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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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09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9
基業初成 第六十七章 遣宋使的人選(下)
    第三日阿骨打仍不接見宋使,只是讓人送來細酒十罐,羊肉二十斤,驢肉十五斤,松子兩盆,以及白面、油、鹽、醋、粉、野蒜等物,甚至還有個血淋淋的狼頭!

    那個宦官見了這狼頭嚇得三魂不見七魄,加上水土不服,竟然由此病倒,此後再干不了正事,直拖到回汴京便一命嗚呼。

    拖到第四日上,趙良嗣為人機敏,終于探到一些端倪,和馬政道︰“昨夜我托故派出去冒險探察的心腹回來,說臨村竟有契丹語。我這心腹懂得契丹話,依稀听說是女真要和契丹議和。”

    馬政听得大驚,兩人商議良久,馬政說道︰“此事不能再拖,否則只怕有變!”

    趙良嗣道︰“他們不肯接見,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馬政道︰“這村里的人顯然事先得了戒令,不許\和我們說話。但這兩日我暗中留意,還是發現了此村樞紐所在。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西北那間大屋子應該就是那位漢部大將軍的居室!”

    趙良嗣聞言驚道︰“你要做什麼!”

    馬政說道︰“君子奉令在外,當置生死度外,但求不辱使命!班超之舉,就在今日!”

    趙良嗣听得眉頭緊皺,然而扭不過馬政,只好答應。兩人挨到吃飯時分,拋下飯食不顧,帶了幾個人直闖折彥沖的居室。居室外的護衛上來阻攔,雙方沖突起來。當漢部的人拔出刀來後,趙良嗣不由得大為後悔,幸好里間有個聲音喝道︰“什麼事情這麼吵鬧!”跟著便走出一個少婦來,頭插荊簪,身穿粗布,懷里抱著一個兩歲大的孩子,正是完顏虎。

    侍衛長稟道︰“公主!這兩個宋人忽然闖來,意圖不軌!”

    趙良嗣和馬政對望一眼,心中都想︰“這女人是公主?怎麼穿的和一個農婦差不多。”他們卻不知這位大金公主從不在意穿著,楊應麒雖然給她準備了許\多絲綢衣裳,她卻嫌不耐穿,“一踫就裂!”便一直穿著粗布衣服,折彥沖也從來不管妻子的這些小事。

    完顏虎走近兩步,掃了趙良嗣和馬政兩眼,問道︰“你們不好好在屋里呆著,闖這里來干什麼?”她的漢話已經說得頗為流利。

    馬政高聲叫道︰“我們來這里已經四日了,折大將軍卻天天推諉,今日也不在,明日也不在!我等雖然文弱,卻也是大國使者!如此對待,豈不令人寒心。”

    完顏虎皺了一下眉頭,看了一下周圍的人,那侍衛長道︰“這等大事,我們不敢問,也輪不到我們問。”

    若是兩年前的完顏虎,早就嚷著讓人去折彥沖那里問個明白,這時卻沉吟片刻,對趙良嗣和馬政道︰“大將軍此刻確實不在,你們先回去,他回來了我讓人去請你們。”

    馬政道︰“這樣卻還是要我們空等!還請公主娘娘給我們個實訊!”

    完顏虎哼了一聲道︰“實訊?我的話就是實訊!”轉頭對一個侍衛說︰“去叫楊樸來見我!”又對趙良嗣馬政道︰“先回去吧!大將軍也是漢人,算來是你們本家,還會誆你們不成?”

    趙良嗣扯了一下馬政,兩人見好就收,施禮離去,回到所住房內,都各自捏了一把冷汗。方才若不是完顏虎出來及時喝止,兩人便是身死刀下也未必沒有可能。

    完顏虎派出去的人找到楊樸時也見到了折彥沖,這人將西村發生之事原原本本說了,楊樸不悅道︰“他們急躁不安可以理解。可是膽敢冒犯公主鸞駕,這算什麼!”

    折彥沖想了想道︰“行了,也是時候見他們一下了。不過如今天色已昏,不適合與他們見面。你安排一下,讓他們明天來議事堂相見。”又對那侍衛道︰“回去告訴公主,我自有安排。”

    楊樸換了一身胡服來見趙良嗣馬政,面責他們不該冒犯大金公主。趙良嗣馬政據理力爭,說了半天楊樸才道︰“實不是大將軍不願見你們,只是朝中議論未定,大將軍不宜私自與你們會面。”

    馬政冷笑道︰“是因為大金又想與契丹議和麼?”

    楊樸微微一怔,馬政又緊逼一步道︰“常聞契丹與女真有宿怨深仇!如今局勢稍安就要納仇寇、拒友邦!大金豪酋何短視如此!”

    楊樸臉色一變道︰“大膽!”

    趙良嗣忙道︰“馬大人說得太過了。只是大金將我們晾了這麼久,怎能叫我等不起疑心?”

    楊樸沉默半晌,見左右無他人,小聲說道︰“既然兩位已經知道,我也便不再隱瞞。沒錯!遼使習泥烈也在會寧。”

    趙良嗣和馬政都是心頭一凜,楊樸道︰“此事我不宜多說,否則便是不忠!只是我朝也正為此事大起紛爭。和遼攻遼、聯宋拒宋,幾位當政者都是各執一詞。”

    馬政道︰“遼仇宋友,自然是拒遼親宋才是正途——卻不知大將軍意下又如何!”

    楊樸小聲道︰“若非大將軍,此事已不可為!如今大將軍已說得國主意動,只是未決而已。這樣吧,明日大將軍回村後我安排兩位面見大將軍,有什麼話,請兩位直接和大將軍說!”

    趙馬二人相視頷首。

    第二日楊樸引兩人來西村議事廳,趙、馬二人進門,便見一個男子面牆而立,兩人心中都想︰“這大將軍卻不知生的什麼模樣。”

    楊樸朗聲稟告後便出去了,折彥沖回過頭來,指座請坐。

    趙良嗣心道︰“此人好生年輕,只怕還不上三十歲。”其實折彥沖不過二十出頭,只是胡須多日未剃,趙良嗣卻把他的年紀估量得大了。

    馬政心中卻想︰“此人氣度沉穩,和胡將的蠻橫大大不同!”

    三人初見,趙馬一時都不知當如何開口。折彥沖道︰“彥沖在北國日久,今日得見大宋使臣,便如見了故人一般。這幾日來怠慢,還請見諒。”

    趙良嗣問道︰“大將軍真是漢人?”

    折彥沖一笑道︰“如今大宋在北國無甚威望,我冒充來作甚!”

    馬政眉頭一皺,說道︰“大宋眼下雖不如漢唐隆盛,但聖天子在位,內修政局,外服四夷。凡炎黃子孫,自當顧落葉歸根之情,懷狐死首丘之念,以興父母之邦!”

    折彥沖神色一黯,說道︰“我漢部雖然是大宋棄民,但也還不敢忘祖!你要我顧情懷念,是要我辦什麼事情麼?”

    趙良嗣和馬政見他言語親和,兩人對視一眼,一齊微微點頭,趙良嗣取出一卷詔書來道︰“折彥沖,接旨!”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29
基業初成 第六十八章 阿骨打的精明(上)
    趙良嗣馬政忽然這麼一說,折彥沖也不由得一怔,問道︰“接什麼旨?”

    趙良嗣道︰“這是當今聖上的秘詔,折將軍若還自認是大宋子民,就當起身接旨!”

    折彥沖站了起來,卻對著窗戶望著窗外的白雲,忽然搖頭道︰“我雖是漢人,但已仕外國。若對大宋有利之事,自當爭為之。若對大宋有害之事,自當消泯之。至于向大宋皇帝奉旨接詔,卻不敢為。”

    馬政怒道︰“中華子民,卻樂為外夷之臣麼?也不怕祖宗蒙羞!”

    折彥沖黯然道︰“不是我棄大宋,乃是大宋棄我!父母之邦不敢忘,但自棄生民于不顧的皇帝,叫我等如何擁戴?”不等馬政說話,揮手道︰“此事不必再提!你們把詔書收起來吧,我就當沒听過這件事情!至于聯盟之事,我會全力爭取。”

    馬政听他拒絕之意不堅,還要進言,忽然外面報道︰“二太子和宗翰將軍來了!”

    趙馬兩人大驚,才慌慌張張把詔書收好,便見兩個女真漢子聯袂進門。

    宗望看了趙馬兩人一眼,笑道︰“有客人?”

