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關閉
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04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3
基業初成 第六十二章 聯金扶漢之策
    金天輔二年,大宋改元重和。

    馬政顧不得回家過年便匆匆向汴京趕來,時當正月,雖然天下衰疲,汴京卻一片歡慶。馬政當晚入城,第二日大內便傳詔命他火速入宮。

    馬政入殿之時,只見台首蔡京、太保童貫、太宰鄭居中、宣和殿大學士蔡攸等重臣,以及趙良嗣(馬植)等相關臣屬都已在里面。

    馬政面君行禮,將此去津門听到的北國形勢述說了一遍。道君皇帝趙佶等听說女真人已經攻到大遼中京附近,無不震驚。馬政又述說在津門的種種見聞。

    太宰鄭居中是蔡京的政敵,蔡京既贊同出兵燕雲,他便無論如何也要反對。這時听馬政將津門說得猶如江南繁華小城一般,出列喝道︰“馬政不忠!膽敢欺君!遼東蠻荒之地,怎會有這等氣象!”

    馬政嚇得磕頭出血,指天發誓。

    道君皇帝問趙良嗣︰“馬政所言實否?”

    趙良嗣心中躊躇,他當過多年的遼臣,知道遼東決非如馬政所言,但他又是贊成聯金攻遼的——這盤的主意本就是他出的,這時卻不好駁斥馬政,便啟奏說︰“微臣未去過遼東,且微臣歸宋經年,或許\遼東發生了一些微臣所不知道的事情。不過馬大人所說的遼南轉運副使楊樸、復州刺史盧克忠確有其人。這兩個人在大宋並不知名,想來馬大人無法杜撰。”

    馬政道︰“微臣到遼東後也曾多方打听,听聞這津門雖然開港不久,但由于負責規劃建制者乃是幾個有本事的漢人,所以才能如此。”跟著便述說折彥沖等來歷、權勢、地位,又轉述了黃旌結好漢部的策略。

    道君皇帝大感興趣,問道︰“你說那金國的駙馬折彥沖本是我大宋子民?”

    馬政道︰“是。他們在女真也自稱漢部,不但不諱言還頗以為榮。臣還听說這次女真之所以反遼,很可能就是因為有這群漢人從中鼓動。黃旌說他們是要借女真的兵力來復仇。”

    道君皇帝問趙良嗣是否知道漢部的事情,趙良嗣奏道︰“女真大軍中確實有一漢部,首領是女真前節度使完顏烏雅束的女婿。這伙人驍勇善戰,女真攻遼的時候往往以他們為前鋒。微臣以前雖然听過漢部之名,當時以為那只是音轉,卻不知道他們原來也是漢人!”

    馬政道︰“就臣在津門所見,來往行人的言語、裝束都與我大宋無異。且這折彥沖對大宋商人十分善待,看來心中必然有親宋之意。”

    道君皇帝又問道︰“你剛才說他們和遼人有仇,卻又是怎麼一回事?”

    馬政道︰“似乎他們本是流落遼境的漢人,久被契丹人欺壓,因此生恨。”

    新任尚書右丞王黼善測趙佶心意,听到這里已知皇帝心中不但聯金攻遼之心已堅,且對那女真漢部大感興趣,便奏道︰“遼人奪我燕雲,與大宋乃是世仇!只要是漢家子弟,哪個不恨?這伙漢人必然是天賜我朝,為的就是助大宋克滅契丹!如今遼帝失德,萬民罹苦,願陛下念燕雲百姓遭涂\炭之慘,代天譴責,以順伐逆,既解燕民倒懸之難,又復祖宗往昔之土。王師一出,十六州百姓必壺漿來迎。規復之舉,便在今日。”

    趙佶听得龍顏大悅,鄭居中見天子這般模樣,也不敢亂說話了,蔡京之子、宣和大學士蔡攸不甘人後,也出列奏道︰“馬政出使之前,朝廷常恐那女真是北鄙之族,不通教化。如今女真既有中國大臣當朝,已服教化,正可曉以大義,使之成為我大宋邊藩之國。”又獻上一策︰待燕雲之事大定以後,可漸漸扶植折彥沖為女真酋長,讓他為大宋鎮守東北邊疆。

    蔡攸所言正合道君皇帝的心意,趙佶一邊听一邊點頭,群臣見狀,紛紛各獻奇策︰如何結好金國,如何示恩漢部,如何收服折彥沖,一時間個個都成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智張良了。

    道君皇帝當即委童貫措置通好女直事,命監司、帥臣不許\干預童貫行事。開登州榷場,許\金人前來販馬。又另遣趙良嗣為正使,馬政為副,屬官十二人,儀仗若干,持國書出使金國,相約攻遼。

    大宋朝廷辦事拖拖拉拉,正月就已經決定的事情,到三月馬政還沒走出開封府。不過讓登州開榷場的詔令卻在二月就已經到了津門,劉七听說,趕緊放信鴿回津門報信。

    楊應麒接到信後對楊樸說︰“生意來了!”

    楊樸道︰“大宋最想要的莫過于馬,但馬是強國之本,不可輕易出境。”

    楊應麒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俗話說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一年賣他個幾百匹總是要的。”

    命歐陽適的堂弟歐陽運準備好幾艘海船,又讓劉從帶上兩百匹好馬南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船還沒出港,不知為什麼消息忽然走漏出去,李相隆的伙計、趙履民的掌櫃等北國商家都紛紛來求,希望一起上船南下。楊應麒也不拒絕,塞了整整三艘千料大海船,這才揚帆過海,在登州上岸。

    登州知州王師中听說津門有商船來到吃了一驚,他原本以為這登州榷場要真正運作起來非得一年半載之後,哪知詔令到登州才五天,這些“胡人”就來了!

    王師中知道皇帝一意要結好金國,何況朝廷又來了詔令,也不好回絕他們,便請來劉七道︰“貴國的船未免來得太快了。如今一切都未就緒,如何安置?不如且先回去,等登州一切料理妥當,你們再來。”

    劉七道︰“王大人的難處我們知道,只是現在海風從北向南吹,南來容易北歸難。逆風行船,弄不好還要出意外——若此刻在登州、津門海面出了人命關天的事情,豈不有虧大宋天子盛德?不如這樣︰我們這些天停靠的那個港灣也算寬敞,周圍又沒有什麼居民,就讓這些商船在這個港灣停下,在靠港的地方用籬笆圍一片地方作市集就好了。他們這些北國的商人,有一片泥土就做得買賣了。等正經榷場建起來,再讓他們搬過去。”

    王師中思慮半晌,說道︰“暫且如此罷。不過你卻得告誡他們︰沒有允許\不得擅自離開港口。否則恐有擾民之事。”

    劉七道︰“若這樣,食物飲水等日常起居卻怎麼辦?”

    王師中道︰“我看劉大人的屬下這段時間甚守規矩,不如就由劉大人居中策應,里面需要什麼東西,便雇佣臨近鄉人運進去。籬笆牆內都是貴國商賈,還請劉大人嚴加約束。”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4
基業初成 第六十三章 登州的新榷場(上)
    大宋重和元年、金天輔二年,大宋商界又出了一條大新聞︰登州要開榷場了。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鴿子到處亂飛,十天半月間半個大宋就都知道了。

    但這個在某種策劃下轟動商界的榷場其實十分簡陋,只是沿著一個天然港口,在一片荒地上圍上一圈籬笆,籬笆內支起帳篷,有幾座帳篷,就有幾個北國商家。

    這些商家有的賣人參,有的賣貂皮,有的賣鐵具,有的賣皮貨,還有幾個商家賣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叫什麼玉米、番薯什麼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圍在港口邊亂跑的兩百來匹馬!

