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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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25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六、盜賊(下)
    (大郎吃罷湯元,方一出門,便遇著一雙手伸來。他瞅了那雙手的主人一眼,冷笑道︰“如今金融危機,便是銀行家家里也沒了余票,你年青輕力壯身強體健的,還要沖著我伸手,沒見著我也沒要到多少推薦票,被從首頁里擠下來了麼?”諸位看官大大,俺加更求票……)

    豐余堂是臨安城中一大糧店,與孟少堂的日盛莊齊名,時間比起日盛莊還要久遠,據說靖康之變前,豐余堂原是開在汴梁的,若是從那時算起,足有百余年的時光了。

    如今豐余堂的東家名為黃紹斌,在臨安糧行(注2)里是與孟少堂齊名的頭面人物。只是兩人一向不和,孟少堂瞧不慣黃紹斌倚仗祖蔭,而黃紹斌同樣瞧不上孟少堂小家子氣。孟少堂將“保興”的胡福郎引入臨安糧行,黃紹斌起初是不屑,到後來發覺這“保興”的面粉別有特色,他既是嫉妒孟少堂慧眼之明,又是覬覦“保興”的“魯班秘法”,在打探出“保興”的東家之後,便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將這秘法磨坊搬到自家去,恰好店中有一個伙計姨丈家與郁莊山莊鄰近,他便升了那伙計為二掌櫃,由其出面買通他姨丈,也就是羅村的族長與郁樟山莊為難。

    在黃紹斌想來,郁樟山莊里住的雖是宗室,但並非親近皇族,而是連爵位都沒有了幾代的遠支,加上又是孤兒寡母,嚇唬一番便可成事。卻不曾想那伙計去了不過十日便灰溜溜地回來,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保興”的一封書信。

    書信里倒未曾說些什麼,只是“保興”大掌櫃胡福郎替東家向黃紹斌問安,至于羅村之事,更是只字未提。黃紹斌能與孟少堂抗衡數十年,自然不是泛泛之輩,賞了送信人之後也只當啥事沒發生,將那個伙計打發到豐余堂在鎮江的分店去了。

    但無論是黃紹斌,還是趙與莒心中都明白,此事不會就此罷休。

    在黃紹斌收到胡福郎信件的當天夜里,孟少堂也收到一封信,他拆開看後,接連道了兩聲可惜。

    在一旁侍立的兒子孟正獻听了覺得詫異,便出言問道︰“爹爹為何可惜?”

    孟少堂將信件交與孟正獻,孟正獻粗粗一看,那是孟少堂安置在豐余堂里的人寫的,不過是寥寥數語,將黃紹斌算計郁樟山莊不成之事交待清楚。孟正獻見了也說了聲“可惜”。

    “若是兩敗俱傷就好。”父子二人相視一笑。

    趙與莒雖是知道豐余堂之事不會就此罷休,但此時他也沒有余力對付豐余堂,能做的唯有交待莊丁們仔細看護,別讓人偷走了磨坊、繅車的秘密。他整日忙碌,便覺時間過得極快,轉眼之際,冬至便到了。

    宋時冬至乃一重要節日,不僅朝庭有大朝會宴飲,民間也有諸多熱鬧。女子孩童,都身著華服彩飾上街游玩,東岳廟、城隍廟處香火極盛,一般店家甚至會連著三日罷市放假,讓伙計宴飲游戲。(注3)

    對于趙家義學里的孩童們而言,這也是重要的一天。自從進入趙家義學起,他們每日就繞著郁樟山莊打轉,就連相隔不遠的紹興府城也不曾進去過。雖說在郁樟山莊中日子也過得極充實,但這年紀的孩童,哪有不貪玩的。趙與莒也知道有張有弛的道理,故此早就宣告了的,待到冬至這一日,全體放假,最後一次考試前五名的和平日里表現優秀的另外三人一起,隨他去紹興城隍廟上香。

    因此,當冬至日來時,孩童們都是一臉期待。最後一次考試前五名眾人都知曉了,但另外三人名單還未曾出來,須得當日晨跑之後才知道。考試前五名是陳任、陳子誠、耿婉、歐八馬和一個叫孟希聲的男孩。

    “韓妤。”

