應麒所言非虛。”

    盧克忠從楊樸口中知道楊應麒在漢村地位不同尋常,也不便和他強爭,只是心道︰“你莫要仗著幾分小聰明便胡亂指揮才好。”

    折彥沖在津門停留了兩天便走了——他是遼南都統,位在斡魯之下,按阿骨打的安排需要到東京協助斡魯助理政事,三州政務則由他在東京遙領。

    不過楊樸等人卻知道,真正左右漢部內部政事的其實是楊應麒。半個多月前楊應麒一腳才踏進津門,便下令讓他帶來的文書算士清查三州帳務。

    早在正式南遷之前,漢部與泉州、高麗船只的交易便已經在津門開始,陸路上和趙家、劉家的交易也在進行。陸上的交易由楊樸主持,海上的交易由歐陽適主持,這次楊應麒清查三州帳務,津門就是被清查的重點。

    歐陽適見楊應麒這般舉動不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不信任我麼?”

    楊應麒道︰“不是不信你。只是帳目這東西無論是誰來理,一開始總會有問題的。所以得定期清理。在漢村時候也是這樣,我自己經手的東西也得讓人查——這是一項政制,不是針對誰。”結果帳目出來,路上的交易尚好,畢竟那已經是很有傳統的項目了,但海上交易的帳目卻是漏洞百出。

    歐陽適大為尷尬,楊應麒笑道︰“四哥,理財的事情還是我更在行些,以後便交給我吧。你就帶著船隊縱橫四海,逍遙快活。要錢要船跟我說一聲就好。不過這兩年咱們手頭緊,盡量省些吧。等咱們家底厚了,那時候干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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