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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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23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9 22:11
大宋金手指正文 六、立威(下)

在這中間,每隔半時辰左右,趙與莒便會安排一柱香的時間給他們放松一下。十個數字加十個漢字,對于陳以誠和陳任這樣聰明的孩童而言不是什麼難題,在第一次休息之前,他們就已經認全了。第二次休息時,他們基本會寫,只是偶爾還會弄錯。就連龍十二與李鄴,也在第三次休息也就是放學之前,認齊了所有數字和漢字。

    這一次,落到最後的是女童。一個才八歲的小女孩在所有女生中最為出眾,她是第三個識全的,僅次于陳以誠和陳任,趙與莒記得她名叫耿婉,長得瘦瘦小小,泛黃的臉上一雙眼楮倒顯得分外清澈明亮。最後學會的女孩年紀最大,已經有十二歲,總愛低頭紅臉,名字叫韓妤,不過好歹也趕在完課之前能將漢字與數字描出來。

    “時間到了,你們且去洗漱休息,明早日出時分(注4)會有人叫醒你們,以後每日都是如此。”趙與莒拿起小木榔頭,在一個磬上敲了一下,磬發出清脆的鳴聲,這算是下課鈴了。

    這些孩童早就按捺不住,听到吩咐禁不住歡呼出聲。趙與莒眉頭輕輕皺了下,旋即又放開,這才是孩童真性情,象他自己這樣反倒是不正常的了。

    龍十二沒有喧鬧,他心中仍然在默默回憶著趙與莒教的漢字與數字,他自知笨拙,又自幼孤苦,難得有個給飽飯還不怎麼做事的主人,自然格外珍惜。

    他無意喧鬧,一直看他不順眼的李鄴卻不想放過他,借著出門時趙與莒、趙勇還有翠兒未曾注意的機會,李鄴從背後推了龍十二一把。龍十二正要過門檻,被他推得向前趔趄,又被門檻絆著,“啊”的一聲,便伏倒在地上,頭上當即被磕破了皮。

    龍十二雖然倔強,卻不過是十歲的孩子,這一痛之下,自然免不了流淚。趙與莒回頭來看他時,看到他在抹血跡淚水,卻咬著牙沒有哭出聲來,這讓趙與莒心中一動。

    一個人的才華學識可以通過後天努力來培養,而一個人的性格卻不是後天努力就可以輕易改變的。這個龍十二堅毅剛強,日後應當注意發揮他這個特長才是。

    借著火把的光芒,小翠見到龍十二頭上還在流血,慌得趕忙上去,用一塊潔白的絹帕按住了龍十二的傷處。龍十二只覺得那絹帕上傳來淡淡的香味,他的臉立刻紅了起來,似乎額頭也不那麼痛了。

    “痛不痛?”小翠柔聲問道。

    龍十二何曾遇到過如此待遇,他想伸手抓著那絹帕,可小翠的手按在絹帕上,他又不敢踫。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少語的人,因此漲紅了臉,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不……不痛!”

    李鄴躲在孩童之中,見小翠湊在龍十二身邊,他心里沒來由的生起一股嫉妒,覺得這個又聾又蠢的龍十二倒是傻人有傻福。他正盤算著,一道凌厲的目光讓他心中一顫,在流浪的日子里,他也曾干過小偷小摸的勾當,對于別人的注視十分敏感,因此他垂下頭,將自己臉上的表情藏了起來。

    “李鄴。”他低頭證實了趙與莒的猜測,因此趙與莒平靜地喊了一聲李鄴的名字。

    “小人在……”李鄴身體輕輕一抖︰“大少爺有何吩咐?”

    “明日你沒有午飯了。”趙與莒道︰“翠兒姐姐,記住,這個叫李鄴的今後三日都沒有午飯。趙勇,記住,今後七日,每日早飯之前,先當眾抽這個叫李鄴的十鞭。”

    “大少爺饒我,大少爺饒我!”李鄴絕對沒有想到,自己一個惡作劇會換來如此嚴厲的懲罰,他立刻跪了下去,哭哭啼啼地向趙與莒求饒。

    “我數三下,若是你還跪著對我聒噪,那麼今夜就趕你出府。”趙與莒皺了一下眉,這個李鄴身上的壞毛病極多,顯然,石抹廣彥在挑人的時候並不是十分上心的。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李鄴知道,這位大少爺是說一不二的,他第一次吩咐的兩個凡是中,便有凡是他所吩咐的便堅決去做之語。因此他嚇得收聲不語,只是跪在那磕頭。

    “有錯要承認,挨打要立正。”趙與莒說了一句讓眾人覺得莫明其妙的話,自己笑了笑,然後才道︰“功必賞,過必罰,李鄴,你還記得家規第五條麼?”

    在下午孩童們背的家規中,第五條說得分明,同為趙府家人應友善互助,而不可構諂生事。李鄴听了趙與莒這話,心中又是一凜,這才明白趙與莒的懲罰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小翠見李鄴可憐兮兮的模樣,原本想為他求情,但在開口之前,趙與莒的目光就掃了過來,不知為何,小翠覺得這目光嚴厲得近乎陌生,到嘴的求情話語也咽了回去。

    其余孩童听他平平淡淡地便懲治了李鄴,心中都大生畏懼,李鄴一次輕率之舉,倒讓自己成了趙與莒立威的工具。

    眾人都散去之後,李鄴仍舊跪在地上,心中暗暗後悔,趙與莒不曾讓他起來,他根本不敢站起。

    “你起來吧。”他正又是後悔又是擔憂的時候,突然听到有如天籟的聲音,他抬頭一看,見到的卻是龍十二那臭臭的臉。再向旁邊看去,小翠既關切又惱怒的目光映入眼中。

    “你起來吧。”小翠伸手拉他道︰“大少爺是天仙謫凡,心地極善的,若不是你太過頑皮,也不會受到如此懲處,你以後記著了,千萬不要胡鬧!”

    這種說教,原本是李鄴最為反感的,可是不知如何,小翠溫言細語地說出來,讓他心中暖洋洋的極是受用。他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倒是龍十二,仍然在一旁板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順著小翠的拉動,李鄴站了起來,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

    這最後一進大院被一道橫牆隔成前後兩半,在前半的中曲又有一道豎牆隔開,孩童們便被分為男女安置在這豎牆的兩邊。每邊各有六間屋子,趙與莒早就請木匠在屋子里放上床架,這種他仿造後世學生寢室上下鋪制成的床,只需擠擠每間屋子里可以放上六張,也就意味著這些屋子可以住下男女各七十二人。現在到趙與莒手中的還只有半數,因此住房相當寬裕。這些孩童們不曾住過這種上下鋪,進來後相當興奮,就是龍十二和李鄴,也覺得極是開心。

    但當二人得知他們被分在一間屋子里後,這種開心立刻淡了許多。

    注1︰宋不允許工商之人參加科考,一些“賤民”如所謂皂隸、馬快、禁卒、門子、弓兵、忤作、長隨、奴僕等,只有改換職業,成為四民中的一分子,並報告地方官,在改業削籍三代之後,子孫方有參與科舉的資格。

    注2︰《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注3︰唐代科舉分常科與制科兩種,每年分期舉行的稱為常科,皇帝下詔臨時舉行的稱為制科。

    注4︰漢代時將一天分為十二時,即夜半、雞鳴、平旦、日出、食時、隅中、日中、日、晡時、日入、黃昏、人定。對應的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十二時辰。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9 22:14
大宋金手指正文 七、機械(上)

“卯時二刻起床,洗漱,三刻出門,繞山跑一周,辰時回宅,辰時二刻早餐,早餐內容為二兩稀粥、兩個饅頭、一個雞蛋。”

    “辰時三刻至午時二刻,先生教《千字文》(注1)。”

    “午時二刻起,有一刻時間午飯,午飯內容為三兩干飯、兩個饅頭,每八人四碟素菜一盤鯉魚,另一個犖湯,犖湯或為家禽,或為豬羊,或為禽畜內髒。”

    “午時三刻至未時兩刻,午休時間,強制性午睡。”

    “未時二刻至酉時正,為木匠、石匠、佃農、鐵匠、織工等幫手。”

    “酉時正至三刻,自由活動、洗漱。”

    “酉時三刻至戍時,晚餐,晚餐同中餐。”

