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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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21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0
基業初成 第七十八章 漢部牆角窺伺者(下)
    宗雄在小唐括氏那里把事情弄清楚趕出來時,妹妹和兒子都不見了,心中暗暗叫苦。

    那邊阿骨打等正在議事,忽然宗雄遣人來報︰“公主不知從哪里听說小楊將軍的事情,飛馬南下去了。”

    宗望、宗翰等一听都暗暗皺眉,阿骨打也是滿臉的不悅,說道︰“這個女娃這麼這樣不分輕重!彥沖已經去了,她也去湊什麼熱鬧!這麼匆匆忙忙走了,兒子女兒誰來照看!”

    那侍衛報道︰“公主把公子、郡主都帶走了。”

    眾人大驚,宗干作色道︰“我去追她回來!”

    阿骨打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逝,隨即換上一副冷靜的臉孔來,喝道︰“追什麼追!她要是不肯回來,你把她銬回來不成?那可是你妹妹!”

    折彥沖一家一直留在會寧,這種行動其實未必沒有將自己作為人質的意思,只是阿骨打和折彥沖互相之間都沒有挑明而已。

    但完顏虎卻從來沒有作為人質的自覺,她身份親貴,阿骨打等長輩因為各種原因都對她疼愛有加,宗干、宗峻、宗望等兄弟也對她十分容讓,因此她在會寧向來橫沖直撞,毫無顧忌。

    女真人還需要漢部,而折彥沖也十分巧妙地把各種政治行為處理成家常事,所以觸覺稍微遲鈍一點的人都只看到折彥沖位高權重,兩家人共享天倫,卻不知道內里暗藏極為凶險的博弈。

    此時完顏虎因為楊應麒急病南下照看,這也是人情之常,若阿骨打硬是把她攔住,一旦起了沖突,那之前竭力維持的種種脈脈溫情便都要撕破。

    阿骨打心里一瞬間轉了十幾個念頭,最後心里終于認定︰“彥沖絕不會如此不智!此事多半是阿虎任性!”

    剛好宗雄進來,阿骨打道︰“你妹妹作了兩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性情還是這樣暴躁。”

    宗雄苦笑無語,阿骨打道︰“你快去漢部帶上些衣服追上去!好好護送她南下!”

    宗雄領命去了,阿骨打又對完顏希尹道︰“你也跟去,代我慰問應麒。”

    完顏希尹道︰“眼見楊樸和宋使就要到了,這件事情是不是讓別人去做?”

    阿骨打道︰“不!這件事比宋使到來更重要!還是得由你去辦,別人都不合適。我們剛剛和契丹人停戰,這宋使還是先晾他一晾!”

    完顏希尹這才領命。

    阿骨打又對宗翰道︰“應麒病重,我怕彥沖他們兄弟幾個心神大亂,給了契丹人可乘之機!你即日南下,暫領東京兵權,防備契丹。若狄喻也要去津門看望,你就讓\0\0母代他統領鞍山兵馬。若應麒有什麼不測,你可見機行事。若應麒痊愈,便敦促彥沖早回會寧,我另有要事和他商量。”

    宗翰道︰“我知道怎麼做。”

    跟著又命斜也前往泰州巡視,諸子諸將均有安排。

    不出阿骨打所料,宗翰到遼陽府時狄喻正準備前往津門,而蕭鐵奴早已南下了。不但他們倆,連曹廣弼、歐陽適和阿魯蠻也都拋下手頭上的事情趕往津門。自從漢部兵下遼東以後,這是漢部八大首腦第一次齊聚!

    不過他們的行動都不張揚,津門的民眾大多都不知道這八位首領竟然全在會寧!甚至楊應麒病了的消息,津門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數。

    折彥沖到達後不久,完顏虎也到了。她在半路就給宗雄趕上,由哥哥護送著來到津門。折彥沖的兒女年紀雖小,但坐在馬上千里奔波絲毫不以為苦,幾千里路走下來沒哭過一次。

    這也是折彥沖第一次全家一起離開會寧,之後他們一家便在津門住下,折彥沖從此只是奉詔才回會寧,而完顏虎則是逢年過節或有事時才帶著兒女回娘家探親,年日漸久,遂成定例。

    當塞外政局潛流暗涌之時,東南的局勢也開始出現常人難以察覺的變化。連歐陽適也不知道陳正匯竟然在自己走後沒不久便將漢部的體制和資源運用得得心應手。雞籠港在他的管理下比歐陽適在時更有條理。

    而陳正匯對漢部簡便而有效的行政體系也是越玩越是愛不釋手。他甚至沒有察覺當他在細節上調整這個體系時,這個體系的大方向也在影響著他。

    在歐陽適離開的幾個月里,他不但恩威交加地安撫了島上土著,支持曹孝才進一步加強對雞籠港臨近島嶼的控制,更利用漢部的資源和福建的士林取得了聯系!

    在楊應麒還沒來得及從管寧學舍派人下來傳學授教之前,便有一所桃源書院建了起來。福建人文之鼎盛,在北宋末足以入天下三甲之列!陳正匯又是名家子弟,深通各家各派的門路。在他的引導下,大宋東南沿海的士林便向流求島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這道口子雖小,卻足以沾潤這個新興的島鄉。

    對陳正匯來說,唯一可惜的是他沒有機會踫到兵權!曹孝才的才智雖然遠不及他,但歐陽適臨走前似乎作了特別叮囑,連陸上的保安力量也不讓陳正匯插手。陳正匯要動用任何武裝力量都必須經過曹孝才的同意,對于這個安排陳正匯一時也別無它法。

    然而曹孝才在當世畢竟只是二三流人物,對陳正匯的作為根本就看不透。曹孝才以下的文書、兵總更無法蠡測這位正匯先生的深淺。由于雞籠港在陳正匯的治理下一日比一日繁榮安定,所以漢部吏員就算原來對陳正匯不怎麼認同的人也都服氣了。可又有誰知道這一切背後隱藏著多麼可怕的潛流?

    整個東南,唯一看出端倪的卻是一個商人!

    流求漢部要和福建士林聯系都得通過泉州林家,林翎雖然不至于去拆看陳正匯的書信,但轉寄的時候卻暗暗留心收信人的姓名。在寄出第十封信之後,林翎便知道流求出大事了!這個靈敏的年輕人將暗記下來的姓名羅列成一張清單,來尋父親商議。

    結果林珩一看大驚道︰“這些都是我福建名門高士,看這寄信人的稱呼,他與這人居然都有交情!翎兒!流求出高人了!”

    林翎道︰“要不我去看看?”

    林珩沉吟道︰“這些日子我靜心思索,覺得那楊應麒雖然手段了得,但顯然不是名門出身!他屢屢要求我們引薦名儒前往津門,實際上他自己對大宋士林有哪些人物並不了了,所以我們一推諉他便無法可施。但這個陳正匯……等等!這個名字我怎麼好像听說過……啊!是他!”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0
基業初成 第七十九章 東海路翎羽翩飛(上)
    林翎見父親驚訝,問道︰“爹爹知道他?莫非這陳正匯是個大人物?”

    林珩道︰“他年紀輕,未曾有機會一展所學,還談不上有多大的成就。不過他的父親卻真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林翎便問是誰,林珩道︰“如果不是同名同姓之人,那這陳正匯的父親,便是我們福建的無雙高士,南劍州的陳了齋先生。”

    林翎驚道︰“了齋先生?”

    林珩所說的這個陳了齋名\0\0,在當世名聲極大。這幾十年里蔡汴、蔡京陸續當權,二蔡均知陳\0\0這個老鄉有大才,都想羅致結交,偏偏陳\0\0不買帳。不但不買帳,更持天下公論,毫不客氣地站在二人對立面。尤其是蔡京,被陳\0\0披?`其處心,發露其情慝,雖在京城專權,每次听聞陳\0\0的議論總是坐立不安,終于變拉攏為迫害,對陳\0\0誣陷彈劾,無所不用其極。但大宋雖然權臣當道,國家風尚畢竟還存著幾分正氣,陳\0\0既為士林所望,每到關鍵處往往有人代為回護,因此十幾年間蔡京竟不能致之死地,只是流放遠竄而已。

    林翎又問道︰“了齋先生的公子,怎麼會在海外?”

    林珩嘆道︰“他曾告發蔡京,鬧得天下轟動,結果沒把這奸相拉下來,反而被流放到沙門島——這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或許\他到沙門島之後另所遇合,所以才去了流求……翎兒,你不如到流求看看吧。如果這個陳正匯真是了齋先生的公子,那漢部可就要大變了!”

    林翎奇道︰“我看漢部內部的根基已經相當穩了,他一個人能有多大作為?”

    林珩嘆道︰“他可不是一個人啊!他背後的師承和人脈幾乎可以牽連到半個大宋的士林!陳了翁交游遍天下,門人滿東南,若他的公子入了漢部,則漢部風氣之變,就在數年之間!”頓了頓又道︰“我看漢部來勢甚雄,如大江奔流,縱有高山阻路,難以遏斷。但他們不與我大宋接觸則罷,若與我大宋接觸,則如長江入海,沖力雖大,但江水終歸也會變成海水!”