    第一個被點名的是女孩子中年紀最大的韓妤,這並不讓人意外,她雖然害羞靦腆,卻極為自覺,在生活上頗為照顧那些年幼的女孩,況且她的女紅織工是最好的,去繅車輪值時連那些熟練的繅絲女工都對她贊賞有加。

    “我點韓妤出去,可有誰有意見?”趙與莒環視眾孩童,如他所料,無一人舉手。

    “龍十二。”

    第二個被點名的是龍十二,這便有些讓人吃驚了,龍十二自進這義學以來,考試一向是墊底的,他為人又沉默寡語,在眾人之中極不起眼。

    “我點龍十二出去,可有誰有意見?”趙與莒再次問道。

    底下有些小的聲音,過了會兒,便有一男孩舉手問道︰“大郎,龍十二考試向來墊底的,在磨坊、繅車上也不出眾。”

    “你說得不錯。”舉手的正是李鄴,他如今早不再欺負別的孩童,為人也穩重得多,只是膽大好言的脾氣始終未改,趙與莒微微點頭,然後道︰“不過在你們之中,有誰自問努力超過龍十二者,不妨舉手!”

    趙與莒這話一說,眾孩童都是神色一凜。龍十二自知天資不高,無論是學業上還是手工上,都加倍努力,他們每日作息原本就排得滿滿的,嬉戲休息的時間還不到一個半時辰,便是這點時間,龍十二也擠出來用在功課之上,可謂是廢寢忘食。

    “我選龍十二,便是要告訴你們,苦心人,天不負,天若負,我不負!”趙與莒雖是年少聲稚,但這番話听到孩童們耳中,卻是鈧鏘有力︰“天資不足,那便加倍努力以補之!”

    這些孩童都是經過事的,再年幼的,過了這個年也有九歲,比起後世還在父母面前撒嬌承歡的寶貝自是不同,趙與莒這番話,他們不但听得懂,而且還牢牢記住了。

    “李鄴!”

    第三個人選名字一出,立刻嘩然,雖是義學里紀律嚴明,但選這李鄴,仍然讓許多人禁不住出聲,就是李鄴自己,也瞪大眼楮張開嘴巴,滿臉的驚訝。

    “我點李鄴出去,可有誰有意見?”趙與莒又問道。

    立刻有一大半孩童伸出手來。

    趙與莒沒有點人出來問,而是示意他們放下手︰“我知道你們都不服氣,李鄴學業墊底,既不象韓妤那般明曉事理,又不象龍十二那般努力刻苦,反倒給莊上惹了不少麻煩。”

    他每說一句,便有孩童點頭,說完之後,他有意停了下,然後又道︰“不過,你們可注意了,這兩個月來,李鄴可曾惹過一次事情?”

    眾人皆搖頭。

    “這兩個月來,李鄴可曾欺負過你們?”

    眾人仍然搖頭。

    “這兩個月來,無論是學業或是做工,李鄴可曾偷奸耍滑?”

    眾人還是搖頭。

    “那便是了,我選李鄴,便是因為他在改,我要你們知曉,人非聖賢,豈能無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孩童們靜了下來,唯有低低的抽泣聲還在響,眾人向哭者望去,哭的人,正是李鄴。

    注1︰古人重宗族,往往按族中長幼排序,稱呼時也常以此序稱。

    注2︰宋時已有比較成熟的工商業行會,行會首領稱為行老。《慶元條法•為政第八》中載︰茶坊、酒肆、妓館、食店、櫃坊、馬牙、解庫、銀鋪、旅店,各立行老。

    注3︰宋周密《武林舊事》中所載。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七、冬至(上)
        冬至節在宋時是極重要的一個節日,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有載︰京師最重此節。他說的雖是南渡之前的汴梁,但在現今的行在臨安亦是如此,無論官民,對于這個節日極為重視,甚至有“冬至大似年”之說。

    這一日紹興府,雖是店家關門歇業,卻有的是游商小販沿街叫賣,加上耍把式的搖貨郎的牽猴兒的,在城隍廟一帶極是熱鬧。

    霍重城拎著一串糖葫蘆,大模大樣地走在街上,背後還跟著兩個莊丁閑漢。

    “大郎,這街上的熱鬧咱們都看厭了,前方有處櫃房(注1),何不進去試試今日手氣?”一閑漢走得無聊了說道。

    霍重城翻了那閑漢一眼,又看了看另一個閑漢︰“你二人便是有三兩個銅錢,也要留著奉養,櫃房這等去處,旁人不知,你二人到我家久了,怎不知其中底細?若是錢多了燒手,便是施與乞兒也算是積了陰德,去那櫃房做甚?”