    “戍時正至亥時二刻,算術。”

    看著手中這份行程安排表,趙與莒皺了皺眉,時間太緊,他恨不得把每一個時辰都分成兩次來使用,但目前的條件與能力,讓他不得不湊合著過。

    本來他的計劃中並沒有教孩童們文字的,但經過兩天的實踐之後,他意識到這些孩童們的基礎太差,差到了根本無法看懂他在黑板上寫的文字。因此,他不得不調整時間,重金請了位鄉間落魄的儒生,來教孩童們識字。

    這樣也讓他解放出來,可以利用上午的時間去做些其余的事情。

    趙與莒請來的木匠、鐵匠還有石匠,正在為趙與莒所提出的要求而日夜忙碌,他們並不明白趙家為何會要打造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因為出面與他們交涉的始終是老管家趙喜,所以他們只把跟在趙喜身後的趙與莒當作一個好奇心過于旺盛的孩童,對于趙家請先生教僮僕識字卻放任趙與莒在他們身邊打轉,他們頗有微辭。

    自然,那些孩童們在這些工匠們手中是學不到什麼真手藝的,但趙與莒也不需要他們學到真手藝,他的目的有二,一是提高孩童們的動手能力,二是讓孩童們擁有一定的手工技藝。至于如何讓生鐵變成熟鐵甚至百鍛成鋼,趙與莒腦子里有的是比這些工匠們更先進的技巧。

    請這些工匠來,趙與莒是要制造一樣以現今的技藝可以完成的東西,並以此來開始自己的原始積累。與這項發明相比,此前的白糖制造只是小打小鬧,而且作為嗜好品乃至奢侈品的白糖,在銷售範圍上遠不如這種發明。

    “大少爺,歐老根有一件事相求,昨日回來時他拉著小老兒說的。”見趙與莒放下了手中的紙,趙喜有些小心地說道︰“他家那小子,名叫八馬的,想送到咱們家來識字。”

    歐老根便是趙與莒請來的鐵匠,他自稱為歐冶子後人,有三個兒子,長子、次子都已長成,正跟著他打鐵,唯有幼子歐八馬年方十三歲,也在鋪子里做個幫手。據說歐老根因為幼子出生時見有八匹馬自家門前經過,這在極度缺乏馬匹的宋時(注2)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被視為吉兆,故此得了這個名字。趙與莒每次想到“歐八馬”時便想笑,原因無它,想到了後世某國當選的第一位黑人總統罷了。

    “他要來就來吧,不過得守著咱家家規,按著家中的孩童提供食宿,問歐老根可否舍得。”想到那個總有些愣愣的歐家小三,趙與莒應承了這件事情。

    “若是其余匠師都要將自家小子送來呢?”趙喜對此不是很贊同,那些孩童都是趙家未來的僮僕,也是他這個大管家今後的助手,因此他可不願意有外人來壞了家規。

    “一並如此,不過是多幾張嘴吃食,不過你得說明白了,既然來我家便要守著我家規矩,不守規矩又不舍得打罵,還是盡早請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趙與莒拍了拍手︰“走吧,去看看歐老根他們的活兒做得如何了。”

    歐老根等工匠們與莊丁們住在一起,那一排土屋現在已經住滿了人,天一亮便是叮叮當當地敲打聲。此時兩浙路一帶工商繁盛,富戶起屋造房添置家俱,多有請工匠住在家中制做的,加上趙喜許以重金,這些工匠對于住在這倒都挺樂意的。從莊院到這里,不過是一百五十丈(四百零五米左右),片刻間便走到了。趙與莒初搬來時,這路兩邊還都是荒草灌木,這些日子莊丁帶著孩童們,將路兩端都清理干淨,還依著趙與莒的意思,用碎石粗砂鋪在道路上,再在樹兩邊種上香樟樹,行走于其中,已經讓趙與莒頗有些感覺了。

    這一路都是緩坡,趙與莒看到溪邊的水田里稻子已經成熟,趙與莒問過家中的佃農,知道這些稻子便是大名鼎鼎的“佔城稻”。趙與莒還記得,這種原產于越南中部的稻種有三大優點,一是耐旱,二是適應性強,三是生長期短。雖然從口感上來說,這種佔城稻連後世的糟米都比不上,可在普遍饑餓缺糧的古代,產量與生長期才是王道(注3)。

    “若是有玉米、土豆和紅薯的話就好了。”趙與莒嘀咕了一聲,嘆了口氣,在短時間內,這些東西還是痴心妄想。

    “那片山坡荒著也是荒著,小老兒想讓家丁去種上桑樹,日後可以養些蠶,遇著災荒年歲,桑葉也可以充作吃食……唉呀,瞧小老兒這老糊涂,有大少爺在,咱們家怎麼會怕災荒年歲?”趙喜沒听清趙與莒的嘀咕,自顧自地指著道路另一端的山坡道。

    趙與莒點了點頭,那片山坡地勢稍陡,原本不適合種植桑樹,但閑著也是閑著,讓趙喜有些事情可以忙乎,也有助于維系這個老僕的忠誠。

    缺乏人手可用,是趙與莒目前最大的困難,雖然他已經在著手培養,但那批孩童不過三五年,還不能獨當一面。

    “前兩日淫雨連綿,方木匠來抱怨,說是他住的屋子已經漏水了,這幾日是否乘著天晴,把屋頂再翻一翻?”趙喜又想到一件事,向趙與莒問道。

    “這些子小事,你決定便是。”趙與莒有些不耐煩︰“老管家,你在家里可是老人,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注1︰古時啟蒙教育有“三、百、千”之說,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史載為南朝梁武帝時散騎侍郎給事中周興嗣所編。

    注2︰有宋一朝都缺馬匹,這也是宋在與北方游牧民族野戰時缺乏大規模騎兵的一個重要原因。南宋時雖然在江南設了牧監,但由于水土不服,馬匹很難繁衍,戰馬主要來自于川、陝和廣南這些邊疆之地。

    注3︰常看架空的書友對佔城稻不會陌生,不過坦率地說,這種稻谷並不象想象中的那麼好,至少在口感上,現代人恐怕吃不習慣。《關于佔城稻若干問題探析》(黃桂)中說佔城稻︰米粒細小、粘性較差、硬而難吃。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9 22:16
大宋金手指正文 七、機械(下)

趙喜心花怒放,之所以事事向趙與莒請示,不過是因為他人老成精,知道這位大少爺不好胡弄罷了。听到大少爺放權,他懸著的心就放了下來,日後一些家務小事,便不再拿來麻煩趙與莒了。

    兩人說話之間,終于到了工匠住處。他們先是去了鐵匠歐老根的住處,這是一個黑壯的漢子,赤著上身露出生鐵一般的腱子肉,雖然看上去高大威猛,卻是個半晌說不出兩句話的實誠人。見著趙與莒與老管家,也只是憨憨一笑,揮了下自己手中的鍛錘算是打了招呼。

    “歐老根,你昨兒提的事情,夫人和大少爺都應允了,明早就可以讓你家小三去。不過話可說到前頭,去了那就得遵從我家家規,還要與家中的那些小子們同吃同住,你可舍得?”趙喜提著嗓子說道。

    “有何不舍的,能讀書識字,是小三的福份!”歐老根甕聲甕氣地回答︰“況且听聞那些小管家們的吃食,比俺這窮鐵匠要好得多,一日能有三餐!”

    他是個實誠人,說這番話時也不避著趙與莒,趙與莒心中很是歡喜。

    “那此事就說定了,要你打的東西好了沒有?”趙喜又問道。

    歐老根眯著眼笑了起來,提及打鐵,他臉上立刻便有了光彩︰“自然好了的,這樣好的東家,俺老根怎敢耍奸偷懶兒!”

    他一邊說,一邊示意自己大兒子將東西拿出來。他的大兒子名為歐大錘,已經二十歲,因為家境的緣故,尚未娶妻,跟著父親打鐵。沒一會兒,歐大錘抱出兩個大籮筐,每個籮筐里都滿滿當當的,是一些鐵制的東西,有扇葉狀的,也有圓棍狀的。

    “五日功夫才制成。”歐老根有些得意︰“全部依著東家之意!”