    林翎點頭道︰“這個陳正匯如果真是陳了翁的公子,那他就是第一滴海水!”

    林珩道︰“不錯。”

    林翎道︰“要這麼說來,我可真得去看看這個人!”

    林珩道︰“正當如此!”

    林翎第二日便以運送物資為由跨過海峽,進入雞籠港。陳正匯迎接出來,由曹孝才引見。他是福建人,也听過泉州林家的財勢,看了林翎一眼,心道︰“泉州林家這麼大的基業,主持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清雅雋秀的小伙子。”

    兩人禮見後進村,曹孝才自回港口去。陳正匯把壺奉茶,說道︰“這些是流求種的茶葉,林公子嘗嘗看如何。”

    林翎知道他這不僅是待客,也有請他品鑒的意思,咀了一口,搖頭道︰“不行,這樣的茶沒法賣,只能給當地的農人消渴用。”

    陳正匯嘆道︰“此島土地氣候甚宜種植佔城稻,但現在我們開發的多是臨海平原,種植茶葉並不適宜。”跟著又向林翎出示了不少流求的土產,說了半日,林翎慢慢將話題引偏,閑聊起來,二人漸漸兄弟相稱,及問到對方的籍貫,陳正匯道是福建南劍州人,林翎又問他家人情況,陳正匯黯然道︰“我父親如今不知在何處,母親、內子和小犬都在老家。只是這些年孤身在外,也不知家中如何了。內子雖然賢惠,但男丁遠出,只怕持家甚難。我那兒子,我離開時他還在襁褓之中……”說著深深一嘆,若不是有人在旁,幾乎就要垂淚\了。

    林翎心道︰“他應該是陳了翁的公子沒錯了。”便道︰“不如小弟設法接嫂子來流求如何?”

    陳正匯沉吟道︰“海路凶惡,不敢令老母涉險。”

    林翎心中一凜︰“莫非他沒有在此長居之心?”又道︰“近來先生所寄信件,都是小弟設法轉交。怎麼其中沒有家書?”

    陳正匯看了林翎兩眼,說道︰“我用的是漢部公家途徑,所修書信,或是請友人代購書籍,或是邀他們來流求設教,都是為漢部公干,卻不好為私己謀事。”

    林翎贊道︰“陳兄風節高亮,令人欽佩。但游子在外,給父母問安也是人情之常。如果陳兄信得過,以後若有家書,便由小弟來轉交如何?”

    陳正匯沉默半晌道︰“我致書友人,其實信中已有提到請他們代報平安。只是沒有一封家書寄給父母,心中終究難安。賢弟好意,愚兄先謝過了。”這樣說,算是沒有拒絕。他頓了一下,再看了林翎一眼,問道︰“賢弟也是宋人,怎麼會和遠在安東都護府的人做起生意來著?”

    林翎怔了一下︰“安東都護府?”

    陳正匯取出一幅地圖來,指著遼東半島以至于長白山南北一帶道︰“這里就是安東都護府!此乃大唐舊地。”

    林翎一震,心想陳正匯不說大金、漢部,卻用大唐時代的舊稱,知道他在暗示著一些什麼東西,便道︰“商人逐利而行,天涯海角也去得,何況中華故地。”

    陳正匯欲言又止,林翎知道兩人第一次見面,彼此的信任還未建立,有些話都不好說。果然陳正匯轉換了一個話題,問道︰“賢弟曾去津門,可見過漢部七將軍?”

    林翎點了點頭道︰“見過。”

    陳正匯問︰“以賢弟的慧眼,覺得他是個何等樣人?”

    林翎道︰“他年紀好像比我還小一二歲,為人處事卻大有學問,要不然怎麼開闢得出那麼大一片基業來?”

    陳正匯又問︰“听說他也是宋人?”

    “不錯。”林翎說道︰“他本是江南人士,因受花石綱之禍,這才遠走海外。”

    陳正匯道︰“這我也听說過,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林翎道︰“我本來也懷疑過,不過見過他之後便相信了,他那麼細膩的臉孔,不是北國風雪之地能生出來的。”

    陳正匯哦了一聲,道︰“我看他魄力甚宏,卻不知是江南哪處名家出身。”

    林翎又是一凜,心道︰“莫非你還想摸清他的來歷?可惜這事我早調查過了,並無結果。”口稱不知。

    兩人一陣寒暄,一陣試探,慢慢都摸到了對方的一些底子。只是初次交接,還不好就此向對方敞開胸懷。對陳正匯而言,林翎雖然是個商人,但畢竟是他的同鄉,而且林翎看來也讀過些書,算是個儒商,具備聯手的可能。而林翎也需要漢部體系內出現一個有政治能力且更加宋化的人物!幾次來往後彼此在為對方謀事的時候便更加盡力。

    在見過林翎之後,陳正匯心中開始規劃著一幅更為大膽的謀劃。天下的局勢就在各個因子的踫撞中不斷地產生著新的變化。楊應麒不知道在他暫時缺席的這段時間里,東海這個棋盤上又多了一個手執棋子的人。

    這時候的他還在津門的孤山寺中,淪陷在和這個“現實”世界毫無關聯的冥想當中。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2
基業初成 第七十九章 東海路翎羽翩飛(下)
    林翎回到泉州後向父親稟明經過,林珩听完嘆道︰“這下東海的局勢可就復雜了。看來這位小陳先生心中另有打算。”

    林翎問父親道︰“那我們當何去何從?”

    林珩反問︰“現在當家的是你!你認為我們當何去何從?”

    林翎被父親問得一窒,過了好久才道︰“漢部和我們關系較疏遠,但他們腳跟已經站定,進則吞吐東海,退則固守長白。小陳先生與我們是同鄉同族,關系較近,只是他背後卻無人支持……”

    林珩道︰“無人支持?大宋朝廷呢?”

    林翎斷然道︰“朝廷不可靠!若是朝廷可以依靠,只怕此時小陳先生早已上書汴京了!”

    林珩道︰“今日不可靠,明日呢?”

    “明日?”林翎道︰“爹爹!今日之朝廷,比十年前之朝廷可有起色?孩兒年紀雖小,但眼見咱們家族的生意越來越艱難,也知道大宋的局勢是每況愈下!直到和漢部來往以後,我們的生意才又轉好。今日之于昨日,正如明日之于今日!孩兒實在看不到朝廷在十年、二十年內能有什麼好轉向!更何況,我們家族可未必等得了十年、二十年。”

    林珩嘆了一口氣道︰“這麼說來,你心中是早有主意了。流求遠離津門,小陳先生現在的作為七將軍應該還不甚了了,但以他的精明,這事遲早會被他看破。卻不知道他將如何應對?”

    林翎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一下,說道︰“只怕他現在想應對也不行了。”

    “哦?”林珩奇道︰“為何這樣說?”

    “他出事了。”

    林珩驚道︰“出事?他出什麼事情?”

    林翎道︰“陳正匯沒有明說,但細想他的暗示,似乎七將軍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林珩沉吟道︰“怪不得歐陽適前些時候走得那麼匆忙!這楊應麒是漢部的心腦,若在這節骨眼上出事,整個東海的洋流都要轉向啊。”

    林翎忽然道︰“爹爹,我想去津門看看。”

    “去津門?”林珩猶豫了一下道︰“也好,順便看看你的弟弟阿翼。你自作主張把他留在那里雖然有道理,但我終究不放心。若他在津門過得不順,你便把他帶回來。”他撫摸了一下林翎的頭發道︰“這幾年你辛苦了。若不是我雙足不便,家族又沒有其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又怎麼會把這麼重的擔子壓在你一個……”

    林翎握住父親的手道︰“爹爹!此事不必再提。當初既然選擇了,就不能後悔!我也從沒後悔過!”