    兩閑漢被他這十二三歲的少年斥責,卻都笑嘻嘻的,沒一個尷尬的。霍重城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咬著牙道︰“俺今日出來時應承過俺爹,不去櫃房關撲的。”

    兩閑漢只是跟在他身後,也不多說話,當他們走過那櫃房時,一個閑漢將遮著門的布簾子挑了起來,頓時,櫃房里特有的躁熱和聲浪沖了出來。霍重城身子一顫,兩只耳朵動了動,鼻翼又抽了抽︰“俺說不去櫃房關撲,卻不曾說不去櫃房看熱鬧,罷罷,就依了你二人。”

    他雖是如此說,腳下的步子卻是極快,轉身便鑽進了櫃房中,兩隨從的閑漢忍著笑,跟著也進了去。

    過了半時辰,三人被人推了出來,霍重城則雙目無神額頭冒汗,就連鼻尖也騰騰地向上冒著白汽。

    “俺說了不進去不進去,就是听你兩個混話!”霍重城埋怨了一聲︰“今日回去,若是被老爹知曉了,少不得又要禁足半月!”

    兩閑漢也自是面色蒼白垂頭喪氣︰“小的只是想過過癮,大郎卻將口袋里的銀錢全輸了,還將小的身上的錢也都拿了去!”

    霍重城呆了呆,然後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是俺的錯,若不是俺自己好賭,你二人又如何說得動俺?男子漢大丈夫,是自己的錯便要認,怎能推托到旁人身上!”

    他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你二人的錢,俺定會還……咦?”

    他見到一行人魚貫而來,走在最後的,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趙與莒。

    自從那次押送李鄴去郁樟山莊之後,霍重城便未再見過趙與莒,如今見到了,他心中一動,想起件事來,便笑嘻嘻地招手道︰“趙大郎,趙與莒!”

    見過後世繁華的趙與莒,原本對小小紹興府的熱鬧沒有什麼興趣,只是隨行的孩童們卻都不曾經過,听他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趙與莒心中頗為高興。他帶這些孩童出來,便是讓他們多經歷些世面,多了解些這江南風情,唯有這般,他們才會真正對江南產生歸屬感。

    當听到有人叫他時,他怔了一下,不知怎的會有人認識自己。見到霍重城這才恍然,對這個少年,他也有結交之心,便含笑招手︰“霍兄,你也在這里?”

    霍重城眼楮微微眯了一下,然後笑嘻嘻地拱手︰“趙大郎,難得在外頭遇上你,听聞你極少出莊啊。”

    兩人象大人一般寒喧,跟隨著他們的真正大人都有些忍俊不禁。霍重城一面與趙與莒說說一面四處張望,看到趙與莒帶著的隨從也只有趙子曰這般的年輕,而沒有老成持重的,心中更是歡喜。當看到李鄴時,他還點了點頭,似乎忘了當初與李鄴的過節。

    “你是來城隍廟耍子的?”他拍了拍趙與莒的肩膀︰“俺知道有處熱鬧好耍的地方,你可敢來?”

    趙與莒微微一笑,霍重城比起同齡的少年來自是聰慧早熟,這激將法都使得輕松自如了,但在他面前,卻是討不了好。被他的笑容弄得有些發毛的霍重城又道︰“是了,你才這點大,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

    小孩子家,自懂事起就怕被人小瞧了,霍重城只道自己這樣一說,趙與莒定然會生出逆反之心,偏要跟他去瞧瞧。卻不料趙與莒只是拱了拱手︰“既是如此,霍兄請便,我就不去了。”

    霍重城輕輕撩了下眉,又仔細看了看趙與莒,從趙與莒神情上看出對方識破了自己的用心,他頗有些沮喪︰“罷了罷了,這等伎倆,對你果然無用。”

    趙與莒微微一笑︰“且讓我猜猜霍兄有何心事吧。”

    霍重城心中一動,與趙與莒目光相對,卻听得趙與莒慢聲細語地問道︰“霍兄可是在櫃房里輸了錢?”