    趙與莒一樣一樣地翻看那些鐵器,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點頭。見他點了頭,趙喜也笑了︰“這幾日辛苦了,這就給你結工錢,老根,今日你回去看看,明日再來這,還有事要你做。”

    “哎!”歐老根用力應了聲,眼角因為笑意擠成一團菊花。

    “我先去方木匠那兒看看,你讓你家老大老二把東西送到壩上去。”趙喜背著手,歐老根臉上的喜氣也傳到了他臉上,他喜歡這種被別人感激的感覺。

    方木匠名為有財,但實際上卻與歐老根差不多,不過能糊個溫飽罷了,他年紀比歐老根要小,看上去卻比歐老根還要老,整日介愁眉苦臉的,見到趙喜,執禮倒是十分恭謹,招呼得也分外殷勤︰“老管家,今日如何有空過來?”

    實際上趙喜每日都會到他們這轉轉,听他問侯便捻須點了點頭,不過意識到今日趙與莒在身邊,他立刻放下了架子︰“方木匠,讓你做的東西如何了?”

    “做好了做好了,請老管家……啊,還有大少爺過目。”見到縮在趙喜身後的趙與莒,方有財的神情更是恭謹。

    方木匠的手藝一般,但托他做的也不是什麼精細的活計,因此趙與莒還是挺滿意的。見兩人都露出笑容,方木匠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老管家,這次活計完了,是否還有其它活計交給小人?”

    這件事情上趙喜卻做不得主,他看了趙與莒一眼,得到趙與莒允許之後,他才點了點頭︰“方木匠,見你老實殷勤,我便替你到夫人面前說上幾句好話。我知道你手頭接的活計不多,家里又有兒有女的,不如這樣,你若願意,便投到我家,我家先老爺曾是縣尉,又是太祖爺爺的血脈,待下人又是寬厚,這樣的好主家,你去哪兒找?”

    他說著說著,話題便從答應給方有財活兒變成了要方有財賣身為僕上來了。趙與莒覺得有些好奇,在他想來,這方有財雖然家中清貧了些,可終究是自由身子,還有兩畝薄田,怎麼也不會答應賣身的。卻沒想到方有財臉上竟出了喜色︰“小人早有此心,不過只恐東家不收留,故此不曾開口,老管家既是如此說,那還要有勞老管家,今夜小人請老管家和小管家吃酒,老管家休要推辭!”

    因為趙與莒年幼,所以他當著趙與莒面如此說也不怕。趙喜卻知道趙與莒才是這個家里當家人,听了臉色微紅,看了趙與莒一眼,見他沒有怒意,只是隱約有些茫然,便含糊地將事情應了下來。

    石匠家不用去,因為石匠不在這,而在水壩之上。山上的水壩早已修好,利用夏季暴雨的機會,挖出的水塘里蓄滿了水。石匠除了帶著莊丁加固水壩外,還要不斷地將打磨好的石器運送至水壩。

    兩間高腳木屋立在水壩的放水口上,這兩間木屋完全按照趙與莒的要求建成,木匠與石匠這些日子都源源不斷地將制好的東西送來,雖然對這些東西的具體用法還不太了解,但大至能猜到它們的最終用途︰一座水磨。

    中國借助水力來加工谷物的歷史極長,最晚自漢代起,便已經有了水磨,因此,這算不得什麼新鮮事物。但是趙與莒設計的卻不是一件大宋風格的水磨,而是在大宋風格水磨基礎之上,改進了水輪和驅動的齒輪,這東西也與明代時江西一帶的水碓(注4)不同,而是比較近代的水輪機,甚至比起詹姆斯;布林德利發明的水磨還有先進——而這位詹姆斯;布林德林是英國運河網的先驅,他的這一發明也是英國工業革命的先驅!

    水磨的安裝是次日上午開始的,已經簽了契約的方木匠在現場,他技藝雖然一般,但好歹算是個技術人員了。而石匠和鐵匠則未被允許靠近,原因不過是為了保密。那些零件,如果沒有趙與莒在旁邊指揮著安裝,單靠自己摸索是很難弄清楚的,更何況為了保護這個秘密,趙與莒還讓鐵匠打了一些用不上的零件。

    在沒有專利法的這個時代,趙與莒深知自己的原始積累只能依靠這種笨拙且短視的保密方法來保護。

    注4︰明宋應星《天工開物;粹精》中記載的江西水碓,同時具有灌溉、脫粒、磨面三功能,而後面所說的詹姆斯;布林德利的水磨,也是工業革命前期新興工業的第一台多用途機器。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糧商(上)
    大宋嘉定四年秋七月,新糧上市。

  此時大宋地狹人稠,雖然推廣了佔城稻,但因為其口感不佳,在土地肥沃的兩浙路推行不廣,倒是在江南東路和江南西路、福建路等多山之地盛行。因此,包過行在臨安在內的都城、府城,都需要大量的糧食。況且兩江、兩淮之地,多有靖康以來自中原南歸者,他們喜食面食,故此面粉的需求極盛。

  此時臨安城足有七十余里,城內有口八九十萬,城外還住著四十余萬人(注1),僅每日要消耗的糧食就近三萬石。其中主要是米,也有部分是面粉,兩浙、福建之地,一年兩熟,一般是先收一季麥,再收一季稻,川西之地,甚至還可以在兩熟之後再種一季蔬菜。因此,小麥的來源倒還算充足。

  臨安城中有大大小小數百家糧店,因此,新開張的“保興”並不引人注意。開業時雖然也曾大張旗鼓地熱鬧了一番,但掌櫃的胡福郎算是這個圈子里的老人,他年紀雖輕,還不到三十,卻把上上下下都打點得通透,故此同行們倒沒有猜忌這家新店。

  但過得數日,其余糧店的掌櫃就感覺到壓力了,雖然店里的老客仍在,可一些原本在各家店之間搖來擺去的零散客人,幾乎全都轉到了保興糧店,好在保興糧店只賣面粉,不售稻米,給同行們留下了一條生路,否則免不了被同行們合伙打壓。

  “保興的面粉,真那麼好?”

  臨安“日盛莊”糧店的東家孟少堂賣了一輩子的稻米面粉,在他的執掌下,日盛莊也成了臨安有數的大糧店,分店開了足足有六家,因此,當他得知“保興”的崛起之後,懷著一腔疑問,親自前往“保興”打探看虛實。

  到了“保興”門前,他便吃了一驚,如此眾多的人潮出現在糧店前,往年都只是在災荒時分才會有。“保興”的大門被塊門板從中間隔開,兩個小廝在門前照應著,凡有顧客進來,其中一個小廝必然做揖微笑,還要說一聲“歡迎光臨”,而有顧客離開,另一個小廝則同樣會做揖微笑,說上一聲“多謝惠顧”。

  “就是憑著這小伎倆招徠客人?”孟少堂撇了一下嘴,他經營多年,認定不會如此簡單。因此他未在門前多停留,而是徑直走了過去。

  “客官,請自此門入內。”他還未跨近門,守門的小廝之一仿佛知道了他的用意,便上來做揖,然後虛虛一托,指向門的另一邊。

  “為何不能從這邊進去?”孟少堂有些驚奇地道。

  “這還不知,客人太多,右門進左門出,便可防止擁塞。”不待那小廝回應,旁邊有一人搶著說道︰“老先生,排隊排隊,排在我的身後!”

  孟少堂這才注意到,進門的那一隊人確實排成了一隊,每出一人,方有一人進門。他有些不解地捻著須,臨安可不是小地方,達官顯貴的家人奴僕和城里的潑皮游手都是橫行慣了的,若是他們遇上這等規矩,立刻便會鬧起來吧。

  自覺找到了這家店的一個短處,孟少堂捻須眯眼,然後來到隊伍的最後,跟著排起隊來。

  雖說店外排隊的人有不少,不過推進的速度也很快,孟少堂數了數,自己原本是排在第十一個的,但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便輪到他進店了。店里也有一個伙計殷切地招呼,直接將他引到櫃台處,里面的掌櫃的一見他便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做揖道︰“唉呀,這不是日盛莊的孟老東家麼?”