    大宋對馬的需求簡直是無止境的,一個地方只要有馬賣,商人在一千里以外都能嗅到味道。

    本來,用籬笆圍起來的那片荒地極小,馬下船以後地方便大顯狹促。別的貨物可以收起來疊起來甚至放在船上,唯有馬匹卻不得不騰出一片地方來供養,要不非害病不可。因此劉七便去求王師中把地方劃大一些。王師中心想買馬于國有益,便答應了,請登州通判去劃界。

    馬商暗中賄賂了那通判十匹好馬,那通判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得他們圍上一大片荒地——反正那個地方又種不了田,又打不了魚,又曬不了鹽,根本就沒人要。後來馬商越圈越大,到後來那片地方大得足夠給兩百匹馬來回奔跑了。

    馬場也港口邊的榷場連在一起,榷場的商家嫌地方不夠用,就慢慢佔用馬場這邊的地方。而馬商居然也很合作地讓出一片又一片的空間來。後來榷場馬場連在一起,竟然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寨子了。

    這批人來了以後要吃要喝,要穿要住,因此就需要向登州人買糧買布,又得雇佣登州人造房推車。他們都不強買強賣,買東西、雇佣人價錢都十分公道,慢慢的登州人發現自己的活計多起來了,那個籬笆內的榷場一日比一日熱鬧,不斷有登州的貧民進來找活兒干,或者做伙計,或者做苦力,會點武藝的還能做保鏢。到後來不但貧民,連京東東路的一些廂軍也來打工。有一些貧民實在安置不下,劉七便悄悄誘使他們上船,趁著向南的季風還沒結束將他們載往大流求島——那里有大片未開荒的土地和就手的農具等著他們。

    這些事情,登州的通判未必不知道,然而他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加干涉,因為自從這個榷場開設以來每個月他都能收到數目不小的孝敬錢。而登州知州王師中則從來沒有踏足榷場一步,他是個典型的行政庸官,一切文書工作都處理得很好,卻很難算得上能吏。每天干完公事,便在官衙後的花園里飲酒作樂,做了這麼久的登州知州,他踏出州城也沒幾次。而那個榷場在登州清陽河入海口附近,離登州州城頗有一段距離,按王師中騎馬的速度要整整一天才能到,因此要請他來視察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過,通判得了好處,倒也不敢忘了給他留一份,王師中對此也不抗拒。

    隨著這個被人稱為清陽港的榷場日益繁榮,京東東路三教九流各種人物漸漸都向這里涌過來,流氓地痞也越來越多,騷擾商家的事情便零零星星地發生了,商賈們不勝其煩,來求劉七,劉七和劉介等人商議了一番便來找登州通判,請他出面彈壓。

    山東半島瀕海一帶民風剽悍,又有魚鹽之利,一些不服王化的刁民或販私鹽,或做海盜,平時在登州州城也敢橫行霸道,風聲一緊又逃入海中。久而久之,連官府也不願輕易招惹他們,只希望他們不要把事情鬧大,彼此安生。

    因此這登州通判听了劉七的請求不禁頭都大了,推諉著問道︰“可是出了什麼命案沒有?”听劉七說還沒有,便作無奈狀道︰“依大宋律例,沒有犯事便不能輕易拘押,劉大人卻要我如何去彈壓他們?”

    劉七道︰“既然如此,可許\商人們雇些本地民勇在榷場內巡邏?”

    那登州通判道︰“只要你們花得起這個錢又有何不可。”

    劉七又道︰“此外尚有一事︰依照大宋規矩,凡開設榷場,朝廷必然委派官員監視。又要由朝廷先買所需貨物,剩下的才分給大宋的商人。這本來也應該,只是我們這個榷場還太小,來來往往的商人不到幾十個。這樣一個小地方若也要勞煩朝廷派人下來只怕大費公孥。能不能請通判大人和知州大人說一聲,請他上表奏明,將朝廷抽取榷金一事略為延遲。”

    根據大宋泉州諸港規矩,榷場的交易都要在官服的監視下進行,且每次交易朝廷都要抽成。因此那通判一听這話心知肚明,這些商人分明是不想被朝廷抽榷金!天底下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當下冷笑道︰“抽取榷金那是朝廷規矩!哪能延遲!”

    劉七這段日子跟他打交道多了,早知對方是個什麼貨色,這時見他疾言厲色,仿佛是大宋的大忠臣一般,心中也明白他這是先敲打、後伸手的官場慣技,便陪笑道︰“若由朝廷來抽榷金,只怕給知州大人的孝敬就要減少,那時候知州大人生氣起來,我們吃罪不起。若朝廷的管制松些,下個月的生意必然更好,給知州大人的孝敬或能多出五成。”

    通判每個月拿到的孝敬錢比知州多出整整一倍,劉七表面說的是知州,其實指的卻是通判。通判听了沉吟道︰“知州大人身為朝廷命官,哪能因私廢公。”

    劉七知道他是要抬價,面有難色,終于咬牙道︰“商人們生計艱難,還請大人高抬貴手。這樣吧,我把我該得的那份也拿出來,多湊五成的孝敬錢獻上去。這實在不能再多了,再多不如直接讓朝廷來抽榷金了。”漢部財務監察十分嚴密,劉七其實不敢亂收商人們的孝敬,既怕漢部的嚴法,也怕因小失大——楊應麒在琉璃屋另外留了一份分成給劉七,只要劉七不犯法,那份分成足夠他安享一生了。

    通判听了劉七的話笑道︰“劉大人可真是愛民如子啊,其實我們也希望彼此方便。這樣吧,我去跟王大人說說,至于結果如何,就要看王大人和朝廷如何決斷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4
基業初成 第六十三章 登州的新榷場(下)
    登州通判選了個好日子,帶了當月的孝敬錢來見王師中,摒退左右,說了奏請朝廷延遲派使者來管理榷場一事,王師中一听冷笑道︰“你道朝里都是傻瓜麼?我們這表一奏,誰不知道其中有私弊!”

    通判沉吟道︰“那就把榷場其實已開的事情先瞞住。就說我們要選地段、建房屋,拖個一年半載,于我們也大有好處。反正登州這里山高水遠,朝廷也沒那麼容易知道實情。”

    王師中听得頗為心動,卻又搖頭道︰“不出旬日,朝廷就會另派使者從海道去津門,那時候如何瞞得過他們!”

    通判道︰“去津門不一定要從榷場那個港口出海!州城這邊也有舊港。當初榷場之所以不開在這邊,防的是這些夷人近肘難制,如今卻便利了我們從中取事。”又道︰“若實在不放心,可派一隊廂軍在登州州城沿海處作個模樣,就當是為榷場一事建港建屋。”

    王師中躊躇道︰“若被人看出破綻……”

    通判道︰“那些商賈能被少抽些榷金就偷笑了,誰會去告發?至于下面的人,我已經和劉七說好了,若再安排一批下吏去抽榷金,那是多了一層盤剝——下面那些干活的家伙,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與其如此,不如就都交給商賈們自己去管。我們每月定下一個數目,只要他們按時交納,籬笆牆內的事情,誰去管他!”

    王師中道︰“完全撒手不管,鬧出亂子可怎麼辦?”

    通判道︰“只要不出人命官司,管他們怎麼鬧去。若是敢鬧出籬笆牆外,我的人自然會去鎮壓!”

    兩人又商量了許\多細節,終于敲定孝敬錢的數目。通判去找劉七,又把和王師中商量好的價錢加了三成。

    劉介等商人頭腦從劉七那里得到消息後無不高興,又商量著該如何治理這個商寨小港,劉介道︰“不如請七將軍派人來管。”

    劉七道︰“七將軍說過,這里是大宋,若津門那邊派官員過來,傳了出去只怕大為不妥。惹得大宋朝廷發怒,我們連站都站不住!”

    趙觀道︰“那豈不是要我們自己來管?只怕難以服眾。”

    高麗商人李相隆道︰“我有個主意。津門那邊的市集的日常事務也是由商會自己負責,只是稅務、法務、治安牢牢掌控在官府手中而已。我們不請津門的官員,卻把津門的管理的法門照搬過來,如何?”

    劉介道︰“甚好,甚好。只是津門市集中有個商法官,調節各種糾紛。如今我們這里沒有法官?該由誰來調節?”

    李相隆道︰“津門那套商法很好,大家都服,就用那套法規作準則。至于法官,我听說管寧學舍專門有人學這個的,不如就花重金去那里請一個高才過來。”

    劉介笑道︰“妙極!那稅務也是這樣。我們也從津門請一些精通算術的高才來管理這件事情,就按照津門的稅率自己抽稅。”

    趙觀道︰“抽上來的錢怎麼處理?”

    李相隆道︰“不是要給那些管理孝敬錢嗎?”

    趙觀道︰“我算過,就算交了那些孝敬錢也還有剩余。”

    李相隆道︰“我們要聘任法官,又要請人來結算稅務,這些人都要花重金。此外還要叫人打掃道路門庭什麼的,花錢的地方多了去。我還怕按津門的稅率抽不大夠呢。”

    趙觀道︰“如果不夠,只能加一些稅了,可萬一有余該怎麼辦?”