    霍重城臉色立刻變了。

    他自詡伶俐聰明,向來目高于頂,上回李鄴偷瓜一事上在趙與莒面前栽過一回,心中還是不太服氣,今日誘趙與莒去櫃房失敗,也只道是因為趙與莒家教森嚴的緣故。可是趙與莒一句話,便識破了他方才的行蹤,隱約里,也點出了他的用意。

    如果是象他父親那樣的人物識破了,他倒不怎麼驚奇,但識破他的是個比他還小上幾歲的孩童,這讓他既是驚訝又是好奇,還隱約有些妒忌。

    “你如何知曉的?”霍重城相信趙與莒並沒有看到他從櫃房里出來,因此問道。

    趙與莒笑而不應,霍重城心中癢癢的,又想起那件事,便道︰“你若是告訴我,我便告訴你一事,這事可關系著你們郁樟山莊的安危!”

    最初,趙與莒只當他是虛張聲勢,過了會兒,卻發覺他神情不象是在駭人,便解說道︰“說破了也簡單,你見著那兩個人麼?”

    順著趙與莒示意,霍重城回過頭去,見兩個人被從櫃房里推出來,面上的神情都是訕訕的,目光亂瞄,仿佛地上哪兒能撿著銅錢一般。趙與莒又道︰“初見你們,你這兩個隨從便是這模樣,想來是在櫃房里輸慘了的。”

    其實趙與莒還有話未說出來,他在後世見多了那些將錢都扔在網吧或游戲機廳里的學生,當他們身無分文地從網吧或游戲機廳里出來時,便都是這副模樣。

    “原來如此……”霍重城眉頭又挑了下,想起自己出來時也是這般狼狽模樣,心中大慚︰“俺再也不賭了,竟然如此狼狽!”

    趙與莒笑而不語,霍重城頗有些泄氣,覺得自己在這個趙與莒面前總是束手束腳,似乎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神。他咽了口口水︰“那事俺告訴你,若是你應付不了,盡管來找俺!”

    (大郎進了那櫃坊,將後世諸般老千手段盡數施展出來,關撲連著勝了十七把,那櫃坊主人輸得面無人色,渾身上下只剩一條犢鼻短褲,見大郎收攏了銀錢便要走,便撲上去扯著大郎腳,連聲哀求道︰“客官,這銀錢你贏去便罷,唯有這推薦票,俺得給《大宋金手指》投票,你可不能也拿走啊!”大郎一愕,哈哈大笑,也不要銀錢,帶了推薦票便走了——列位看官,且看看自家書屋里,大郎是否將那些推薦票藏在尊駕書屋之中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七、冬至(下)
    在這紹興府左近,霍家絕不是泛泛之輩,霍重城的父親霍佐予為鄰近有名的訟師,乃紹興業嘴社(注2)最出名的訟師,傳聞幾乎可與當年名嘴張槐應相提並論。霍重城家學淵源,自幼就聰明過人,加之霍佐予又不是什麼迂腐書生,將個兒子養得精靈古怪。

    只不過在趙與莒這後世穿來的人面前,霍重城的精靈古怪才施展不處來,幾次都被堵了回去,讓他胸中好生憋悶。他將事情告訴趙與莒,原本也有少年人爭勝的意思,想見到趙與莒因為官司而驚惶失措的模樣。

    “羅村的羅大有?”讓霍重城再度失望了,趙與莒只是露出些微的驚訝,而且是一閃而過︰“尋著了令尊?”