  孟少堂心中一怔,沒料到對方竟然認出了自己,望著這個掌櫃,他也覺得有些眼熟,便也拱了拱手︰“老朽眼拙,你是……”

  “晚輩自紹興府來,曾隨紹興府宏運莊的孫掌櫃拜會過孟老東家,那時晚輩還只是宏運莊的一個小伙計。”掌櫃的自我介紹道︰“晚輩姓胡,小字福郎,現今竊居這保興廠的大掌櫃。”

  就象這個年輕的掌櫃所說,他原本是紹興一家名為宏運莊的糧店伙計,不過為人聰明伶俐,善于交際,又頗有野心。因為是全氏娘家表親的緣故,被全保長推薦給趙與莒。趙與莒許了他大掌櫃之職,又給了他充足的支持,讓他到臨安城開糧店。響當當的銅錢流水介花了出去,這些前期投入趙與莒極為舍得,胡福郎又是有幾分本事的,各方各面的關系自然被打通了。

  “原來如此。”听得胡福郎這樣說,孟少堂捋須頷首,覺得自己又找到了這保興的第二個弱點,紹興府雖是*近臨安,可畢竟只是一府,胡福郎在紹興也不過是一個伙計,卻跑到臨安來當大掌櫃……這保興的東家多少有些用人不當。

  他卻不知,趙與莒是如何花了五日時間給胡福郎“洗腦”的。

  “孟老東家能蒞臨小店,實在是萬分榮幸。”胡福郎的態度仍然恭謹,雖然明知道這位同行來此是來窺探虛實的,他還是伸手將他往里引︰“請,請。”

  在胡福郎的引導下,孟少堂被帶到店面後的一進小院,孟少堂發覺這院子倒有一半都放著木制的谷囤,谷囤里都是一包包的面粉,每個布包外邊還繡著保興兩個字。他點了點頭,心中有些奇怪,象這樣的布包,勢必會增加成本,保興如此行事,哪有什麼利潤可言?

  恰好有人打開一包面粉,他過去抓了一把在手中輕輕捻動,胡福郎見他舉動也不阻攔,只是笑吟吟在旁邊看著。

  這面粉不唯細膩,而且色澤潔白,其中幾乎沒有任何雜質,便是石碾磨常沾上的砂石,也無法看到。孟少堂吃了一驚,賣相如此之好的面粉,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難怪那些顧客紛紛來此了。

  他又捻了一小攝面粉送入口中,覺得這滋味比起自家賣的面粉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他沉吟好一會兒,然後看著胡福郎道︰“胡大掌櫃,做的好買賣!”

  注1︰可見于《制度變遷與宋朝小農供給行為研究》來源︰中國宋代歷史研究作者︰張錦鵬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糧商(下)
    “不過是同行賞臉,留了小店一口飯吃罷了。”

  “胡大掌櫃……”孟少堂捻著須,心中千回百轉,雖然時間很短,卻生了無數主意。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試探著問道︰“臨安聖人腳下,居之不易啊,胡大掌櫃雖是各方打點,可生意如此之好,總難免遭人嫉妒。”

  “多謝孟老東家指點。”胡福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然後笑道︰“小店賣的面粉價格,絕不會低于各家同行,想來不會搶了同行生意。”

  他這番話說得就有些討巧了,雖然保興的面粉價格不低于同行,沒有采取低價競爭的方式,但是同等價格下,他的面粉賣相更好,口感更佳,又不短斤缺兩,如何不會搶了同行的生意!因此孟少堂心中微微有些不滿,不過他人老成精,只是打了個哈哈,沒有說出來。

  “若是孟老東家不嫌棄的話,小店倒有一筆生意要同日盛莊做。”胡福郎仿佛不知道孟少堂心中的不快,他笑道︰“小店願以這個價,將面粉賣給日盛莊。”

  他一邊說話一邊伸出手來,孟少堂心中又是一動,也是伸出手去。兩人在袖子里筆劃了一會兒之後,孟少堂臉色變了。

  胡福郎報出的價格,比起如今面粉的零售價低了一成五,也就是說,保興願意拿出一成五的利潤,來與日盛莊合伙。

  此時人們都願意置辦良田,而良田一年的收益,也不過是一成五(注2)。雖然商人販賣的利潤遠高于此,但這其間冒的風險也遠大于此,保興開這樣的口子,只證明一件事,那便是他們讓出一成五的利潤,還有錢可賺。

  以如今磨坊出面的效率,孟少堂怎麼也想不通,保興哪里還有錢可賺。

  “孟老東家覺得合適,便可與保興簽下契約。”見他臉上驚疑不定,胡福郎乘熱打鐵︰“若是保興不能照約供貨,願五倍賠償!”

  孟少堂腦子轉了轉,終于想明白了︰“貴店可是有了新的磨面秘術?”

  他一問既出,便知失言,對于作坊和商販而言,這些秘術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別人是探問不得的。

  胡福郎卻不以為意,坦然承認道︰“小店東家乃太祖苗裔,博覽群書,在一卷先秦古冊上看到的秘術,傳聞為魯班所留。”

  听得胡福郎有意無意強調了東家的宗室身份,孟少堂心中一凜,原本生起的貪欲立刻煙消雲散了。雖然大宋傳國已久,帝子王孫繁衍昌盛,一些宗室親族早就與平民無異,但若是在宗正寺的牒籍圖譜中有載,便有恩禮(注3),何況如今天子已不再是太宗一脈,而是太祖子孫中秦王(評書中的八王千歲趙德芳)房,對于太祖後裔更是恩厚。

  “原來如此,老朽倒是失敬了。”孟少堂含糊地說了一句,既是表達對魯班秘法的失敬,也是表達對胡福郎東家的失敬。頓了一頓,他笑道︰“既是胡大掌櫃有此美意,我日盛莊豈能不識好歹,我願以此價自保興進面粉。”

  兩人又是籠起袖子一陣筆劃,孟少堂能將日盛莊帶到如今的地步,眼光手段都是上佳的,他不唯沒有壓價,反而把價格提高了些,片刻之後,兩人擊掌微笑,算是敲定了這筆生意。

  “有一件事,老朽欲向胡大掌櫃請教。”見胡福郎讓人拿筆墨來書寫約契,孟少堂捋須道︰“貴店有此妙術,便可以此橫掃行在糧店,卻為何要讓利與我?”

  “東家有言,和氣生財。”胡福郎道︰“行在之大,大宋之大,天下之大,生意哪是一家能做得盡的,不如與諸同行攜手。實不相瞞,若不是小店聲譽不顯,難以獲取諸位東家掌櫃信任,小店便不做零賣,直接將麥粉交由諸位同行轉賣了!”

  孟少堂點點頭,明白胡福郎的意思,保興看中的是批發這一塊,而不是零售。雖然批發也會面臨競爭,但此時做批發的尚不多,各家糧店也多是自產自銷,因此競爭的壓力便會少上一些。

  “貴東家目光獨到,真奇才是也。”想了一會兒,孟少堂贊嘆道,他心中一轉,保興有魯班秘術,又有如此東家,顯然是無法阻止它的崛起,不如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老朽不才,在行在各大糧店中還薄有人望,願意為貴店幫上一個小忙,邀請行在諸東家掌櫃的一晤。”

  “如此多謝孟老東家了!”听到他這樣說,胡福郎大喜過望,心道自己這一年莫非是時來運轉,竟然處處有貴人相助,先是成了大掌櫃,現在又交上孟少堂這樣的大糧商!

  第二日,趙與莒便得到了臨安的消息,听到孟少堂如此相助,他也不由得有些慶幸。

  這個孟少堂,不是簡單人物,行事干脆,為人四海,成為臨安糧商之領袖,倒不是偶然。自然,他現在只是表達了善意,若是保興出了什麼問題,他對保興下起手來也絕不會手軟。

  想到這里,趙與莒搖了搖頭,自己的“保興”,不知能否和另一個時空中的保興一般崛起壯大起來。

  另一個時空中的“保興”,乃是著名的榮氏兄弟榮宗敬、榮德生的第一家面粉廠,這也是奠定了榮氏一族“面粉大王”身份的第一步。趙與莒希望,自己能象榮氏兄弟一般,以“保興”為帶動中華工業的第一步。

  “保興”既是有了穩定的銷售渠道,他現在需要的就是大量收購小麥,這事情有胡福郎操持,用不著他過多關心,因此,他又把注意力轉到對孩童的教育上來。

  這些孩童到郁樟山莊已經是二月有余,從最初的不熟悉,到如今的熟門熟路,發生了許多事情。而且,隨著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長了,各人的性格、優缺,趙與莒已經越發地清楚了。

  “李鄴。”在這個名字上用鵝毛筆畫了一下,趙與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注2︰此數據來自《略論宋代民間資本的流向》一文,作者李曉。

  注3︰可見于《宋史》卷二一五。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頑童(上)
    李鄴叼著草睫,趴在溪流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泉水。

  肚子咕咕地叫著,提醒著他已經有一夜沒有進食了,他嘆了口氣,轉過身來仰首向天,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當初在中原的時候,餓上兩三日是常有的事情,那時不覺得,可現在,只是一夜沒吃東西,就不願意動彈了。

  之所以挨餓,是因為他從郁樟山莊中逃了出來。

  他是自願賣身的,原本為的就是圖個衣食,卻沒想到被大老遠地從中原送到江南。送到江南便罷,可江南的這位主人也太難侍候了,自古以來,就未曾聞有強逼著僮僕讀書習字的!