    劉介道︰“那我們就學孤山寺,建些學舍、義倉什麼的,做做好事,也算是給自己積德。”在眾多劉介位望最高,他這句話一說眾人都紛紛贊成。接著又說起該選誰做這商會的會長,推來推去,終于把劉介推出來。劉介也是個有志向的商人,便當仁不讓,做起了會長。

    他只干了一個月就發現登州的知州和通判都把清陽港的潛力看小了。雖然津門開港之後已經有不少北國貨物通過泉州、明州的商船流入南方,同時江南的貨物也找到了一個新的市場。但距離泉州、明州十分遙遠的中原腹地,與津門的直接貿易數量幾乎接近于零。因此位于山東半島的清陽港一旦打開,盡管為時尚短、設備簡陋,但它所吞吐的貨物量已經讓劉介十分吃驚。王師中和登州通判自以為獅子大開口,其實他們能吞下的也不過是清陽港交易稅金的三成。

    大量的錢財在劉介這個會長眼皮底下來來去去,然而他卻忍住了不去貪圖便宜——清陽港的商人把津門的財物監督系統也搬過來了,這讓執行公務者少了許\多空子可鑽,就算能得手,暴露的機會也很大。對劉介來說,廉潔為公以獲得聲譽,將來能得到的比貪污眼前這點錢財要大得多。

    更何況劉介本來已經是個富豪,他做這個會長更多的是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能夠更為體面。津門市集商會會長的位子早被趙履民奪走,劉介知道自己和漢部的交誼原沒有趙履民長久,因此對這件事情也只能干眼紅,這次在大宋境內混了一個會長也算是一種安慰。因此他做了清陽商會會長後不但秉公辦事,還主動拿出許\多錢來修葺新港口內的諸般公共設施。

    清陽港的事情楊應麒不久便听說了,他寫了一封公開信祝賀劉介當選。劉介收到信件後喜出望外,楊應麒信中的一些暗示性語言讓劉介感到七將軍對登州這個商會的重視程度遠過津門,跟著,他又隱隱猜到了這個七將軍背後的某些意圖。

    想通了這一節,劉介便干得更加賣力了,而楊應麒對劉介的各種請求也十分配合,幾乎是要人有人,要物有物。清陽港的治理慢慢走向了正軌,稅務與法務都頗服人心,並順帶著連登州州城也繁華起來。

    王師中不知道自己土地上那些不在籍的農民正悄悄地往海外流失,他看到的只是這片地皮因為外來人口增多而繁榮。在朝廷出使金國的使者到來前夕,一所私人出資的義學蓬萊學舍出現在登州城外的羽山,這所蓬萊學舍向整個山東半島的十五到二十歲的學子開放,只要能通過學舍的入學考試,不但能入學讀書,學舍還包吃包住。

    治下出現這樣的義舉乃是大好事,因此蓬萊學舍開學之日,頗有幾分風流的王師中也應邀出席。學舍的規模還很小,教師只有七八人,藏書量也不是很大。不過其中有一批書還是引起了王師中的興趣︰這批書印刷十分精良,而版本則從未見過,不過種類則頗為貧乏︰只有論語、孟子、禮記和前四史而已。

    王師中隨手拿起《三國志》翻了一下,只見書上標出了句讀。書的最後一頁印著“津門書局”四字。再看回前端,赫然寫著這批書總領點校者的姓名︰楊應麒。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5
基業初成 第六十四章 大金的兩扇門(上)
    楊應麒此刻並不知道王師中在看他總領點校的那批書,就算知道了只怕也沒心情去理會,因為此刻他正十分享受地點校著《李太白全集》。

    經歷了這麼多事後,他已經知道那個夢中的“後世經歷”決不是一場單純的夢。他如今的知識結構,有一部分來幼年楊應麒背誦下來的經史詩文,一部分死谷“夢醒”後的苦讀歷練,但更多的是“夢中世界”的深厚閱\歷。

    他無論如何記不起夢中那個自己的全名,只記得那個自己是一個大組織的管理者之一,管過財務,也管過人事,因此在融入這個世界後才能較順利地為漢部建立起一個像樣的財政、人事管理系統。

    不過夢中那個自己的情感則很難在他此刻的大腦中找到痕跡,似乎那那個夢留給他的僅僅是一些智性的回憶而已。在這個世界的年歲越久,楊應麒在江南的幼年記憶所發揮的作用就越大,在夢中不屑一顧的那些古詩文常常莫名其妙地涌上心頭,做著比任何智性記憶更為強烈的蠢動。陶淵明的一句隨口語,李太白的一句酒後言,都曾讓他在無人時不由自主地吟哦起來,仿佛自己因為這句詩而變成了那個古人。

    “樸之啊……”看得楊樸匆匆走進來,楊應麒說道︰“其實我在這個世界僅僅是一個過客而已——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可我覺得就是這樣。”

    楊樸听得呆住了,只听楊應麒嘆道︰“此世匆匆,如白駒過隙……”

    楊樸愣了半晌,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上司雖然看見了自己,其實卻還沉浸在某種自失中沒有醒過來,便猛地咳嗽兩聲,楊應麒眼楮一眨,不滿十八歲的臉上恢復了老練神采,問道︰“什麼事情?”

    楊樸道︰“宋使又來了。”

    “哦,挺快嘛。”楊應麒道︰“這次來的是什麼人?還是那個馬政?”

    “不是。”楊樸說︰“馬政成了副使,正使是趙良嗣。”

    楊應麒哦了一聲,漢部的諜報工作已經做得比當世任何政權都好,對趙良嗣的來歷,他也略知一二。

    楊樸道︰“盧克忠已經接他們入驛舍,七將軍您什麼時候見他們?”

    楊應麒不回答他的話,卻自顧自找出一封信來,取了其中一頁給楊樸看︰“這是大哥給我的信,信中跟我詳說了會寧之事︰今年年初,大遼派耶律章奴到會寧求和,這一頁寫的,是國主對耶律章奴的回復。當時國主口述,完顏希尹筆錄潤色,而大哥就在旁邊听著。”

    楊樸接過信一看,只見上面以完顏阿骨打對遼主耶律延禧的口氣寫著︰“爾若能以兄事朕,歸上京、中京、興中府三路州縣,以親王、公主、駙馬、大臣子孫為質,還我逃奴、阿疏,並宋、夏、高麗往復書詔、表牒,則可以如約。”楊樸看完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以兄事朕”,那是要遼國承認大金的大國地位。遼國分為五路︰上京路、東京路、西京路、南京路、中京路,東京路已經被大金佔領,若再割上京、中京,那大遼就只剩下燕雲一帶了!至于索取大宋、西夏、高麗等國書詔,更是要繼承大遼的國際地位,剝奪大遼的外交資源!楊樸還沒看完便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的!大遼不可能答應!若真是答應,那契丹人離亡國就不遠了!”

    楊應麒笑道︰“現在他們離亡國還遠麼?當然,這個回復也未免太強人所難,就算耶律延禧再怎麼昏也不可能答應。不過話說回來,國主也未必是真要耶律延禧把這些條件答應了才肯和,也許\他只是先把價錢抬高一些,好等契丹人還價。這就叫漫天討價、就地還錢。”他嘿了一聲說︰“原來國主也蠻會做生意的嘛。”

    楊樸道︰“七將軍,你的意思是說國主想要和大遼議和了?”

    楊應麒站起來看了一會掛在牆上的地圖,說道︰“國主想要議和,這心意從去年就已經透露了。當年女真起兵時不過兩千五百人,短短數年之間奪取了大遼半壁江山!底子不夠厚,擴張卻又太快,這兩年就是黃龍府一帶也不安穩,更別說北邊的室韋、東部的五國和南部的高麗了。甚至是遼南這里,如果不是有我們在,這里的漢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是否不起異心還難說呢。現在大金一意向西的話,軍事上或能勝過大遼,但內部的隱患怎麼辦?後方的威脅怎麼辦?如果大軍在西邊和遼人持衡的時候,東京道忽然有人造反,或者高麗出兵來佔便宜,又該怎麼辦?所以當下之計,莫若借著勝遼之威,南震高麗,北壓室韋,東服五國,同時好好將已得領土整頓一番。等到內安外和,再討契丹——這才是上上之策!”

    楊樸想起了大宋來使,說道︰“大宋的使者雖然我還未會見過,不過看起來意,分明是要和我們夾擊攻遼,企圖恢復被契丹人吞並的燕雲十六州。如今我們若要和大遼講和,又如何應付大宋的使者?”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且不管他大金、大遼、大宋,如果就我們漢部的小算盤來談,樸之啊,你說我為何要想盡辦法結好大宋呢?”