    “他原本是請俺爹爹的,听聞是要對付你,俺便讓爹爹推了。”霍重城嘿嘿干笑著,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幾分表功的意思在里︰“那羅老兒不死心,又去尋了司紹寧。”

    司紹寧也是鄰近著名的訟師,羅織罪狀替人官司是把好手。趙與莒雖然不曾听過他的名頭,卻也知道,那羅大有既是去找他,便是肯定他能給郁樟山莊帶來麻煩。

    羅大有應當就是羅村的那個族長,他背後是臨安城大糧商豐余堂,上次羅村的人來生事被趙與莒頂回去,安穩了不過月余,他們便又來了。

    想到這,趙與莒有些煩躁,北邊鐵木真的大軍正在蠶食鯨吞中原,自己還在為華夏培育元氣,可那些醉生夢死的小人卻在背後對自己施放冷箭。

    他不怪這些人,比起身為穿越者的他,這些人目光只能看到鼻尖前一點。正是因為這些人存在,所以才會有此前的宋金海上之盟,才會有此後的宋蒙聯合攻金。他只是覺得有些疲累,有些悲愴,那種不為人所知的孤獨感,讓他幾乎要落淚。

    可是他不能落淚,他要領著那些孩童們去力挽狂瀾,就不能在那些孩童們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因此,他只是短暫的沉默,然後又展眉一笑︰“多謝霍兄告知此事,若是……不知令尊明後日是否有暇?”

    霍重城微微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趙與莒第幾回出乎他意料了。他原本以為趙與莒會說上兩句話便扛起此事,絕對不會出言求助,可趙與莒詢問他父親何時有空,不就是委婉地向他求助麼?

    霍重城雖是個聰明的少年,但畢竟還只是個少年,有些事情他並不真懂,因此心中未免就對趙與莒看輕了幾分。不過他為人是極爽快的,一愣之後道︰“這幾日冬至,俺爹天天都在莊子里,今日回去之後,俺會跟他說。”

    在趙與莒想來,自己雖是有穿越者的優勢,但論起對此時律令與官司之熟悉,遠遠比不過此時的訟師。既是如此,由專業人士來解決專業問題,才是真正用人之道。他雖然未曾听過霍重城父親的威名,但也從霍重城口氣中知曉,他父親定是附近有名的訟師,加之又頗喜歡霍重城的性格,便生了招攬之心。

    “明日我便遣人前去拜見令尊。”趙與莒拱了拱手︰“多謝了。”

    兩人道別之後,那些孩童神情都有些惶惶,特別是兩個女孩耿婉、韓妤,更是驚得面色蒼白沒了血色。

    “在咱們莊子過得好麼?”趙與莒領著他們走了幾步,發覺便是平日里話最多的李鄴也靜悄悄的沒吭一聲,他笑著喚住眾人問道。

    “好。”經過這半年,孩童們都知道他不喜羅嗦,因此回答時簡潔明了,就是一個字。

    “若是有歹人要奪走咱們莊子,不讓咱們過自己的好日子,咱們讓麼?”

    “不讓!”

    “和他們拼了!”

    大多孩童都是斬釘截鐵地說了“不讓”,李鄴則說“和他們拼了”,唯有龍十二捏著拳頭一聲不吭。眾人都知道他不愛說話的,因此倒無人以為他是懼怕退縮。

    “既是如此,你們擔心什麼?”趙與莒再笑道。

    听得他這話,眾人心中大安,方才的惶恐盡數拋開了。他們終究是少年心性,沒多久,便將煩惱忘卻,又開始有說有笑起來。

    趙子曰在旁,見孩童們沒有注意,便悄悄對趙與莒說道︰“大郎,小人願跑一趟,回去請老管家到霍家去。”

    趙子曰是趙與莒的近身長隨,人也極聰明,知道這等事情向來是老管家趙喜出面的。趙與莒搖了搖頭︰“也不急在一時,回去與老管家商議過了,再去霍家不遲。”

    頓了一頓,他又道︰“況且,他們難得出來一趟,我答應過讓他們玩得盡興的,怎能為了這一二小人掃了大伙興致?”

    趙子曰過了冬至便算是十八歲了,比起那些孩童自然懂事得多,听了趙與莒之語,禁不住蠕動了兩下唇,再看到趙與莒那明明幼稚卻偏偏象個大人般神情的臉,他又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大郎果真是受了呂祖指點,才會如此……”想到家中暗地里流傳的傳聞,趙子曰不由自主地呆了呆。

    這些孩童們除了歐八馬外,都是北方中原一帶買來的,若是家中活得適意,如何會被賣為僮僕!這半年來的日子,雖說是吃好穿好,終究是關在郁樟山莊那般閉塞之處,因此,他們大多未曾見過這麼熱鬧的情形。一日嬉游,轉瞬便過,到了未時,他們便依依不舍地踏上回程。

    回程途上,孩童們依舊在談論今日在紹興府城隍廟前見到的那些熱鬧,想到留在郁樟山莊中的同伴們沒有見到,他們又有些遺憾。听得他們一路歡聲,趙與莒覺得自己有些煩躁的心情也平靜下來,有這些孩童在,便是沒了那些磨坊繅車又打什麼緊?