  他原本就是個浮浪性子,喜歡的是游手好閑,厭惡的是一本正經,因此呆了沒多久,便責罰不斷,幾乎日日都被拉出來,作殺雞駭猴的那只雞。不是因為學業不成,便是因為調皮生事,趙勇在他身上,都抽斷了三根竹鞭。挨罵挨打倒還罷了,李鄴自記事起就沒少挨過,最讓他難堪的是,每次責罰都是當著全體孩童面前,而且還每次都被小翠姐看到。為了給他求情,小翠也被大少爺斥責過數次了。

  他最初是想哄得年幼的大少爺開心,自己便可以得個輕松的活計,卻不料這位年幼的大少年比誰都難侍候。

  肚子再次傳來咕咕的叫聲,李鄴罵了一聲,有些懷念郁樟山莊的紅燒肉來。

  郁樟山莊不但平時一日三餐,中午晚上都有犖菜,每月更是有一頓管飽的紅燒肉,至今他吃過兩次,那油汪汪的肉塊咬到嘴里,讓人恨不得連舌頭一起吞下去。李鄴在中原時也見過那些大戶人家,卻從未听說有哪家如此供給僮僕衣食的。若是不逼著他讀書識數,那這種生活,幾乎與仙境沒有什麼兩樣了。

  他雖然從莊子里逃出來,卻沒有逃遠,一來是因為人生地不熟,不太敢亂跑,二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想念莊子里的衣食,特別是想念小翠姐的關照。他母親早逝,父親又是個醉鬼,因此此前從未有人如此關懷過他。

  “若是小翠姐知道我逃了,不知是會傷心,還是會象其余人一般罵我。”

  想到這里,他的肚子越發地餓了。

  不過,他又不願意厚著臉皮回去,象這般逃出來的逃奴,主家捉住後,十之八九是打了一頓後發賣。與其去受那個罪,倒不如想法子逃了,這江南富庶之地,便是做花子,也總有口飯吃。

  他緊了緊腰帶,從石頭上爬了起來,肚子又開始咕咕亂叫,現在要做的是弄點吃的先墊墊。

  李鄴看看四周,沒見到什麼人影,只有遠處有個棚子。隔著溪流的那一邊,是一片瓜田,瓜田里種著消暑的寒瓜(注1),李鄴曾吃過一回,因此見了不覺兩頰生津。

  那棚子里應當是看瓜人,只要避開看瓜人的耳目,便可偷一個來。李鄴在賣身前也做過小偷小摸的勾當,因此輕車熟入,伏在地上,一寸寸地向瓜田里爬去。

  獵物早已挑好,那是一個大瓜,足有成年人的頭顱大小。李鄴舔了舔唇,他似乎已經感覺到寒瓜的香甜了,當他的指頭踫著那個大瓜的藤蔓時,他把郁樟山莊里的不快全部忘光了。

  就在這時,犬吠聲響起。

  “小賊,敢偷我家寒瓜!”

  怒 聲也在這個時候響起,李鄴噌地跳了起來,回頭看了看,卻發現一個少年帶著兩只大狗,正對他怒目而視。

  “這……老爺沒偷,你這小廝哪只眼見著老爺偷瓜了?”李鄴這不是第一次小偷小摸被人抓住,他早就有了一套應對之策,若抓住他的是個大人,他早就下跪求饒了,但這少年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些,不過十一二歲左右,與他年紀相當,雖然帶著兩只大狗,可那有什麼好害怕的!

  “小賊!”見他還敢狡辯,那少年立刻急了,他揮動拳頭︰“你是討打對不?”

  “你來啊,試試小爺可曾怕你!”對于那兩只大狗,李鄴還有些擔心,可對這個少年,他卻一點都不怕。

  少年吼了一聲,眼見就要沖來,突然又停住腳步︰“抓住這小賊,狠狠地抽了送官!”

  李鄴正奇怪,突然間見兩個歪戴帽子赤著上身的大漢從瓜棚里沖了出來,他心知不妙,這少爺雖然一個人出頭,卻不是一個人在這!他轉身就跑,逃時還沒忘記踹上那大寒瓜一腳,心道我吃不得也要讓你吃不得。

  “班定遠,霍驃驍,上!”

  那少年在他身後喝道,然後兩只大狗便狂吠奔來,它們訓練得其實不是很得法,真正的經受訓練的猛犬在奔襲的時候應該是不出聲的,但它們卻一路狂吠,唯恐聲勢不大。

  不過,這樣的大狗嚇唬李鄴已經足夠了,他怪叫著加速,這些日子營養跟上了,加之每日又要晨練,因此他跑的速度極快,那兩只狗一時半會倒也追不上。兩個赤著膀子的大漢雖然喊得震天響,卻未曾真的追來,畢竟這只是偷瓜的小事,值不得為此惹上官司。

  李鄴不知自己狂奔了有多久,听得身後犬吠聲漸遠,他才敢放慢腳步回過頭來。那看瓜的少年和兩只狗都停下了,沒有繼續追他,他從地上拾起一塊泥巴,用力砸了回去,嘴巴里還不干不淨地罵了起來。

  若不是腹中饑餓,他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壞,至少比起在郁樟山莊里那嚴厲得近于苛刻的紀律要強。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象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覺得無拘無束,偷瓜不成的不快,傾刻間便被李鄴拋到腦後了,他背著手,唱起了曲子。這曲子是夜間學習算數時趙與莒教的,比起上午的識字,李鄴更喜歡算數一些,他現在已經能順利地數到一百,一百以內的加減也能夠勉強算出,雖然比不上陳子誠和陳任,卻也能與龍十二不相上下,並列男童中倒數第一。

  “大少爺除了教算術,偶爾還教唱曲子,這曲子好,我唱得最好,可大少爺從不讓我去唱。”

  注1︰即西瓜,原產于非洲,傳入我國時間有漢時、五代時等說法,無論哪種說法,宋時中原和江南已經有西瓜,這是無庸置疑的。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頑童(下)
    有的時候,趙與莒會給男童展示自己的時間,或是唱他教過的曲,或進說上兩句話,這被當作他對孩童們的獎勵。陳與誠與陳任是最常得到這獎勵的,就連龍十二,因為前日在磨坊里干得專心,也得了一次,可那個聾子,站在被趙與莒稱為講台的地方,半晌也只哼哼了兩聲。在台下的李鄴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他早就想上去試試,而不是在這唱給竹子和野草听。

  “小翠姐定然喜歡我唱的曲子,大少爺懂的東西真多……他是富家之子,自然懂得許多東西,若是我出生在這家里,我懂得會比他更多!”

  對于自己的主人,李鄴既是怕,又是敬,還有強烈的嫉妒。雖然在心底他也知道,自己便是生在富家,知道的東西恐怕也是遠遠比不上這位大少爺的。

  “他整日介愁眉苦臉,坐在書桌前寫定畫畫,哪有老子現在逍遙自在,哼哼,兩個月里就未曾見他笑過!”想到這里,李鄴心中總算覺得趙與莒有一處比不上自己的,他心中得意,口里唱得便更響亮了。

  如果腹中不是如此餓的話。

  不合時宜的腹中饑鳴讓他泄了氣,左右看看,卻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他定了定神,發覺前方竹林掩映之中有一處莊子,便加快了腳步。在莊子里討些吃食,應當不成問題吧。

  莊子不大,不過住著二十余戶人家,莊子正北是家大戶,院落與郁樟山莊一般,都是前後四進的。見到這樣的莊子,李鄴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親切,他凝神思忖,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是把這當作了郁樟山莊了。

  “老爺才不要想那個鬼莊子,老爺如今很是快活,很是快活,比在莊子里快活多了,便是大少爺也沒有老爺快活!”