    楊樸道︰“開通商道,招徠人民。”

    “說得好!”楊應麒笑道︰“其實比起國主來,大宋皇帝太不會做生意了,我們還沒應承任何事情,他便已經滿足了我們大部分的要求了,是不?趙家天子不但已經鼓勵宋人多來津門,允許\明州、泉州發放北來船引,而且還允許\在登州開設榷場!只要商路通暢,我們漢部的財源就不會匱乏;只要來往頻密,大宋多余的勞力也必然會向津門涌來!所以就眼前來說,宋金能否聯盟其實對我們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讓大宋天子感受到我們的誠意,並願意把眼前的好事延續下去——一直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一天?”

    “就是國主決定再次伐遼的那天。”楊應麒道︰“大金伐遼是遲早要繼續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國主應該很有興趣和大宋聯盟的。你說是麼?”

    “當然。”楊樸的眼楮亮了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5
基業初成 第六十四章 大金的兩扇門(下)
    從津門到登州的海道一日比一日暢順、安全。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之間的海路本來就短,只要避開風浪太大的日子,漢部船廠造出來的新船——車艦幾乎可以不分季節地來往于兩地之間。再加上商人們開始受到楊應麒的鼓勵而在航道上的各個海島大修燈塔,各種能望天測氣候的航海人才也受到空前的重視,這一切都令海浪中的兒郎們把船走得更加安心。

    趙良嗣和馬政這次是從登州州城附近的渡頭上岸,所以並不知道登州新榷場的事情。王師中與馬政雖然是好友,但在這件事情上卻瞞得他甚緊,只是在自己的州衙內設宴款待了一席,便匆匆將他們送上海船。

    這次使團的規模比上次大了十倍,不但有官方系統的文書、武衛,還有若干隨行的商人,甚至還包括一個代替大宋皇帝來賞賜折彥沖的太監。

    童貫曾想過要親自出使來威風威風,然而考慮到海路畢竟不是一萬分的安全,便打消了主意。

    這一趟船,剛好遇上了一陣不大不小的南風,隨風而北,第二日就到了津門。行程如此順利,實在是大大出乎趙良嗣等人的意料。

    津門此時已經開始繁忙起來,雖然還沒有達到一年中的高峰,但整個市集的活力已經彰顯。各坊的店鋪、客棧早被人搶訂一空,碼頭等著無數伙計和苦力,望著南邊盼船來。現在來到津門的大多是從登州出發的海船,數量不多,作為真正商貿主力的泉州、明州商家此刻還在黑水洋的航線上。因此碼頭上人多船少,正是人搶活干的時候。等到真正的旺季到來,那就是活搶人干了。

    不過,這種還在醞釀的繁華還是嚇了趙良嗣一跳,他萬萬想不到復州南部居然是這等模樣!從碼頭上的繁盛看來馬政的描述不是在夸大,而是太過謹慎了。難道之前自己從同僚那里听到的消息都有誤?還是說津門在歸入大金後才忽然變得繁華起來?對這兩種解釋,趙良嗣都感到不滿意。

    楊應麒也沒有料到大宋會派出這麼大一個使團來,津門那小小的驛舍根本就安排不下。這個新城市的客棧雖多,但此時早被搶空了。負責具體籌劃整個事件的楊樸知道楊應麒不肯擾民,便將大宋使團的人馬分為兩撥︰趙良嗣和馬政使團主體住驛舍,那個宦官帶著禮儀人員住進孤山寺,前者由盧克忠安排,後者由慧觀和尚接待。

    楊樸命人將兩撥人好吃好喝地供著,卻禮貌地限制他們不要到處亂跑。在此期間,各路豪強也都識趣地離這兩個地方遠遠的,去孤山寺上香的都是些普通百姓。

    直到第三天盧克忠才循例來引趙良嗣去見楊樸,兩人都曾是大遼臣民,相見畢,趙良嗣道︰“恭喜楊大人,傍上了一個好主子。”

    楊樸微笑道︰“不是傍上一個好主子,是找到一條好路子。倒是趙大人,不但傍上了一個好主子,連姓氏也改了。”原來趙良嗣原名馬植,投宋後改名李良嗣,後來大宋皇帝高興起來又賜他國姓,這才改作趙良嗣。

    趙良嗣一听就知道楊樸譏笑自己,冷笑道︰“天子賜姓,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就是楊大人祖上,三百年前也未必姓楊!”東北各民族的中華姓氏多因仰慕漢文而改,趙良嗣這句話分明是指楊樸是個蠻夷。

    馬政怕兩人一言不合壞了正事,連忙打和腔道︰“商周以國為姓、以官為姓、以職為姓——不都和天子賜姓是一般的道理麼?這是古法。神州萬邦,都是炎黃之後,只是後代山川阻隔,令兄弟反成陌人而已。後世改回漢姓,那也是認祖歸宗。”

    楊樸和趙良嗣聞言一齊大笑。兩人其實也都不願把關系弄僵,便趁機下台。

    趙良嗣道︰“馬大人說得好。彼此都是炎黃子孫,何必因山川阻隔而成陌路?本使此來,正是要讓兄弟之族做回兄弟。”

    楊樸也笑道︰“這也正是我漢部所願!”

    當下趙良嗣請見漢部七將軍,楊樸道︰“不巧了。貴使來得好快,出乎我等意料之外,七將軍入朱虛山讀書去了,半個月內只怕回不來。”

    趙良嗣等不知這朱虛山在哪里,听名字似乎是個有點耳熟的地名,只是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他常常在大宋臣僚面前夸耀自己對北國山川了如指掌,因此也不好在馬政等面前發問,卻不知他耳熟的“朱虛”本是山東地名,這個新命名為“朱虛山”的地方其實就在城外。

    原來楊應麒心想自己的容貌是十七八歲樣子,此時漢部在大宋朝廷中威信未立,見面只怕會惹輕視,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再則自己接見趙良嗣意義也不大,便干脆決定不見宋使。

    趙良嗣又求見大金公主,楊樸道︰“公主鸞駕日前北上,向兩宮太後請安去了。”

    趙良嗣不悅道︰“然則遼南地面上就以楊大人為首了?”

    楊樸笑道︰“趙大人生的卻是哪門子的氣?大宋既有國書來,本官自當引去朝見我大金皇帝。至于公主和七將軍,見不見又有何妨?”

    趙良嗣一听這話氣便平了,他怕的就是楊樸像上次搪塞馬政一般跟自己推諉,累得自己空手而回,那便無法回京交代。但若能見到金主,那真如楊樸所言,公主和遼南將軍見不見都無所謂了。

    當天楊樸大擺\宴席,又請大宋、高麗留在津門的商人陪列下座。大宋商人見朝廷連使者也派來了,生意自然做得更加安心,而高麗商人則更添敬重。

    盧克忠送趙良嗣等回去休息後,楊樸又到朱虛山見楊應麒,說知今日之事。

    楊應麒道︰“咱們津門的旺季就要來了,到時候人多口雜,怕會有變。不如趁早送他們上路吧。”

    楊樸問道︰“卻走哪條道路為好?”

    楊應麒道︰“我們遼南無天險可守,可守之險全在民心。所以不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道路。就沿著永寧、遼口、鞍坡、東京一路上去。趙良嗣曾經是大遼臣屬,如果我們繞路,只怕他也會瞧出端倪。”

    楊樸沉吟道︰“這一路上去,越往北就越荒涼。東京以南還好,過了東京,大金的底子就漏了!”

    楊應麒笑道︰“既然決定讓他們去見國主,那女真的本色便無論如何也掩不住的。再說又何必掩?大宋來找女真人,原本就不是因為女真夠文明,而是因為女真夠強悍!盡管讓他們到國主那里踫釘子去!去過一趟會寧,他們才知道我們漢部是多好說話!”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6
基業初成 第六十五章 維吾爾族來客(上)
    去年是大宋政和七年、金天輔元年,天下的莊稼收成普遍不好,在大宋是因為旱災,在大遼則因為兵禍。不過遼南地方政局較為穩定,特別是復、辰、開三州由于投入了大量的牛馬鐵具,當政者又注意農田水利,因此有了一個不錯的年景。今年開春以來,各地逃荒者不斷地往這個地區涌來。幸好遼南三州無論是上層的行政秩序還是下層的民間秩序都已建立起來,不但農村有大量的荒地可以收容流入境內的農民牧民,就是津門、遼口和鞍坡也需要大量的手工勞動力。

    楊應麒在春節過後的幾個月里一直躲在管寧學舍讀書教書,凡因軍務政務來求見的人一概不理,甚至連盧克忠也被婉拒門外。這幾個月里除了管寧學舍的師生,只有三個人見到了他。

    第一個是楊樸,在宋使船只入港後連夜上朱虛。

    第二個是孤山寺的證因和尚,他在見過楊應麒後便從遼東半島消失。一個月後,山東半島清陽港附近便新建了一座棲霞寺,主持正是證因和尚。這些年道君皇帝不斷逼迫佛門子弟改從道門,大宋境內的佛寺有減無增。在這種背景下忽然有一座新佛寺出現,便引得天下僧人無不矚目。