    折彥沖一笑道︰“故邦來人,我理當見一見的。”

    宗望道︰“說完沒有?若不方便,我們便先出去一下。”

    折彥沖道︰“他們不知從哪里打听到習泥烈也在會寧的事情,私下來求我贊成聯宋卻遼之事,你們這一來,這席話便不完也完了。”

    他們三人對答,說的自然是女真話,馬政听不懂,趙良嗣卻听懂了個大概,對兩人的對答細加琢磨,越琢磨越覺難解。然而折彥沖話說到這里,趙良嗣自知不宜久留,便起身告辭。

    折彥沖道︰“本該替你們引見,只是今日有些尷尬,改天吧。”

    趙馬二人告辭後,折彥沖問宗翰道︰“你們倆怎麼一起來了?找我喝酒麼?”

    宗望道︰“國相大人染恙,粘罕急著回去。父皇知道後命你我前去慰問。若你沒什麼事情,這就走吧。”

    折彥沖大驚道︰“國相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吧?”

    宗翰道︰“應該沒什麼大礙,只是老人病罷了。”

    折彥沖忙叫來胡茂,讓他給留在西村的良醫藥童準備車馬,將要緊的藥材也帶上,又叫來楊樸道︰“國相小恙,我要趕緊去一趟。西村的事務你來總掌。大宋方面的事情國主自有決斷,你和希尹他們商量著辦就是。”

    等良醫藥童來到,完顏虎已經听說此事,派人送來了一包衣物。折彥沖、宗翰、宗望三人跨馬出村,望拉林河而去。

    趙馬二人回到居處,趙良嗣將折彥沖和宗翰、宗望的對話說給他听。馬政道︰“今天我們太唐突了,幸虧那折彥沖沒有說出詔書的事情,否則你我只怕凶多吉少。趙大人,你看這人究竟存的是什麼心!”

    趙良嗣沉吟道︰“難說,難說,不過我看他心中確有親宋之意。只是身在他邦,有些事情不好做也不敢做。”他曾經仕遼,對此甚有體會。

    兩人對金國內政格局終究是所知甚少,所以商量了半天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第二日阿骨打派完顏希尹來傳命,接見的地點卻在城外,原來是阿骨打邀他們去打獵。那宦官已經病得下床也有問題了,連要封賞折彥沖的事情都只能交給趙良嗣,如何還能去騎馬打獵?

    趙馬兩人隨完顏希尹騎馬出村,奔出十里,一個小丘後面散布著上萬人馬,手挎強弓,肩停鷹隼,雖然靜穆無聲,卻顯殺氣騰騰!

    趙良嗣和馬政心中畏懼,由完顏希尹引上前去面見阿骨打。兩人還沒開口,阿骨打已經道︰“給他們弓箭!”漢部來的時候他年齡已大,學不會漢話,這時說的卻是女真語。

    趙良嗣和馬政面面相覷,隨手接了弓箭,便听阿骨打道︰“我們女真男兒做得官員的個個英勇善戰!你們能做使者,想來武藝不差!今天就讓我開開眼界!”

    他說一句,完顏希尹便翻譯一句。幾句話听完,趙馬兩人都暗暗叫苦。兩人雖然還拉得開弓,武藝箭法卻稀疏平常,跟著這群女真人去打獵,若是落了下風,只怕有辱國體。

    阿骨打卻不理那麼多,手一舉便下令出發。成千上萬人一起歡呼高叫,馬政完全听不懂他們在叫什麼,只是被震的耳朵嗡嗡直響,猶如身處狼群。

    這一天下來兩人什麼也沒打到,晚上就地扎營,各人都拿著打到的獵物烤著吃,就連阿骨打本人也是如此。趙良嗣和馬政累了一天卻兩手空空,肚子叫得厲害,卻沒臉去找女真人要些吃的。女真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時個個冷笑。

    忽然阿骨打招呼道︰“喂!宋使,過來!”

    趙良嗣拉著馬政走近,阿骨打隨手將兩半烤熟的獐扔了過來,趙良嗣和馬政慌忙接住,兩手登時又油又燙,卻不敢松手。

    阿骨打叫道︰“吃啊!”

    馬政雖然听不懂他說什麼,卻也能夠會意,和趙良嗣對望一眼,只好坐在一旁吃了起來。阿骨打打獵是好手,燒烤的能耐卻實在稀松平常,這獐烤得極難吃,有的地方全焦了,有的地方卻全是血。馬政雖然肚子直叫卻也感到難以下咽。但這是大金國主親手射殺、親手烤炙,便如大宋皇帝賜外國使臣墨寶一般,是十分難得的恩賞,不吃卻不禮貌了。馬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可以下嘴的地方吃盡,將吃剩的東西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

    阿骨打正在烤一條狐狸腿,一瞥眼見著,不悅道︰“你們宋人太浪費東西了。這只獐的肉三成也沒吃盡!”

    馬政听了完顏希尹的翻譯大為尷尬,既不能拿起來再咬幾口,也不好什麼都不做——真是不知該如何自處!這時候楊樸走近一步對阿骨打道︰“他們宋人講究精烹熟炙,吃不慣這些半生的東西。”

    阿骨打笑道︰“原來如此!既然不喜歡就直接說嘛,干嘛還還吃!”

    楊樸代為答道︰“這是大國皇帝所賜,不受有違漢家禮節。”

    阿骨打道︰“應麒便從來不肯吃我烤的東西,那他不也是違禮?”

    楊樸笑道︰“這個……七將軍在皇上膝下以子佷自居,他年紀又小,這禮就不用算得那麼嚴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0
基業初成 第六十八章 阿骨打的精明(下)
    阿骨打听了楊樸的話也笑了起來,對馬政道︰“你這使者太過文縐縐了,不過知道禮貌,我便不怪你了。”

    完顏希尹在旁將阿骨打和楊樸的對答一一翻譯給馬政听,這一路北來馬政本來對楊樸頗感不滿,經此一事後對他大為改觀,站起來對阿骨打道︰“國俗有差,自當求同存異。大宋大金都視大遼為仇寇,正可作同仇敵愾之友邦。”

    阿骨打揮手道︰“你我兩家初次知會,交情尚淺。現在就說聯盟出兵的事情似乎太早了些。”

    趙良嗣試探著問道︰“听說國主有意和契丹議和,不知是真是假。”

    阿骨打哼了一聲,卻不回答,只是道︰“這次宋主送了我好些東西,我不回禮卻也不禮貌。你們且在會寧住上一段日子,等我安排一下,便派人跟你們去汴京,給你們趙家天子回禮。這事就這樣吧,其它的別再提了。”

    趙良嗣和馬政對望一眼,心中又是一陣欣慰。雖然此來不能說得金主同意攻遼,但阿骨打若肯派遣回訪使節,則兩家的關系必能步步深入,這次出使便不算完全失敗。

    出獵回來後兩人連拉了兩天的肚子,但既然事情有了一點著落,反而不如先幾日彷徨。那宦官听說很快就能回去,喜上眉梢,病也好了幾分。

    金國這邊阿骨打叫來楊樸,讓他出使。楊樸道︰“宋人此來,求的是燕雲十六州故地。若臣到汴京,大宋君臣問起,臣當如何回答?”

    阿骨打道︰“興兵夾擊我們可以考慮,不過興兵的時機得等等。至于地方,誰佔了歸誰。燕雲十六州離他們大宋近,離我們大金遠,算來還是他們便宜。”

    楊樸道︰“皇上的意思臣曉得了。必然不辱使命。”

    阿骨打又問遼南治理得如何?楊樸道︰“七將軍會做生意得緊,這兩年賺了不少錢。”

    阿骨打听得哈哈大笑道︰“這臭小子!去到哪里都能變出金銀來。嘿,他也還算孝順,各州各部的貢物,數他第一。”又問楊樸︰“這次出使回來我想升你的官,你就到會寧來吧。”

    楊樸心頭一震,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陛下如此眷顧,實乃微臣之幸。只是微臣習慣了漢俗政制,對猛安謀克制十分生疏,來會寧怕做不好事情。”

    阿骨打道︰“現在咱們手底下漢人漢地也漸漸多了。彥沖常勸我模仿大遼分南北兩制治國,我想再和國相他們商量一下,若大家都同意的話那就得弄一套人馬來管,到時候就讓你做漢制的尚書。”

    楊樸不敢推辭,叩首謝恩。

    第二日大金正式命楊樸為遣送使,與宋使團一道前往汴京。完顏希尹以漢、女真兩種文字擬好國書,交付楊樸。這次他也隨同南下,順便視察遼南政務。

    一撥人迤邐南行,到遼口後完顏希尹看得暗暗吃驚,心道︰“遼口之營建不過兩年時間,怎麼就有這般規模!”