    “今日你們見識著了紹興府的熱鬧,比之你們在故鄉見到的要好麼?”回莊之後,孩童們在趙與莒面前一字站開,趙與莒問道。

    “是!”在這里回答,孩童們比起在街上聲音要大得多。

    “若是有人想來奪走咱們這熱鬧,咱們讓麼?”

    這個問題他在街上問過一次,只不過這次稍做了改動。

    “不讓!”孩童們肅然回應。

    趙與莒微微一笑,他在這些最出眾的孩童們心中,已經種下一顆種子,今後好生看護,這種子遲早會長成大樹。

    到那時,當他面對要奪去華夏國運的凶徒暴虜時,他身邊,將會有一隊心如鐵石的同伴!

    (大郎看著新書潛力榜,心中既是酸楚又是甜蜜,他指著那上面《大宋金手指》問道︰“若是有人想來奪走咱們這位置,咱們讓麼?”孩童們異口同聲喝道︰“不讓!”“既是如此。”大郎厲聲道︰“那還不速速將推薦票拿出來?”)

    注1︰櫃房即宋代賭場。

    注2︰宋時訟棍們的結社,以包攬訴訟為己任,頗讓地方官頭痛,當時江西路、浙西路最盛。後面的張槐應便是其中僥僥者,寫《夢溪筆談》的沈括曾記下他的大名。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4
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十八、志向(上)        
    石抹廣彥伏在雪地上,無聲無息地咒罵了一句。

    已經是冬至了,往年這個時候,他或者在中都(注1)擁著皮裘抱著火爐煨著酒,或者在密州听著東坡遺曲品著江南香茗,便是去年此時,他還身在大宋行在臨安,準備家族南遷事宜。

    不過短短一年,情形便崩壞如此!

    石抹廣彥是極有頭腦的了,否則也不會看到大金朝的搖搖欲墜,更不會勸說父親將生意轉向宋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到大金的崩塌會來得如此之快。

    冬至時分的中都郊外,天寒地凍,便是呵口氣,也可以看到冰碴子向下掉。石抹廣彥伏在地上,更是覺得寒冷徹骨,但他卻不敢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腳。

    就在離他不足百尺處,一隊兵士懶洋洋地圍著火堆,小聲說著話兒。

    這隊兵士是大金將士,但如今卻是來追拿石抹廣彥的。

    蒙古人此次南征,為先鋒的是哲別和耶律阿海,耶律阿海原本是大金之臣,出使蒙古後為鐵木真所折服,便投*了蒙古。這次鐵木真南征,金帝得知耶律阿海為先鋒之後大怒,下令緝捕阿海家人。偏生石抹家在大都的生意,多仰仗于阿海家,那奉命緝拿的女真權貴,早就對石抹家的生意垂涎三尺,因此將石抹家也牽扯進來。石抹廣彥之父已經被捕殺,全家只有他一個人逃了出來。

    想到慘死的父親家人,石抹廣彥眼圈便紅了。他定了定神,如今不是哭泣悲嚎的時候,若想報仇,先得脫身!

    他悄悄拔出短刀,一寸寸向外爬去。因為雪下盡是雪,人壓在上面,便會有咯吱咯吱的聲響,好在寒風呼嘯,那些個金兵又都無精打采的,便是听到了聲音,也只當是風刮著樹枝的聲音,沒有誰起身。

    繞過兩棵樹後,石抹廣彥向手上哈了哈氣,剛哈的時候,手上還能覺得些暖意,但片刻之後,便只余刀割般的疼痛。

    比起這般疼痛,腹中的饑餓反倒可以忽略不計了。

    費了近半個時辰的功夫,他才爬出幾十丈,回頭看了看,金兵圍坐的火看上去是那般溫暖,讓他有種化身為蛾的沖動。還有酒的香味,更是讓他饞蟲大動——那種劣酒,以往他是瞧也不會瞧上一眼。