    第三個則是一個叫阿依木思的維吾爾商人。這幾個月里就連趙履民、劉介、李相隆、林翎這些“老客戶”都只能通過書信和楊應麒聯系,而這個萬里而來、只帶著兩車貨物的胡商居然得到楊應麒的垂青,知情者听說後無不訝異。

    這個胡商見楊應麒的場景後來被管寧學舍一個多嘴的學生泄漏出來。

    這個學生是林翎的堂弟林翼,去年林翎離開津門前特地留下這個十五六歲的堂弟在管寧學舍求學,林翼聰明機智,很得楊應麒的喜愛。這天林翎乘季風再次來到津門,林翼便請了假,進城來見林翎。

    晚上黃旌大擺\宴席,給林翎洗塵,林翼也陪同前來。列席的人除了燕雲籍的劉從、趙觀,高麗籍的李相隆,還有先來一步的泉州陳家二當家陳廣湖。

    這些大商人坐在一起不談生意,卻談風月逸事,慢慢地就說到了楊應麒。這群人里面陳廣湖在津門的資歷最淺,至今沒能見到這位掌控遼南命脈的七將軍,因此他一听到這個話題趕緊豎起耳朵怕漏掉一句,希望對以後求見七將軍的時候有幫助。

    黃旌放聲高論,由楊應麒的學識說到他的愛好,說他不愛別的,就愛書籍︰“如今連泉州的良版書籍都漲價了,為什麼?就是因為人人知道七將軍喜歡好書!個個都盼著能獻上一本,討他歡喜。要是能像劉當家一樣得到偌大一片好牧場,那就十輩子也吃穿不盡了!”

    眾人聞言同時一笑。林翼道︰“其實啊,七將軍除了書,還有另外一項最愛。”

    陳廣湖听到這句話忍不住哦了一聲,黃旌道︰“林少爺年紀雖小,但這半年來追隨七將軍前後,學問見識一日千里。說到對七將軍喜好的把握,在座各位只怕沒人及得上了。”

    林翼畢竟還是個孩子,被他這一拍全身輕了三十斤,連林翎眼色也未看見,得意洋洋地說道︰“若說這幾個月,津門的商家是一個也沒能見到七將軍,唯獨一個人例外……”

    趙觀哼了一聲說︰“這個林公子不說我們也知道,就是那個胡商阿依木思!”

    林翼心想若不拋出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如何壓服這些大人,便說道︰“那麼這個阿依木思又是靠什麼來打動七將軍的呢?”

    此言一出,人人關注之情溢于眉目,林翼心頭更是得意,連林翎在桌底踢了他一腳也不理會,繼續說道︰“那天七將軍正帶著我們幾個人讀《禹貢》,讀到中午一位同學來報說有個胡商求見,話沒說完就被七將軍給罵了出去。我們本以為七將軍不樂意見胡商,誰知午休時分七將軍又把那個同學喚來,問是什麼樣的胡商,那同學說是個維吾爾人,七將軍想了一下,就讓我去把那胡商接進山門。”

    朱虛山本來並不禁人出入,只是津門的商人都知道楊應麒不願喧雜的事情擾亂管寧學舍的平靜,所以各方豪強除非是應邀入山講學,否則等閑不願去招楊應麒的忌。

    趙觀和楊應麒相交年深,知道這個七將軍智謀深遠,他既然接見那個胡商,只怕所謀不淺,這些事情多知未必有益,便插口說︰“七將軍說的若是軍政要務,林公子最好還是別說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商人應當知道的。”

    林翼笑道︰“哪里是什麼軍政要務,其實就是那阿依木思給七將軍送禮來了。”

    眾人听得面面相覷,林翎道︰“這胡人這樣唐突,想來一定又被七將軍罵出去了。”

    “沒有!”林翼的回答出人意料︰“七將軍居然耐著心听那阿依木思把話說完,最後不但收了他兩件禮物,還向他多索要了兩件東西。”

    眾人大感驚訝,陳廣湖忙問道︰“這胡商送的究竟是什麼禮物?七將軍索要的又是什麼寶貝?”

    林翼見席間眾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油然而生,說話更帶勁了︰“那個阿依木思送來的第一件禮物,乃是一個金發高鼻的西域美女。”說到這里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剛剛突起的喉結上下蛹動,在座的除了他之外哪個不是老奸巨猾?一看這情景便知道那那個西域美女一定十分妖嬈,否則不會惹得這少年偶一想起也大生綺念。

    林翎咳嗽了一聲,林翼臉一紅,忙用講述來掩飾自己的窘態︰“那西域美女……嗯,十分美貌,但七將軍只看了一眼就偏過頭說︰‘在我們遼南這邊,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女子不能拿來送,更不能拿來賣!就算是女奴,一入我境,便有權要求還自己自由之身。你將一個女人來送我,是故意要犯我漢部的律令麼?’”

    林翼說到這里停一停想看看眾人的反應。他原本以為大家會驚佩交加,哪知在座各人臉上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原來黃旌等心里都想︰“英雄豪杰不貪戀女色也沒什麼奇怪的,否則能成什麼大業!”

    見眾人如此林翼不免微感失望,只得繼續說︰“那阿依木思大為惶恐,連忙請罪,七將軍也不深責,只是問第二件禮物是什麼。這件禮物,卻勾起了七將軍興趣了。”

    黃旌笑道︰“一定是書!”

    林翼點頭說︰“黃叔叔猜得對,正是兩箱羊皮書。上面寫的都是扭扭曲曲大食文字,連七將軍都不懂得。那阿依木思身邊還跟著一個小老頭兒,既懂大食文字,也懂漢語。七將軍問明那都是些什麼書,越問越是高興。他們兩人一直說了一個多時辰,連下午的課程也讓暫停了。我雖然站在旁邊听著,卻連一成也沒听懂。後來七將軍又邀請那個胡人留下,願以重金留他在管寧學舍做老師,同時翻譯那兩箱大食書卷。”

    劉從哼了一聲說︰“這個阿依木思這手倒也投其所好。古今書籍我也搜羅過不少,只是沒想到七將軍連番邦的書也有興趣。”

    林翼說道︰“這第二件引起七將軍興趣的東西,大家猜中了不難,但第三件要猜準卻不容易。若黃叔叔、劉叔叔你們能猜得著,那小佷就真服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6
基業初成 第六十五章 維吾爾族來客(下)
    黃旌听林翼出起謎語來,笑道︰“好啊!林公子要考我們這群老頭子了!”便猜是好茶,林翼卻說不對。

    趙觀便猜是好馬;劉從猜是寶刀寶劍;林翎心里猜是西域地圖,卻不肯說出來;李相隆心里猜是西域名醫,口中卻說一定是樓蘭古寶。林翼听了笑道︰“錯了錯了!都錯了!七將軍感興趣的,是一張毯子!”

    “毯子?”黃旌、陳廣湖都一起叫出聲來,這個答案當真是出人意表。

    趙觀問道︰“那毯子有什麼奇特?難道是金子打的不成?”

    “不是。”林翼搖頭說︰“就是一張羊毛毯子。”說到這里他卻賣起關子來,打住喝茶——他年紀尚幼,林翎不讓他喝酒。這少年心里盼著眾人提問,哪知在座所有人個個比他有耐心,竟是誰也不開口,最後他只好自己解開謎團︰“其實這毯子根本不是什麼禮物,一開始是用來包寶貝的,那寶貝金光閃閃,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阿依木思正要介紹,但七將軍卻對那寶貝一點興趣也沒有,反而拿起那毯子左看右看,大加贊賞。那阿依木思的腦筋轉的倒快,也不說那金光閃閃的寶貝了,就夸著這條毛毯。七將軍問了織毛毯的羊毛從哪里來,阿依木思用大食話說了一個嘰里咕嚕的地名,說是從哪里引進的種羊。七將軍听了那個地名後想了一下,忽然一拍後腦說︰‘是了!是拜佔庭!’”

    林翎問道︰“拜佔庭是什麼地方?”

    林翼吐了吐舌頭,懾懦說不知道。林翎哼了一聲說︰“該听的不听,該問的不問!”

    林翼大是發窘,黃旌打圓場道︰“阿翼畢竟是小孩子,大少別太苛刻。上次沒問,下次再問就是。”林翎這才神色轉和。黃旌又問道︰“後來呢?”