    林珩連連嘆息,頗為歉疚。第二日林翎啟程北上。林家早已知道登州開港的消息,因此林翎此次去津門走的是歐陽適前些時候北上的路線,帶了隨從護衛,騎快馬走官道,經過兩浙路、淮東路,進入山東。

    林翎這一路來所見所聞,當真可用滿目瘡痍來形容,與楊應麒在汴京所見的太平假象完全不同。

    早在崇寧年間,道君皇帝便命童貫在甦州、杭州開設應奉局制作器用,凡所制牙、角、犀、金、銀、竹、藤、裝畫、雕刻、織繡等物,應奉局局每日聚集的能工巧匠多達數千人,無不曲盡其巧。往往一件精美器物便要花費數十萬錢,而所需經費、材料又都是直接從民間搜刮,江南民力由此開始困頓。

    其後,趙佶又對花石產生興趣,開始時只是每年命下吏進貢三本五本,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蔡京父子等大臣眼見皇帝好這個,無不落力巴結。從此運送花石的船只在大運河上絡繹不絕,號“花石綱”。
林翎過了淮河,景象仍未改觀。這幾年里宦官楊戩得寵專權,與梁師成等相勾結,立下敗國惡法︰命爪牙向民間索取田契,問此田契從何而來,自甲之乙、乙之丙,展轉究尋,一直問到田地來源無法說明,然後便指此土地所有權為非法,度地所出,增立賦租。這惡法從汝州開始,不久蔓延到京東京西、淮西淮北,將良田、廢提、棄堰、荒山、退灘及大河淤流之處都囊括殆盡,橫征暴斂過于強盜。以至于中等州縣在常賦外還要增租錢至十餘萬緡。這些地方的自耕農甚至部分地主都被這等苛政盤剝得幾乎連生存都成問題。

    林翎到達登州時,見衣衫襤褸的男女相扶于路,一打听,才知道這些人都是京東東路逃來的,因听聞海外有活路,便成批地往登州這邊擁。王師中害怕流民鬧事,在幕僚的勸導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任由這些失去土地的流民坐著清陽港的船只“偷偷”出海,總算保得眼皮底下清淨。

    林翎到清陽港後先來拜會劉介,問起楊應麒之事,劉介卻三緘其口不敢提起。林翎心中更沉了,從清陽港登船,到了津門,自有林家留在津門的僕佣接應。

    津門比之大宋州縣氣象完全不同︰這幾年來,漢部所課稅金除了用于軍政以外,盡數投入在修橋造路、安民置村等基礎建設上。從大宋流入的貧民大部分是又听話又能干的破產農民,對生活期望極為低下,分到了土地拿到了農具馬上干活開荒,在第一季收成之前需要漢部政府監督下的商戶“勸農坊”供給種子和口糧,但第一季作物一收上來便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陸續向漢部政府償還那筆低息債務了。

    林翎到來的時候,復州的荒地已經開發得差不多了,新流入的移民便一波又一波地向辰州、開州和遼口遷去。短短幾年時間,遼東半島的胡風已經極淡,剛來到的人簡直分不清這里是山東還是遼東。而津門的發展也由大爆發轉向平緩上升,雖然在楊應麒心中它仍然是個“小城市”,但在林翎眼中這個港口已經相當繁榮了。

    “阿大!”林翼的一聲叫喚打斷了林翎的思考︰“你怎麼來了?”

    “我在南邊听到一個消息,便趕來問個究竟。”

    “消息?”林翼壓低了聲音︰“你是說……七將軍?”

    “不錯!”林翎急問︰“他到底怎麼樣了?”

    “七將軍他……唉,阿大,你來晚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2
基業初成 第八十章 禪門佛鑒的威力(上)
    當日楊應麒一行人來到登州以後,楊樸才算松了一口氣。把這個任性的七將軍帶在身邊對他來說就像帶著一只隨時會捅破天空的猴子!而更要命的是一旦出事自己還不得不為之負責。

    這時登州與津門的聯系已經頗為密切,王師中雖然平庸但也不是傻瓜,何況如今他有大把錢在手,做事也更加方便。津門甚至遼口他都安排下了探子,對塞外的形勢不再像清陽港開港前那樣一團迷糊,因此大金和大遼協議停戰的事情在金國境內傳開後不久,王師中也就知道了。

    宋使踏入登州地面後,王師中並不急急忙忙把他們送上船,而是安排楊樸等人在城中住下,並和趙良嗣等交換了信息。幾人商議良久,決定直接質問楊樸。

    但王師中懂得運用諜報,漢部的諜報系統卻更加發達。楊樸一進城劉七便遣人傳來密信,告知楊樸王師中可能已經知道遼金停戰的消息。

    楊樸問楊應麒當如何應對,楊應麒淡淡道︰“遼、金停戰之事早在我等意料之中,你可以用私人身份向他們透露︰大金國內也有政爭,因此有人支持與大遼和,有人支持與大遼戰!事情有反復也屬尋常。你再暗示他們︰我們漢部是會支持金、宋聯盟的。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就要看大宋有多少努力了!如果大宋決心夠大,能給我們足夠的支持,那我們大將軍一定能改變大金的外交國策!”

    交代完楊樸後,楊應麒便帶著林翼出城前往清陽港游玩。這里離津門已近,漢部在登州的隱形勢力十分強大,就算出了什麼事情楊應麒也能隨時出海回津門,因此他便比在汴梁時候更加大膽。

    兩人進了港,楊應麒便命人去通知劉介來棲霞寺見自己。劉介听楊應麒來了吃驚不小,趕來相見,楊應麒把他治理清陽港的政績夸獎了一番,說他開了商人理政的好榜樣。送走劉介後,楊應麒才由證因和尚陪同著游寺。

    證因帶了楊應麒去看義醫、義學,到藏經閣時,忽而轉出一個年輕和尚來攔路,證因眉頭微皺,喝道︰“悟明,這是貴客,不得無禮!退下!”

    那和尚悟明卻不退下,只是對著楊應麒合十行禮。楊應麒定眼看時,卻是汴京遇到的那個惹了道士的和尚!便笑道︰“原來是你,卻是巧了。”

    林翼也在旁道︰“和尚,後來沒被道士捉住吧?”

    悟明道︰“沒有。謝謝兩位公子關心。”

    證因奇道︰“七公子如何認得悟明?”

    楊應麒指著悟明道︰“我們在東京見過一面。虧得這位師父,才和兩個才子結緣。”又問悟明︰“你原來是棲霞寺的和尚啊。”

    悟明還沒有回答,證因道︰“悟明只是在棲霞寺掛單。”

    楊應麒哦了一聲,說道︰“這個和尚很好啊,你照看著他點。要是他願意便讓他在棲霞寺住下吧。”

    他說了這句話其實也就是一個順水人情,沒想到證因卻絲不很樂意,而悟明也沒半點感謝的意思。

    林翼道︰“真奇怪,你們怎麼好像都不願意似的。”

    證因笑道︰“悟明是慧勤禪師座下,來登州也不過是觀看一下齊邊氣象。棲霞寺如今在佛門毫無地位,哪里入得了他們師徒的法眼!”

    “禪師?”楊應麒恍然道︰“是禪宗的大德啊。那位慧勤和尚在佛門很有名氣麼?”

    證因點頭道︰“譽之者目為當世活佛。”

    林翼一听嚷叫道︰“活佛啊!那可得去瞧瞧。”

    楊應麒瞪了他一眼道︰“你這什麼話!把人家大和尚當什麼了!說的好像要去看猴子一樣。”

    證因聞言莞爾,悟明卻不生氣,合十道︰“悟明前來,正是家師有請。”

    證因似乎不很樂意楊應麒去見慧勤,然而楊應麒既然已經意動,他也不好阻攔。三人轉過走廊,來到一座破落小院,楊應麒皺眉道︰“既然是得道高僧,就該隆禮以待才是,怎麼卻讓人家住這種地方?”

    證因正不知如何回答,卻听屋內一聲佛號,一個直沁人心的聲音道︰“廣廈破屋,于我何別?公子費心,和尚感激。”

    證因低聲問楊應麒道︰“可用真名?”見楊應麒點頭,便宣佛號道︰“好教大師得知︰這位是楊諱應麒楊公子,孤山、鎮海、棲霞三寺的大護法。楊公子,屋內便是太平慧勤禪師。”

    證因才介紹畢,楊應麒便高聲道︰“老和尚,貴客臨門,怎麼不出來迎接?”

    慧勤在屋內道︰“貴客既已臨門,何不入室以窺堂奧?”

    林翼近來見識大長,一听心想︰“好玩,開始打禪鋒了!”卻听楊應麒道︰“我是聖門的三好學生,看不起你佛門這破屋子!”

    慧勤道︰“是因為屋子破,還是怕進來之後便不願意出去了?”

    楊應麒笑道︰“反正你說什麼我也不進去。”

    慧勤卻道︰“出去進來,在和尚這里卻無掛礙。待老僧出來。”

    林翼心道︰“七哥沒被激得進門去,這和尚是出來了,可他好像也沒有輸。”還沒弄清楚不知誰高誰下,便見破屋走出一個和尚來︰一個光頭,幾個香疤,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卻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楊應麒卻看得點頭道︰“這和尚好氣色。看來真是個有修為的!”說著走近了兩步。

    慧勤卻看著楊應麒,眼楮眨也不眨一下。

    楊應麒疑道︰“和尚看什麼?我臉上又沒沾東西!莫非和尚也會看面相?”

    慧勤把楊應麒看了半晌,忽然指定楊應麒的眉心作獅子吼喝道︰“何處來的異物!附此稚子身上!”

    楊應麒被他這一喝喝得神暈意眩,勉強站定道︰“和尚你亂叫什麼!”

    慧勤道︰“誰是和尚?”

    楊應麒一怔,腦子開始亂了︰“你不是?”

    慧勤喝道︰“我是和尚,你又是什麼?”

    “我?我是楊……楊……不!不對!”楊應麒跳了起來︰“我不是!不是!我是……是……名字!名字!”

    證因和林翼都嚇了一跳,林翼忙把楊應麒抱住,連聲叫道︰“七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楊應麒回頭問他︰“七哥?誰是你七哥?”