  帶著這樣的心思,李鄴開始尋找目標,乞討並不讓他覺得羞愧,賣身之前這種事情他也沒有少做。可是如今正是農忙時節,莊子里靜悄悄的,便是小孩也未曾見著一個。

  “要不著老爺就自己拿!”李鄴如此想。他見那大莊子院牆不高,便起了心思,找了棵*著牆的柳樹爬了上去。

  院牆里種著兩棵棗樹,此時正是棗子紅時,望著樹上的大棗,李鄴再次覺得口齒生津,他左右瞧瞧,見沒有人影,便順著樹枝向院牆攀去。

  “小賊,你竟跑到這兒來了!”

  眼見就要攀上院牆,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李鄴凝神望去,發覺那帶著狗的少年從一間廂房里出來,叉著腰瞪著他。

  心中大叫倒楣,李鄴松開手從柳樹上落了下來,撒腿就往莊外跑去。顯然這莊子便是那帶狗少年的家,他在路上繞來繞去,卻被那少年抄近路趕在了前頭。

  “小賊,你逃不掉的!”那少年在院牆內憤怒地吼著。

  “來捉老爺我呀!”李鄴一邊跑一邊叫嚷,回頭望了兩眼,見那少年沒有追出來,腳步便慢了些。

  拐過前面那棵樹,便可以出了這莊子,到時往田里一鑽,便是幾十個大人,也未必能捉住自己,這些里子被大少爺逼著繞山跑,可真沒有白跑!

  “砰!”

  拐過樹時,李鄴覺得自己象是撞到了一堵牆,不但眼冒金星,而且鼻梁處傳來的酸痛讓他涕淚橫溢。他捂著鼻子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該死的,誰撞了老爺……啊?”

  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撞著他的是一個黑壯的漢子,這漢子赤著上身,臉上帶著獰笑,那模樣打扮,正是跟著看瓜少年的僕役。

  “小賊,卻是自投羅網了!”

  漢子一把揪住李鄴的脖領,李鄴伸頭就想咬他,那漢子眼明手快,一記巴掌掄了起來,李鄴的耳邊頓時開了個水陸道場,鑼兒磬兒鼓兒什麼的,都嗡嗡響個不停。

  “捉住了還不老實,小賊,你也不打听打听,這是誰家的莊子!”

  李鄴只覺得鼻子邊上溫漉漉的,這種感覺雖然有幾個月不曾出現,但他還是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流鼻血了。他“嗚嗚”地哭了起來,無論他有多頑皮,終究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小賊,你不是挺能跑的麼?”沒一會兒,他又听到那看瓜少年的聲音。

  這次跟隨在看瓜少年身邊的除了兩個光著膀子的莊丁,還有四條狗,雖然被莊丁拉住了脖套上的繩索,可那四條狗仍是狺狺狂吠,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別咬我,別咬我!饒命!”

  曾經被惡狗咬過的李鄴可是知道其中滋味的,他現在無比想念起郁樟山莊的竹鞭了,那玩意兒雖然打在身上更疼,但不會有什麼後患,更不會有生命危險,若是遇到趙勇心情好,抽下的鞭子還不會很重。而這狗則不然,咬上一口,便要傷筋動骨,沒個幾十天別想養好。

  想到郁樟山莊,他心中一動,至少先混過眼前這關,因此又大聲嚷嚷道︰“我家主人是郁樟山莊的趙大少爺,他可是皇親,皇親!”

  他人小,不懂得皇親與宗室的區別,只道抬出這個來,便可以護住他。果然,听到這話之後,那個拎著他的莊丁臉色呆了一下,然後又看向看瓜少年。

  看瓜少年撇了一下嘴︰“什麼郁樟山莊,少爺我沒听說過……咦,你說的莫非是那邊的莊子?”

  這個時候李鄴為了逃脫皮肉之苦,也不管他指的是哪個方向,只是胡亂點頭。看瓜少年見了嘿嘿一樂︰“早听說那邊莊子賣了,卻不想是賣給你家主人,少爺我听歐老根說,你家主人養了一幫子僮僕,在教他們讀書識字和什麼算術!你這小賊,定然是從莊中逃出的,要不怎麼不是在讀書識字?哈哈,原來我抓到的不是一個小賊,而是一個逃奴!”

  看瓜少年年紀雖小,分析起事情來卻是細致入微,就連李鄴是從趙家逃走的事情也猜了出來。李鄴瞠目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相識(上)

  “何事慌張?”

  外頭的喧嘩讓趙與莒很是不快,李鄴之出逃,使他意識到並非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對待這些孤兒,原本應是恩威並施才對,他威則威矣,恩卻不夠。這些孤兒畢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本來趙與莒以為,自己好吃好喝好睡的安置他們,他們便應該感恩戴德才是,卻沒有想到出現李鄴這麼一個異類。

  幸好只有李鄴一個……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頭,若是這些孩童日後遇著不如意之事,便如他一般想著逃走,應當如何處置?

  這個問題困擾了趙與莒好一會兒,甚至影響到他下一步計劃,總有一日,他教這些孩童的,將是超過這個時代的東西。他不希望自己培養出來的人,反而成為他的對手,那種“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的念頭,至少在他立穩根基之前,是絕對不能存在的。

  這也是他在第一次見到孤兒們時,便提出“兩個凡是”的目的。

  “大少爺,是附近莊子里的人來了,說是捉住了咱們家的逃奴。”小翠小心翼翼地看著趙與莒,從這個只有七歲大的少主人臉上,她很難看出喜怒哀樂來,他的臉上永遠都是淡淡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從來看不到少年人應當有的那種明快活潑。

  “李鄴被送回來了麼?”趙與莒眉頭皺了一下,這又是一個麻煩。

  “大少爺……”小翠低下眉,趙與莒這些時日里的手段,已經讓她忘記他的年紀了,雖然他話語很平和,听不出憤怒的意思,可小翠還是感覺到一種寒意。但想到那家規中的種種,她還是壯著膽子求情道︰“大少爺,他還小……”

  “他還小?”趙與莒有些詫異地看了小翠一眼,然後失笑道︰“比我還小麼?”

  這話問得小翠啞然,不過,見到趙與莒竟然笑了出來,小翠心中一松,今日里大少爺心情似乎不是那麼糟,或許那李鄴的結果不會太糟。

  自從家里增添了人口,郁樟山莊的前後門便都有了守門的。守前門的是趙喜買來的家僕,年紀倒也不大,十七八歲的模樣,原是一富貴人家的小廝,只因偷了家中少爺的紙學寫字,被打了一頓後賣了出來。他自然也是改姓了趙,雖然是個執賤役的家僕,卻喜好聖賢書,听得先生們子曰詩雲便會跟著搖頭晃腦,只道這“子曰”是極了不得的事情,否則為何先生們都時常掛在嘴邊,便給自己取了個大名為“子曰”。到了郁樟山莊後,見到那些新買來的孩童都可以讀書,自己卻須得守門撒灑,早就滿肚皮子的牢騷,不過做事倒是很用心,有空閑時也會追著請來的先生會孩童們問些字,趙與莒對他倒有幾分同情,只是他已經過了最適合學習的年紀,否則趙與莒定然會將他收入這群孩童之中。

  “怎麼回事,如此吵鬧?”見趙子曰攔著一群人,趙與莒掃了一眼,然後沉聲問道。

  這種事情原本應是趙喜或趙勇出面的,但今日特殊,這父子都不在,趙勇去了宿松(注1),而趙喜則去了磨坊——在這山溪之上,他們正在按階梯建另外兩座水壩,以增加磨坊的數量。

  “大少爺,他們說李鄴在他們那偷瓜。”趙子曰恭恭敬敬地說道。

  對于自己的這位少主,趙子曰的心思與那些孩兒完全不同,他只恨自己未能早些遇上如此的主人,否則也不會為了讀書識字而費盡心機。因此,他看著李鄴的目光就頗有些不善︰大少爺如此待他,他竟然不知珍惜,卻要從郁樟山莊逃走,還在外邊做下偷雞摸狗的勾當,叫人家找上門來,折了主家的面皮。

  李鄴鼻青臉腫,眼神里既有羞惱不憤,又有恐懼。逃奴偷盜被捉,又被送回主家,這可是大罪,想到趙與莒的家規中那些嚴苛的條例,李鄴就不寒而栗,若真被打殘送官,他便是死路一條!

