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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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05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1
基業初成 第五十二章 韜晦之方略(上)
    自六月津門初築以來,不但高麗、燕雲,連泉州、明州的商人都聞風而至。這段時間里歐陽適每日都得意洋洋,因為津門開港以後,從海上來的商家就都爭先恐後地跑來給他擦鞋。看著自己家族中的長輩都向自己低頭,甚至實力比歐陽家更為深厚的黃家在自己面前也無不唯唯諾諾,那種快感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然而自楊應麒清理帳務、厘定關稅以後,這一切就全變了。雖然眾人見到他仍然畢恭畢敬,但特地來拜訪他的人卻少了。因為那些商人發現︰只要按楊應麒貼出來的告示行事,那麼不去找歐陽適也能達到貿易的目的。那一套文書會計系統,經過楊應麒的調整後更為嚴密,之前歐陽適所開的後門一個個體面地合上了。津門的人忽然弄明白了︰真正左右著整個津門經濟命脈的,其實是那個才十六歲的少年!

    于是眾商家又都爭先恐後地想來巴結這位權力比歐陽適更大的七將軍,然而卻誰都找不到他。在津門呆了一個月後,楊應麒便拖著一車書在遼東半島亂跑了。他一個山一個山地去看,一條河一條河地去嘗,一個村一個村地去跑。

    蕭鐵奴因為最近沒仗打,便與楊應麒一起亂逛,走了兩天心中疑惑,問楊應麒道︰“大哥遠在東京,實際上是把三州政務都交給了你,你既不呆在津門,也不去遼口、來遠,卻整天在這里轉悠,這算什麼道理?”

    楊應麒笑道︰“復州的政務,治安有捕頭,市集有市監,訴訟有法官,收稅有稅官,緝私有歐陽的船隊,行政文書有盧克忠在主持——這台子已經搭好,我回不回去都沒事。至于辰州開州,暫時就別管那麼多了。張浩王政我見過,都是能干的循吏,有他們在,辰開兩州的民生壞不了。再說還有楊樸在旁協助統籌呢。”

    蕭鐵奴道︰“什麼事情都讓別人干了,那還要你這七將軍來做什麼?”

    楊應麒道︰“協調各部,統籌全局,察微糾謬,以應變故——我要干的就是這些。”

    蕭鐵奴笑罵道︰“果然是讀過書的,說話也不一樣!明明是不干活到處亂跑,卻被你講的好像大有道理似的。”

    楊應麒道︰“為政的要義,主要讓有才能的人能夠上位,再盡量讓各方面的利益群體能夠表達自己合理的利益訴求,能做到這兩點便差不多了。我要做的是體制的建設,而不是庶政的處理。這就像鋪好了一條道路,只要大部分走路的人覺得這條路好走,就會自覺地去維護它,不用鋪路的人過份操心。咱們地方小,人口少,卻背靠大金,面向大海,政治資源和物產資源相對來說都十分豐富,民氣又正旺,正是國富民稀的好時節,最易治理。”

    蕭鐵奴問道︰“不過你這樣子跑來跑去,應該也不是真的在游山玩水吧。”

    楊應麒道︰“自然不是。咱們這些天踏過的土地,都是我們的根本。我們地方小,人民少,要想崛起,你說該怎麼辦?”

    蕭鐵奴冷笑道︰“這還不簡單!等我們站穩了腳跟便向西進軍,把中京上京、南京西京都給打下來!打它三座城池,國主至少得給我們留一座吧!等把大遼都滅了,我們也不要多少地方,要燕雲十六州就好!”

    “燕雲十六州?老六你好大的胃口!”楊應麒道︰“我的想法卻和你不同。我的意思是︰無論我們以後打下多少城池,寸土不取,都要交給國主。”

    蕭鐵奴驚道︰“老!你跟我開什麼玩笑!”

    楊應麒道︰“我沒開玩笑。對我來說,只要能保有復、辰、開三州就足夠了。”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沒想到你這麼胸無大志!這個半島屁大一點地方,抵得什麼!說到人口,還不如一個東京!”

    楊應麒道︰“現在自然不如東京,但過個幾年,東京就再別想和津門相比。”

    蕭鐵奴知道他這話並非夸大,沉吟道︰“你的意思,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楊應麒道︰“我們要壯大自己的勢力有兩種辦法,一種是粗放式的,那就是不斷地吞並土地和人口。但我們是大金的附庸之部,這種事情干得多了不免遭人疑忌。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們還得依賴大金這個靠山呢。所以這條路是萬萬不能走的。”

    蕭鐵奴道︰“那第二條路是什麼?”

    “第二條路,就是對外韜光養晦,對內精耕細作。”楊應麒道︰“譬如種田,這幾天你也看到了,復州原來的居民耕作方式極為落後,農具緊缺,又不懂得協作。我們漢部良農一畝地的出產抵得過他們五畝地。而且他們又不太懂水利,不大懂積肥,更不懂得如何利用各種雜糧來補充主糧的不足,不懂得利用大豆、番薯等作物來改善土壤的肥力——而周勝這幾年下來對這些卻都已經得心應手了。現在我們正在逐步安定下來,等過了年,我便會委派良農到各個村莊去,租借給他們農具、牛馬,教會他們如何精耕,如何保持水土,如何種植新作物。等我們的錢積攢得更多了,再把水利一個個修建起來。以我們現在的技術和遼東半島的地力,養個一二百萬人不成問題。”

    蕭鐵奴點了點頭,楊應麒繼續道︰“農事如此,商事也如此。長白山混同江物產豐富,但女真人能利用的卻不多。我們如今是大金一部,既然是同處一國,對內,工商可以打著‘駙馬爺’的旗號深入到大金每一個角落——實際上國主也允許\我們這麼做,因為那對女真也是有好處的;對外,可以利用大金的國威滲透入契丹、高麗甚至大宋。以大金之物產供漢部之工虞,令天下財富匯聚津門,再以工商之富沾潤農事,漢部的基業便堅不可破!女真人將我們安置在這里,其中一個原因只怕是因為這里無險可守。可他們不懂得,天下間最為險要的不是山河之險,而是人心向背!若我漢部全體都是敢戰之民,能戰之兵,誰敢來犯?這就叫富強之國不可犯,有志之族不可欺!”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2
基業初成 第五十二章 韜晦之方略(下)
    蕭鐵奴听得精神一振道︰“你嘮嘮叨叨說了這麼多我也沒听進去多少,不過你說我們可以擁有兩百萬人口,嘿!這句話中听!兩百萬人口,便可以養五十萬大軍!足以和任何大國抗衡了。”

    楊應麒駭然道︰“五十萬大軍?你可真夠窮兵黷武的!哪里需要那麼多!”

    蕭鐵奴道︰“我們漢部在會寧時不足兩萬人,可連老三(楊開遠)旗下的工兵算上,也有五千多人。兩百萬人養五十萬大軍,也差不多了。”

    楊應麒苦笑道︰“怎麼能這樣算!之前我們能維持這個兵民比例,是因為漢村小,而且三哥的工兵又是半兵半民,平時要幫忙修器械、建房屋,農忙時候還要去幫忙收成!等人口多了國家大了,哪里還能這樣做?今後我們兵部的體制都要慢慢改變的,不可能要那麼多人的。再說兵貴精不貴多,只要我們武器精良,戰馬雄勁,將帥得宜,兵卒有力,糧草充足,有十萬人就足以橫行天下了。”

    蕭鐵奴點頭道︰“好吧,十萬便十萬。嘿!契丹人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咱們漢部精銳也不比女真人差!若我手底有個一萬騎兵,還不是見誰滅誰!”

    楊應麒嘆道︰“當今天下,誰家有戰馬誰就是大王!在會寧時我便拼命地以茶換馬,臨走時又用漢村的良田換了許\多,現在我們牛馬的家底算是比較厚的了。不過軍隊擴張的事情還是得慢慢來,急不得。”

    兩人正指點江山,暢談將來,忽然童子來報,有一個叫黃旌的商人求見。

    楊應麒想了一下道︰“這人能耐倒是不小,居然能找到這里。讓他過來吧。”

    蕭鐵奴對這些事情沒興趣,領著從人騎馬射獵去了。

    那個黃旌走過來給楊應麒行禮,楊應麒問道︰“你是泉州黃家的人麼?”見黃旌稱是,又問道︰“黃旅是你什麼人?你來這里干什麼?”