    林翼道︰“你啊!”

    楊應麒道︰“我是你七哥?那你七哥又是誰?”忽然一個搖晃,翻了白眼暈厥過去。

    林翼嚇得幾乎哭出來,指著慧勤罵道︰“妖僧!你對我七哥施了什麼妖法?還不快解開?”

    慧勤卻只是搖頭,林翼頓了頓足,罵道︰“禿驢!七哥沒事便好,若有個好歹!哼!”狠狠瞪了慧勤一眼,勉力將楊應麒背起向方丈室小跑而去。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3
基業初成 第八十章 禪門佛鑒的威力(下)
    楊應麒一出事,漢部的核心便亂了!

    楊樸暗中叫苦,心想都來到登州了,離家門只差一步,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出了事!他怕趙良嗣馬政王師中等窺破機關,平添變數,面上不動聲色,指揮劉七連夜把楊應麒送回津門,由慧觀看護調理。慧勤師徒則被看住押往孤山寺拘起來。

    津門候著楊應麒的不但有楊開遠,還有派來捉他回去的完顏希尹。一開始完顏希尹還以為這是楊應麒玩的什麼把戲,但听完事情經過,再看看楊應麒失魂落魄的樣子才知道事情不假。

    楊開遠和完顏希尹夜審慧勤師徒,但無論如何責問這大和尚總是搖頭︰“這是他自己的事情,別人幫不了他。”

    若此時在津門主政的是蕭鐵奴,只怕早就把這和尚給砍了!但楊開遠卻冷靜得多,吩咐所有知情的人嚴守秘密,把事情先給瞞住了,一邊延請良醫救治,一邊囑咐和尚施法,一邊讓盧克忠安排接待宋使事宜,一邊又和完顏希尹商量著該如何向國主交代。

    完顏希尹確定楊應麒不是作偽以後,便決定只身北上,楊開遠也修書給狄喻和幾個兄弟,告知本末。

    听到音訊後蕭鐵奴第一個趕到,馬蹄錚錚沖入孤山寺,見楊應麒睜著眼楮魂游天外,急怒之下就要去把慧勤和尚拿出來嚴刑拷打!楊開遠連忙攔住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救七弟還得落在這和尚身上!”

    蕭鐵奴叫道︰“我又不是殺他!待我砍他兩刀放點血,包管這和尚就乖乖招了!”

    楊開遠猶豫了一下,心想這倒不妨試試。蕭鐵奴沖進拘押慧勤師徒的屋內,輪起拳頭就要打,慧勤和悟明一路上都未抵抗,但蕭鐵奴一動粗悟明便跳了起來,手一擋竟然把蕭鐵奴給擋開了。

    蕭鐵奴一愣,哇哇叫道︰“好啊!和尚你原來會武的!”擺\開了架勢來攻。悟明看上去老老實實的,但動起手來卻毫不含糊,蕭鐵奴攻勢猛如虎狼,他卻守得堅如磐石,半點不落下風。

    忽然慧勤喝道︰“悟明!退開!”悟明遲疑了一下,合十退開,坐在慧勤身邊。蕭鐵奴走過來糾起慧勤就揍,慧勤竟坦然受之。蕭鐵奴只打了兩拳便覺得沒意思,把慧勤扔下踢倒,罵道︰“妖僧!你有病!”

    第二日曹廣弼和阿魯蠻相繼趕到,楊應麒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曹廣弼問明經過後來見慧勤道︰“和尚!你到底對我弟弟做了什麼?”

    慧勤口宣佛號道︰“他不是你弟弟。”

    曹廣弼道︰“他不是我弟弟是誰?”

    慧勤道︰“這卻得問他自己!”

    曹廣弼還想問,林翼在旁邊叫道︰“二將軍!你別再跟他繞!當初七將軍就是這樣給他說著說著才中妖法的!”

    曹廣弼皺了皺眉頭,找來慧觀道︰“你們都是和尚,你去勸勸他!”

    慧觀道︰“他說的未必是謊話。”

    曹廣弼怒道︰“我管他是不是說謊!總之七弟要是不醒,我把大金治內的和尚全滅了!”

    慧觀無奈,只好請慧勤入密室,兩個老和尚在密室里一坐就是三天三夜,三天後室門開啟,慧勤神色如常,慧觀卻已經圓寂了。證因等大弟子見狀大是悲痛,含悲理喪。

    曹廣弼見了心中略感愧\疚,便下命將慧勤看好,不再逼他。

    漢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雖然楊開遠等竭力封鎖,但消息還是泄漏出去一些。

    劉介是第一個知道的,他不知好歹地派人送來成形人參、千年茯苓,但這個馬屁卻拍錯了,被楊開遠毫不客氣地退了回去,並戒飭他不要多事!要知道楊應麒根本不是身體出了問題,什麼人參、茯苓等大補之物根本就是藥不對癥!

    劉介之後,趙履民李相隆等也收到風聲,但風聞劉介踫了個大釘子,便都不敢太過積極,只是暗中作好各種準備而已。

    楊樸回來後對自己的過失深感愧\疚,曹廣弼道︰“這不關你事,都是應麒太任性了!他位階在你之上,你哪里約束得了他!這件事情你不要理了,好好接待大宋使者便是。”他本來有意見一見宋使,但楊應麒出了這樣的事,他哪里還有心情?

    楊樸帶領大宋使團北上以後不久,折彥沖便匹馬入津門。眾人見到他回來都松了一口氣。雖然折彥沖未必有什麼救護楊應麒的主意,但有他坐鎮局面便不至于會糜亂。

    折彥沖見到楊應麒時,這個老已經清瘦了許\多,眼圈黑得像貓熊,卻還瞪著眼楮不能入睡。折彥沖搖著他的肩膀叫喚,楊應麒回過神來道︰“哥。”

    阿魯蠻和蕭鐵奴歡呼起來道︰“好好!會叫哥了。”誰知道楊應麒接下來竟然道︰“哥!你是我哥?是,還是不是?”

    他那種似乎從天外穿透進來的聲音問得折彥沖失神,曹廣弼見狀忙拍了一下折彥沖的後腦,大聲道︰“老大!老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啊!”

    折彥沖晃了晃腦袋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曹廣弼道︰“你要不要去見見那個始作俑者的慧勤和尚?”

    折彥沖哼了一聲道︰“走!”

    慧勤見到折彥沖,看了兩眼,嘆了一口氣,不知是什麼意思。

    折彥沖瞧了瞧他,也不覺這和尚有什麼了不起,單刀直入問道︰“老和尚,你到底把我弟弟怎麼樣了?你要怎麼樣才肯解開法術?”

    慧勤道︰“不是我把楊將軍如何了,而是他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這不是我施的法,所以我沒法解救——任何人都沒法解救,只能靠他自己!”

    折彥沖沉吟片刻,又問道︰“那依你說,他何時才能想通?”

    慧勤道︰“該通時便通了。”

    蕭鐵奴在旁邊听得咬牙切齒。折彥沖卻只搖了搖頭,退了出去。

    院子里曹廣弼問折彥沖︰“怎麼看?”

    折彥沖道︰“不像是個妖僧。可是應麒的情況卻實在讓人擔心。”

    曹廣弼道︰“我看應麒生機還旺,想來這道檻能邁過去的。倒是你,這麼快就從會寧跑來,那邊交代好沒有?”

    折彥沖還沒回答,門外一個人沖了進來,急叫道︰“應麒呢?病好了沒有?病好了沒有!”

    折彥沖愣道︰“你……你怎麼也來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4
基業初成 第八十一章 嚀嚀阿嫂慰叔(上)
    完顏虎路上有些耽擱,反而比完顏希尹晚到一步,進門見到楊應麒魂不附體的模樣,兩行淚\便滾了下來,滿臉說不出的憐惜。

    楊應麒見了道︰“嫂子你哭什麼?”

    完顏虎泣中喜道︰“你認得嫂子?”

    楊應麒嗯了一聲,蕭鐵奴在旁邊忽然哈了一聲道︰“老!你不認得你六哥,卻認得大嫂!你到底是不是裝的?”

    曹廣弼眉頭紋起疙瘩,轉身把蕭鐵奴給扯了出去。

    完顏虎不理會蕭鐵奴的嘲諷,抓緊楊應麒的手道︰“好弟弟,你別嚇嫂子了!眨眨眼楮給嫂子看!”

    楊應麒卻仍然是一副呆呆的神色,說道︰“嫂子,是不是上輩子你也是我嫂子?”

    完顏虎奇道︰“怎麼問起上輩子的事情?”

    楊應麒說︰“我不知道。可是總覺得眼前這些都不是真的。大金是假的,大遼是假的,大宋也是假的。嫂子,你是不是也是假的?”