    林翼看了林翎一眼,不敢再賣弄聰明,老老實實說道︰“七將軍又問織毛毯的是哪里的工匠,阿依木思說是維吾爾人的巧匠。七將軍便托他去請一些巧匠來津門授藝,阿依木思卻不斷推托,說從維吾爾走到這里要繞過西夏,橫跨大遼,這條路九死一生,他說什麼也不肯再去走一次。”

    林翎冷笑道︰“這個胡商好狡詐,他哪里是不肯去走,只是想抬高價錢罷了。”

    林翼道︰“阿大說的沒錯。七將軍當時也听出來了,也是和阿大你這般當場點破那個阿依木思的心思。不過七將軍也沒怪罪他,只是告訴阿依木思,如果他能幫漢部招徠巧匠,就在津門西邊劃兩個坊給他做店鋪,一分錢也不收。”

    听到這里陳廣湖忍不住發出一聲鼻音,李相隆也嘆道︰“我們李家和漢部這等交情,到現在也就半個坊的地盤。這胡商好運氣啊!”

    趙觀哼了一聲道︰“現在一過遼河西邊就沒有不打仗的地方。這胡商是不是好運氣,等他招到人再說。林公子,後來這胡商答應了麼?”

    “答應!他當然答應。”林翼嘆道︰“他不但答應,而且對七將軍說,明天就能把工人招徠,希望七將軍不要違背諾言。”

    李相隆等听了這話都是一怔,心想阿依木思莫非懂得飛天術不成?

    林翎微一沉吟,說道︰“我知道了!這個胡商!他的商隊里頭,一定就帶有巧匠。他根本不用跨越大遼,因為人就在他身邊!”

    趙觀和劉從對望一眼,卻听林翼道︰“阿大猜對了!”

    陳廣湖听得拍案罵道︰“好個狡詐的胡商!這樣一來,他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兩個坊的地盤!哼!這樣的人容不得!七將軍懲處他沒有?”

    但林翼的回答卻讓陳廣湖失望了︰“沒有。七將軍沒有處罰他,只是大大不高興,對那阿依木思說︰‘以後和我做生意,不要再用這一套。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也不收回我的承諾,只是那片土地就這樣輕易給你,津門其他商家只怕不服,到時候沒我做你的靠山,你也很難在這個地方立足。所以如果你想在津門做長遠生意,就必須再替我做一件事情。’”

    陳廣湖問道︰“什麼事情?”心想如果能搶先把事情辦好,不但能給那胡商一個下馬威,或許\還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

    “阿依木思也是這樣問。”林翼說︰“七將軍這次要他做的事情和上一件卻是大同小異,就是要他去引進一批羊毛上等的種羊來。這次阿依木思又是面有難色,七將軍說道︰‘你萬里而來,不可能帶著羊群,所以我知道你這次是真的犯難。這樣吧,我再許\你一個好條件。若你能引來一對種羊,我就劃給你若干坡地給你牧羊。引來的種羊越多,你得到的土地就越多。數量以兩千頭為限。’說著跟阿依木思解釋每引來一對種羊他能得到多少坡地。”

    劉介依照林翼所說的暗中算了一下,心中大驚︰“若真的給他引來兩千對,那這阿依木思的牧場豈不是比我家還大!”心中暗謀對策。

    陳廣湖則想︰“我們家走的是海路,要走陸路去那個什麼拜佔庭、吐魯番引種羊可不是我們所擅長的事情……等等!這個七將軍為什麼對這些羊毛、工匠這麼感興趣?難道……若是這樣,不知他對棉花、紡布是否也感興趣。若是如此……”左右尋思,心中已有計較。

    其他人听到這里也都各有各的心事,林翼雖然還在講述一些余緒,但听的人卻已是心不在焉。

    林翼自己也覺得沒意思起來,便找了個話結,住口不說了。

    不久宴席散、人作別,回到住處,林翼也向林翎告別要回管寧學舍去。林翎卻沒放他走的意思,盯著林翼不說話,忽然道︰“我看你還是別去管寧學舍了,在市集學著做點生意,待北風起,就隨我回泉州吧。”

    林翼心頭大駭,膝蓋\一軟跪了下來︰“阿大!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情了?”

    林翎怒道︰“起來!這像什麼!你又不是奴僕,干嘛動不動給人下跪!我看你這半年來在七將軍身邊沒學到半點東西,反而是活回去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7
基業初成 第六十六章 宋使團的苦惱(上)
    林翼被林翎一罵,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眼淚\卻啪啪啪流了下來。

    林翎哼了一聲道︰“去年讓你跟我出海,本來只是要讓你長長見識,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可到津門後我卻改變了主意讓你留下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林翼咬著嘴唇搖頭。

    林翎背著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你雖然是我林氏旁支,但你父母亡故後,爹爹收養了你,卻是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的,我也一直當你是胞弟。所以在泉州時候督促你刻苦讀書,因為我們都覺得你有這個天分,將來若能考取個功\名,那不但于全族有利,也是你自己的好歸宿!就算讀書不成,將來也當做個知道進退的男子漢!當初讓你的讀書是這個想法,後來讓你留在津門也是這個想法——你听懂沒有?”

    林翼被林翎的疾言厲色嚇得腦子空蕩蕩的,實在沒听懂,卻不敢搖頭。

    林翎看他這副模樣,嘆了一口氣道︰“你還不滿十六歲,現在就要你想這些事情是有點為難了。可是有些事情,若有個行差踏錯,可不是年紀小就能原諒的。”

    林翼顫抖著說道︰“阿大,你是說我今晚在宴席上的事情麼?”

    “你說呢!”林翎厲聲道︰“七將軍肯留你在他身邊,讓你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事情,是為了讓你把他的事情泄漏出去麼?是為了讓你把他的事情在大庭廣眾宣揚麼?你這半年來在他身邊怎麼就不學學他的學識、他的心胸、他的縝密?卻反而卻哪里學來了多嘴、學來了輕佻、學來了浮躁!”

    見林翼嚇得淚\如泉滾,林翎反而更加惱怒,罵道︰“出去!出去!要哭到外面出去哭!我林家沒你這樣的子弟!”叫來家丁指著林翼道︰“把他掃地出門!”

    林翼膝蓋\一軟又跪了下來,林翎一閃身不受他跪,罵道︰“走!沒想明白你就別回來了!”

    林家的家丁也不敢真趕他,但林翼畢竟年紀小,如何承受得起這樣的厲責?終于自己忍不住跑了出去。

    此刻正是夏初人定時,街道略無行人。林翼也不回管寧學舍,只是背著林宅亂走,一路走一路流淚\,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淚\水也被晚風吹干,忽然一騎橫里奔出來,眼見要撞上林翼,幸而馬上那人騎術精湛,勒得馬人立起來,雙蹄落在別處。林翼跌倒在地,驚惶不定地抬頭望去,只見眼前是兩人兩騎,方才差點撞上自己那人二十多歲年紀,眼光如春雷未動,神態似秋水將發,脖子上一塊青色胎記,行動如風,跳下馬將自己扶了起來,問道︰“沒事吧?”

    林翼一時說不出話,那人又道︰“看你也不像無賴子弟,天色這麼晚了,怎麼還一個人在大街上亂跑。”燈光下看見林翼臉上的淚\痕,忽而指著林翼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你被家里人罵,跑出來了是不?”

    林翼被他說破,低下了頭。

    那人問道︰“罵你的人平時和你親不親?”

    林翼心道︰“咱們又不認識,你干嘛來跟我說這話?”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人又說︰“那你這次是不是做錯事情了?”

    林翼猶豫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那人又問道︰“那他這次罵得你凶不凶?”

    “凶。”林翼哭泣驚惶後聲音有些嘶啞︰“我從來沒見阿大對我這麼凶過。”

    那人笑道︰“那就是了,他沒惡意的。對你是愛之深、責之切!快回去吧。”

    林翼哽咽道︰“阿大趕我出來的,阿大不要我了。”

    “傻小子!”那人摸了摸他的頭發︰“要真不要你,還會為了你發火?快回去吧。”說著翻身上馬,和跟他來那人並騎遠去。

    林翼望著那兩人兩騎的消失的地方,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亂糟糟的不知是什麼感覺,卻讓人心頭一陣清涼。他尋路回去,到了林宅附近十分擔心,怕見到兩扇緊閉的大門,然而一轉個彎,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形,正坐在兩個“林”字燈籠下發呆,不是林翎是誰?