    黃旌道︰“黃旅是小人的兄長。從泉州到高麗,家族在這條海路的生意原本是我在主管。如今大金在津門開港,貨物齊備,體制便民,實為東海沿岸千年未有之盛。家兄十分仰慕七位將軍的才干魄力,命我帶來土產若干,請七將軍笑納。”

    說著命人上來,捧過幾個木盤,盤上蓋\著紅布,托著那人顯得有些吃力,想來都是金銀寶物。黃旌就要過去掀開,楊應麒止住他道︰“且慢!這些東西我不會要的!你這次來若只有這事,可以走了。”

    黃旌大為惶恐,說道︰“小人唐突了!請大人恕罪。大人清如水,明如鏡……”

    楊應麒打斷他道︰“夠了。自知者明,知人者智。我別的沒有,自知之明還是有些的,你少給我拍馬屁!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不用你來夸!你若想求我什麼事情,直接說就是了。我若要錢要物自然會直接跟你提,不用搞這些扭扭捏捏的虛文。”

    黃旌是個商人,听楊應麒願意明碼開價,反而高興,說道︰“既然如此,小人便斗膽了。我黃家人多船眾,在大宋、高麗都相當好的人脈,在北方海域,歐陽家本來是不能和我家相比的。只是歐陽家出了位了不起的四將軍,我黃家一門白丁,登時便給比下去了。所以……這個……”

    楊應麒笑道︰“你們想奪回東海商權,是不?”

    黃旌忙道︰“不敢不敢。我們只求能與歐陽家看齊便足矣。”

    楊應麒將左右摒退,說道︰“你們和我漢部本來沒有任何牽連,但津門一開港,遼口到津門的海運,你們便得了四成,你可知道這是誰的意思?”

    黃旌心頭一動,隨即大喜道︰“原來是七將軍眷顧!”心中對眼前這個少年敬畏更深了一層。

    幾個月前黃旅來到津門時楊應麒還沒南下,眼見歐陽適當權,他以為在這盤大生意上分一杯羹已屬無望,哪知最後竟然無緣無故得了從遼口到津門的四成海運。這條短程航路的海運利潤這時並非十分可觀,但能躋身其間,卻是家族在遼東半島海上實力的展現。若沒有這四成海運,黃家就很難在津門立足,只怕早被歐陽家給擠出去了。黃旌心道︰“當時這個七將軍還沒到,沒想到他居然還能遙控局面,看來押他這一寶錯不了!”

    又听楊應麒問道︰“知道我為什麼要扶你們一把麼?”

    黃旌惶恐道︰“小人愚昧,還請七將軍明示。”

    楊應麒道︰“很簡單。若讓歐陽家一家獨大,對漢部並無好處。”

    黃旌驚喜萬分,楊應麒連這種話也說了出來,看來是有意要培養他們作為御用商家了,連忙道︰“黃家上下,願為七將軍效忠!”

    楊應麒笑道︰“看來你誤會了。不是向我效忠,而是向漢部效忠。”見黃旌眼神閃爍,說道︰“好了,你別想太多。總之你只要听我的話好好辦事,不犯了我漢部的禁令,你們家族的生意便長做長有。明天你派一個人常駐津門,我有什麼好關照,也好及時通知你們。”

    黃旌大喜道︰“是!”

    楊應麒忽然問道︰“泉州林、陳兩家實力如何?”

    黃旌知道這個七將軍見多識廣,不敢扯謊,說道︰“他們兩家主要走的是南洋,若論實力,可與我家鼎足而三。”這句話其實還是不太老實,林陳兩家的實力,其實比之黃家又勝一籌。

    楊應麒又問︰“他們可有意北上麼?”

    黃旌臉上一陣尷尬,說道︰“是有點意思,可卻不得其門而入。”猶豫了一會,心想以這七將軍的精明,這事多半遲早會知道,不如自己先說以表忠誠︰“其實他們都派有船來探門路了,只是掛成散號,想來是要瞞過我們,免得遭我家與歐陽家排擠,只是這種事情哪里瞞得過同行!”

    楊應麒點頭道︰“既然他們有心,我漢部也不能給他們冷面孔。你幫我穿針引線,引他們兩家的頭面人物來與我相見吧。”

    黃旌面有難色,引別人來分自己的肉羹,他哪里願意?卻又不敢拒絕。

    楊應麒冷笑道︰“黃大官人,大金如今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強國!我部全面負責大金的海上生意,這盤生意大得很,你和歐陽家是吃不完的!我今天就跟你說白了吧,這東海北部商路上,我漢部公家的生意我打算讓你黃家和歐陽家各佔三成,陳林兩家各佔一成,散戶吃剩下的。至于私家的生意,那就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黃旌听楊應麒這樣直說,知道他是要搞平衡。又听楊應麒道︰“你好好替漢部辦事,將來虧不了你們的!今天我能讓陳林兩家北上津門,明天也會支持你家下南洋。”黃旌大喜,連忙沒口子地答應。

    楊應麒交代完公事,又道︰“對了,能不能請你為我私人辦點事情?”

    黃旌忙道︰“請七將軍吩咐!”

    楊應麒吩咐童子取來一張清單來道︰“這些書籍我一時搜求不到,你幫我代為留意。”

    黃旌拿了單子一看,共列了近二百種,他學問一般,也沒看懂多少,老老實實說道︰“書籍我不是很懂,待回去請泉州的大儒代為打听收集,一定給七將軍買到。”

    楊應麒道︰“你盡管買去,該多少錢我到時候少不了你的。此外,若有江南儒生願意來出海一游,請務必帶我致殷勤之意。他們若肯一顧遼東,自大將軍以下無不奉為上賓!一切費用自有我來出。如今宋政敗壞,若有懷才不遇者願意到遼東出仕,只要是有真學問,漢部大門敞開,來者不拒。”

    黃旌連聲答應,心中卻道︰“讓我們這些商人來賺錢那是求之不得,要儒士們到這蠻荒之地做官?誰肯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2
基業初成 第五十三章 梟雄之異志(上)
    黃旌得了楊應麒的允諾,卻還不肯走,楊應麒奇道︰“你還有什麼事情麼?”

    黃旌道︰“有一件事情,小人不知是否當說。”

    楊應麒道︰“那就不用說了。”

    黃旌一愣,不敢再扯皮,硬著頭皮道︰“這件事情干系重大,七將軍就是怪罪,小人也要唐突了。”

    楊應麒冷笑道︰“那就直說吧!以後在我面前少兜圈子。”

    “是,是。”黃旌道︰“事情是這樣的。大金威震天下,連敗大遼,此事連朝廷也有耳聞。”黃旌口中的朝廷,自然是大宋。他一邊說著,一邊看楊應麒的臉色,但見楊應麒一臉的平靜,半點也看不出端倪,只得繼續道︰“所以,朝廷有意派遣使者,由海路……”

    楊應麒揮手打斷他道︰“漢部大將軍在大金的身份地位,你知道多少?”

    黃旌一怔,道︰“那……那是大大的貴人!”

    楊應麒冷笑道︰“何止貴人而已!大將軍乃是大金先主之女婿!在遼南是裂土分疆,在國都則左右國事,與大遼是戰是和,與大宋是交是絕,我們大將軍一言可定乾坤。宋廷的事情我早知道了,不過這是國家大事,不是你一介商賈應該過問的。這件事情以後不用再提。”

    宋軍不敵遼軍,而遼人最近連連敗給大金黃旌也是知道的,此時他又身處遼東,因此對金軍的威嚴甚是畏懼,被楊應麒這幾句話話嚇得低頭懾懦,不敢應聲。

    黃旌走後不久,蕭鐵奴也回來了,送了楊應麒一頭狐狸。隨口問道︰“這人來給你送禮麼?”

    楊應麒微笑道︰“差不多。”

    蕭鐵奴道︰“送了什麼東西?”

    “我沒看。”楊應麒道︰“給我行賄,可也把我看小了!現在是培養文官系統風氣的重要時刻,我焉能為了這點小錢壞了我們的大業?便是黃金滿船,珠寶盈倉,我也不放在眼里。只要我們把津門搞好了,將來整個東海的財寶還不是任我等予取?”

    蕭鐵奴笑道︰“我知道你人小志向卻不小!這家伙想必踫了個大釘子!”

    楊應麒道︰“也沒有。他們黃家的勢力我還用得著,只要他們謹慎做事,那就是幫了我們的大忙,我何必跟他們過不去?不過他說起大宋想要和大金聯絡的事情,卻被我擋回去了。”

    蕭鐵奴奇道︰“和大宋聯合這是好事啊,為何要擋回去?”

    楊應麒道︰“和大宋聯系是遲早的事情。我這次擋回去,第一是來說的人不對,黃家雖然是海上豪富,但在大宋算什麼東西?由他來跑腿,便低了我們的身份!第二是時機不對。其實歐陽家已經跟我提過這件事情了,硬是給我壓下去了。大宋是個大得難以想象的外交資源,在我們漢部還沒能力主控整個局面之前,貿貿然給雙方牽線對我們來說並不合算。這件事情要等津門走上軌道之後再說。而且還不能我們湊過去求宋廷,得由宋廷來求我們——大宋的皇帝犯賤得很,送上門的東西他們是不會珍惜的。”

    蕭鐵奴笑道︰“說起來在遇到我以前,你們好像在雄州邊境上被大宋拒絕了,是不是到現在還有余恨啊?”