    完顏虎被楊應麒給問倒了,抬頭看折彥沖等人,折彥沖道︰“你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我們也沒轍。”

    完顏虎想了好久,終于道︰“傻弟弟,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楊應麒道︰“可是那個夢是那樣真實,真實得我不知道哪邊才是真實,哪邊才是虛幻!如果那邊是假的,那為什麼那邊會有這邊的歷史?如果這邊是假的,那我現在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完顏虎忙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楊應麒道︰“可那樣也許\能夠找到真相啊。”

    完顏虎一听哭了起來︰“找什麼見鬼的真相啊,你要是有個好歹,這里很多人會傷心的!”

    “傷心?”楊應麒道︰“可是如果連你們都是假的,那這傷心不也是假的?”

    完顏虎哭著把他抱住道︰“好弟弟!你別嚇我們了!要你是丟了魂,那就快回來吧!什麼真的啊假的啊,嫂子听不懂。這輩子我們過得好好的,你想那麼多上輩子、下輩子的事情干什麼?”

    楊應麒全身一顫道︰“這輩子過得好好的……”

    完顏虎就像哄折小虎睡覺一般輕輕拍著他的背脊︰“弟弟!別想太多!听嫂子的,別想那麼多。”

    “可是……”楊應麒道︰“可是那個夢……那個夢……在那個夢里,我是……”

    “你是我弟弟!是我們漢部最惹人疼的小麒麟!”完顏虎道︰“就算現在你是在做夢,那也等做完再說!”

    楊應麒迷糊起來︰“做完再說?”

    完顏虎柔聲道︰“做不做夢都好,總之弟弟你先睡一覺吧!別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覺。睡醒就什麼都好了。好好睡一覺,歇歇,別想太多……”

    就算暈厥期間也一直繃緊的楊應麒慢慢松緩下來,終于閉上眼楮縮在完顏虎懷里睡著了,過了一會嘴角竟然流出口水來。

    阿魯蠻忍不住哈的一笑,完顏虎瞪了他一眼,折彥沖揮了揮手,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到了門外,折彥沖道︰“好了!他說了這麼多話,人也放松下來,也許\睡過這一覺便就沒事了。”

    完顏希尹道︰“但願如此。”

    蕭鐵奴听事情好轉,便消了傷心,起了調皮,問道︰“剛才大嫂怎麼勸的?”

    阿魯蠻說了,蕭鐵奴樂道︰“老流口水?哈哈,我去看看!”卻被曹廣弼一拳揍倒在地。

    蕭鐵奴躺在地上笑道︰“哈哈!老二你干嘛這麼緊張,不是說沒事了麼?我就知道!雖然大嫂和老年紀相差不是很多,但老是把大嫂當媽來著。哈哈,哈哈……”

    折彥沖和楊開遠等面面相覷,都感尷尬,卻拿肆無忌憚的蕭鐵奴沒辦法。

    完顏希尹也干干笑了兩聲道︰“鐵奴真會開玩笑。”

    楊應麒這一覺睡得好長,直到第三日睜開眼楮,見自己枕在完顏虎腿上,完顏虎一手拿著趕蚊蟲的扇子也睡著了。他清醒過來,臉上一紅,頭一偏縮開了。完顏虎睡得甚淺,也跟著睜開眼楮道︰“醒了?”

    楊應麒撓了撓後腦笑道︰“嫂子你怎麼來了。”

    完顏虎道︰“我怎麼來了?還不是因為你……”忽然醒悟過來,叫道︰“應麒你好了?”

    楊應麒道︰“什麼好了壞了。”掙扎下地,卻兩腳一軟跌在地上,原來他這幾天沒吃東西,都是靠人參雞湯續命,體力消耗十分嚴重,不動還好,一動就頭重腳輕。

    門呀的打開,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跳著進來了,見到楊應麒瞪著眼楮看。

    完顏虎道︰“虎崽,叫叔。”

    楊應麒啊了一聲道︰“虎崽?這麼大了!”小男孩卻蹦了兩下跑出去了。楊應麒摸了一下咕咕響的肚子,叫道︰“嫂子!給我弄點吃的吧。我快餓死了!”

    完顏虎笑道︰“好好,只要你醒了,吃龍肉也行。”

    楊應麒醒轉的消息傳出去以後,各方面都松了一口氣。劉介等商人絕不願意楊應麒出事,因為這個七將軍不但肯保護他們支持他們,而且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這些商人需要的是什麼;而證因等則一直擔心折彥沖會因此事一怒滅佛——雖然漢部能控制的區域還不是很大,但對于雄心勃勃的證因等人而言那也是一場滅頂之災!

    完顏虎對醒來後的楊應麒看得甚緊,不肯讓他接觸俗務,甚至書也不讓他看!因此楊應麒養病期間便只能天天都逗著折小虎玩。

    兩年不見,折小虎早和他生分了。但小孩子容易生分也容易熱乎,幾天處下來折小虎便對這個叔黏得不得了,教他李白詩篇、東坡詞章竟也能朗朗上口,楊應麒看得喜歡,摸著他的小腦袋心道︰“差不多該給他起個正名了。”

    這日完顏希尹來告別,原來他見楊應麒精神漸漸恢復,就要北上復命。楊應麒道︰“請代我稟明國主,等我身體全好了就來會寧請罪。”想了想又道︰“我這場病雖然沒有傳言出去,但還是把漢部上層搞得一團糟,因此大哥得留下來料理料理。等復州大事略定,我們兄弟再陸續上會寧復命。”

    完顏希尹後腳離開津門,歐陽適前腳就踏上了碼頭。楊應麒听林翼說四哥來了,心道︰“這卻來得巧了!”

    對完顏虎道︰“嫂子,我這次昏迷其實不是中了妖法,而是自己一些事情沒想通。那個慧勤和尚于我有助無害,這次我們卻是冤枉人家了。您能不能代我去慰問他一下?順便禮佛祈禱。”

    完顏虎點頭道︰“好!我這就去。”

    完顏虎走後,楊應麒對林翼道︰“我要到海邊散散心,你去把狄叔叔和我六個兄弟都請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4
基業初成 第八十一章 嚀嚀阿嫂慰叔(下)
    漢部算是一個比較平民化的團體,折彥沖等核心領導層和部民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在會寧漢村的時候完顏虎下田務農是家常便飯,來到津門後干粗活的機會少了,但也時常帶上幾個侍女上街走走,或是買賣些家用,或是純粹散心。

    福建來的商人見了都感到驚訝︰“這個大金的公主怎的這麼不像一個公主?一點也不尊貴!別說公主,簡直比大宋一個富家小姐都不如!”從會寧一路跟下來的部民卻半點不覺得奇怪,在街上遇到也就鞠個躬叫聲公主,然後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如此久而久之,大宋、高麗來的新移民也就習以為常了。

    只有在大宋使團來到前後,楊應麒才會關照折彥沖的管家讓主母少些出門,或者盡量避開和大宋使團的接觸以保持某種神秘性。但王師中等宋臣還是從民間傳聞中得到不少“大金公主喜歡微服私行體察民情”的諜報。

    完顏虎走入大雄寶殿的時候,並不知道楊應麒又瞞著自己去海邊和他的兄弟們商議什麼國家大事。一些香客見到完顏虎,或者不認識,認識的也只是行個禮後便自行其是。

    孤山寺的和尚聞訊卻趕緊迎接出來,證因把完顏虎引到後邊觀音殿,殿中只留下幾個地位甚高的寺僧,其他人都到殿外候著。

    完顏虎問證因道︰“你怎麼還沒回棲霞寺?”

    證因忍不住神傷道︰“先師忽然圓寂,也來不及交代後事。如今孤山寺群龍無首,我因幾位師兄弟之推舉,暫攝孤山寺寺務。”

    完顏虎也知道他師父慧觀之死和楊應麒著魔一事大有關系,一陣黯然,說道︰“這次七將軍出事,大家難免都有些慌亂,處事之時,或嫌過激。你們佛門的事情我不大懂得,不過想來你師父之所以逝世,乃是為了幫助七將軍伏魔定心,這份恩德,我們記得的。”

    孤山寺眾和尚听到這里心里都大感欣慰。慧觀之圓寂,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給曹廣弼逼死的,但這事卻無法道破、不能道破,道破了非但對雙方都沒什麼好處,而且也浪費了慧觀的一片苦心——他之所以選擇那樣一種形式圓寂,原本就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大金境內佛門弟子的平安。

    此時完顏虎這樣一說,那是願意把一場積怨化作恩德了,眾和尚一听無不合十念佛,知道孤山寺立寺以來最大的危機已經完全過去了。雖然失去了作為領袖的慧觀大師,但從此天台宗在漢部治下的地位卻將更加鞏固。

    完顏虎又道︰“我此次來,一是禮佛,二是吊唁慧觀大師,三是來傳七將軍的一句話。七將軍道,他此次昏迷並非中了妖法,而是自己一些事情沒想通,因此那個慧勤和尚不是害他,而是幫他,我們之前卻是冤枉人家了。七將軍身體還沒大好,便先由我代他來道歉。”

    證因等人齊呼善哉,臉上沒什麼表示,內里的心情卻極為復雜。慧勤和他們同為佛門但宗派不同,因此彼此少不了門戶之見。他們佛門一脈,倒也不願慧勤就此罹難。但眼見慧勤這一來沒什麼好事帶契他們,反而惹出一場差點無法收拾的大禍!而事情過後,漢部高層卻似有親近慧勤的意思,心中不悅在所難免。但完顏虎既然提及,證因也不好當面作梗,連忙讓師弟證空去把慧勤禪師請來。

    不多時慧勤悟明二人來到,他們被拘押了多日了,悟明神色略見疲靡,慧勤卻神色如常,完顏虎不懂佛法,這些年卻歷練出一雙慧眼來,瞧了這和尚一瞧,心中便道︰“他的道行也許\比慧觀還深呢。”口中便說了代楊應麒致歉的意思。

    慧勤听了也不感恩,也無怨懟,只是淡淡說道︰“楊公子想通了麼?難得。卻不知能否讓慧勤再見一見。”

    完顏虎一听卻有些怕,心想應麒雖然自己說不是因為你才入魔,可那也說不準!再見面便不必了,可別讓你再把應麒給弄瘋了,忙道︰“他現在身子還弱,改天吧。”

    慧勤似乎看破了完顏虎的心思,微微一笑,不再強求。

    完顏虎又道︰“老禪師,此間事了,不知你要去何處?”