    一過遼口道路便完全不同。遼東半島第一批村鎮基本都分布在半島西側的平原一線,楊應麒不但在道路和農田上大把投錢,而且以各種方式鼓勵民間資本修路,從遼口到津門已經是一片坦途,商道一通,沿路的村鎮受資本的沾潤刺激,也有余財來幫著修路造橋。因此一過遼口便村村相接,鎮鎮相連,往來商旅絡繹不絕,將北國三千里財貨源源不斷地向半島尾端那個良港運去。

    楊樸心中清楚完顏希尹這一來必然是受了阿骨打密令,卻無法阻攔也不知該應否阻攔。他早已飛書告知楊應麒此事,但楊應麒卻沒有回音。

    完顏希尹一路走得很慢,看得極細。在他眼中漢部之前在會寧時的成就已經相當可觀,但和眼前的一切比起來,在會寧時候的一切怕都只算是準備工作!

    這兩年來漢部的新舊部民在半島造出了無數良田,完顏希尹光靠一雙眼楮估測,便覺得這里的田畝養個二三十萬人完全不成問題。他以前認為楊應麒交納上來的貢物很多,看了這一趟卻覺得楊應麒交得少了!

    他們一行人來到津門時,交易的旺季已經過去。進城時楊應麒也沒來迎接——他從今年春節開始就沒出過朱虛山一步!

    進城後,完顏希尹沒能看到津門最熱火朝天的景象,但這個如同憑空而降的整潔城市也夠他看一陣了。

    大宋使團在盧克忠的安排下住進了增建過的驛舍,而完顏希尹則于第二日在楊樸的陪同下來朱虛山找楊應麒。

    在出城去朱虛山的路上,完顏希尹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津門沒有城牆!然後他又想起這一路來看到的村鎮,基本上都只有能夠防盜的籬笆,而沒有像樣的防衛據點。唯一有城牆的只有遼口——然而那城牆也頗顯低矮,而且又是兩年前遼口還處于前線時候建築的,之後就再也沒有增建過。

    來到朱虛山時,楊應麒已經準備了一個別出心裁的歡迎儀式——請完顏希尹給管寧學舍的學生講學。完顏希尹被這個安排打了個手足無措,連連推辭,楊應麒道︰“怕什麼!底下這幫都是孩子,你是大金重臣,還怕被他們問倒不成?”

    完顏希尹道︰“可是你讓我講什麼?”

    楊應麒道︰“題目我都給你想好了,就講你怎麼創建女真文字。”

    完顏希尹一听忙道︰“那是你和我一起干的事情啊,我可不敢掠為己功\。”

    楊應麒也笑道︰“我對女真的語言不熟,創建這文字的功\勞最多佔了三分,你要佔七分!”

    半推半就中完顏希尹上了講台,結結巴巴地說了起來。底下一百多個年輕人大半是渤海士子的子弟,此外也有像林翼那樣留在津門學習的商家少年,甚至還有兩個高麗學生。這些學生的水平參差不齊,有些聰明雋秀者已經超越了管寧學舍的那些質樸的老師,另外一些人則僅僅通曉了一些基本的科目知識。

    在這場講學中大部分人听得渾渾噩噩,但幾個少年已經能站起來提出質疑,林翼的一些問題甚至讓完顏希尹感到難以回答。

    講學結束後完顏希尹便在朱虛山住下,沒再回津門去。他來之前想問楊應麒怎麼躲在這個地方,現在已經不用問了,因為他自己也感受到這里閑逸文雅的風氣。在剛剛開化的女真人中,完顏希尹是在漢文傾慕上走得比較遠的,因此就像鄉下人進市集一般,更容易驚奇和陶醉。管寧學舍的一場講演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完顏希尹南來的心態,他雙眼再次睜開時,看到的遼南便完全不同了︰地方還是這個地方,但他看這地方的雙眼已經帶著善意,而不是猜忌。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0
基業初成 第六十九章 楊大人的書童(上)
    完顏希尹指著津門方向問楊應麒為何沒有城牆,楊應麒道︰“這里背靠大金,面向大海,只要有防備海盜的措施也就夠了,要城牆來干什麼。”

    完顏希尹道︰“我一路來見永寧等村鎮也無城牆,莫非大遼當初也如此毫不設防麼?”

    楊應麒笑道︰“契丹人統治這里的時候是有城牆的,可是我都讓人撤了把石料拿去蓋\房屋修路。這個半島雖在大金南端,但三面靠海,說是大金的後方也不為過,四周又沒有外敵,要城牆干什麼?有片籬笆防盜就夠了。再說這里的人生活得還算不錯,治安暫時都沒什麼問題。”

    完顏希尹听得暗暗點頭。不久便回會寧去了,阿骨打問起南方之事,完顏希尹道︰“遼南如今變得極為富庶,只是糧價很高,似乎不大夠吃。而且從東京至津門全無屏障,向北之門大開。便連原來契丹人建的城牆也都裁撤了。”

    阿骨打問起緣故,完顏希尹以楊應麒所言以對,又講了管寧學舍之事,說道︰“漢人越是富有便越是柔弱,由來有因。我在那朱虛山住了不到三天,便覺全身舒暢,視爭霸天下若爭糞土,幾乎不欲再出山門問世事。听說應麒在那里一住就是半年,整日在學舍里讀書校書教書,復州、辰州、開州的官吏都見不著他。”

    阿骨打一笑道“很好,很好,這孩子很懂事!我說他別的貢物多多,怎麼糧食一粒也沒有,原來他們那里糧食也缺。”又道︰“不過他是遼南副都統,怎麼能如此不作為!”便派了一個使者去責他努力,命他出山理政。

    完顏希尹出了皇宮,剛好見到折彥沖,折彥沖向他打听遼南近況,完顏希尹道︰“我到的時候,市井也還繁華,就是糧食好像有點缺。”又反過來問國相撒改的病情。

    折彥沖道︰“他老人家雖在病中,但氣色尚佳,現在應該已經大好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這才告別。折彥沖回到西村,剛好看見楊應麒送來的信,打開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不說折彥沖為何吃驚,先說阿骨打的使者來到津門卻找不到楊應麒,連盧克忠也不知七將軍的去向。這使者打听到有楊開遠代替楊應麒坐鎮津門,便來問詢。楊開遠苦笑道︰“我正要擬表啟奏呢!”說了緣由,那使者听得駭然,回京復命。

    楊應麒究竟干什麼去了?原來這天北風起,楊樸就要登船,忽見身邊多了一人,那人作書童打扮,但看那臉,不是楊應麒是誰?楊樸大駭,拉了他到一邊問他要作什麼。

    楊應麒道︰“跟你去汴京啊。”

    楊樸瞪著難以置信的眼楮,要好努力地強忍著才沒大叫出來︰“汴京!你要和我去汴京?”

    “嗯。”

    楊樸不悅道︰“這麼大的事情,之前怎麼都不跟我商量?”

    楊應麒笑道︰“你別生氣。其實我也是忽然想起整個使團就你認得我,因此意動,決定到汴京走一趟。”

    “可是……可是……”楊樸道︰“你要走了,遼南可怎麼辦?”

    楊應麒道︰“放心吧。我已經寫信請三哥來坐鎮,他明天就到。反正眼下又沒什麼大事,高麗不敢來犯,大遼那邊估計忙著請和。就算出了什麼變動,辰州有二哥,開州有五哥,鞍坡那邊還有狄先生和六哥照應著——能出什麼亂子?我又寫信給大哥了,他會替我向國主解釋的。”

    楊樸明知是十分不妥之事,但一時之間卻說不出有力的話來,只是道︰“海路凶險,而且此去大宋,禍福難測!七將軍你若有個什麼事情,我如何擔待得起!”

    楊應麒笑道︰“有什麼擔待不起的!我官比你大,要擔待自然也是我擔待!至于海路,從這里到登州能有多遠?若這點海道也出岔子,那我的運道也未免太差了!”

    楊樸又道︰“可是七將軍你又以什麼身份去大宋?漢部七將軍?還是遼南副都統?”

    楊應麒笑道︰“當然不是!你看我這身裝扮還不清楚麼?”

    楊樸听到這里又張大了嘴巴︰“難道……你要……”

    “沒錯!”楊應麒道︰“從今天開始,我楊庚楊小七就是楊大人的書童!這一路你也別喊我七將軍了,就喊我小七。”

    “小……小七?”楊樸一臉的哭笑不得,楊應麒卻已經爽快地應了出來︰“在!”