    楊應麒臉色一黯,嘆道︰“其實當初我也只是想入大宋做個商賈小民,結果卻被拒之門外。說沒有恨,那是假的!不過老六你放心吧,在大局上我不會感情用事的。”

    蕭鐵奴點頭道︰“這個我信。說起來你這麼點年紀居然有這個心胸可真不容易。”

    楊應麒笑道︰“所謀者大,小事自然就不放在心里。”說到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蕭鐵奴道︰“六哥,有件事情我有些擔心呢。”

    蕭鐵奴問道︰“什麼事情?”

    楊應麒道︰“是關于四哥。最近我接管津門財權的事情想來你也听說了,雖然他沒說什麼,可從一些蛛絲馬跡上看,只怕他對我有些意見。”

    蕭鐵奴道︰“這事我也有听說。”

    楊應麒道︰“若按四哥之前那樣搞,我們漢部很難說有什麼大發展。且風氣一開,以後整個官僚系統的墮落便勢難挽回。本來以四哥的聰明才智,自然知道公私分明的重要。可我怕他最近被眼前的事情蒙蔽住了,忘了他將來是要做東海王的,這個津門甚至這個半島,只是他起航的碼頭,而不是埋葬他志向的安樂窩。”

    蕭鐵奴笑道︰“放心吧。我會去敲他一棒子。”

    楊應麒喜道︰“兄弟齊心,其力斷金,道理大家其實都明白,但最適合去說明白的,也只有六哥你了。在七兄弟里面,他和你最好了。”

    兩人又游歷了半月,這才回到津門。津門的繁華一日盛似一日。楊應麒離開不過一個月,這個港口城鎮便略有不同了。

    除了歐陽家因歐陽適的關系先拔頭籌,慢了一步的黃家跟上來的步伐也十分迅捷。這個時代的商貿遠未臻數家壟斷的地步,無論是歐陽家、黃家,還是陳家、林家,他們的財富也只是比其他家族高出一個層次而已,並沒有達到別人難以企及的領先程度。因此津門除了這兩大家族以外尚有許\多其他商家,各類走私船只數不勝數。

    此時津門最最為引人的出口貨物自然是琉璃品,這是漢部公營的核心產業之一。此外煤爐等雜物,人參、白附子等藥品,鼠毫、師姑布等特產也頗為走俏。漢部雖然刀劍精良,馬匹眾多,但對這些東西楊應麒限制得十分嚴厲,因此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合法市場。

    宋船北來之後,漢部在茶葉、書籍上對趙、劉兩家的依賴性大大減少。但趙觀、劉從卻發現自己的生意反而好做了。因為他們能買到的貨物比過去在漢村多了十倍不止,而自己的貨物銷路也更開闊了。大宋、燕雲、高麗和渤海的商人也都願意在津門進行交易——在這里有著簡便、公平而有效的交易環境,而楊應麒所調控的關稅與地租也讓他們覺得剛好可以承受。

    短短半年時間,津門港的事情已經通過來往商船為大東海沿岸的商人們所知聞——那是一個新的淘金窩,“一到津門,金銀滿盆”的諺語甚至傳到了日本和佔城,天竺、大食的船只雖然還沒有出現,但在秋季之前,許\多波斯貨物已經以一個僅比泉州稍高的價格陸續出現在津門。

    秋冬季風北來,帆船紛紛順風南下,自政和六年六月開港至政和七年正月這七個月間,被楊應麒收入囊中的錢財已經相當于他們這次南遷所花費的成本。而楊應麒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罷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2
基業初成 第五十三章 梟雄之異志(下)
    黃旌和楊應麒搭上線以後連番乞求楊應麒多賣些馬給他,卻沒說完就被回絕了。歐陽家不斷走歐陽適的門路,楊應麒知道後更是直接貼出極為嚴厲的公告︰凡是敢私走馬匹者,船只一律沒收,主謀流配室韋,官吏知情不報者就地革職查辦。

    歐陽適看到公告後心中郁悶。他一個堂弟不斷鼓動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走私,歐陽適差點就答應了。他對走私馬匹的分紅雖然頗為心動,但更多的是想給楊應麒一個下馬威,以證明津門並非楊應麒一個說了算的地方!

    那個歐陽家子弟見歐陽適心動,打鐵趁熱,又用上了激將法,忽然從人來報︰蕭將軍來了。

    歐陽適一听蕭鐵奴到立刻把這事給拋下了,跑出來道︰“六奴兒,怎麼這麼好興致來看我!”他到海邊後以船為家,蕭鐵奴卻是上船就暈,來拜訪他,這卻是第一次!

    蕭鐵奴踉踉蹌蹌走過來道︰“听說你搬了新船,特地來看看。”

    這艘大海船是津門船廠特地為歐陽適打造的旗艦,是津門船廠有史以來最大、最好的海船。歐陽適對這艘大船極為滿意,听了蕭鐵奴的話便拉了他到處轉,一邊走一邊夸耀。走了不到半艘船蕭鐵奴又暈船嘔吐起來。

    歐陽適譏笑他道︰“你啊,看來天生就沒縱橫四海的福分!”

    蕭鐵奴冷笑道︰“我志不在此!”揮手把周圍的人都趕走了,繼續道︰“我要干的,是用馬蹄馬刀蹂躪天下!水上的活兒,就留給你吧。”

    歐陽適微笑道︰“好!咱們哥倆一個水上,一個陸上,各霸一方!”

    蕭鐵奴道︰“有折老大在,只怕不容易吧。”

    歐陽適一怔道︰“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蕭鐵奴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只要在折老大身邊,我們再怎麼努力只怕都只能成為他的手足。”

    歐陽適驚道︰“六奴兒!你怎麼說這樣的話!難道你……”

    “放心,我沒背叛折老大的意思。”蕭鐵奴道︰“我可不是鼠目寸光之徒!現在我們漢部大業未成,這個時候就窩里反只能讓外人笑話。我只是想,如果我們兄弟七人有雄霸天下的一天,到時候我希望能夠自立。但在折老大成就王霸大業之前,我不會有二心的。”

    歐陽適低頭不語,蕭鐵奴道︰“老四,難道你不想麼?”

    歐陽適擊舷道︰“自然想!”

    蕭鐵奴道︰“咱們兄弟幾個,老五(阿魯蠻)胸無城府,獨當一面可以,至于抱負,實沒什麼可說的。老三(楊開遠)是個被迫拿刀騎馬的讀書人,也沒什麼野心。說到志向,你我不論,其實以老二、老最為堅定,所以我心中最佩服的也就是他們兩人。”

    歐陽適點頭道︰“你說的在理。”

    蕭鐵奴又道︰“若論才能,則我擅攻,老二擅守,老四你知權謀危變,老三老五也各有所長。但我們這些人連折老大也算上,如果少了那個家伙,恐怕到現在都只能混得個沉浮難定。”

    歐陽適道︰“你是說老麼?”

    蕭鐵奴道︰“自然是他!這家伙讀的是活書,既有心胸,又懂得機變,通政事,又知軍謀。我當初和你們作對的時候,還不就是栽在他手上?往往我們沒想到的東西,他都預先想到了,而且想得極準!甚至連阿骨打、撒改這樣的豪杰都被他騙過。所以只要有這家伙在,我們便只需料理前方戰場事務就夠了,後方的事情,一切都不用擔心。可以說,這家伙是我們的糧倉,是我們的兵庫,是我們的錢袋!只要有他在,錢、糧、兵——還有你需要的船,我需要的馬,遲早都不是問題。有了這些,我便能縱橫草原,你便能威揚四海。”

    歐陽適道︰“老四,你怎麼忽然來和我說這些。”

    蕭鐵奴道︰“你說呢?”

    歐陽適想了想問道︰“是不是老要你來跟我說的?”

    蕭鐵奴道︰“是。可我肯來和你說這一席話,卻不是為了他!甚至不是為了漢部!不是為了折老大!而是為了你,為了我!”

    這句話說得歐陽適心頭一震,手掌猛地拍在船舷上,說道︰“你說的沒錯!我這些天眼楮蒙了!竟然計較起那些小事來!”

    蕭鐵奴道︰“契丹必亡,大宋政局又壞!眼看天下便要大亂!亂世之中,誰知道明天誰是王,誰是霸!”他指了指風浪中大海道︰“至少在這里,我看不到有誰能是你的對手!”