    慧勤道︰“尚未定奪。”

    完顏虎問道︰“要回大宋麼?”

    慧勤道︰“山河移運龍脈轉,我願循海作微行。”

    完顏虎听得似懂非懂,也不問他,只是把話記著等回去再問應麒是什麼意思,但听他言中似乎要留在海邊,便問︰“可有意留在津門?”說到這里順口道︰“慧觀大師圓寂,孤山寺正缺一個主持,不如老禪師就在此駐錫,主持孤山寺如何?”

    孤山寺眾僧一听之下無不臉色微變!以慧勤在佛門的身份地位,要代慧觀而主孤山寺那是順理成章之事!眼下孤山、鎮海、棲霞三寺絕找不到一個人與之相抗!證因自忖自己以自己眼下的德望主持棲霞寺尚可,但要主持孤山寺那便難以服人!只是天台宗好不容易開創出這樣一片基業,如何能輕易拱手讓給禪宗?

    若是楊應麒在此,絕不會貿貿然提出這種可能改變整個佛門宗向的動議,但完顏虎對佛門之事不甚了了,完全不知道這隨口一說對這些和尚來說有多嚴重。

    慧勤看了證因等人一眼,笑道︰“孤山寺主持當另擇高賢,慧勤非其人選。”

    證因等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氣,心想你還算識相!而完顏虎哦了一聲,也不強留,只是問道︰“那禪師可是要另外建寺?嗯,漢部有規矩在,多大的地方、多少的人口才能建一座寺廟都有定制,若要建寺卻得先問七將軍,我卻幫不了你了。”

    慧勤道︰“緣分到時,自有去處。公主無須為老和尚掛懷。”

    完顏虎點頭道︰“那就好。”

    說完正事,完顏虎便向慧勤問佛理,听些善言。證因又主持讓公主禮拜觀音,這才送出寺門。

    當初楊應麒修改津門規劃時早在地勢較高處留下一片地方作為大將軍府的所在,他自己府第的地皮則留在津門外朱虛山邊,此外狄喻、曹廣弼等人都另有安排。不過此時也就大將軍府一處建了一座院落,其它各府都是空地,狄喻等人來到之後也都住在這里。楊應麒病情穩定後也已從孤山寺中遷出。

    完顏虎回到府中,卻左右找不到楊應麒,一問才知道“七將軍和狄將軍、大將軍他們到海邊散心去了,命我們不得去打擾。”

    完顏虎靈光一閃,心中不悅︰“什麼散心!分明又是去商議什麼天下大事去了!這才好了幾天!又這樣傷神!你們這些男人啊!若肯老老實實過幾天安心日子,天下便太平多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5
基業初成 第八十二章 用沙壘起的藍圖(上)
    渤海的好風,復州的好沙,漢部的好酒。

    狄喻與折彥沖等兄弟七人一邊觀海閑聊,一邊喝酒吃肉。曹廣弼和楊開遠正在談論著楊應麒剛剛講述的大宋之行,歐陽適對這個卻沒什麼興趣,扯著阿魯蠻不停地打听楊應麒被大嫂抱著流口水的丑事,蕭鐵奴在旁邊添油加醋,三人不時發出陣陣暴笑。楊應麒坐得遠遠的,裝作沒听見。

    狄喻笑道︰“好久沒這麼熱鬧了。要是永遠都這樣那多好!”

    蕭鐵奴一听站起來大聲道︰“那怎麼行!我們還都沒建功\立業呢!現在也就是遼南一方土大王,出了遼南就只是一個驍將,出了大金還有誰認得我們!”

    歐陽適也道︰“不錯!我在南邊的事業也只剛剛開始!哪里能現在就停下腳步!”

    蕭鐵奴方才听過歐陽適的述說,知道他在海上的發展空間極大,心中蠢蠢,把楊應麒拉過來道︰“老!你的腦子全好了吧!全好了的話,咱們大伙兒也該談談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楊應麒拔出折彥沖的佩劍,在沙灘上畫了個大圓圈,畫得很慢,一邊畫一邊醞釀,畫完之時,其他人的眼光也都被他吸引,停下各自的談話听楊應麒道︰“這個世界亂糟糟的,但自蔥嶺以東直到海邊,幾乎所有的國家都是圍著中原轉。”

    他在圓圈的中心點上一點︰“當中原的政治家們把這個國家搞得比較有條理的時候,它就會穩定、繁華起來,並以文化余力沾潤周邊,同時接受周邊有意的反哺——這是東方世界發展的正軌。反之,一旦中原衰落,讓那些沒有足夠力量引導東方世界前進的邦族取得優勢,那天下就會由常態轉入變態——這無論對中原來說還是對周邊邦族來說都不是好事。”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你的意思就是說,要大宋好了,其它國家才能好,是這個意思嗎?”

    “是!不過那是太平時節的形勢。”

    “那亂世呢?”問這話的卻是曹廣弼。

    楊應麒︰“在亂世,就得看誰能更好地吸收大宋盛衰升降之際外瀉的余力。對我們來說,要想把握好未來的走勢,第一要務就是盯緊汴梁!這也是我這次去相大宋皇帝的原因。”

    蕭鐵奴問道︰“那你相出什麼沒有?”

    楊應麒嘆了一口氣道︰“趙家天子有他聰明的地方,但不適合做皇帝。”

    蕭鐵奴皺眉道︰“那就是什麼意思?你少兜圈子,直接說罷!”

    “我的意思就是︰這個皇帝不能依賴!或者說得再干脆些︰他領導的這個朝廷,不能依賴!既然扶助他的路子只怕難以走通,我們便只好另尋出路!”

    “另尋出路?”曹廣弼皺眉道︰“你是說全心幫助大金?”

    楊應麒道︰“大金國主確實夠強,但就像我剛才所說的,他和他的部族也許\有足夠的行動力去征服這個世界,卻沒有足夠的責任力去領導這個世界。他們破壞能力有余,建設能力卻不足。因此,如果我們完全跟著他走,結果也只能變成他手里殺人的刀和征收賦稅的籮筐。”

    蕭鐵奴道︰“能征服就很不錯了!不過要只是成為別人手里的刀就太沒意思了。”

    楊應麒道︰“我們出身卑微,無法進入大宋中央政局,更別說去左右它。但那畢竟是我們的父母之邦,出生之地,雖然沒法從內部去改善它,但若能從外邊來護著它,也算是盡了我們一份心意。”

    曹廣弼稱是,蕭鐵奴卻道︰“護著大宋,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楊應麒道︰“當然有好處!我們的威風大金,而財富大宋,只有大金強了,大宋穩了,我們身處其間才能左右逢源。如今大宋向我們示好,是因為有它有求于我們,要借我們解決契丹的威脅。而會寧能這樣寬縱我們,則是因為大敵在側!將來大遼若滅,大宋和大金勢必接壤。若兩國勢均力敵,我們就能在其間長袖起舞。若是兩國形勢一邊倒,我們反而要舉步維艱了——大宋一統寰宇則我們成為雞肋,大金無敵天下則我們兔死狗烹!”

    曹廣弼道︰“若大宋能一統寰宇,那也未必不是好事。”

    楊應麒嘆道︰“那只是附帶說說而已,趙家天子只怕沒那個魄力!我只盼他能保住祖宗的江山便不錯了!”說著又在沙灘上畫了一條線當黃河,畫了一條線當海岸,畫了一條線當燕雲十六州北邊的山巒︰“古今三大都城都有其屏障和破口所在。長安的破口在隴右,洛陽的破口在河東,汴梁的破口則在燕薊!大宋定都汴梁,卻偏偏沒有收回燕薊,所以它最重要的國防線便不完整!許\多內政問題如冗兵等其實都由此而來。只有讓大宋拿回燕雲一帶,它才能保持一個相對完整的外防線,才可能繼續作為天下的重心,才有余裕去料理內政問題。而收回燕雲也正是這次金宋聯盟最重要的條款。”

    曹廣弼點頭道︰“如果大宋能取回燕雲,中原大安。”頓了一下又道︰“大宋若取回燕雲,大遼必定亡國。到時候長城之內為大宋,長城之外為大金,兩國接壤只怕多有紛擾。若起沖突,我們如何自處?”