    這幾年相處下來,兩人的情誼已經頗不尋常,楊樸知道楊應麒行事雖然出人意表,但往往另有深意,也許\這次的胡鬧也是他“深謀遠慮”也未可知。懷著這樣的心情,楊樸終于不再反對,帶著楊應麒上船。船上竟然又有另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等著,楊樸微感臉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只听楊應麒在身邊道︰“這是大人你的迷途小書童,叫林翼。呵呵,我是識途的高級大書童小七。”

    楊樸無奈地笑了笑,既然楊應麒都已經預謀妥當,他又能如何?

    這次護送楊樸的,除了隨行文員以外,另有曹廣弼精選的十八精銳,領頭的是一個叫徐文的漢子,能使五十斤大刀。這人原本是在山東半島販賣私鹽的游民,登州開港以後坐走私船浪蕩到遼口,拉幫結派,頗擾地方治安。曹廣弼親自出馬,將他折服。徐文在曹廣弼軍中不到半年,不但武藝日進,而且頗涉兵法。這次曹廣弼考慮到他出身大宋境內的游氓,熟悉大宋事務,便派他來干這件大事。徐文見曹廣弼對自己如此信任也十分感激,決心盡力相報。

    徐文生長于海邊,因此頗懂水性,不過這次海路護送楊樸的另有其人,卻是歐陽適旗下的高藥師。楊樸上船後,高藥師照例要來參見。徐文不認得楊應麒,高藥師卻認得。楊應麒不願太多人知道這件事情,此時連曹廣弼、歐陽適也被蒙在鼓里,何況這高藥師,因此一見到他便轉身假裝去收拾東西。

    楊樸知道楊應麒心意,問了些必要事務之後便將高藥師打發了。

    海船揚帆,一路順風。楊應麒以前只是坐著歐陽適的座船在沿海打轉,這次親自坐上漢部船廠造出來的車艦出海,因船走得穩,便把“遼南海船督造使”歐陽瀧很是贊賞了一番,對林翼道︰“我們漢部的車船如何?”

    林翼道︰“類似的這種車船在江南的河道曾見過,但做成海船卻是第一次。不過大海航行還是得看風浪,船櫓也罷,車槳也罷,都只是起輔助作用而已。”

    楊應麒听到這話忽而出神,林翼問道︰“七將……七哥,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起夢中的一種船,就是逆風也能日行千里,可惜這輩子怕是坐不上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0
基業初成 第六十九章 楊大人的書童(下)
    大宋重和元年初秋。

    高藥師得了清陽港方面的照會,讓海船在登州州城附近靠岸。大宋使團的海船也在後面。

    兩船靠岸以後,碼頭自有人飛馬去稟告登州知州王師中。兩船人馬下船相見,馬政見楊樸背後多了兩個少年,一個十七八歲,一個十五六歲,卻都沒有見過,便問端的。

    楊樸整了整喉音,說道︰“這兩個都是我的書童。這個大的叫楊庚,小名就叫小七。這個小的叫阿翼。”

    馬政奇道︰“怎麼之前都沒見過?”

    楊應麒躬身行禮,說道︰“敝主人嫌我們學問不稱,送我們上管寧學舍讀書去了,日前才下山听候差遣。”

    馬政哦了一聲,問他們在管寧學舍讀的都是什麼書,楊應麒說自己讀了半本詩經,林翼則說自己讀了半本論語,馬政听了夸獎道︰“不錯不錯!要是大金人人都能像你們這樣讀書知禮,天下便太平多了。”說著便考了他們一些詩經論語的題目,林翼對答如流,楊應麒卻得想一想才出口。馬政听得高興,對楊樸道︰“楊大人,你這兩個書童可聰明得緊,特別是這個阿翼,不到十六歲便有這樣的心力見識,難得得緊。”

    楊樸口中應付,心中暗暗好笑,心道︰“七將軍回答得遲疑,多半是在想如何回答才符合他一個‘書童’的身份!”

    兩撥人正在說笑,已見王師中出來迎接,將他們接進城去設宴款待。高藥師雖然來過登州,但他十分知趣,閉口不提那個榷場的事情。

    趙良嗣和馬政才離開了幾個月,登州城比之前已頗為不同,那自然是因為這個區域的經濟活力被清陽港帶動起來的緣故。不過趙良嗣馬政此刻也無暇顧及登州的這些看似細微的變化,只是打听朝中動向。

    王師中對馬政道︰“朝廷除了派人來人追問使團歸否,也沒听說有其它大事。不過其中一位使者,馬大人湊巧卻也認得。”

    馬政問是哪位大人,屏風後轉出一個青年官員來,望馬政撲地便拜,馬政揉了揉眼楮,驚喜交集︰“擴兒,怎麼是你!”

    楊應麒見這青年身形健碩,面貌和馬政有幾分想象,心道︰“他們多半是父子。”

    果然听那青年官員馬擴扶著馬政叫父親大人,述說了幾句家人思念的話。馬政听得神傷,過了一陣回過神來道︰“看我!大金使者在此卻顧念著家事,真是令人汗顏!”向趙良嗣、楊樸告了罪,又問兒子朝廷派他來所為何事。

    馬擴道︰“朝廷見父親大人此次出海久久不回,樞密院心焦,連派了幾撥使者聞訊都沒有得個實信,便派孩兒前來。若此番再見不到趙大人和父親登岸,則命孩兒以尋親名義前往大金。”

    因為有外人在,王師中和馬擴都不好就問此次出使的詳情。馬擴又道朝廷連番催趕之意,王師中也不敢久留他們,第二日便送他們上路。

    舊例,外國使者入境,引導者常常帶著他們曲折漫行,不讓外族窺破中原道路遠近,尤其大遼使者入宋時,大宋負責接待的官員都要領著他們大兜圈子,在河北繞一兩個月才到汴梁。但這次自道君皇帝、童貫以下無不心急,一味求快,連祖宗法度也不理會,全挑最近的路走!從登州出發,一路經過萊州、濰州、青州、淄州、齊州、兗州、濟州,過廣定軍、興仁府,便來到京畿路開封府地界。

    大宋被蔡京亂政擾了十幾年,民力早疲。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經都會市集,其人口之繁庶均非遼南可比,混同江流域更是望塵莫及。往往不出數十里,便是一座名城,無數古勝。楊應麒一路游玩,若不是馬擴催得急,真想在每個名城都住上十天半月。

    使團到齊州時已有宦官來賜宴,趙良嗣馬政奉命飛馬先走一步,馬擴等繼續陪同。

    來到開封府後,景象又是不同,楊樸以為津門的繁榮已是足以自夸了,但來到這里才發現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沒進過城的鄉巴佬!林翼福閩,然而泉州縱然有吞吐四海的豪富,卻哪里有汴京會通天下、涵蓋\古今的文物風流?

    不過對眼前景象觸動最深的,卻還是楊應麒。他一踏足這片土地,便覺一陣閑逸雅淡的暖風燻了過來,那是一杯千年沉澱的醇酒,那是一片百年太平的氣象,那是一卷令人心碎的清明上河圖。

    望著這副似曾于畫上相識的景象,楊應麒的眼淚\忽然撲撲而下,楊樸大驚,忙問他怎麼了。

    楊應麒揮手道︰“沒……沒事。我只是心里難受。”

    馬擴雖是武舉出身,但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比別人都多了一個心眼,見楊樸和楊應麒對答的情景心道︰“這楊小七來歷只怕沒那麼簡單!看這一路來他的談吐,還有這楊樸對他的態度,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書童!”但究竟哪里不妥他一時卻還看不出來。

    楊樸甫進京,便有開封府判官前來犒勞,又有台省官將他們迎到都亭驛,賜金花、銀灌器、錦衾被褥。一切均按接待遼使之例,而賞賜往往又更為豐厚。

    台省官對楊樸道︰“聖天子對貴使甚為盼切,不日便會接見。期間若有什麼需要,對驛舍吏員說一聲就好。”

    楊樸是北國士子,應對如禮,不失方寸。林翼耐住了性子,眼楮則忍不住東溜西轉。楊應麒卻有些失常,眼神十分恍惚。

    晚間台省官設宴,桌上奇珍之精美昂貴難以盡言,僅一例蛤蜊,一筷下去就是一千錢。此外南海瓊枝,東陵嫩蕊,螺魚蝦蚌,山珍海物錯陣雜列,不能盡識。楊應麒和林翼站在楊樸旁邊服侍,林翼是出身海商大豪,看著那滿桌的食物也連吞口水。楊樸見楊應麒站在身邊自己便坐不安穩,便讓他們也坐下來吃。

    主宴的台省官見了心中冷笑︰“蠻夷就是蠻夷,到底不知禮數!”