    以大宋的紀年來算,紛紛擾擾的政和六年就在一場飄雪中過去了。

    這年年底,折彥沖和完顏虎帶著楊應麒準備的一大堆貢品到會寧朝拜。阿骨打見了二人呵呵而笑,連問在南邊的生活過得慣不慣。

    折彥沖回答說他本是南種,遼南氣候正適合他,只是卻苦了生長在北邊的妻子。

    兩代皇後大唐括氏和小唐括氏摸著完顏虎粗糙了許\多的手,眼中都是心疼。完顏虎卻反過來安慰母親和姨媽,說自己這幾個月雖然辛苦,卻很開心。又對阿骨打道︰“叔叔,我在復州開了許\多好田。明年莊稼收成要是好些,除了漢部自己吃飽,還能往東京運些。彥沖說要在東京設置個‘南倉’,把漢部用不了的糧食都往那里運,儲積起來等叔叔你將來西征契丹的時候可以用。”

    阿骨打听了甚是高興,小唐括氏道︰“孩子!開荒種糧不容易。開倉儲糧的事情緩兩年也沒什麼。最重要你別累壞了。”

    折彥沖道︰“她是個勞碌命!我讓她好好在家呆著,她卻總希望跑出來忙活!”

    阿骨打的妻子小唐括氏責罵道︰“哪有你這麼說你老婆的!娶了阿虎,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折彥沖不敢強嘴,低下了頭。

    幾日後,諳班勃極烈吳乞買等重臣上表請阿骨打稱“大聖皇帝”,定明年為天輔元年。

    天輔元年的春節對漢部來說也並不難熬。辛苦的勞作只是鍛煉了他們的筋骨——只要勞作過後得到符合期望、甚至超出期望的報酬,那這番勞苦只會讓人感到更加幸福。這一年最後兩三個月里,他們收起了番薯,種下了小麥,雖然屋子簡陋,但身上有新衣,屋內有煤炕,口里有熱食,手中有分紅——望著窗外的瑞雪,新的一年似乎都充滿了希望。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3
基業初成 第五十四章 老和尚遠來(上)
    手中有了余錢之後,楊應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興建管寧學舍。他在津門城郊擇一處好山水劃下一大片土地,將那處丘山命名為朱虛山,作為管寧學舍的所在。由于工兵正承辦津門、遼口方面的建設走不開,他便另花重金聘請了高麗一個良匠,募集境內的曠夫、流民、逃奴、乞丐,按自己的預想來規劃建設。

    盧克忠看了那草圖,但見房屋鱗比,錯落于山水之間,規模非同小可,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真要把這個管寧學舍給建起來,津門的財政非給榨干不可。忙勸道︰“津門各方面都方興未艾,在在都要花錢。興學雖然是好事,可卻不是急事。能否暫緩一二?”

    楊應麒道︰“不行!什麼都遲得,就是這事遲不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土地一戰而勝可得,糧草幾年豐收可得,錢財巧取生息可得,唯教書育人見效最慢,但這卻是我漢部興旺的根本,我就是借錢也要馬上動手的。不過你放心,這副草圖上的建築也不是一下子要建起來的,現在先打下個坯子,建幾排簡單的房子就好。其它的以後再說。”盧克忠這才放心。

    管寧學舍動工以後,楊應麒三天兩頭地便往朱虛山跑。漢部的工兵起身行伍,一切工程都以簡單耐用見稱。高麗受漢文化燻陶已久,瓦木樓台之建制要比漢部工兵優雅得多,但相對的進度也較慢。楊應麒看得有些不耐煩,卻仍是忍住了不去指手劃腳。

    這日進城,驀地望見城西有樓台聳立,非工非商,也不在津門公營建設規劃之內,心中奇怪,驅車往觀,卻是一座正在建設中的寺院,他圍著那寺院轉了一圈,便回政廳問盧克忠是否知道此事。

    盧克忠道︰“是一個渡海而來的和尚,法號慧觀。他去年秋風起之前便已到此,帶了幾個弟子施醫布藥,頌經講佛,募得許\多錢物,便要建一座寺廟。我想這是有益的事情,便答允了。”

    楊應麒道︰“怎麼從沒听你提起?”

    盧克忠道︰“這也不算大事。七將軍你連庶政的常務也不理會,我還以為你不會關心呢。”

    “胡說八道!這怎麼不是大事!”楊應麒道︰“看來這慧觀和尚面子比我還大!才到了沒幾個月便有錢建造寺院!我要興建管寧學舍,還得從自己腰包里掏錢補貼!”

    盧克忠問道︰“七將軍是覺得這老和尚有不對頭的地方麼?”

    楊應麒冷笑道︰“當然不對頭!嘿嘿!嘿嘿!”盧克忠再問有什麼不對頭,楊應麒卻再不肯說。他離開後,留下盧克忠一個人在那里獨自懣悶,怕自己做錯了什麼大事,命人重新去打探那老和尚的來歷。

    第二日那才建了一半的寺院便停工了。楊應麒望見心中冷笑,也不過去看問,徑自往管寧學舍的工盤附近來巡視了一會,中午便在朱虛山另一面的竹屋中點校《三國志》。

    時交午未,忽听外頭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貧僧慧觀,求見七將軍。”

    楊應麒心道︰“老和尚來得好快!”應聲道︰“和尚哪里貧了?你來這里不到半年便有錢修建寺院,這還算貧,天下便沒有富人了。”走出門來看那和尚︰雙眉半白,臉上卻一絲皺紋也沒有,看不出多大年紀。

    楊應麒作揖道︰“和尚哪里來?如何來?來作什麼?”

    慧觀還了僧家禮道︰“貧僧從江南渡海而來,來傳佛祖真言。”

    楊應麒道︰“和尚老實啊,卻不和我打禪鋒。”

    慧觀微笑道︰“打什麼禪鋒!是真佛就說平常話。打禪鋒是他們禪家末流干的事情,非真佛子所願為。”

    “他們?”楊應麒問道︰“然則和尚不是禪宗了?卻不知和尚是何宗派師承?來這邊講什麼經?”

    慧觀道︰“貧僧天台外派,承先師祖孤山智圓余緒,來講大學中庸。”

    楊應麒一听放聲大笑,說道︰“佛子也講大學中庸?老和尚狡黠\了!你要來奉承我,也不用自改門庭以至于此!”

    慧觀微笑道︰“治天下,安國家,一日不可無孔氏。若天下震蕩,家國危亡,我佛家安能自存?所以大學中庸,佛子也要講的。”

    楊應麒頷首道︰“老和尚有點意思,進來坐坐吧。”

    進了門,童子安座。慧觀道︰“貧僧從江南來,身無長物,只帶得雨前龍井二兩,見這朱虛山好山泉,不如就泉烹茶、對山講道如何?”

    楊應麒心道︰“這慧觀和尚功\夫做得足!知道我好這個!”便讓童子取茶具,慧觀則命隨他而來的兩個徒弟去尋取泉水。

    一個少年,一個老僧,便在這竹屋中對坐,講些長白故事,說些甦杭人物。

    楊應麒听慧觀夸耀江南人物,便問道︰“老和尚,江南這般好,你卻萬里迢迢跑到遼東來干什麼?”

    慧觀嘆道︰“自當今大宋天子繼位以來,寵信王老志、王仔昔、林靈素,崇道抑佛,把我釋家真言都作異物觀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中宰相,州縣官員,也個個趨老奉道,因怕遭了天子的忌,竟都對我佛門避之唯恐不及。如今雖未明旨滅佛,卻也是我佛門百年不遇之厄。”

    楊應麒笑道︰“原來老和尚你是在江南呆不下去了。可如何想得到要來遼東?”

    慧觀也不隱瞞,說道︰“老衲本不是要到遼東,而是要去扶桑。因船只遇風,竟漂到此地。船家本打算修好船只就走,但我見此處市集井然,民豐淳樸,說的又都是漢家言語,在此立寺傳經,卻不勝于遠去異邦他國了?因此改了主意,決意留在津門。”

    楊應麒哦了一聲,問道︰“和尚你帶了多少弟子門人?多少經書?多少財物?”

    慧觀道︰“及門弟子八個,徒孫兩個,行者二人,經書八十箱,釋門常用衣物器皿若干,錢財卻無多了。”

    楊應麒道︰“錢財無多,怎麼能建寺廟?”

    慧觀道︰“建寺之費,都是津門的施主們大發善心。”

    楊應麒問都有哪些大施主,慧觀一一說來,卻把在津門做生意的幾大家族都包囊進去了。連盧克忠也捐了不少錢。楊應麒還沒听完便指這津門方向破口大罵︰“津門的公家事務,也不見你們如此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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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業初成 第五十四章 老和尚遠來(下)
    楊應麒將捐錢給慧觀建寺的商人、士人都罵了一頓,等他停下,慧觀才微笑道︰“助公家贊佛門,都是積德行善。”

    楊應麒冷笑道︰“錢是落在你老和尚手里,你自然這樣說。”

    慧觀也不生氣,說道︰“貧僧來津門也有兩月了,暗中看七將軍建制理政,雖古之管仲、商鞅亦不能及……”

    楊應麒沒等他說完便擺\手道︰“少來!這兩人我是不敢比的!”