  “大少爺。”因此,當趙與莒的眼神掃過來時,他便擠起笑容點頭哈腰。雖然這兩個月的相處,他發現奴顏婢膝在大少爺面前並不討好,不過多年來養成的習性,要他立刻改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趙與莒沒有用正眼瞧他,目光越過他,直接停在那個得意洋洋的看瓜少年身上。

  這少年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眼楮里竟是頑皮,盯著趙與莒看了會兒後,便頗為失望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將這小賊交還與你。”

  看瓜少年乃是鄉間富家子弟,是附近鄉里出了名的頑皮,看瓜不過是閑得無聊去瓜田里耍子。他听得郁樟山莊大少爺的名頭,原來便想來見識見識,正好李鄴送上門來,在痛揍了李鄴之後,便帶著家中莊丁來。他本有些與趙與莒比試的心思,但見趙與莒只是七八歲的模樣,自覺是以大欺小,便覺得無味。

  “何故氣勢洶洶而來,偃旗息鼓而去?”趙與莒卻不肯放過他。

  趙與莒這話問得文縐縐的,看瓜少年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是猜著其中沒有什麼好話,他翻了趙與莒一眼︰“你便是趙與莒?听鄉里說你極聰明的,我想來看看,你這麼聰明的人物,怎麼家中養的僮僕卻是小賊?”

  看瓜少年辭鋒犀利,全然不象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趙與莒眼前亮了一下,這少年倒有些意思。

  “你口口聲聲說他是小賊,他偷了你家什麼東西?”趙與莒問道。

  “偷了我家田里的寒瓜!”那少年將頭一昂。

  “證據何在?若是沒有證據,怎能說他偷了你家的寒瓜?”趙與莒又問道。

  “早知你會抵賴,所以我將寒瓜都帶來了!”少年撇了撇嘴,這些日子他听得許多關于趙與莒的傳聞,家中父母每每教訓他時,便會將趙與莒的例子舉出來,他心中不憤,也有意要折趙與莒的面子,因此他向莊丁們使了一個眼色。莊丁笑嘻嘻地拿來一個筐子,里面裝著五個大寒瓜,看上去極是誘人。

  “我沒偷,我沒偷!”李鄴這時慌了,他大聲爭辯道︰“我只是摸了瓜一下,沒有偷瓜!”

  注1︰今安徽宿松縣,屬于安慶市,在南宋時是一個產鐵的基地。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7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相識(下)
    (關于書名之事解釋一下,“金手指”不僅僅是說作者要開修改器,更是主角用來解釋他那些奇思妙想的一個理由,正如李白詩中說“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呂洞賓在傳說中有點石成金的金手指,故此主角是“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金指”。另外,因為與起點合同的緣故,書名很難更改,還請對書名有不同意見的朋友見諒。另外,多謝書友戰斗的刑天指正,我將此後對主角的大少爺稱呼全都改成“大郎”,以符合當時民俗。最後,繼續向各位拜票,求收藏和推薦。)

  “閉嘴!”趙與莒厲喝了一聲,兩個月來主人的積威尤在,李鄴想起那些鞭笞,立刻噤若寒蟬。

  “請教尊姓大名?”

  趙與莒避開了對方的鋒芒,轉而詢問他的來歷。看瓜少年並不覺得意外,人證物證俱在,他料想趙與莒也無法反轉,便撇著嘴道︰“我姓霍名重城,五里之外的霍家莊便是我家。”

  霍姓少年倒也聰明,雖然知道趙家不過是連個虛爵都沒有的宗室旁支,卻只敢在李鄴面前自稱小爺,到了趙與莒面前則不然。趙與莒點了點頭,然後微微一笑,他這笑容看到李鄴眼中極為詫異,因為在他印象之中,趙與莒仿佛不會笑一般。

  “他當時是用這個筐偷瓜麼?”趙與莒再次問道。

  霍重城原本想點頭,但眼楮瞥了那筐一眼,心中猛然大悟,暗道好險上當,他雖然識字不多,但自己的姓卻是知道的,那裝瓜的竹筐上寫了一個霍字,分明是他霍家的,李鄴怎麼會先去偷這個筐再去偷瓜!這個趙與莒果然有些小聰明,先問清楚自己的姓,再提這個筐,免得自己抵賴。想明白這,霍重城的點頭便變成了搖頭︰“這筐是我們家的,他偷時是空手。”

  “霍重城,他偷瓜是哪一位見著的?”趙與莒又問道。

  霍重城回頭看了跟班一眼,一個莊丁會意,挺胸突肚地走了出來︰“我看到的!”

  趙與莒點了點頭︰“我趙家家規森嚴,李鄴,背家規第二條。”

  李鄴全身抖了一下,然後硬著頭皮背道︰“家規第二條,為非作歹者杖擊二十並送官。”

  這兩個月來,他們日日都背家規,因此早就爛熟在胸,趙與莒一問便能脫口答出。背完之後,他剛想出聲哀求,卻被趙與莒冰冰的目光一掃,到嘴的求饒話語又被堵了回去。

  “若是這叫李鄴的偷了你家瓜,便屬為非作歹,杖擊二十並送官辦,你看如何?”趙與莒又轉向霍重城。

  “就應該這樣。”霍重城用力點頭道。

  “來人,將李鄴綁起。”趙與莒又向自家莊丁喝道︰“將執行家法的木杖也請出來。”

  趙子曰立刻將李鄴拉了過來,他根本不用綁,因為霍家將李鄴帶來時便已經將他反綁住。另一個家丁回屋,沒多久便拎出一根木杖,這刷著白漆的木杖足有手腕粗細,看得霍重城也是一愣︰給這木杖杖擊二十,只怕會當場斃命,根本沒有必要送官了。

  他是來削趙與莒面子的,卻不是來結生死仇的,但少年人面皮薄,雖然知道不好,卻也無法說出軟話來。

  “我還有一事想請這位莊丁大哥幫忙。”當趙子曰與另一莊丁將嚇得魂飛魄散哭起來的李鄴按倒時,趙與莒又喝住他們,轉向那個自稱見著李鄴偷瓜的霍家莊丁︰“為讓這李鄴心服口服,你可否將他當時是如何偷瓜的現場演示一番?”

  那莊丁看了霍重城一眼,見他沒有出言反對,便學著小偷的模樣去抱瓜,他學得倒是活靈活現,只不過在抱起瓜時卻遇到麻煩。霍重城既說李鄴是空手偷瓜,但瓜都是圓的,五個大瓜,抱起三個便是極限,第四個勉強,第五個無論如何也抱不起來了。

  “這位莊丁大哥是大人,尚且無法抱起五個瓜,我家這小廝手小臂短,如何能偷走這五個瓜?”趙與莒冷笑了一聲,看了看霍重城︰“霍重城,你還要說他偷了你家的瓜麼?”

  霍重城面色難看了一會兒,他用力撓著頭,沒想到自己一時大意,卻留下了這樣一個大破綻。

  來興師問罪的時候,他便想到沒有實證難以服人,便讓莊丁去摘瓜充作物證,若只是一個瓜,未免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故此一連接了五個瓜,便是這五個瓜,成了他的最大漏洞。過了一會兒,他又哈哈笑了起來︰“罷了罷了,這次算我輸了,不過你家這小廝是個逃奴吧,今日我將他送還與你,還帶著五個寒瓜,算是我冒犯的賠禮。”

  這個霍重城倒有意思,這般年紀的少年,少有如他這般拎得起放得下的。趙與莒微微頷首,學著大人的模樣拱手施禮︰“既是如此,那便多謝了,霍兄好走。”

  霍重城撇了一下嘴,對于趙與莒這副小大人模樣顯得很是不屑,他翻身上了自己的小驢,然後對著跟隨而來的莊丁們一揮手︰“走吧走吧,今日倒也有趣,爹爹回來便有得說了!”

  見霍重城這般模樣,趙與莒心中更是稱奇,他向前邁了兩步,降階行禮道︰“霍兄!”