    第三日楊樸朝見時,又蒙賜金涂\銀冠、皂羅氈冠、衣鞋若干,銀器二百兩,彩帛二百匹。徐文蒙賜冠、服等減一等,銀器一百兩,財帛二百匹,鞍韉駿馬一匹。楊應麒和林翼也各得錦襖、衣服、銀器若干,算是發了一筆小財。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2
基業初成 第七十章 相國寺一日游(下)
    楊應麒見被道士圍住,心中暗暗叫苦,林翼還在道︰“怕什麼!最多上開封府理論去!”

    楊應麒橫了他一眼,心道︰“你以為這里是津門麼!”

    那幾個道士趕過來後,對著人群吼道︰“看什麼看!也要跟道爺上開封府麼?”市井小民害怕,紛紛散去。幾個道士就要來扯楊應麒,林翼掙扎著來護,大叫道︰“別踫我哥哥!又不是不跟你們上開封府!”

    道士們見他們言談舉止不像尋常百姓,也不敢過份逼迫。這汴京畢竟是天子腳下,這兩個人就算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子弟也不奇怪。

    正不可開交時,卻听一人冷笑道︰“張虛白好大的威風!”

    為頭那道士一听怒道︰“誰敢直呼我師名諱!”

    楊應麒和林翼循聲望去,只見周圍寥落的人影中並立著兩個飄逸不群的青年,都是二十來歲年紀,書生打扮,對著這批道士全沒半點懼意,其中一人冷笑著對另外一人道︰“胡兄,這幾年道門權貴一個比一個厲害!比如前幾年出來的那個道士王仔昔,蒙聖上寵幸,風頭之盛一時無二,幾乎就要稱宗道門。大宋開國一百五十年,說到蒙恩受寵的,只怕非這個王道士莫屬。”

    那個姓胡的書生奇道︰“王道士?他去年不是下獄死掉了嗎?鄧兄你是不是弄錯了?”

    之前這個姓鄧的書生道︰“沒錯沒錯!說的就是他!”

    那胡書生道︰“若是這王道士如此得寵,怎麼還會下獄見殺?”

    鄧書生嘆道︰“帝心不可測,朝政難以言。他們道門里頭的瓜葛復雜得很,到底是因為什麼,咱們也不敢去猜。不過當初王道士倨傲跋扈,那倒是有目共睹之事。他之所以為眾人所忌,身死獄中,只怕和這一點也不無關系!”

    胡書生也嘆道︰“所以說,風頭盛時當知自斂啊!”

    那道士頭子听到這里,知道這兩個人來歷不尋常,否則說不出這等話來,連聲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兩個書生卻不回答,鄧書生道︰“說起來,如今這位通元沖妙先生就甚好,听說今上對他也十分寵幸,乃至呼其號不呼其名。可他出入宮府,終日論道,卻無一言涉及時事。這份沖斂韜晦的功\夫,真是令人佩服啊。”

    胡書生奇道︰“這麼說來,這位沖妙先生倒是知道收斂的人了。卻不知他的門徒又如何?”

    鄧書生道︰“他的門徒,自然也都是奉公守法之人。要是強橫無禮,當街施暴,那不是給他師父抹黑麼?”

    胡書生點頭道︰“不錯不錯!王仔昔的下場大家又不是沒看到,殷鑒不遠,張虛白的收斂不管真假,至少總得做做樣子。不過胡兄啊,萬一他的門徒背著師父干壞事可怎麼辦?”

    鄧書生道︰“要是小事也就算了,張虛白想點辦法壓下來就是了。可萬一是鬧得天下皆知的丑事,那張道士為自己打算,怕就只能棄卒保車了。”

    楊應麒听他兩人一唱一和,就像說相聲一般,心中好笑。那邊幾個道士本來態度強橫,听到後來卻冷汗涔涔,聚在一起商議。林翼見他們退縮,得理不饒人,指著道士就要說狠話。楊應麒見好就收,把林翼扯住,對幾個道士施禮道︰“今日不過一場誤會,道門儒門都是朝廷所重,你我兩家原不必大生干戈,不如就此揭過如何?”

    幾個道士見他自稱儒生,也怕對方是有勢力的,隨口罵了兩句,趁機下台走了。

    楊應麒過來謝這那兩個書生。那胡書生笑道︰“謝字不敢。兩位也是替人出頭,我們比兩位先到,當時卻因諸多顧忌而沒敢及時出面,委實慚愧\。”指著那鄧書生道︰“這位鄧兄名肅,字志宏。小可姓胡名寅,字明仲。我二人都見在太學,埋頭苦讀聖人之言,對坐空憂國家之事!不知兩位又如何稱呼?可也是入京讀書來著?”

    楊應麒道︰“小弟姓楊名廷,字應麒,行七。這個是與我同山讀書的異姓弟弟,姓林名翼。這次入京卻是來長長見聞,要說常住京城,不知有沒有這個緣分。”說著邀兩人尋一家酒樓飲酒敘話。

    鄧肅胡寅都是有志向、有學識的宋朝憤青,喜歡楊應麒和林翼仗義,也願與他結交。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彼此都是讀書人,兩句話說下來,鄧胡二人便知楊應麒也是個大有見識的人,于是更為投機!

    走出一段路程,鄧肅听楊應麒才從畿外來,說道︰“原來楊兄弟才來汴京三日,想來對京城卻不熟悉,便由我二人領路如何?”楊應麒說甚好,便隨他們來到一處腳店。

    汴京酒店冠絕天下,大型的酒店稱正店,既賣酒又兼造酒,規模之雄、生意之隆、資本之厚,均非京外一般店鋪所敢望。小酒店又稱腳店,一般不自己造酒,只是從正店買酒來賣。

    鄧肅胡寅雖是書香子弟,但兜里書香多銅臭少,以己度人,因此帶著楊應麒來到的也只是一家精致的腳店。一壺酒上來,鄧肅道︰“這腳店雖小,沽的卻是麒麟樓好酒!只是藏得深,知道的人卻不多。”

    楊應麒听到麒麟樓心頭一動,再聞到那酒香,心道︰“是蒸餾酒啊!”問鄧肅胡寅︰“麒麟樓的酒好麼?”

    “極好!”胡寅贊道︰“麒麟樓開業還不到一年,只因賣的酒與眾不同,老板又經營得當,因此不數月間生意便蒸蒸日上!據說如今連大內也都向麒麟樓沽酒呢!不但文人騷客趨之若騖,就是朝中大臣也是常客,還有人說當今天子也曾臨幸,不知真假。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如今竟都被這家新店壓住!麒麟樓兩旁本有另外兩家正店,如今都被他盤買過去,稍加裝修,打通了作一個大酒樓!號稱汴京三大酒樓之一。”

    鄧肅哼了一聲道︰“明仲說得這麼起勁作甚?國家政局糜爛!汴京諸公卻如此醉生夢死,豈是天下之福!”

    胡寅聞言也是一聲嘆息。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4
基業初成 第七十一章 麒麟樓大東家(上)
    楊、胡、鄧、林四人便在這小店中把酒言歡,楊應麒不許\林翼喝酒,他只好聞著酒香發饞。酒到半酣,胡寅道︰“楊兄弟年紀雖小,但見識廣博,古往今來、四海內外無不略通,想來是家學淵源。”

    楊應麒道︰“我祖籍本在江南,幼年時因花石綱之役,被朱?液Φ眉移迫送觶 嫣眯至魍鋈牒!4撕笫\0\0瓴 說矗 33鋈胗諫\0\0樂 洹P矣 眯忠壞瀾 讀思肝恍值埽 諍M庾雋誦├蚵簦  叫├ 疲 獠盼茸】鷗\0\0V皇峭夤\0\0站渴鍬\0\0鬧 兀 虼宋頤切值芤壞┬辛說慵業祝 闥薊叵繆案\0\0!\0\0br />
    鄧肅听了憤然道︰“花石綱!又是花石綱!大宋的財力民力,有大半便是壞在朱?藝餳槌際稚希 \0\0br />
    胡寅也嘆道︰“怪不得楊兄弟有少年老成之貌,原來經歷如此坎坷。”又道︰“我看楊兄弟學問通達,既來汴京,可是有意入太學、應制舉?”

    楊應麒還沒回答,林翼叫道︰“好啊!七哥你便考個狀元再走,回到……回到江南也好威風威風!”

    楊應麒一听笑罵道︰“大白天的你說什麼夢話!翰林院是你家開的麼?想做狀元便有!”對胡寅鄧肅道︰“我這個弟弟太不像話,倒讓兩位見笑了。”

    胡寅一笑道︰“若是有心,未必不可能。”

    楊應麒搖頭道︰“別說狀元,便是應制舉的心我也沒有。我為人粗心,誦不來經,背不來文,讀書只觀大略,不及細微。便是再讀個十年也未必能上榜。”

    胡寅問道︰“那楊兄弟的志向是……”

    楊應麒道︰“天大地大,只要有心于國,有心于民,何必定要在朝為官?如今朝堂眾正遠貶、群小盈廷,就是我等有心于社稷,只怕也無用武之地。倒不如回到州縣之間,以自己的財力德行,做一點點有功\于民的好事、實事!”