    慧觀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今日一席話,更見七將軍是通情達理之賢人,卻不知為何對我佛家有如此深之偏見。”

    楊應麒笑道︰“老和尚,我看你也不是迂腐之徒,既然如此,我便跟你敞開了說。自來為政者只要不太昏庸,無不對佛家又愛又恨,你可知道為什麼?”

    慧觀道︰“我佛家導人向善,勸人積德,朝廷自然要愛我。至于說為何憎恨,貧僧卻不解了。”

    楊應麒罵道︰“老和尚自己賣瓜自己夸!好,我便把歷代朝廷恨你們的事情一一說來。第一件,就是想做和尚的人太多。做和尚雖然不能娶妻生子,喝酒吃肉,卻有諸般好處︰既不用納稅,又不用服役,且有四方施主供奉,乃是天下間第一清閑瀟灑的歸宿。所以崇佛風氣一開,剃度落發的人便如蜂趨蜜!對朝廷而言,和尚多了,種田行商、交糧納稅的人便少了!對世俗而言,人人都去做和尚,傳宗接代的事情怎麼辦?所以一到了僧多為患時節,如何叫朝廷不恨你們,如何叫儒生士子喜歡你們?”頓了頓又道︰“其實剃度的人過多,對佛門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那麼多和尚,真心向佛的有幾個?大多還不都是身上披著袈裟,心里想著酒肉,胯下挺著淫棍?難道多了一大堆濫竽充數的光頭,佛祖便會高興不成?只怕不見得吧。此是第一弊。”

    慧觀點頭道︰“七將軍說的是。”

    楊應麒繼續道︰“朝廷恨佛門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和尚們佔著太多俗產。和尚本該四大皆空,戒貪戒痴。但和尚也是人,也要吃飯穿衣,所以我佛在世時也要去乞食,否則何以維持這副臭皮囊?只是你們佛門中的那些假和尚,卻常常干出貪佔田產財貨的俗事!口里阿彌陀佛,兜里富可敵國!天下財貨本有定數,這邊多了,那邊就少了。且有錢的和尚必好斂財,好斂財的人生性必吝!性吝之人拿到錢財便到死不肯吐出來用!世間財貨如人身上血脈,流動則康健,滯塞則病死。財貨死在你們和尚廟里不肯流出來,則民生必因之而病,你們小貪則民生小病,你們大貪則民生大病,民生大病則天下危亂,社稷震蕩。此弊若和第一弊交相發生,為禍更大!如你方才所言,家國危亡,佛門焉能獨存?大家一起倒霉,你們和尚也別想躲得過去!到了那個時候,只要是個明智點的皇帝宰相都要滅佛的!結果是假和尚連累了真和尚,壞和尚連累的好和尚!此是第二弊。”

    慧觀口宣佛號道︰“好一句假和尚連累了真和尚,壞和尚連累的好和尚!”

    楊應麒道︰“第三,便要說到更具體的事情了。你們佛家喜歡興建寺院,這也就罷了,偏生又喜歡造偶像。金佛像也罷,銅佛像也罷,這金銅都是我神州大地頗為缺乏的物產,偏偏又是國家必備之物。小佛成百上千斤,大佛萬斤十萬斤,一座大寺十尊佛,便要耗費十萬數十萬斤銅。老和尚,你可知十萬斤銅能造多少錢?我遼東又能有多少金、銅來供你佛門揮霍?所以只要是我主政,便萬萬容不得這等事情!其實參佛當以了悟為主,渡世當以濟民為德,修那麼多大佛像有何作用?若這些佛像既誤了民生國事,又害了百姓黎民,則佛像修得越多越大,你們和尚造的孽便越深越重!當日梁武帝飯僧百萬,建寺逾千,達摩卻說他未曾立什麼功\德,便是這個道理!此是第三弊。此外種種,尚有不少,我也不多說了。但就算佛門只有這三弊,我也絕不允你建寺傳經。”

    慧觀聞言道︰“七將軍所言三弊,是真和尚亦深惡之。卻不知七將軍有善法療之否?”

    楊應麒笑道︰“除弊之法,其實說來也簡單。就是假和尚們苦不能行而已。”

    慧觀微也笑道︰“若真和尚呢?”

    楊應麒道︰“真和尚自然行得。”

    慧觀道︰“願聞其詳。”

    楊應麒道︰“除第一弊,便是選真去偽。但凡剃度,不得私下行之,須仿科舉,察其品行端正否,考其佛經通熟否,問其佛理明晰否。若三者皆備,則為有心向佛者,許\其為居士。命之行于僻野之鄉,行善積德,或三年,或五年,或十年,期滿再考,若中,則可為和尚。如此,則能存真和尚,去假和尚。世間有一萬個真和尚,勝過一萬萬個無心向佛的禿頭。老和尚你說是麼?”

    慧觀微微一笑道︰“七將軍所言甚是。大宋對佛子也有考核之法,只是不甚嚴格爾。”

    楊應麒心道︰“我當面罵禿頭,他居然半點不怒,這慧觀好涵養。看來這事可借他來辦。”便繼續說道︰“除第二弊,要點就在端正佛門子弟用錢的態度!”

    慧觀問道︰“如何端正?”

    楊應麒道︰“佛家募錢財何用?一是自養,一是濟世。自養需設制度,方丈月錢幾何,長老月錢幾何,知客月錢幾何,沙彌月錢幾何。若所取過其所需,這和尚便是貪!便是六根不盡!至于募錢而來的錢財,若自養有余則當用于行善濟世,而不是去滿足和尚們的私欲。濟世亦需立制度,依我看,佛門濟世以如下五事為先︰一是義葬,平時收斂鰥寡孤獨老病無能自葬者,瘟疫災荒則收無主野尸,火化入塔,頌經超生;一是義醫,募名醫,或自習醫術而為醫僧,給貧者施醫贈藥;三是義食,常開粥廠以待貧者;四是義學,收三教經書供寒士研讀,設學僧教貧家小兒識字;五是義倉,豐熟之時則收購稻麥,以待災年助農賑貧。”

    這五件事情楊應麒說一件,慧觀念一句善哉。五事說完,慧觀道︰“只是一個小廟,未必能有這許\多錢財。”

    楊應麒微笑道︰“這些善事,其實都是為政府之助。如義倉一項,並不是要佛寺獨立解決災厄,政府自然另有備荒之倉,佛門義倉只是補充而已。而若佛門弟子能本著良心辦這等好事,當寺院財竭之時,公家豈會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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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業初成 第五十五章 打到你求和(上)
    慧觀听了楊應麒的話贊嘆不已,楊應麒又道︰“只是如此一來,你僧門不但有私人之捐獻,且有公家之資助,若太平歲月一久,到時候入勝于出,只怕便富比帝皇,卻如何能保其間不生蠹蟲?嘿!說實在的,我對你們和尚的操守,可懷疑得很那!”

    慧觀沉吟道︰“唯有請公家派人嚴加監督了。”

    楊應麒搖頭道︰“那還不夠。最好,是將所有錢財的來龍去脈一一公開,讓捐獻者知道自己捐的錢去了何處,同時也可告訴世人︰佛門無私弊。”

    慧觀頷首道︰“此法甚好。至于第三弊則更容易,易金菩薩、銅菩薩為石菩薩、泥菩薩、丹青菩薩便可。”

    楊應麒一听大喜,心道︰“這慧觀和尚大不簡單!這樣改革意味著什麼想來他心知肚明!”

    兩人言語投機,越說越起興,楊應麒對佛法知之不多,然而一法通,萬法通,慧觀說出一些佛門規條來,他卻能逐一評駁。一席話下來,楊應麒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藍圖,知道如果能幫助慧觀完成他宗門的變革,那慧觀領導下的宗派將轉化為州縣政廳的極佳補充。有許\多社會事務政府直接介入實不如其它民間力量自覺介入來得好。兩人一直談到黃昏,慧觀這才帶著兩個弟子告辭而去。

    走出一段山路,其中一個弟子道︰“這七將軍可真是難纏,竟然開出這麼多的條件來。”

    慧觀一听斥責道︰“痴兒!竟然未悟!”

    那個弟子愣愣不知當如何回答,另一個弟子接口道︰“師兄糊涂\!若依了這位七將軍,則我宗不僅能立寺傳經而已。將來我宗大興,也許\便在這幾條變革上來!”