    林翼鼓起勇氣,慢慢走近,林翎見到他跳了起來揮手就要打他,終于忍了下來,對著里屋叫道︰“阿翼回來了!把出去找的人都叫回來吧。”拉了弟弟回書房,拿了戒尺要打,終于又放了下來,問道︰“想明白沒有?”

    林翼想起那個騎士的背影,點了點頭。

    林翎道︰“今天就先別回去了。明天回學舍後好好讀書!多用點心思,看看人家七將軍是怎麼做的學問!你阿大我……我再怎麼混也只是個商人了,你卻不同!將來……唉,不多說了,去睡吧。”

    林翼以為自己一定睡不著了,誰知道一躺下就入夢了。第二天醒來,林翎卻已經出門辦事去了。他換上林翎從泉州帶來的新衣裳,騎馬回管寧學舍,來到楊應麒的草堂外,卻听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北上?我怎麼就沒撞見?”林翼心中一動︰“是昨晚那人!”

    便听楊應麒的聲音說道︰“二哥你從開州來,他們卻往遼口的方向去。我讓他們走遼口一路,本是想讓二哥你見見的,誰知你剛好在這節骨眼上去劉介的新牧場挑馬。”

    昨晚那人的聲音說道︰“去多久了?我且追上去看看。”

    楊應麒道︰“去了三天了。”

    便見兩個人跨步出門,楊應麒送了出來,林翼心道︰“往昔就是楊樸大人來,七將軍也不送的。這人好大的面子,不知是誰。二哥?難道是二將軍?對了!一定是他!”

    昨晚林翼遇見的騎士果然便是曹廣弼,他听說大宋有使者到津門便匆匆由開州趕來,期盼能見上一面,誰知今天來朱虛山見到楊應麒,才知道宋使已經北上。

    曹廣弼翻身上馬,就要出山,忽然見到昨晚差點被自己撞到的少年,一怔道︰“是你?你是管寧學舍的學生麼?”

    林翼點了點頭。

    曹廣弼道︰“看你這樣子是與家里人和解了,是吧?”

    林翼又點了點頭。

    曹廣弼笑道︰“在七將軍身邊好好學本事吧,將來長大了,到我軍中來闖天下。”朗笑聲中,與副手石康絕塵而去。

    林翼望著飄揚未落的塵埃默然,回過神來,才發現楊應麒在看著自己,連忙請罪︰“昨晚未歸,請先生責罰。”楊應麒在管寧學舍是老師的身份,因此學生們在學舍內都稱他先生。

    楊應麒卻沒有責罰他的意思,只是看著林翼的眼楮道︰“一天不見,似乎長大了不少。”

    林翼不知該如何回答,楊應麒已經笑了起來︰“很好,很好。咱們管寧學舍第一個能辦事的人出來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7
基業初成 第六十六章 宋使團的苦惱(下)
    曹廣弼和石康追過遼口,這才望見大宋使團的尾巴,但他卻忽然停了下來,石康問道︰“二將軍!不上去麼?”

    曹廣弼遲疑道︰“現在過去,卻是拿什麼身份去和他們相見?”

    石康無語,曹廣弼道︰“罷了!回遼口吧。我想來看看大宋使者,也只是一時沖動。如今望見了也算是聊慰相思,那什麼趙良嗣不是大宋名臣,不會也罷。”帶了石康徑回遼口。日後大宋使團從北方南下路過遼口時,他反而避而不見,只讓遼口官員好生接待而已。

    趙良嗣並不知道漢部二將軍曾追著他們使團的尾塵徘徊良久,他一路北上,津門的繁華、半島中部的寧靜、遼口的喧囂都讓他感到陌生——這真是自己所知道的遼東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復州、辰州百余里路走來,竟然未見過一個饑民。這兩個地方還說不上富庶,也還沒有鼎盛的文物,可百姓們似乎都已經能吃飽飯了。

    不過漸行漸北,趙良嗣終于找到了那個自己熟悉的遼國故土。等過了銀州,北大荒的蒼涼更是撲面而來!

    大宋的官員開始懼怕起來︰這才是他們心目中的女真啊!往來行人不再有津門的溫文,所有人展現出來的都是赤裸裸的野性,這里是虎狼成群的世界,是未被文明閹割的世界,是離茹毛飲血未遠的世界!

    雖然在夏天,但那個宦官卻在風中瑟瑟縮縮的,心里咒罵著馬政,哀嘆自己當初怎麼會迷了心竅信馬政的話,以至于在听到出使的消息後不去走後門推脫。

    馬政則在經歷了一開始的害怕之後定下心來,細細體察沿路的民情,發現見到的那些女真貴族大將論豪富論奢侈遠在津門官員之上,那些有軍功\的將士活得也還可以,但最底層的那些無土平民則過得十分艱難,淪為奴隸者更是活得豬狗不如。

    大宋使團華麗的衣飾一路來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紅,幸好有楊樸帶領才保無恙,過了鞍坡後狄喻又派出一隊騎兵護送。

    蕭鐵奴本來想親自送他們到會寧,但和楊樸見面後望了宋使兩眼,便冷笑著回鞍坡了。

    和往來的女真人相比,就是作為使團武衛的大宋禁軍也個個顯得細皮嫩肉,都用不著打仗,只是站在一起便強弱立判!那是羊和狼的區別,不是在羊角上綁一把百煉鋼刀就能彌補的區別!

    使團在津門時,飲食供應與大宋略無異。但一過咸州,吃的便是胡法飯菜︰將極肥的豬肉或脂潤切成大片,用一小盤子虛裝架起,插青蔥三兩根,叫做“肉盤子”,連同炒面、半生米飯一起端上——這是款待趙良嗣、馬政、楊樸和那個宦官的盛宴了。至于其他武衛、文員則等而下之。下層的將士只能用木盆乘粥干吃。

    趙良嗣也就罷了,那宦官卻受不了了。他在汴京吃的都是精細食物,見到那片大肥肉幾乎就想嘔吐,怒沖沖要去找楊樸,趙良嗣連忙攔住,告訴他這等伙食在這里已經十分難得。那宦官不信,沖到楊樸帳中,只見他也正在吃飯,桌上卻只有半盆米飯,一片胡餅,以豆為醬,旁邊放著幾個松子,如此而已。

    楊樸抬頭見那宦官闖進來,問他有什麼事情,那宦官懨懨地甩了一下衣袖,出帳而去。楊樸見他來時盯著自己桌上的食物看,腦子一轉就明白了,對護送自己來的漢部武官道︰“大宋官兵都慣壞了!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有那樣的伙食還不知足!哼!難怪他們打不過大遼!”

    過了黃龍府以後伙食就更加難堪了,那個宦官連續好幾天吃喝不下,楊樸看在眼里只是冷笑。趙良嗣來找楊樸想辦法,楊樸道︰“辦法?有什麼辦法?我跟你說,打仗的時候,我大金就是皇帝吃的也是這些!別人不知道,你趙大人也不知道麼?”

    趙良嗣嘆道︰“我原知北地蠻荒,只是看津門那般氣象,以為這里也好起來了。”

    “好起來?哪有那麼快!津門富得快,是因為地方小,人民少。但一個二千里大國想整體富裕起來,談何容易!”說到這里楊樸便停住了,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只是勸道︰“你們再忍忍吧,到了會寧就好多了。”

    使團渡過拉林河後,忽然北面一彪軍馬從一片森林後沖出,那驀然出現的數千軍馬便如曠野猛獸從天而降,馬上的人披著獸皮、揮著刀棒,也如猛獸一般。

    那宦官和他身邊的文吏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大叫一聲“媽呀”便逃了。他這一逃,許\多文員、官吏、儀仗甚至武衛也跟著逃,趙良嗣和馬政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一句話︰“真是丟臉!”面對迎面而來的大軍其實他們也十分害怕,但想這里是大金腹地,若對方真要害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想到這里兩人都湊著馬緊緊跟著楊樸,知道只有傍緊了他才最安全。

    楊樸張望了一下,知道是國相撒改所部,並不是流寇,因此便安了心,對馬政道︰“去把你們的人收攏好吧。怎麼說也是大國使者,怎麼弄得這樣難看!”策馬走上幾步,對著沖過來的軍馬揮手示意。

    那彪軍馬慢慢停了下來,一個大將縱馬出陣,大聲道︰“楊樸!這群軟手軟腳的家伙,就是宋朝的使團麼?”卻是大金國相之子、女真族杰出的將帥完顏宗翰。

    楊樸回答道︰“沒錯!將軍是出來漁獵麼?”