    胡寅听得默然,鄧肅卻已經拍案喝彩。

    胡寅問楊應麒道︰“楊兄此來汴京既不是要應舉,也不是要入學,難道真是來游玩而已?”

    楊應麒道︰“我這次我來,一來家兄想在汴京做些生意,我來探探道路。不過若僅為此,倒不需要我親來。我此次來,最主要的目的是買書。”

    鄧肅問道︰“買什麼書?”

    楊應麒道︰“買天下書。”

    胡寅鄧肅听得大奇,鄧肅又問了一句︰“什麼叫做‘天下書’?”

    楊應麒道︰“儒學經注,佛老百家,通典政書,史地方志,金石碑刻,文人別集、琴譜棋譜,醫家要論——但凡是好書,便都想買。”

    胡寅鄧肅面面相覷,忽然一起放聲大笑。鄧肅邊笑邊道︰“買書到汴梁來,卻也對路。只是這麼多書,可得費多少錢!只怕除了大宋天子,沒第二人買得起!”

    楊應麒道︰“買得多少便算多少。”

    兩人听他不像開玩笑,便都止了笑,胡寅道︰“楊兄的買這麼多書干什麼?”

    楊應麒道︰“我在海外時,常感無書可讀,因此煩惱,立誓要傾一生所有,在家鄉建立一座書舍,向讀書人開放,讓我鄉有志讀書的人不再有我幼時之苦恨。”

    胡鄧兩人听得肅然起敬,鄧肅道︰“如此佳事,我等當幫忙才是。可惜我二人囊中羞澀,無以為助。”

    楊應麒聞言卻大喜道︰“家兄是個豪賈!錢財卻是小事!我恨的是沒一二位有見識有眼光的學者來幫忙挑書買書。”

    胡寅道︰“這等雅事,真正的讀書人只要听說都會幫忙的。”

    楊應麒沉吟道︰“胡兄說的是。我忽然有個計較,要先在汴京開一處書舍,免費供貧寒子弟苦讀。若購到好書,汴京書舍存一本,另一本則運往鄙鄉。若是孤本,則雇人抄寫,副本留汴,正本運回。至于金石碑刻,若主人不願出賣,也出錢購他拓本存下。我這個小打算,兩位以為如何?”

    鄧肅道︰“打算是好,只是這樣的豪舉,除非是富可敵國,否則誰人能辦!”

    楊應麒道︰“若家兄財力實在不濟……”指著林翼道︰“便讓他兄長也來幫襯!他兄長的家財又勝似我兄。”也不管林翼听得直瞪眼,繼續道︰“此事家兄已經打定主意,便是傾家蕩產也要辦下去。”

    鄧肅忽然伏桌大哭,楊應麒和胡寅都是愕然,鄧肅哭完忽又大笑,胡寅道︰“鄧兄!你醉了麼?”

    “醉?”鄧肅道︰“國有奸臣,野有義商——這世事怎麼都倒過來了啊!”笑了一會,又哭了一會,平靜下來才道︰“此等沒事,我沒听過便算,既然听過便不敢不預。不過我輩小子學問淺薄,胸中所藏目錄實在不足一哂。”指著胡寅對楊應麒道︰“胡明仲的尊大人乃天下大儒,若得他指點,天下圖書十九可至。”

    胡寅微微一笑道︰“鄧兄過譽了。不過家父交游廣博,師友間互相通問,對知道當世有哪些圖書金石大有幫助。”

    楊應麒大喜,說道︰“若這樣,應麒先代弊鄉謝過兩位了。”

    三人飲酒敘話,但凡說到學問上,以林翼的學力往往不能置一言;講到時事時林翼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怕說漏嘴也盡量不開口。

    楊應麒這些年讀書不少,單就儒學經史而論,在北國也可以和楊樸、張浩等抗衡。但來到汴京,遇上鄧肅、胡寅這等書香子弟已有些相形見絀,及說到胡寅之父胡安國、當世大儒楊時等人,便只能遙望其項背而已。至于已不在世的周張二程,更是對之如望日月,可知而不可及。

    他們喝的這酒是蒸餾酒,和傳統的濁酒大大不同,勁力極渾,楊應麒和胡寅還有克制,鄧肅卻是酒到杯干,不多時候便已大醉。

    楊應麒看著他這樣子,對胡寅道︰“志宏兄甚是性情,只怕將來仕途不順。”頓了頓又道︰“明仲兄心中亦有塊壘,當此亂世,將來只怕也少不了坎坷。”

    胡寅黯然道︰“我等雖知事難為,但既受聖人之教,便當盡力。”

    楊應麒听得怔了,伏在桌上的鄧肅忽然長身而起,也不告辭,放歌而去。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4
基業初成 第七十一章 麒麟樓大東家(下)
    別了胡寅,半醉的楊應麒跌跌撞撞走在汴京的大路上,忽然回頭對林翼道︰“他們身在局中,有心無力。我呢?我是不是有力無心?”

    林翼忙扶住他︰“七哥!你在說什麼?”

    楊應麒推開了他,自己回答自己道︰“不是的,我也有心無力啊。咱們雖然有點錢了,可是這點錢在千軍萬馬前又算得了什麼?天下興亡,不是幾個人想扭便扭得過來的!何況這幾個人還未必齊心!大宋啊!汴京啊!我看見了你,卻留不住你……”

    一路胡言亂語,說的漸漸是林翼听不懂的語言。不知多久,兩人才回到都亭驛,看後門的人見他們喝成這樣,只道這兩個胡人是如鄉下人進城般戀慕汴京的繁華美酒,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鄙夷。

    楊樸早已回來,在驛館內急得像青蛙跳滾水,見到楊應麒回來才稍稍放心,又責林翼怎麼不看好七將軍,讓他喝成這樣。林翼憤憤道︰“他是兄我是弟,他是師我是徒,他是將軍我是平民——他要喝酒,我哪里勸得住他!便是楊大人你也未必能勸得住!”

    楊樸听得苦笑,只得扶楊應麒歇下,又喚來解酒湯之屬。第二日楊應麒醒來,楊樸要跟他稟明宋帝召見之事,楊應麒道︰“第一次賜見,怕都是禮節性的東西吧?”

    楊樸道︰“差不多。”

    “那有什麼好說的!”楊應麒道︰“你是正使,自己決斷就是,何必向我稟告?除非有什麼為難之事,再找我商量不遲。”

    說著又要出門,楊樸不許\,楊應麒道︰“我這次保證不喝酒便是。”

    楊樸留不住他,卻一定要派個衛士跟去。楊應麒道︰“派個衛士跟去豈非行跡更為明顯?再說我雖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他們,但也不是文弱書生。拔出劍來,不輸給徐文手下的武士。”

    楊樸沉吟道︰“七將軍,你和我說實話,你這次是否是有所為而來?若你一切都有安排,樸之便能放心。”

    楊應麒笑道︰“你說呢?”

    這次他們卻等到黃昏才出來,林翼問楊應麒這次去哪里,楊應麒說去麒麟酒樓,林翼張大了嘴巴道︰“七哥啊!你才答應過楊大人,怎麼就說話不算話了?”