    慧觀指著他的這個弟子道︰“證因,你且說說看。”

    證因道︰“這五大濟世之方,前輩高僧或也曾為,只是未作明文定制,又無人在起始時大力支持,因此行之而不能及遠。若我宗能將之定成規條,則佛家必成為政者不可或缺之臂膀。義食是養生,義葬是送死,義學結儒士之心,義倉收農氓之信,義醫更是造福于民的大功\德!若能募私富之財借公家之力成此五事,則我道之昌必可垂之千古!”

    慧觀頷首道︰“不錯!天下大變在即,我觀遼東有非常之氣,這七將軍有逾常之能。我宗若能從而助之,豈止遠來求存而已?將來澤及天下,也未可知!”頓了頓道︰“若得便,我當相一相那位折大將軍,看看他運數如何。”

    慧觀走後,遼西方面送來一份諜報。楊應麒善于利用民間力量,幾年間已經建立起一個頗具架勢的情報系統。東京平定之前,幫他做事的趙履民、劉介等人還顯得畏畏縮縮,只是收集一些市井上能打听到的普通消息。東京被大金攻破以後,北國局勢大變,趙、劉等人看清了形勢,做事也大膽起來,大把花錢收買大遼的官員、太監,唯恐被競爭對手搶了功\勞。

    楊應麒眼前這份諜報,說的是遼主在眾議之下,立皇叔耶律淳為都元帥,募糧集兵,準備再次伐金。楊應麒接到情報後立即打道回津門,命人請找歐陽適來商議。

    自蕭鐵奴和歐陽適聊過之後,歐陽適言行大有改變,不但沒了津門建港後的驕氣,甚至比建港前也沉穩得多。楊應麒看得暗暗稱奇,不知蕭鐵奴是怎麼跟他說的。他和歐陽適間的關系,似乎也回復到在會寧時的模樣。

    歐陽適來到後在燈下看了諜報,問道︰“你怕耶律淳會來打遼南?”

    楊應麒道︰“應該不會。大遼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可以同時發動幾路大軍了。如今來攻,必然攻其一點不及其余。遼南在大多數人眼里又還不是很重要的地方。因此這里不會是耶律淳的目標。就是他們真來也不怕。二哥三哥都在遼口,他們倆手下是漢部——甚至可以說是大金最擅守的部隊,那里的城防也已經頗具規模,契丹人沒三五個月攻不下來的。”

    歐陽適點頭道︰“不錯。如果我是耶律淳也會去打遼陽府!那里是軍政重地,攻下的話影響會大得多。大哥現在還在會寧吧?斡魯好像也不在東京,如今駐防遼陽府是什麼人?”

    楊應麒道︰“大哥和斡魯都不在,現在主管遼陽府軍務的應該是斡魯古,兵力大概有一萬左右。此外,斡魯臨走前又把鞍坡交給了狄叔叔,老六也在那里助防,兵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

    歐陽適道︰“斡魯古這人我知道,雖然生性貪婪了些,不過打仗是把好手。再加上我們漢部在鞍坡的人馬,就是大遼傾國來攻也能抵擋一陣子了。嘿!其實我真懷疑大遼還能有多少兵力!”

    楊應麒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遼立國兩百余年,沒那麼容易吞掉的。”他敲了一下手中的諜報後道︰“這諜報一共有三份,一份來津門,一份留遼口,另外一份去鞍坡。想來二哥和狄叔叔看到諜報後都會各自準備,鞍坡的諜報應該還會寄往會寧給大哥。老四,你說大哥看到諜報會怎麼辦?”

    歐陽適沉吟道︰“我猜老大一定會主張主動出擊。”

    楊應麒道︰“那國主會贊成麼?”

    歐陽適笑道︰“當然會贊成!自起兵以來這麼久,他什麼時候被動過?嘿,看來我們漢部又有仗打了。”

    楊應麒微笑道︰“打仗是凶險事,真不知道你干嘛這麼高興。”取出一幅地圖來,說道︰“這里是遼口,這里是東京。據這份諜報,耶律淳的軍馬就駐扎在顯州附近。這里是大遼在東京道最後一條防線。這條防線一失,大遼不但整個東京道全軍覆沒,連臨潢府、中京道甚至南京道都不得安寧!”

    歐陽適皺眉道︰“可惜可惜,顯州離海太遠,我的水師去不到那里。”

    楊應麒道︰“老四啊,其實你不用上陣,頭功\也還是你的。”

    歐陽適精神一振道︰“怎麼說?”

    楊應麒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東京有多少糧草我是知道的。這場仗打下來,東京的糧草是不夠用的。他們女真人喜歡劫掠,但我知道狄叔叔和二哥卻都不喜歡干這種事情。所以得把復州的糧食往遼口運一部分過去以備萬一。”

    歐陽適問道︰“復州的糧食夠用麼?”

    楊應麒道︰“津門的人口越來越多,不過幸好我早有準備。我們的儲糧,連津門將會新增的人口算上,到秋收之前只怕會過得緊巴巴的。若這一仗能拖到秋收之後再打,那就沒問題了。今年咱們新開墾的耕地各種作物長勢都不錯,原住民安定下來後,租了我們的牛馬農具,學著種玉米番薯,多半收成也會比往年好些。只要不遭災,就算只是平常年景,我們接下來一年里也會有余糧的。”

    歐陽適想了想又道︰“我們在新開的村莊都在復州北部,從那里到津門和到遼口其實也差不多遠。運糧也是從陸路行走,和我有什麼關系?難道要先把糧食運到津門再北上遼口?”

    楊應麒道︰“陸路行走,費車馬畜力太多。但先把糧食運到津門也不劃算”他在地圖上一指,說道︰“這條永寧河從復州北部流下,貫穿復州中部入海,所流過的地方剛好都是我們產糧的村莊。我們在它的入海口再開一個渡頭,這個渡頭不用像津門這樣齊備,只要能把從永寧河中上游運下來的糧食搬上船就好。陸路運糧從長遠來說是沒有前途的。我們也正好趁這個機會打造一支運糧的船隊來,將來大有用處。契丹人動作還沒那麼快,我們正好利用這個契機把半島的建設搞起來。”

    楊應麒說到這里嘆道︰“就是不知大哥在會寧會如何反應這件事情,國主又會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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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業初成 第五十五章 打到你求和(下)
    折彥沖接到同一份諜報,比楊應麒晚了四天。他當日便把此事稟奏上去,大金君臣听說遼人要興師來犯竟然沒有一個顯出半點緊張。今年年初,金軍在完顏斜也的率領下從北面進攻大遼上京道,在春州、泰州連番大勝,竟是不費半點力氣。因此諸將一听遼人挑釁都躍躍欲試。

    完顏希尹奏道︰“我大金立國以來雖然戰無不勝,但連年征戰,農事頗廢。而且我們開疆拓土太多太快,很多地方都有不穩的跡象。年初開州若不是駙馬應變得力,幾乎釀成叛亂。再則,大遼疆域遼闊,我們僅佔了他東京道大部分及上京道一小部分,其中京、南京、西京都還完好,在上京道的實力也還強勁。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當步步進逼,逐州吞食。若進軍太快,反而容易留下後患。當下上上之計,不如許\他講和。待我大金後方穩固,糧足馬肥,再一舉破遼京,收遼土。”

    阿骨打的兒子宗望道︰“希尹所言有理。不過請和一事,須待遼人來求我,不可我去求遼人。”

    阿骨打問弟弟諳班勃極烈吳乞買,吳乞買道︰“近年我們人口土地增加得很快,各猛安、謀克以及羈縻州縣都需要重新整理。不過若要打仗,我們也不怕。契丹人給我們的文書到現在還都是無禮字句,說什麼要我們稱藩做它的屬國!現在就跟他們講和他們是不肯低頭的。”

    阿骨打又問折彥沖,折彥沖道︰“若是自守,南方兵力綽綽有余。只是渤海人心未大穩,如果境內再有大的戰爭,只怕會引發新的變故。”

    阿骨打道︰“你的意思,還是要進擊?”

    折彥沖道︰“若是進擊,現在東京的兵力取勝或可,全勝不足。而且東京道的糧草也不堪千里行軍之費。听聞耶律淳有使者來到,想來他是兩手準備︰能和則和,不能和則戰。既如此,我們且跟他耗!既不答應他,也莫回絕他。今年年景似乎不錯,等收了秋糧,把遼陽府各路的余糧調出來也夠打這一仗了!”