  叫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孩童“霍兄”,趙與莒對此已經習慣了,正如他身邊人漸漸習慣他與眾不同之處一樣,他也在習慣這個時代。

  霍重城回頭道︰“還有何事?”

  從趙與莒的稱呼里,霍重城便判斷出趙與莒沒有敵意,因此他回話中也透著善意。除近同齡的少年里,沒幾個他看得上眼的,倒是這個讓他鎩羽而歸的趙與莒,令他刮目相看。因此,他回應得也就很和緩,臉上還帶著笑。

  “若是閑暇,不妨到這來玩。”微一躊躇之後,趙與莒又啞然失笑,自己竟然對這個十二歲左右的少年起了結交之心,難道說自己習慣了這具七歲的軀殼,竟然也如同這年紀的孩童一般希望找到玩伴?

  “你這人好生悶氣,有何可玩的,以後再說吧。”霍重城也不客氣,他擺了擺手︰“若是我閑得無聊了,便來找你耍子。”

  他帶著一般人幾條狗,一路喧鬧地離開郁樟山莊。目送他們遠去之後,趙與莒轉過臉來,第一次正眼瞧著李鄴。

  李鄴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喘,雖然趙與莒為他洗脫了偷盜的罪名,但他自己心中明白,事情不會就此結束。他逃走之事,趙與莒還未追究,更何況他還為主家引來了是非。

  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的結局,杖責、發賣。雖然此前他覺得離開郁樟山莊倒也有錯,但經過這番事,他已經有些後悔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7:58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一、北顧(上)
    (五萬字,可以進新書榜了,這五萬字全是情節,只有少部分是注解,總之沒有拿大量資料來湊數,諸位讀者大大見俺比趙與莒還辛苦,就多推薦兩次吧,爭取將這書推上新書榜。)

  “李鄴,今日感覺如何?”

  陳任每日晨跑歸來時,都會對在門前蹣跚著掃地的李鄴問上一句,別的幾個男孩也是如此。

  每當此時,李鄴便會面紅耳赤,低頭不語。

  那日被霍重城送還之後,出乎人們意料,向來表現得冷靜近乎冷酷的趙與莒,並沒有將李鄴送官。按照家規,李鄴犯了第一條、第二條和第四條,應當杖六十並送官,趙與莒沒有將他送官,除了杖六十外,還另加了六十杖,只是分三十日施行,每日四杖,都足以打得李鄴哭天喊地,便便又造不成太大的傷害。不過這次趙與莒沒有讓當眾施刑,只是每日晨起之後,將李鄴拖入小柴房中杖責。

  除此之外,李鄴還被從孩童之中驅逐出去,遣到門房,作為趙子曰的跟班,每日開門關門,做些灑掃清洗的活兒。他被從孩童中驅逐出去,自然也就沒了孩童的待遇,不僅要操執家務,衣食上也比義學中的孩童差上一籌。

  而趙子曰因為應對霍重城得體,被趙與莒特允夜晚也與孩童們一起學算術。這對于一心向學的趙子曰可是極好的獎賞,雖說與這些比自己小六七歲乃至十歲的孩童在一起學,他多少有些尷尬,但能正兒八經地端坐受學,哪怕學的並不是他向往的子曰詩雲,也讓他極是感激。

  李鄴在這群孩童之中幾乎沒有親近之人,相反,在共處的日子里,他惹事生非,倒是欺負了不少同伴,因此,見他倒霉之後,象陳任這般的,免不了會來嘲笑,李鄴只能充耳不聞——屁股上的杖傷還痛著,時刻提醒著他若是再犯家規會有何等懲罰。

  可每日都見著這些同伴們晨跑嬉戲,他心中的羨慕與嫉妒幾乎難以掩飾,他原本也是其中一員,因為自己不珍惜,才會落到今日之結局。看到趙子曰能上個夜學就高興得日夜合不攏嘴,他心里更是沮喪,他向來是瞧不起趙子曰的,這麼大個人識的字卻連自己也不如,還敢搖頭晃腦說什麼子曰詩雲。

  最讓他慚愧的,要數見著小翠了,比起嚴苛的主人趙與莒來,這位婢女幾乎是所有孩童的女神。她既溫婉又謹慎,在很大程度上替代了孩童們心中的母親角色。至于這座莊子名義上的女主人全氏,每日里便是吃齋念經,為兩個兒子祈求福祗,反倒在莊子里沒有多少存在感。

  想到小翠,李鄴心中便是酸痛酸痛的。

  陳任見問他沒有反應,便也不理他,有他這個實例在,孩童們對那三百余字的家規更是畏懼,都不敢再有逾矩。他們回到如今被稱為“義學”的院子之中,將李鄴一人留在了門外,若非傳喚,李鄴根本不能進入院子了。

  偷偷抹了一把眼楮,李鄴又開始蹣跚著掃地,逃過一次後,莊子的看守極緊,他已經沒有逃走的機會了。

  院子里傳來瑯瑯的識字聲,那是請來的先生在教孩童們識字。這位先生是個不第的秀才,沒有什麼才學,但教千字文還不成問題。以往的時候,李鄴都極其厭惡這個說起話來就搖晃著腦袋的先生,可現在,他覺得這位先生似乎也變得可愛起來。

  若是自己也坐在那被大郎稱為“教室”的大屋子里,跟著先生一起搖頭晃腦,那該多好。總不必象如今這般,不但每日勞作不休,而且還得受別人的嘲諷,無臉去見對他們關懷備至的小翠姐。

  “李鄴,你又在偷懶麼,你以為如今還是在義學里?”一個路過的下人見他在發呆,出聲喝斥道︰“快些掃,休要叫俺再看到偷懶了!”

  李鄴慌忙舞動掃帚,加快了自己的進度,至于那個下人是誰,他懶得回頭去看。

  地才掃了一半,他突然听到遠處有蹄聲,此時大宋缺馬,因此民間養驢、騾之風極盛,驢騾雖不如馬般善跑,但駝人代步總聊勝于無。李鄴用手遮著陽光,向蹄聲來處望去,沒一會兒,便見到一匹閹馬與一頭騾子奔了過來。

  騎在馬上的人他不認識,只知道是個滿臉胡子的大漢,那騎騾子的卻是郁樟山莊的大管家趙喜。

  前日趙喜去了臨安,一則是去看看“保興”的生意,查查大掌櫃胡福郎的帳,二則是去見石抹家的鄭掌櫃,收上兩個月的雪糖款項。此時已是七月,依著趙家與石抹家的約定,雙方每兩個月結一次錢。

  李鄴見趙喜神色匆匆地來到門前,引那個滿臉胡子的大漢進入門房,然後又急忙入內,沒多久,便將滿臉胡子的大漢引入二進偏院,那是趙與莒書房之所在。

  滿臉胡子的大漢進了書房後見到趙與莒時一怔,他只道是來見趙家家主的,卻不料在此見他的竟然只是一小小孩童。

  “未亡人寡居,不便見外客,故令小兒陪客,尚請見諒,不知尊客高姓大名?”

  從趙與莒背後的畫屏後面,傳來全氏的聲音,這讓滿臉胡子的大漢臉上的疑色頓消,他拱手行禮,用有些卷舌的官話說道︰“小人乃石抹家少東家遣來的使者,有要事稟報。”

  趙與莒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軀,皺起了眉頭。雖然郁樟山莊的三個水力機磨已經可以源源不斷地向臨安提供面粉,但他目前最主要的財源還是售往北方大金國的雪糖,每日的利潤雖無最初的暴利,可也有近百貫之多。如今家業大了,花銷上也更多,特別是這三十多個孩童的衣食吃穿,都要花上不少錢,若是石抹家有什麼變故,那他便得另闢蹊徑了。

  他默算了一下時間,腦子里嗡的一聲,那種劇烈的疼痛感讓他眼前發花,冷汗爬上了額頭。

  “有事便說吧。”他勉強地道。

  “少東家說,胡人(注1)大舉南侵,兵鋒直指東都……”那大漢看似粗豪,言語卻不俗。

  他說的事情,正是趙與莒方才計算時間後推斷的事情,也即是中華歷史上一樁極大之事︰鐵木真第一次征金。因為地域遙遠,石抹家雖是用快馬將消息南遞,可傳到趙與莒這里時,也已經過去近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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