    咽了口口水,石抹廣彥終于來到他的目標處,拴在一棵老槐樹上的馬。

    金兵不知為何把馬拴在如此之遠,這給了石抹廣彥一線生機。他割斷了一匹馬的韁繩,想了想又將其余馬的韁繩一並割斷了。

    馬不安地打著響鼻,用力踏著蹄子,似乎是在提醒主人。不過石抹廣彥家中生意里常有用到馬的地方,故此他對馬性極是熟悉,小心安撫下,那些馬未曾發出更大的聲音。

    將馬的韁繩都牽在手中,石抹廣彥還不敢大意,拉著馬又行了一段。他想離得遠些再縱馬疾馳,但正這時,一個金兵站起來活動手腳,恰好看到他,立刻狂怒著沖了過來。听得身後傳來叫罵聲,石抹廣彥在馬屁股上分別捅了一刀,只留有一匹自己騎乘,翻身上了馬鞍後便縱馬急馳。

    “兀那狗賊,敢偷爺爺的馬,還不回來,爺爺殺你全家!”

    金兵在他身後狂吼著,石抹廣彥頭也不回,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這原本是追蹤的最好痕跡,可金兵失了馬,便是找回那幾匹受驚的馬,因為石抹廣彥那一刀的緣故,也無法追上來了。

    隱約之中,金兵听到石抹廣彥淒厲的笑聲遠遠地傳來。

    這些日子來,石抹廣彥數次嘗試,想要往北去投*耶律阿海,但因起了戰事的緣故,邊關排查極嚴,而緝捕他的追兵又逼得甚急,他不但未能成功,反倒將身上的財物都丟了個精光。如今奪到了馬,再摸了摸馬鞍下,竟然還有個皮囊,這讓石抹廣彥心情終于舒暢了些。

    皮囊里正是那種劣質酒,打開塞子灌了一口之後,石抹廣彥覺得自己的肚子里似乎著了火,但這正是他需要的。

    這種火辣的感覺可以讓他忘了寒冷,忘了失去家人的悲痛,忘了這些日子奔波逃亡之苦。

    又一口劣酒灌了下去,然後是第三口,當他第四次舉起皮囊時,手卻突然停住了。他還在逃亡之中,又是空腹,飲一兩口這種劣質烈酒尚可,若是飲多了,傷身倒是其次,誤事可就糟糕。

    他原本就是個性子強的,經過這番大變,心志更為堅毅,想到便做到,將那酒收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水的東西,雙腿夾了夾馬,驅馬折向南方。

    照著他最初的想法,要替家里報仇,投*蒙古大汗鐵木真是最好的出路。可試了幾次都未成後,他腦子漸漸冷靜下來,思慮也更為細致。如今蒙古兵強馬壯,投*鐵木真的大金臣子將士多如牛毛,他便是去投*,也未必能得重視。況且兩國交戰兵荒馬亂的,要想逃到蒙古人那兒甚是不易,他冒然去投,即使不死在亂兵之中,恐怕也會被當作監細抓起。他家與耶律阿海家雖是關系密切,或許能托庇于耶律阿海,但若讓他就此在蒙古人中做個小吏,他又心有不甘。

    既然北上不成,那便南下,這一年來,他將家中資財向宋國轉移,雖是因為時間尚短,只轉移了一小部分,不過也足以讓他在大宋重振家業。

    有了錢,他或者是資助蒙古人,或者是買動大宋,或者干脆是自己拉起一支人馬,都可以報仇雪恨!如今大金風雨飄搖,不正是混水摸魚的時機麼?

    石抹廣彥心頭漸漸發熱了,只不過這與方才劣酒灼燒的熱不同。石抹家在金國的財產雖然都難以保全,但人脈還在,有了這些人脈,他游走于大宋與金國之間,仍然可以重振家業,賺下數十萬貫的家當,再用這錢,去埋葬那奪去他父親和家人的金國!