    阿骨打點了點頭,說道︰“耶律淳的使者我就不見了,希尹你去應付他,就按彥沖所言行事。三弟你再從各處調出一萬兵馬,分撥開往南方。告訴斡魯古,時機成熟就可進擊,不必再向會寧請旨。”

    折彥沖又道︰“漢部正軍約有三千人。如今要助防遼口、鞍坡,兵力頗為不足,我想征募當地驍勇者,增益到五千人。”

    阿骨打道︰“遼南遠在海邊,會寧這邊難以照看到,既然你覺得有必要便辦吧,我信得過你。”頓了頓道︰“胡十門是大始祖之後,我們不能虧待了他。我想冊封他為曷甦館七部孛堇,賜銀牌。讓阿魯蠻所部歸入曷甦館部,也算是讓他認祖歸宗,位在胡十門之下。我又听四弟(吳乞買)他們說開州熟女真甚多,不如便撤了開州,全境連同曷甦館原居地並作一體,行猛安謀克制。”

    折彥沖道︰“讓阿魯蠻歸曷甦館部一事甚好。不過開州南端近海臨江處雖有女真,但這些人且農且漁,久習州縣制,不知是否樂于猛安謀克制度。不如命胡十門體察民情後上表奏明。若其民以為猛安謀克方便,就合境推行。若其民以為不便,就分開州為南北︰北邊並入曷甦館部,南邊降州為縣,仍行舊制。”

    阿骨打道︰“就這樣吧。”

    散朝後折彥沖回家,把這次打仗可能要從遼南調糧的事情和妻子說了。完顏虎一听皺眉道︰“好容易安生下來,又要調糧打仗。現在東京糧食不足我們去補,萬一明年遇上個災年,卻有誰來顧我們?”

    折彥沖道︰“漢部是大金的一部分,不能什麼事情都只顧漢部自己,總得顧全一下大局。再說今年年景不是說會不錯麼?想來我們會有余糧的。”

    完顏虎道︰“我們懂得積肥精耕,防蟲防旱,比北地其它地方的農人完全靠天吃飯好些,可糧食一天沒收進倉里便還是老天爺的,誰敢說呢。”又順道問起今天都談論了哪些局勢朝策,折彥沖一一說了。完顏虎沉吟道︰“你要把兵部增益到五千人,那白吃飯的人又多了。”

    折彥沖道︰“鐵奴的胡騎大概是八百人,留在鞍坡、歸狄叔叔指揮的約有千人。阿魯蠻所部如今也有千人。廣弼手底兵最多,新兵舊兵不下兩千人。我去求增益兵馬,其實不過是把漢部真實的兵數明了化罷了。”

    完顏虎想了想道︰“你既不隱瞞增募兵馬的事情,那既是向叔叔表明自己無專擅之意,也是在擴大我們漢部的實力。叔叔要把阿魯蠻割出來,又要讓開州女真化,其實未始沒有削弱你的意思,你都不敢回絕,只是要割開州為南北,設法讓南半部保留漢制,你們這些大概就是應麒所說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你跨出一步,叔叔就逼你兩步,你不敢不退,跟著又前進半步,最後兩人便都覺得這結果可以接受了——我說的沒錯吧?”

    折彥沖微笑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用心思了?”

    完顏虎嘆道︰“這麼復雜的心思,我以前是無論如何也琢磨不透的。不過跟著你們一起久了,小心看,小心听,總也懂得了一些。”頓了頓道︰“只是這次我們也未免太虧了。阿魯蠻和他所部是我們漢部的重將勁旅,就這樣割出去……”

    折彥沖笑道︰“你放心吧。阿魯蠻和漢部早就水乳深融,難分彼此了。他重歸曷甦館只會讓加速曷甦館的漢化。我料應麒知道這事後必有動作!叔叔看輕了我們漢部的軟力量,這一招卻是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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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業初成 第五十六章 林公子入港(上)
    商人的嗅覺往往比狗還靈。

    早在津門開港之前,泉州、明州的商人已經對歐陽家過份關注東海北部的動態有所懷疑,之後通過各種途徑而知道了北方會興起新的商機,那些飽懷冒險精神者便都義無反顧地向北揚帆。

    政和六年中津門開港時,南方的商人們都還只是抱著試探性的心態,借著東海季風洋流的末緒來到這個新港。他們也帶來一些貨物,如茶、絲綢、陶瓷等,這一倉半倉的貨物雖然走俏,但相對于趙觀、劉從為首的契丹、渤海商人,以及李相隆為首的高麗商人而言,這些貨物的數量根本無法滿足北地市場可怕的欲望。而且由于沒有足夠的貨物作為資本,更沒有攜帶大量的宋錢,這些大宋商人能買回去的貨物數量也極為有限——他們面對漢部美輪美奐的琉璃品、高麗質優價廉的人參以及津門郊外成群的草原戰馬都只能望而興嘆,怨恨自己當初沒敢下更大的決心與本錢。

    在大宋商人里面,政和六年獲利最大的是歐陽家和黃家。歐陽家是有備而來,而黃家則得楊應麒開金口秘密賒走了大量的琉璃品和兩百匹馬。他們兩家船只回閩之後,在當地掀起了一股相當大的商潮,風頭之盛,一時間竟然蓋\過了陳、林兩大家族。

    這種暴利性成功\的傳播能力是很可怕的。在政和七年的春季,“一到津門,金銀滿盆”這個傳說便傳遍了半個大宋︰南至兩廣,北達江淮,西邊甚至到了四川!

    這一年的冬、春之際到底有多少商人在準備著北上的船只貨物?管理能力還不是很強的大宋市舶司根本就無從統計。

    在泉州和明州,有船沒船引的商家正變著法子去賄賂市舶司的官員,實在拿不到船引的就想著如何走私,連船都沒有的小商人則想盡辦法要把貨物托運在別家的船上。總之,政和七年所有即將北上的船只在夏季到來之前就已經被訂滿了。

    楊應麒曾經對盧克忠說他低估了大海的肚量,盧克忠當時對這句話不以為然。不過津門在政和六年欣欣向榮的局面也讓他頗為自己治下能如此繁華而自豪。

    然而政和七年五月之後,盧克忠才發現︰如果把去年的津門和今年相比,那去年那個他視為“繁華”的港口簡直可以用荒涼來形容!

    南邊的商船幾乎是和季風同時來到津門!北來船只的數量和大小完全超出了盧克忠的想象力!進入五月中旬以後,整個津門已經繁榮到近乎混亂的地步了。歐陽適顧著海上緝私,竟然再也沒能力兼顧岸上的治安。盧克忠只好請求楊開遠調一千工兵過來維持局面。

    幸好,這些北來的商人們看來十分安分守己,謹守秩序。盧克忠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楊應麒在去年給歐陽家、黃家頒發的《津門商賈律法禁令》早在二三月時便在江南一帶流傳甚廣。黃家在楊應麒的示意下大肆宣傳,稱若不讀通這本書則沒法去津門做生意。沒幾天時間江南的書坊便都開動起來狂印,幾乎所有來津門的商人都人手一冊。

    這本小冊子包括五個部分︰第一部分略述商人當有之精神;第二部分是津門各項關稅的基本指標;第三部分是津門飲食、住宿、交易地點以及交易規則的指南;第四部分才是三十六條和商賈相關的律法禁令;第五部分是雜項。可以說這本小冊子囊括了前往津門所需要的信息,它能夠迅速流行也並不僅僅因為黃家的大力宣傳。

    楊應麒這本小冊子成稿之後盧克忠也曾看過,當時不以為意,這時重新翻閱\,不由得感嘆七將軍的先見之明。他將那些守則一一細讀,聯想起這幾日津門的景況,才體會到每一條律法禁令都有深意,直到此刻,盧克忠才知道楊樸為何會對楊應麒如此欽佩。

    隨著南邊商船北來數量日漸增多,津門的各種問題也逐一暴露出來。最先爆發的是住宿問題。雖然政和六年年間無論是官方還是私家都已經修建了許\多房屋,然而這些房屋比起需求來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津門內部的民房早在四月就已經擠滿了人,楊應麒見狀便從蕭鐵奴處借來幾百個大帳篷,在津門外搭建起來,這才勉強解決了住的問題。

    接著便是飲食問題。伴隨商船而來的不僅有商賈,還有流民、短工、家人、船夫等各式各樣的人,這些新流入的人口對津門的糧食供應而言無疑是一個可怕的負擔。由于楊應麒嚴格限制糧食供給,並不讓軍備倉、荒備倉里的存糧無限量地流入市場,因此在商船自帶糧食見底之後,整個津門的糧價便急劇飆升。

    津門糧價高漲之後又迅速影響到了開州、辰州與曷甦館部,甚至連遼陽府的糧價也開始出現失衡的征兆。胡十門在楊應麒的暗示下倒賣了不少糧食,讓曷甦館大大賺了一筆,合族歡慶。這種類似的好處已不是第一次了——楊應麒南來以後屢屢以各種手段向曷甦館人示好,比如贈送大批的書籍、煤爐等物,大大改善了曷甦館部的民生民俗。

    不過遼河地區這一年能夠流入市場的余糧卻不多,加上其中一部分又被楊應麒以各種方式控制著,津門的糧店很快又告罄了。不少商人開始通過賄賂、求情等手段去打備用糧的主意,卻一個個踫了大釘子!原住民雖然有些存糧,但看到這種突如其來的糧荒也個個捂緊了自己的米缸。就在津門的外來者眼見就要斷糧的時候,兩艘千料大海船開進了津門。

    一開始,沒人去注意這兩艘大海船的到來——近一個多月來來津門的船只實在太多了。然而不久後就有人走向奔告,說這兩艘船上的貨物十分奇怪,以至于竟然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便吸引了整個津門商賈的眼光!