    宗翰哈哈一笑道︰“我是來看看這撥人是怎麼回事!”指著縮著脖子逃回來的那個宦官和他的從人道︰“漢人都是這個糗樣麼?我現在可真懷疑彥沖他們到底是不是漢人。”

    楊樸笑道︰“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大宋林子太大,自然什麼鳥都有。大將軍是天上飛的雄鷹,這幾個是沼澤里爬的病鶉。”

    那宦官羞得無地自容,楊樸和宗翰卻一起放聲大笑,宗翰道︰“要是像彥沖那樣的英雄,我還真要結識一下,要是像眼前這幾個家伙,嘿!卻實在讓人倒胃口。大宋怎麼派這麼些人過來!是看不起我大金嗎?”

    馬政就要抗辯,宗翰卻已經揮了揮手,領軍東去。這幾千人來去如風,鐵蹄過處,就是猛虎狼群也要退避三舍。趙良嗣和馬政都看得暗暗心驚,馬政心道︰“怪不得大遼會連連敗北!這群女真不是人,都是野獸!是虎狼!”

    那宦官跟了上來,對著楊樸喋喋不休,指責他剛才侮辱自己。楊樸冷笑說︰“中使大人!這里不是大宋!道君皇帝的詔令可到不了這里!你要是想活得長些最好少說兩句。”嚇得那宦官噤聲無話,躲在趙良嗣背後使眼色讓他圓場。

    楊樸不等趙良嗣說話,便指著北方道︰“再走幾十里就能望見會寧了!快馬加鞭,天黑之前興許\能到!別耽擱了,走吧!”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8
基業初成 第六十七章 遣宋使的人選(上)
    楊應麒敲著地圖上的會寧,喃喃自語︰“諜報無誤的話,只怕遼使習泥烈剛好也在會寧,這下可熱鬧了……”

    會寧這個“皇帝寨”在吞並漢部九村以後,終于像個城了。雖然在漢部主體南遷以後,北來的商人便明顯少了許\多。但這里畢竟是新興大國的都城所在,親貴豪強都聚集于此,因而人口物流都十分繁庶——當然,這種繁庶也是相對于東北大地而言,若放在大宋,這里仍然只能算是個二三流的城鎮罷了。

    吳乞買、斜也、斡魯古、宗干等人佔據了漢村以後,其部族家人住著漢村的磚房,種著漢部的田地,對于主子佔到這麼一個好地方十分得意。

    但楊樸這次回來一看,發現原漢村的各處莊稼長勢都不如往昔,想來是女真人經營不善的緣故。

    漢部在會寧還保有一個西村,是當初不願南遷者的聚居點。折彥沖在會寧時候也住在這里。西村除了村民外,還駐有折彥沖的親兵五百人——這五百人的隊長大多是從當初起兵一百六十騎中挑選出來,不但精銳,而且忠誠。

    大宋使團在日落後才到達會寧城外,折彥沖派了外甥蒲魯虎來迎接。蒲魯虎是宗雄長子,宗雄的幾個兒子都仰慕他們這個英雄了得的姑父,日常無事時常纏著折彥沖不放,宗雄也不禁涉。蒲魯虎十五歲後,折彥沖便在西村挑了十個勇士,讓蒲魯虎做隊長,日常無事時就跟他講演兵法武藝,又答應下次若有大戰一定帶他上陣。

    蒲魯虎得折彥沖、狄喻教導,小時候又常在曹廣弼、楊應麒身邊轉,和平常女真少年大為不同——身上胡氣甚少,但剛勇溢面,出迎的人馬在他指揮下一絲不苟,和楊樸馬上對答又甚有條理,隱隱然有乃父文武雙全之風。

    听了蒲魯虎的話趙良嗣等才知道折彥沖夫婦傍晚時進宮去了,不過對使團的到來西村內部早有安排,便由蒲魯虎代姑父接進村去安頓好,楊樸料理慣了漢村庶政,這時卻不插手,且看蒲魯虎如何行事。蒲魯虎年紀雖小卻把一切都處理得有條不紊。趙良嗣、馬政等人見蒲魯虎這樣一個女真少年也如此強干,心中各有感觸。

    這一晚折彥沖徹夜未回,第二日完顏希尹前來過問,互致殷勤之意。趙良嗣促請完顏希尹,盼能早日得見金主,完顏希尹道︰“今日我主另有要務,明日定然召見。”

    晚間趙良嗣和馬政商量道︰“今日這個完顏希尹有些推諉,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要找楊樸來問,侍從卻回說楊大人也進宮去了。

    西村外部到處是往來胡騎,趙良嗣和馬政心中懼怕,不敢出村。女真人對他們雖然保持禮貌,其實看管得甚嚴,初到異族之地,趙良嗣也沒法出去打听。

    馬政等人忽然想念起津門了——那里雖然也是“外國”,但一切都讓宋朝來的人感到舒服。而在這個地方,似乎連空氣中飄蕩的風都有胡味!他們就是和完顏希尹這個還算比較漢化的女真人交流也甚感吃力,不僅因為完顏希尹那一口的北國口音,更因為他那不失女真本色的樸直思維和大宋官僚化的政治語言格格不入。

    趙良嗣和馬政都不知道,此刻身在會寧的使者其實並不止大宋一家。

    他們還沒到達會寧時楊應麒就已經在惡意地想象著︰如果趙良嗣和馬政忽然听說遼使習泥烈就住在他們隔壁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楊應麒在千里之外想象著這一“趣事”的時候,金國方面也正考慮著用什麼樣的規格來接待宋使。完顏希尹主張用盛禮,諳班勃極烈吳乞買卻不以為然。因為宋國此次出使目的顯然就是要說服大金聯手攻遼,而大金現在已經決定和大遼停戰,所以這個時候與大宋走得太近並不合適。

    阿骨打問折彥沖的意見,折彥沖卻反問道︰“叔叔心中,是否準備就此與契丹東西並立為北國雙雄?無心再圖西進?”

    阿骨打道︰“自然不是!”

    折彥沖又問道︰“然則我大金與大遼之間,只是暫時停戰了?”

    阿骨打還沒回答,斜也哼了一聲道︰“這還用說!等把領土內的事情料理清楚,我就領軍馬沖過去!”

    吳乞買、宗翰、宗望等听了斜也的話都點頭稱是。折彥沖道︰“我們和大遼也打了幾年的仗了,越是往西、往南,阻力就越大!前兩年本來是契丹人千里遠征,我們有在家門口打仗的便利。但到了中京一帶,千里勞師的就換成我們了。大遼剩下的領土是他們的菁華所在,不能輕忽。如能與大宋聯手夾擊,對我們大為有利。”

    阿骨打道︰“彥沖所言在理。”

    折彥沖又道︰“既然如此,我們與大宋聯合便是遲早的事情。宋使到此,當妥善接待。”

    吳乞買道︰“可如今習泥烈也在這里,他要和咱們講和,宋人卻要我們和契丹開戰!兩家所請不兩立。以當前的形勢看,暫時和契丹停戰勢在必行,大宋的要求,我們只能先推了。”

    折彥沖道︰“五叔所言極是,不過這兩家所求未必完全矛盾。對大宋我們也不用推。兩國聯軍乃是大事,不是一次就能說清楚的。從會寧到汴京路途萬里,又不能走陸路,得由海路迂回來往——這一來一回就要一年半載。不如這樣︰我們且許\了他,卻不把話說死,只是要派人去和大宋談條件。幾番來回,怕不要費兩三年!有兩三年時間,還不夠我們料理內政麼?”

    宗翰聞言附和道︰“彥沖所言正中要害!”

    吳乞買也微笑道︰“好小子!虧你想得出來!只是這出使大宋之人,卻派誰去好?”

    折彥沖道︰“大宋皇帝還不清楚我大金兵威,這時候若派重臣去只怕未必能得他們禮遇。”

    宗翰道︰“便讓希尹為正使,楊樸為副,如何?”

    “希尹去不得。”阿骨打道︰“我們族內善戰之將成千上百,能如希尹這般文武皆通的卻不過三五個!會寧少他不得!”女真新興之族,有時候行事類于強盜,常常做出扣留其他國族使者做人質的事情,他們以己度人,也怕大宋扣押使者,因此阿骨打意下頗不願派遣親貴宗族前去。何況他們此時對大宋所知不深,也不願派不可或缺的重臣前去。

    吳乞買道︰“那便讓楊樸去吧,這個渤海人也還算老實。”

    阿骨打點頭道︰“反正也就是傳個話,讓趙家天子知道我們的意思就行。該決斷的事情,讓趙家天子再派人來會寧跟我談。能聯手自然最好。不過天下的城池,最終還得是用刀殺出來的才實在!”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