    楊應麒笑道︰“怎麼不算話?去酒樓不一定要喝酒。”

    林翼不信︰“貓不吃腥偷什麼魚!去酒樓不喝酒!說來誰信!”他時時在不關緊要處和楊應麒頂嘴,卻不誤正事,沿途問路,沒多久來到麒麟樓。

    楊應麒見門首綁著彩帶迎客。進了門,一條筆直的主廊約有百步,主廊兩側又有兩廊,都闢作小閣子。閣樓間燈燭輝煌,上下映照,把主廊檐下侍立著的二三百個待召歌妓照得如天上神仙。

    這麒麟樓佔地頗廣,天井閣樓,明暗相通,連楊應麒也看得目眩神馳,林翼更是被那些脂粉晃得目瞪口呆。更難得的是上來問訊伺候的小廝服務態度極好,委婉道今日閣樓客滿,雅座無虛,只有大堂有若干席位。

    楊應麒道︰“叫掌櫃的來見我。”

    那小廝一愣,但見楊應麒氣派不小,不敢推脫,先引楊林二人到一個僻靜處坐下,便去傳話。不多時一個八字胡過來打訊,正要說話,楊應麒擺\手止住他道︰“叫大掌櫃來見我。”

    那掌櫃吃了一驚,道︰“大掌櫃正陪一位要緊客人,客官您若有什麼吩咐跟小的說便行。”

    楊應麒道︰“你去對周小昌說,海上的主人來了。他就明白了。”

    那掌櫃听見周小昌的名字臉色微變,不敢再推,應言去了。不多時那掌櫃回來,臉上神色大見敬畏,躬身道︰“大掌櫃有請,兩位隨我來。”

    林翼看的驚奇,隨楊應麒起身,穿門越戶,來到一處極僻靜的閣樓,那掌櫃打開門請二人進去,便帶上門走了。

    門內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待那掌櫃退出去以後,又望了林翼一眼,楊應麒道︰“心腹。”那男人便跪下要磕頭。

    楊應麒擺\手道︰“別來這套。我不喜歡被別人跪你又不是不知道!”說著便在炕上坐下,將那男人上下打量,笑道︰“才來汴京一年便胖了不少啊,周小昌。”

    周小昌臉上微微現出不安來,說道︰“小昌不是偷懶,只是在這邊經常要陪酒,所以便把一個肚子給喝出來了。”

    楊應麒又揮了揮手說道︰“我沒怪你的意思了。當年跟趙、劉兩家做生意派出去歷練的人里面,你和余通算是最機靈的了,所以派到這里來。這一年來賺得不錯吧?”

    周小昌忙道︰“賺得多少金銀,靠的都是漢部本錢!這些小昌都存著,只等七將軍調用。”

    楊應麒笑道︰“你怎麼這麼緊張?嘿!雖然這里離津門遠,不過你花了多少錢,花在什麼地方,我也都知道些。私賣白酒不入公帳的事情……”

    周小昌一听嚇得撲的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連聲道︰“七將軍,我豬油蒙了心!你罰我吧。便是充我去流求也好,千萬別逐我出漢部,要不我沒臉見我老婆兒子了!”

    楊應麒道︰“起來起來!既然知錯,便不當犯!你犯的錯當治什麼罪,回頭自然有法可依,你給我磕頭也沒用。”

    周小昌這才爬起來,垂頭不語,楊應麒又道︰“當初你南來時我便對你們說,大宋金銀滿地,誘惑太大,因此和你們有約定在先︰只要你們沒有背叛之行,漢部便不會不容你們。待大事了結,再將功\過一起抵消論定。你們在大宋境內賺了多少錢,漢部公家得五分,狄先生和我們兄弟七人得三分,你自己得兩分。這是立檔在案、有文可考的誓約,都放在狄先生處存著。無論是賞是罰,都得依法令和當初的誓約條文辦事。”他頓了頓說道︰“這兩分紅利有多少,其實你比我還清楚!十輩子也吃喝不盡!只有奉公守法,這財發得才久,你怎麼這麼糊涂\!本來按照漢部律例,功\便當賞,過便當罰,不能互相抵消。若在遼南,你貪污的這筆錢便是死罪也夠了。不過你們這次入汴干的是生死勾當,因此當初誓約曾有明文,只要不是背叛,再大的錯也可由狄先生依據你們所立功\勞給三次赦免機會。這機會你已經用掉一次了,剩下兩次該用在什麼地方,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周小昌連忙道︰“哪里還有第二次!小昌在七將軍面前發誓︰若是再犯,那兩次赦免也不要了,便請刑官依法行事,以儆效尤。”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5
基業初成 第七十二章 大宋第一婊子(上)
    楊應麒听了周小昌的話哈哈一笑道︰“什麼以儆效尤!亂用詞!這種話是說不得的。既然誓約上說的是三次,那便是鐵打了不會變的。你求情多要一次不行,若在赦免範圍內我們也沒有殺你罰你的理由。在我們漢部,殺人的只能是法,不能是權。好了,不說這個了。這次我來汴京事先沒有通知你們,只怕你們也嚇一跳吧?”

    周小昌道︰“是。七將軍要干什麼大事能否先給小昌交點底,好讓我有所準備?”

    楊應麒道︰“我這次來主要就是來看看,太難的事情暫時沒有。你放心做你的生意吧。不過眼下倒有件不難的事情要你去辦。”便將和胡寅、鄧肅提起的事情說了,道︰“這事你也不要出面,另外派個人去接頭。只要盡量讓他們感到我們錢財富裕,要多少有多少,讓他們放心買書就好。唉,這一年來你買往遼南的書倒也不在少數,可惜你和余通都沒什麼學問。買到的書多半是大路貨!胡鄧兩人都是有學問的士子,看書的眼光毒得很!若入他們眼,那便一定是非買不可的書了。若是他們相中了,多多錢也買下。唉,可惜我在汴京不能太過招搖,否則和他們在這千古文域交游,豈不快活?”

    說到這里林翼插口道︰“入得他們眼便一定是好書?七哥,他們有你說的那麼了不起麼?”

    周小昌听林翼居然叫楊應麒七哥,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林翼卻沒注意到。楊應麒也沒感到不妥,順口道︰“他們都還年輕,但听談話應該是天生聰穎又有家學淵深的人物。這兩個條件都滿足已經很不容易,更難得的是兩人性情耿介,一看他們的眼神,一听他們說話,便知道都不是凡夫俗子。嘿,汴京真是了不起!”

    林翼道︰“怎麼忽然贊到汴京去了?”

    楊應麒道︰“靈地出人杰。汴京出來這樣的英才,自然要贊。”

    林翼繼續和他抬杠︰“他們的籍貫又不是汴京!”

    楊應麒給他說得沒法,只得道︰“就算汴京只是天下人才匯聚之地,那也是極了不起的!你看看我們津門,哪里有這邊半成的氣象?滿大街都是只認得一籮大字的市儈!”

    “可是,我還是覺得奇怪。”林翼道︰“如果他們真如你說的那麼厲害,那就是萬里選一的人物的了。為什麼我們一來汴京就遇到兩個。”

    楊應麒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些人就像磁石一樣,互相間有看不見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就會遇到在一起,這是常有的事情,沒什麼道理,也沒什麼奇怪的。再說,汴京是天下英賢來歸的地方。這樣的人也許\有一百個、一千個!讓我們剛好遇上兩個也不奇怪。”

    聊著聊著,離正兒八經的話題漸遠。周小昌越听越放心,知道楊應麒確實沒有重罰自己的意思。他本來只是听著不敢插口,忽然楊應麒問起汴京的物價、稅率,從米麥到茶酒,從薪炭到絲布,問得極細。周小昌知無不言,但很多問題還是也答不上來。

    林翼表面上仍然吊兒郎當,實際上早已長了心眼。這一路來沒關緊要的事情他胡說八道,事涉關鍵的卻句句爛在心里。這時听楊應麒問起汴京物價,知道這是似小實大的事情,一邊听一邊默記,心道︰“七將軍平時常打哈哈,其實乾坤都藏在肚子里面。”林翎曾對林翼說楊應麒謀略遠大,林翼以前也不是信得十足;後來漸知楊應麒學問深厚,卻又不知道他這些學問是哪里來的——到此才算悟出了一些端倪。

    談了將將有半個多時辰,楊應麒忽然道︰“方才那個掌櫃說你在見一個要緊人物,是托詞還是真的?”

    周小昌道︰“也是托詞也是真。我確實在見一個人,但一听是七將軍來了,我哪里還顧得上她!”

    楊應麒哦了一聲問道︰“是什麼要人?不會是蔡京、童貫之類的大人物吧?”

    周小昌道︰“蔡大人不曾來過,不過他兒子蔡攸卻來過兩次,還留下了墨寶。”

    楊應麒罵道︰“蔡京是大宋的大國賊,他兒子便是個小國賊,寫的東西算什麼墨寶!不要也罷!”

    周小昌苦笑道︰“將軍,我們做生意的,哪里敢拒絕他。”

    楊應麒笑道︰“知道了!我也只是罵罵而已,難道真要你得罪人不成。言歸正傳,這次來的卻是什麼‘緊要’人物?”

    周小昌道︰“是一個婊子。”

    “婊子?”楊應麒奇道︰“如今你已貴為汴京第一酒樓的老板,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了,什麼婊子能勞你大駕去接待?”

    周小昌道︰“七將軍遠在遼南所以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汴京的行首,大宋的花魁,叫做李師師……”

    他還沒說完,楊應麒已經叫了出來︰“李師師!”

    周小昌一愕,問道︰“七將軍你也知道?”

    楊應麒笑道︰“自然知道!”