    楊應麒道︰“其實是否會起沖突,要看兩國如何處理。宋金兩國本無宿怨,若一方面我們居中調停,動之以情理;另一方面大宋示大金以強勁,威之以實力。一內一外雙管齊下,保兩國不起大沖突應該可以做到。”

    蕭鐵奴卻道︰“听了這麼久,我還是沒听到我們能在這件事情上得到哪些確確實實的好處!不如這樣︰打下遼國後我們請國主把宋、金交界的土地都給我們,讓我們來做他們的緩沖!”

    “不可以,也不可能!”楊應麒道︰“六哥,我和你聊過的,大陸上的土地,我們一寸不取,我們未來的生命線……”他一指東南那片大海︰“在海上!”

    歐陽適大喜,蕭鐵奴卻甚是不悅——在海上開疆拓土他根本就用不上力氣!

    楊應麒又道︰“如今我們還太弱小,發展又太不均衡,還沒本錢去和人打硬仗。所以得繼續韜光養晦。大陸上的土地是大家都拼命爭奪的,我們偏偏不要!我們現在要去搶佔的,是大家都還沒發現的寶山!那就是這片大海!”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5
基業初成 第八十二章 用沙壘起的藍圖(下)
    狄喻等人听了楊應麒的話都暗暗點頭,蕭鐵奴卻哼了一聲道︰“韜韜韜!到底要韜到什麼時候!”

    楊應麒看了一眼蕭鐵奴,笑道︰“我們在大陸上只是不擴大地盤,卻不是不打仗!”

    蕭鐵奴道︰“就是打仗也是為別人打!”

    “你心目中的大戰,我知道。”楊應麒道︰“你是想我們漢部自立,是吧?但你認為大金會讓我們自立麼?”

    蕭鐵奴道︰“不讓我們自立?那就打!他們不也是打出來的麼?”

    楊應麒搖頭嘆道︰“不行,我們打不過的。一方面是道義上說不過去,另外我們的實力也不行。”

    曹廣弼點頭道︰“不錯。女真叛遼,是因為契丹人對他們壓迫過甚。但如今女真人對我們卻十分友善,若我們舉旗叛金,不但天下人都會對我們側目,連內部的民眾也不會支持我們。”看了折彥沖一眼,說道︰“別忘了我們和女真是姻親之族,臨事之際用點權謀以自保可以,但背叛之行萬萬做不得!只要大金不犯宋土,不害漢人,我曹廣弼便願為大金保土安民。”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道︰“只可惜大金始終不能脫部族之私而成大公之政,否則我們為它誓死效忠又何妨?”

    楊應麒道︰“一方面是民心向背,不容我們如此。另一方面,漢部之力也擋不住會寧的雷霆一擊!所以六哥,這事以後不要再提——除非發生天崩地裂的巨變!”

    蕭鐵奴對那套道義民心不以為然,心想刀鋒馬蹄下,那些平頭百姓有幾個敢不听從?但听了楊應麒的話,又道︰“如今遼口駐軍號稱三千人,實有五千人。鞍坡駐軍二千人,其中我的胡騎營有一千二百人!再加上曷甦館部、開州駐軍、津門衛隊和老六的海軍,人數早已過萬。復州人口眾多,津門武器充足,開州戰馬如沙,一聲令下就可以把幾萬人武裝起來!女真本族兵馬也不過數萬人,應麒你說我們擋不住他們雷霆一擊,嘿,我可不大贊同。”

    楊應麒苦笑道︰“這筆帳不能這麼算的。”他在大圓圈中畫了一個小圓圈,說道︰“首先是軍心,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果我們沒有正當理由和女真人開戰,且不說能否動員幾萬人入伍,就算動員起來,這些臨時湊集的兵馬在和北兵對陣時心里不免犯嘀咕,戰力就要大打折扣!”

    跟著又畫了一個小圓圈︰“其次是軍勢,我已經將遼南除遼口、開州外的所有城牆全都拆毀,就是只剩下的這兩座城池也都不再增築,根本擋不住大兵壓境。雖然我此舉另有伏筆,但這伏筆現在卻還不能實現。可以說遼南既無天險,也無名城,腹地又淺,根本就沒有回旋的余地。如果和會寧交惡,還沒打仗我們便已陷入絕地!”

    他又在圓圈邊緣畫了第三個小圓圈︰“再次則是軍資,我們的財富大部分商貿,戰事一起,北面的商路便斷,而高麗、大宋的商路也極有可能受到影響。我們存糧經不起一場大戰,如果商人們見兵火凶險而離開津門,那我們就大勢去矣!”

    說到這里楊應麒嘆道︰“就算六哥你英勇善戰,能在戰術上彌補我們在整個戰略上的弱勢,但這場戰爭也決不是一次兩次會戰就能解決的!那時就算勝了也是慘勝!把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家園拖跨打爛,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道︰“再說,一旦開戰,你讓大嫂如何自處?所以,我只希望漢部和大金決裂的那一天永遠也不要來!”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我也不是說真要叛變,只是什麼事情都得做最壞的打算!”

    “這我知道。”楊應麒說︰“可現在還不到那時候呢。天下的局勢,也許\還能朝著更為緩和的方向發展。雖然我們力量有限,但在關鍵時候推上一把,也許\能將可能存在的干戈化為玉帛。大哥,你說是麼?”

    楊應麒說話的時候折彥沖一直沒有插口,這時才站了起來道︰“鐵奴和應麒說的都沒錯。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但絕不是因為一開始就存著異心,只是求自保而已。我等當為致太平而盡力,打仗殺人,豈是我漢部所願!”

    狄喻、曹廣弼、楊開遠聞言都站起來道︰“不錯!打仗殺人,豈是我漢部所願!”

    阿魯蠻點頭道︰“老五我不怕打仗,不過我覺得老大說得好!”

    歐陽適看了眾人一眼,眼珠咕溜溜一轉,也道︰“老大說的好!”

    蕭鐵奴道︰“好吧,老是咱們漢部的諸葛亮,他算計的事情,想必沒錯。”

    大略既定,眾人又商議了許\多具體事情,直到日光西斜,狄喻倡歸,蕭鐵奴忽然望見海邊系著一艘小船,對歐陽適道︰“我想出海走走,你載我去玩玩。”

    歐陽適驚道︰“現在就入夜了!很危險的。你以為大海是混同江啊!”

    蕭鐵奴道︰“又不走遠,在海邊兜兜,太陽落山前就回來。”

    歐陽適想了一下,勉強答應,搖櫓出海,風浪把小船一蕩,蕭鐵奴便摔倒躺下了,死死抓住船舷不肯放手!沙灘上阿魯蠻等人望見都放聲揶揄。

    小船駛出一段路程,眼見岸上的兄弟听不見兩人說話了,歐陽適道︰“老六,你最怕坐船的,現在忽然要我載你出海,是有什麼私下話要和我說麼?”

    蕭鐵奴一邊嘔吐一邊道︰“還是你哇!……歐陽……哇!歐陽矮子最了解我!哇!”他吐到酒肉全盡,這才順了口氣,說道︰“我覺得老去了一趟大宋人就變迂腐了。天下事以刀馬決勝!誰有刀馬,誰就有道理!亂世之中,像阿骨打這樣的強者自然要暫避他的鋒芒,這沒錯。可面對大宋這樣的病牛,怎能不趁火打劫?他不讓我們動大遼疆土的主意,又對蠶食大宋一字不提,哼!難道還真要我們一輩子龜縮在這山邊海角?”

    歐陽適笑道︰“老六,說到對老的了解,你卻不如我了!”

    蕭鐵奴哦了一聲︰“怎麼說?”

    歐陽適道︰“他這個人啊,仁義道德掛滿嘴,太平時節也確實這麼做了。可是到了關鍵時刻,我敢說那些殺人放火、離經叛道的事情他干起來比我們還狠!還記得折老大結婚的事情麼?當時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心中不免惴惴,老那家伙一開始反對得比誰都堅決,但後來他是怎麼說的?‘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管他們怎麼鬧去!’當時他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他和大哥的感情比誰都好,但大哥的終身大事他說賣就賣,眉頭也不皺一下!連兄弟的終身大事都賣得,天下還有多少事他不敢做、不會做的?”

    蕭鐵奴聞言笑道︰“不錯不錯!听說天下間頂級聰明人的心有七竅,那他至少是九竅!”