    到底是什麼奇怪的貨物呢?來到這里的商販可以說個個見多識廣,就算是南洋的長鼻大象,西域的絕色美女,高麗的千年人參都未必能讓他們心動!可他們現在望著那兩艘大船卸貨所在的倉庫卻個個眼紅!

    “我見過的!真的見過!在碼頭上卸的時候,一個袋子鉤破了,那里面,都是……”

    都是什麼?不是絲綢陶瓷,也不是翡翠珍珠,而是一袋袋、一倉倉的大米!

    “哦——”許\多精明的商人听說後不是感嘆終于有糧食了,而是感嘆這艘船主的精明!在這種節骨眼上運來大米,幾乎就是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了整個津門物價的走向——除非七將軍肯打開備用倉,否則津門所有外來者都不得不接受這個極有眼光的船主的盤剝了。

    “唉……好厲害!現在的米價,只怕一袋大米便能換走我們一袋好茶!”

    “是啊!到底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手筆、這樣的遠見?”

    “你還不知道麼?那可是我們福建鼎鼎大名的家族!”

    “鼎鼎大名的家族?難道是……”

    “林家!”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16
基業初成 第五十六章 林公子入港(下)
    林翎來到津門的時候,整個港口都已經陷入一種嗷嗷待哺狀。一開始,這個年輕人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雖然儒巾儒服的林翎在商賈堆里顯得那麼風度翩翩,但整個碼頭的販夫走卒對之卻一點興趣都沒有。現在他們關心的只有兩件事情︰一個是錢,一個是糧!前者是他們來津門的目的,後者卻是眼下困擾他們的最大問題。

    林翎在一個老者的引導下悄沒聲息地隱身于人流之中,到第二天,碼頭上才發生“鉤破米袋”的事件——那當然不是意外,而是一次別有用心的策劃。

    等到所有人知道那兩艘千料大海船里裝的都是他們迫切需要的救命糧時,掌控這些救命糧的林翎卻已經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了。

    又過了兩天,林翎才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來到津門城西的一處別苑。這處別苑若在泉州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一處房子,然而在房屋奇缺的津門,此刻這座別苑一日的租金就夠一個中戶人家在江南一月的生活。

    別苑外,黃家在津門的主管黃旌正微笑等待著,看見林翎後忙走上來招呼道︰“林大少,向北刮的海風還吹得習慣麼?”

    林翎笑道︰“向北向南,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這兩個商人站在一起,登時就顯出不一樣來︰黃旌分明是頭發福的老狐狸,林翎卻很清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風,一點也不像經常出海的男兒。

    兩人相攜進門,廳內早擺\上了酒席,桌上卻只有四菜一湯,濁酒一壺。黃旌道︰“如此待客,實屬怠慢。只是現在津門糧食大是緊張,雖然餓不著我們,但掌控津門的這位七將軍對浪費食物之事極為厭惡。此席只有林大少與黃某兩人,若是太過鋪排,傳入那七將軍耳中只怕會招了他的忌。”

    林翎淡淡道︰“黃叔叔太過客氣了。家父生性也不喜豪奢,我在家里吃的比這還簡單。”

    黃旌道︰“林氏家風,泉州誰不仰慕?林老先生富而好禮,固然令人欽佩不已。而林大少向來深居簡出,這次肯冒著風浪北來,更是給足黃某人面子!黃某人敬你一杯!”

    林翎微微一笑道︰“黃叔叔帶契林家一條好財路,該謝謝的是我們。”竟是酒到杯干。兩人吃飯喝酒,談天說地,漸漸轉入正題。黃旌道︰“林大少來津門也有兩天了,覺得這個地方如何?”

    林翎道︰“比起泉州,那還差遠了!”

    黃旌微微一笑道︰“這個當然!我們泉州背靠大宋,面向大海——那是千百年積下來的基業,這津門如何能比?眼下它如此興旺,也不過是因為那七將軍手里有些奇貨罷了。”

    林翎搖頭道︰“那又不然!我看津門雖然建築還顯得粗陋,但那也是它時日短淺的緣故。若說到商規建制之精妙,泉州市舶司實在是有所不如!別的不說,就是黃叔叔你代為宣揚的那本《律法禁令三十六則》,便不是普通人能寫得出來的。”

    黃旌道︰“沒想到林大少對這本小書評價如此之高。”

    “評價高的不是我,而是家父。”林翎道︰“這次黃旅伯伯相邀北上,我家固然是盛情難卻,但若不是家父看好這津門港,也不會特地遣我前來。但和別人不同,家父對戰馬、琉璃興趣其實也不是很大,我林家有南洋一路商貨,只要媽祖保佑,一切順風順水,足保我林家十族無財米之憂。所以家父他老人家在收到黃伯伯書信以後,一開始只是準備讓我堂兄前來。但後來翻開黃伯伯隨信附來的那本小書,只讀了兩行便為之動容。當時我侍立在旁,見他老人家讀完第一章後掩卷長嘆,說此書寥寥數句話便道出了他心中許\多說不出來的從商心得!之後再讀其它章節,越讀越是欽服,馬上改了主意,要我放下手頭其它事情,整裝北上,代他老人家向撰寫此書的大賢請益。”

    林翎的父親林珩在泉州商人中威望極高,因此黃旌听說他對這本小書如此推崇頗感詫異。

    林翎又問道︰“黃叔叔,這本冊子,真是那位七將軍所作麼?”

    黃旌道︰“不是他還能有誰!據說這位七將軍是大金境內第一才子。我曾兩次蒙他接見,確實是極為厲害的一個人。不但詩書經史無不精通,而且連海外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有些事情連我都不知道!比如南洋諸島的一些奇風異俗,我們以前看見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那位七將軍卻能說出這些風俗的來歷,我在旁听著,只覺絲絲入扣,絕不是憑空杜撰而來。”

    林翎奇道︰“他懂得經史詩文那不奇怪,這些海外異域的事情如何也知道?莫非他也出過海?”

    黃旌道︰“沒有。據七將軍說,這些他是在書上知道的。”

    “書上?”林翎更是驚奇︰“我家遍收域外域內航海書籍,可從來沒見過有哪本能真正剖析出海外風俗來歷的。”

    黃旌道︰“你莫非懷疑這位七將軍夸口不成?我當初也曾這麼想。不過後來跟他談起南洋的一些特產,他隨口道出,許\多花鳥魚蟲我們只是見過,他卻能叫出名字。還有南洋的物產,海道的遠近,他都能說出個輪廓來!林大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話。上次七將軍要我辦一件事情,當時我畏難推脫海道太遠,說怕要十年才能來回。他一听大怒,隨手取出一張海陸全圖來,那上面竟然把麻逸、佔城等的所在標得明明白白。這麼清晰的海圖,便是我也沒看過!當時嚇得我瞠目結舌不能自辯。不過還好七將軍也未怪責,但從此之後我便打定了主意,再不敢在他面前扯謊了。”

    林翎嘆道︰“沒想到遼東域外僻壤,居然也能出這樣一個奇才。”

    黃旌一听,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其實這位七將軍並非遼東人士!”

    “哦?那是哪里?”

    黃旌道︰“江南!”

    林翎大奇道︰“江南?江南人怎麼會到萬里之外的遼東來做官?”

    “這些我也只是听說。”黃旌道︰“據傳,這位七將軍是受花石綱暴政,合族遇害,這才被迫出海,流落到此。沒想到卻另外闖出一番事業來。”

    “哼!又是花石綱!”林翎道︰“那個姓朱的狗官,不知害得江南多少人家破人亡!”

    黃旌忙道︰“這些我也只是向七將軍的舊部打听,沒有坐實。林大少千萬不可亂傳,免得遭了七將軍的忌。”

    林翎掃了他一眼,心道︰“說起做生意,這黃旌也算滑頭,只是為人卻太沒氣魄,干不了大事!黃真的子孫看來已經不如往昔了。”又想︰“他把那個七將軍吹得天花亂墜,卻不知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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