    周小昌臉上神色忸怩,楊應麒問他怎麼了,林翼在旁笑道︰“他心里多半在想該不該拍七哥你的馬屁。要是拍的話又該如何下手!相隔萬里把汴京的事情了如指掌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但對一個妓女那麼上心,呵呵,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哦。”

    周小昌眼楮里閃過意思驚訝,不知林翼到底是什麼人,敢跟楊應麒這樣說話!而見楊應麒毫不見怪,更是疑惑。

    楊應麒輕輕敲了一下林翼一個暴栗,對周小昌道︰“繼續說吧,李師師來你這里干什麼?”

    周小昌道︰“她的一個恩客夸我們麒麟樓的酒好,因此她便常常穿了男子裝束來我們麒麟樓喝酒。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楊應麒眼楮一亮道︰“你跟她廝混得熟了麼?”

    周小昌道︰“我是賣酒的狀元,她是賣色的頭牌,彼此也算有點勾連。她來過一次後我便常免費給她送些好酒去,她則偶爾來這邊露個臉,算是互相幫襯。”

    楊應麒道︰“好!我要認識認識她,你幫我安排一下。”

    周小昌道︰“七將軍你先坐,我去看她走了沒。”

    他出去後,楊應麒低聲嘆道︰“人一放出來,真是少點心眼盯著都不行。”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2:35
基業初成 第七十二章 大宋第一婊子(下)
    楊應麒正在沉思,林翼在旁邊忽然嗤嗤嚕嚕怪叫起來,楊應麒罵答︰“你又怎麼了?”

    林翼道︰“沒什麼。只是將來我給將軍你立傳,又多了一條好材料——有道是︰小麒麟萬里入汴京,七將軍連夜會婊子!”

    楊應麒佯怒道︰“立你的死人頭傳!我是你師父,你就不懂得什麼叫為尊者諱麼?”

    林翼道︰“子見南子,子路不悅。”林翼這句“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引的是一個典故。當年孔子周游列國時,曾應邀去見當時的一個著名妖妃南子,鬧出了一段不大不小卻爭議千古的緋聞。孔子的弟子子路知道後大不高興,鬧得孔子只好對天發誓,表明自己此去絕未違背自己的政治操守,否則“天棄之”,子路這才回意。

    林翼是楊應麒的學生,此時引出這個典故來玩笑中暗含規勸之意。因此楊應麒一怔之下,便也點頭道︰“雖然不敢比聖人,但我此去絕無邪心,如其不然,上天棄之!”

    林翼翹了一下嘴道︰“不管怎麼樣,那就是一個婊子,有什麼好見的!”

    楊應麒道︰“我要借她去相一個人。嗯,不過也不知道能否如願。”

    林翼奇道︰“七哥你懂得相術麼?”

    “沒學過。”楊應麒道︰“不過一個人的秉性氣質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來的。要不然你道我為何會邀請胡、鄧兩人喝酒?難道就因為他們替我們解圍?嘿!當時的局面就是沒有他們出頭,我也有辦法的。”

    林翼正要問他要借李師師去見什麼人,周小昌卻已經回來了,林翼當即住口不問,楊應麒看到林翼能夠收口眼神中便流露出些許\贊賞之意,知道這小子越來越穩重了。

    卻听周小昌稟道︰“李師師回去了。七將軍,您要見她,需要我想些巧計麼?”

    楊應麒問道︰“她喜歡什麼?”

    周小昌道︰“這婊子也愛鈔,也愛俏,尤其愛我們漢部的琉璃品,最近還迷上了神仙道士。所以只要舍得破些錢財設個圈套,要引她入局不難。只是不知七將軍要干什麼大事。”

    楊應麒道︰“她最近迷神仙道士?嘿,那多半沒錯了。好!我要做一回她的恩客。”

    周小昌大驚道︰“七將軍!你別誆我!”

    楊應麒笑道︰“我是堂堂漢部七將軍,幾千里路來到汴京,連嫖一個女人也不行麼?我今年過了生日便十八歲了!是大人了。”

    周小昌俯首道︰“這事……這事小昌不敢做。若讓公主知道,小人吃不了兜著走。”

    楊應麒哧了一聲道︰“她是我嫂子,又不是我媽!管我得著!不管了,你去替我安排去。辦得好看些,費多少錢都入我私帳。這幾年我積下不少錢呢,就是沒地方花。”

    周小昌皺著眉頭,不敢違抗,問道︰“卻不知道這事限下多少時日。若太急就得用險著。”

    “急什麼。”楊應麒道︰“我們沒那麼早走的。都亭驛的下人都被我買通了。他們也沒把我這個書童當作什麼要緊人物,我隨時都出得來。這事你慢慢籌劃吧。最要緊的是讓我在李師師心里有分量!”

    最後一句話听得周小昌大為皺眉,楊應麒卻不理會,又交代了一些要緊話便離開麒麟樓,帶著林翼去逛了一會汴京夜市才回。林翼一路不斷聒噪著問他究竟要去“相”誰,楊應麒卻不肯說。

    其時大宋道君皇帝外出尋歡的事情還未為朝野所知,連楊應麒也不知道趙佶這皇帝是否已經和李師師勾搭上了。然而好容易來一趟汴京,不見一見大宋第一名妓便走,將來只怕會留下遺憾。

    兩人回都亭驛後,楊樸還沒歇下,正候著他們呢。楊應麒見了笑道︰“要大人來等我這個小書童,可實在不敢當啊。”

    楊樸嘆道︰“現在我一想起當初沒有強抗你這個無理要求,便後悔得想跳汴河!七將軍!當年趙武靈王去私窺秦君,在咸陽時只怕也沒你這般張揚!”

    “我哪里張揚了?”楊應麒道︰“無論做什麼事情,我可都沒露出來歷。再說,我都還沒見到秦王呢!”

    楊樸心頭一震道︰“七將軍你要見大宋皇帝?嗯。過兩天或許\會有較大的賜宴,到時候把你帶上,也沒什麼問題。不過你千萬收斂些,別露出什麼馬腳。”

    楊應麒搖頭道︰“大宋皇帝見外國使者,為了防範行刺,勢必離得遠遠的。宴席上一切舉動都有定制,任何人處在那種位置上都和一個木偶沒什麼區別。這種宴席,不去也罷。”

    楊樸問道︰“那你還想如何?要知道連我也只能遠遠望見他,七將軍你現在是以一個書童前來,如何能近前面君?”

    楊應麒笑而不答,他這一笑把楊樸笑得心里發毛,只怕他惹出什麼事情來不好收拾,忙道︰“七將軍!請你一定告訴我你要干什麼!否則便休怪楊樸無禮,要讓人把你軟禁起來!”此時除了楊樸林翼,整個都亭驛沒人知道楊應麒的真實身份,因此楊樸真要軟禁楊應麒,這個小書童也沒辦法。

    楊應麒臉上充滿神秘︰“告訴你可以,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楊樸問道︰“先說說是什麼事情。”

    楊應麒道︰“這事不能告訴公主,也不能告訴你老婆。”

    楊樸愣了一下問︰“不能告訴公主……這還好理解些。可不能告訴拙荊……這事情和拙荊有什麼關聯麼?”

    楊應麒笑道︰“關聯是沒什麼關聯。可你老婆要是知道了這事,沒多久公主只怕也就知道了。”

    楊樸點頭道︰“七將軍可太看小楊樸了,國家大事,豈能泄漏給無知婦人听!”

    楊應麒一拍手道︰“好!很好!還是男人能體諒男人!阿翼,告訴楊大人我要干的大事!”

    楊樸望向林翼,心想什麼時候這小子如此得七將軍信任了,這些機密大事居然先自己一步知道!卻見林翼滿臉鄙夷地說︰“從前有座山,叫座昆侖山,山上流下一條河,叫黃河……”

    楊應麒听林翼如此知趣,微笑點頭,滿臉稱贊,楊樸卻一臉的不耐,只听林翼繼續說道︰“……那黃河邊有座城,叫做汴梁城!汴梁城內妓女多!大宋重和年間,妓女里面最有名氣的頭牌,名叫李師師……”听到這里楊樸忍耐不住就要發作,卻听林翼奇峰突起︰“咱們漢部七將軍,之所以萬里迢迢來汴京,就是要去嫖這個汴京行首、花魁狀元李師師!”

    這晚都亭驛忽然傳出急報︰“金國使者、遼南轉運副使”楊樸忽然中風倒地。天子聞報,忙派御醫前往探視。幸虧大宋國手甲萬邦,斷出使者大人只是急攻心、痰迷竅,施了針、下了藥,方才救醒。使者大人好容易出聲,御醫大喜,近前一听,登時大皺眉頭,原來使者大人醒來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嫖……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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