    歐陽適微笑道︰“所以啊,我敢說他肚子里一定還有另外一套方略,只是沒說出來而已。若是說出來,只怕連你我都要大吃一驚。”

    蕭鐵奴冷笑道︰“希望如此!”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06
基業初成 第八十三章 金主的賜婚突襲(上)
    從海邊回來,才到將軍府門口楊應麒竟然暈厥過去,原來他畢竟病了不少日子,心神消耗嚴重,清醒後一想太過復雜的事情便感腦力不濟。完顏虎知道後大發雷霆,把折彥沖等兄弟六人挨個罵了一通。折彥沖等也怕楊應麒心神消耗過重留下病根,紛紛勸他不要想太多,安心靜養為上。

    ***

    完顏虎不悅道︰“安心安心,像你們這樣老拿事情來纏他,他哪里能安心!”跟著逼折彥沖下令︰半年之內,不許\拿漢部任何內外公務打擾楊應麒休息!

    ***

    楊應麒听得瞠目結舌道︰“大嫂你要封殺我啊!”

    ***

    完顏虎道︰“就封殺你!若不這樣,你能靜下心來?我這是要你多活兩年!”

    ***

    幾個兄弟面面相覷,最後折彥沖才道︰“阿虎說的也有道理,反正這半年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應麒,這次就听你大嫂的。”

    當下折彥沖留守遼南,曹廣弼、阿魯蠻等相繼北歸,歐陽適也擇日南下。關于陳正匯的事情他可有可無地提了一下,楊應麒听歐陽適居然會網羅大宋士子幫忙做事不由得驚喜交加。漢部在大宋的諜報網還只是進入登州、泉州、明州等對外通商港口,尚未深入內陸,現階段主要接觸的也以商人為主,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打入到士林階層,因此對陳正匯的來歷不甚了了,歐陽適沒作為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來提,心力處于低落期的楊應麒竟然也就不太放在心上。

    他整天在津門無所事事,閑得慌了,便決定趁這個時候北上去向阿骨打請罪,完顏虎怕阿骨打責怪他,自己先一步出發去會寧給這個小叔打點。

    其時北風正勁,一行人到了東京,往北便冰雪塞道,臨時前來鎮守東京的宗翰見事情平息也剛好要回會寧,便領軍在前開路,女真將士縱馬踏雪,楊應麒卻怕被風吹壞了臉皮,躲在車中不肯出來。出了東京不遠忽有一騎飛馬追來問“七將軍可在?”

    楊應麒探出頭來一看,愣道︰“林翎!你怎麼來了?”

    林翎松了一口氣道︰“原來你沒事了。”

    楊應麒笑道︰“謝謝你掛懷。”車外風大雪大,楊應麒見林翎比自己還單薄身子暴露在雪中任憑風割雪打,心中頗為不忍,叫道︰“別騎馬了,上車來!車里暖和!”

    林翎躊躇道︰“不了。我又不去會寧。嗯,我這就回去了。”

    楊應麒跳下來把林翎扯上車,笑道︰“等到了沈州,我另外安排人送你回去。”

    車馬繼續行走,車內細語嚶嚶,走了半個多時辰,楊應麒忽然驚呼一聲,車旁護衛忙問出了什麼事情,楊應麒在車內叫道︰“沒事!別進來!”外人都感莫名其妙,但想這個七將軍向來怪事層出不窮,也就不去理會了。

    越往前面積雪越厚,道路也越坎坷,到了沈州再往北馬車便無法通行,楊應麒對宗翰道︰“粘罕哥哥!我不去了!”

    宗翰愣了一下道︰“怎麼了?”

    楊應麒道︰“雪太大!車過不去啊!”

    宗翰道︰“換馬!”

    楊應麒叫道︰“我才不要呢!外面那麼冷,會長凍瘡的!”

    宗翰放聲大笑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這點雪花?”

    楊應麒道︰“我是小孩子,經不得冷!你先回會寧幫我美言兩句,我到東京躲躲,等開春再去。我寧肯國主多打我兩下板子,也不去挨這刀一樣的北風!”說著便命馬夫趕緊回頭往東京避寒,宗翰奈何不得他,只好先回,到會寧後跟阿骨打說了經過,阿骨打冷笑道︰“這點冷也怕!小孩?哼!也不想想他已經幾歲了!”

    完顏虎在旁道︰“叔叔,應麒是江南人,以前在會寧時,也是一到冬天就躲在屋里不出來!別說出門,連炕也不下。他確實經不得冷。”

    阿骨打想起楊應麒南下前那幾年的事,恍惚如完顏虎所言,也笑道︰“我說那小子平時活蹦亂跳,怎麼一到冬天就不見人影!原來如此!嘿!這娃兒雖然聰明,但經不得風寒,只怕成不了大事。”派了幾個心腹去責罵楊應麒,順便看他躲在東京干什麼,不久第一個探子回來道︰“我們到東京的時候,楊將軍正躲在炕頭上,抱著手爐和一個叫林翎的商人下棋飲酒。”

    阿骨打罵道︰“怎麼這般沒出息!”過了幾日又派人去催他,結果使者回來時仍沒把楊應麒帶回來,稟道︰“楊將軍不敢不接皇上的旨意,但下炕後開門被風一吹腳又縮回去了。他求皇上把時日再寬限些,此刻正大把撒錢讓人探路呢。”

    阿骨打問道︰“探什麼路?”

    那使者道︰“東京的巧匠幫楊將軍把馬車改得比炕頭還暖和,楊將軍撒錢懸賞,要人幫他探出一條坐車也能到會寧的路!”

    阿骨打笑道︰“咱們女真境內白山黑水相隔,一入冬天遍地是雪,哪有那樣的路!”

    不久消息傳來︰大金境內十幾家富商為了討好楊應麒,正商量著要集資修一條從東京直達會寧的大路呢。宗望對阿骨打道︰“父皇,這小鬼頭是不是又在搞什麼鬼?”

    阿骨打笑道︰“若真能修成這麼一條大路,不但他要來會寧容易,我們的鐵騎要南下一樣也變得容易!這是好事!”

    楊應麒就這樣在遼陽府磨磨蹭蹭過了一冬,一直到春暖花開,這才啟程。

    阿骨打見到他時,捏著他的臉皮笑道︰“常听說宋人的臉都像羊脂一樣光滑,我原來以為是天生的,現在才知道你們原來是這樣養成的啊!”

    他樹皮一樣粗糙的手指一捏,楊應麒的半邊臉登時腫了,我們的小楊將軍不停地嘟著嘴叫疼,完顏虎在旁卻松了一口氣,知道叔叔舉止這樣親昵無禮,那多半是不生氣了。

    阿骨打又抬手摸了摸楊應麒的頭說道︰“又長高了啊。”

    楊應麒道︰“是啊,不過也差不多到頂了。過了今年生日我就十九歲了。”

    阿骨打點頭道︰“十九歲,那就不要老說自己是小孩子了,嘿!說起來你也該成親了。”楊應麒吃了一驚,卻听完顏虎道︰“叔叔說的也是,他就是沒個老婆約束他所以才這麼跳脫。都十八九歲了,還像一個大孩子一樣。”

    楊應麒還來不及說什麼,便听阿骨打問宗望︰“應麒這樣的人物,一定要我們完顏家的宗親才配得上!可惜你幾個妹妹不是嫁人了就是還太小。咱們宗族里面還有哪些好女兒?”

    宗望屈手數道︰“粘罕(宗翰)的妹妹阿狼,斡魯叔叔的女兒阿豹\,四叔(吳乞買)的女兒大貂,五叔(斜也)的女兒阿鷹……”一個個數下去,數了十幾個當齡的完顏宗親,楊應麒嚇得魂飛魄散,連叫道︰“什麼阿狼阿豹\的,我怎麼都沒听說過?”

    宗望的弟弟兀術在旁邊道︰“應麒哥,她們本來也不這麼叫,不過大家都羨慕阿虎姐姐嫁得好,便跟著改名字。你從來不過問咱們族里女孩子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他年紀比楊應麒略小,塊頭卻比楊應麒壯多了,面皮粗硬,和他站在一起楊應麒確實顯得有些孩子氣。

    阿骨打點頭道︰“這些都是我們完顏家的好女兒,小四小六,你們去告訴國相、斡魯他們,問他們願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應麒。”

    楊應麒大聲叫道︰“我不願意!”

    阿骨打奇道︰“什麼!你不願意?為什麼!”

    楊應麒道︰“我不喜歡粗手大腳的女人。”

    阿骨打罵道︰“你懂什麼!女人手腳大才好做老婆!你看阿虎,帶得彥沖多旺!”

    楊應麒向完顏虎望去,想請嫂子幫忙,誰知完顏虎卻連連點頭︰“叔叔說得不錯!應麒就該娶個硬朗的媳婦,這樣才能多福多壽。”

    楊應麒一听幾乎當場崩潰。阿骨打又道︰“這次你私自去大宋,本該要重重罰你的,只是諳班(吳乞買)、國相都來替你求情,我便從輕發落!板子也不打了,只是要禁你半年,不許\你到處亂跑!”

    楊應麒道︰“禁一年兩年都無所謂,娶媳婦的事就先擱下吧。”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你這個鬼滑頭,若不給你娶個媳婦,什麼人看得住你?”

    完顏虎也道︰“是啊是啊,男人要娶了媳婦,才算真的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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