    想到大宋,他又想到那個販賣雪糖的海商,上個月家中使者傳說來,說是海商托付的那戶人家唯有孤兒寡母,若是能借著他們搭上那海商,自己又多了一條財路,離自己報仇之時,便又更近一些。

    注1︰今北京。後面的密州是今日山東膠西縣,當時為宋金之間唯一的沿海榷場。


[ 本帖最後由 elva_lala 於 2009-2-17 22:01 編輯 ]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十八、志向(下)
    “趙與莒,你忘了楊璉真伽麼?”

    “不曾忘!”

    “趙與莒,你忘了崖山了麼?”

    “不曾忘!”

    “趙與莒,你忘了東亞病夫了麼?”

    “不曾忘!”

    每日里,在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趙與莒都會如此自問自答。他早就不要丫環侍候,因此不必擔心有誰會听到這話語——即便是有人听到,也只會當作孩童的夢囈。

    這般寒冷的冬天,即使是如此提醒自己,趙與莒也不願意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

    “辛苦了這麼些日子,解決了這麼多麻煩,今日多睡一會半會,應當無妨吧?”他在心中問自己。

    然後,他听到龍十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郎,當起來了!”

    這個時候,趙與莒再也無法在床上賴下去,他翻身爬起,將衣衫一件件套在身上。

    推開門,一股寒意迎面撲來,趙與莒瑟縮了一下,然後看到龍十二凍得紅撲撲的臉。

    是他單獨吩咐龍十二,每日起床之後便來喚醒他。龍十二這人憨實忠誠,只要他吩咐的事情,便會一心一意去做,絕對不會打折扣。而且,別人來叫,趙與莒未必會听,唯有龍十二來叫時,他便會想起冬至那日自己對孩童們說的話來。

    “苦心人,天不負,天若負,我不負!”

    若是賴在床上不起來,他如何能不負這些孩童們,如何能逆轉國運?

    “預備——跑!”

    稍稍洗漱之後,趙與莒便來到孩童們中間,這些人在十年二十年後將是實現他計劃的骨干,他必須讓他們習慣于他的命令,因此所有喊口令之類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隨著他一聲令下,孩童們分作兩行,左行為男,右行為女,開始齊步前跑。

    繞山一周,若是按後世的長度來算,也有三公里。最初的時候,這些孩童們只能走完這段距離,不過如今已經習慣了,便是最幼的女童耿婉,也可以慢慢跑回來。

    除卻買來的二十一個男孩、十四個女孩之外,還有趙子曰、歐八馬和趙與莒,一共是三十八個人。這近四十個人跑起來,那腳步者便隆隆作響,加之趙與莒有令,要眾人步履統一,故此這聲音極為整齊。

    早起拾肥的老漢停下手中的活,注視著這隊伍越跑越近,超過他,又向前跑去。老漢吸了吸被寒風凍得通紅的鼻子,捏著自己的胡須,不解地搖了搖頭。

    隊伍很快便繞山轉了一周,這條路原本是崎嶇不平的土路,他們最初跑步時沒少扭著腳。後來趙與莒領著這幫孩童,利用下午的功夫,挑來碎石將路鋪平。雖然這路寬不過三尺,僅夠兩人並肩而行,卻是他們揮汗費力鋪出來的。

    這恐怕是趙與莒領著這些孩童們完成的第一件建設。

    一路奔跑,除去隨著趙與莒喊左右左之外,這些孩童們都是肅靜無聲,偶爾有早起的樵夫或者鄉民見了,他們都是高傲地昂起頭來,仿佛不如此,便不能證明自己與眾不同似的。

    這也是趙與莒對他們的要求,雖然現在他們還不怎麼明白。

    孟希聲跑在隊伍的最前頭,吸著清冷的氣,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如今的生活,是半年前他被賣時想都不敢想的。與其余孩童不同,他出身是金國官宦人家,因為祖父獲罪而破家,他只有十一歲,不曾被斬首,而是發賣為奴。

    當時他以為自己從此萬劫不復了,被石抹家買走運往大宋的途中,他數次想跳水輕身,因為看守得緊才未得逞。他一直記得最初見到大郎時的情景,大郎那句“凡是我說的便都是對的,凡是我交待的便要堅決去做”,當時曾讓他暗暗好笑,對于這個七歲的小主人,他並不如何服氣,但如今卻完全不同了。

    不僅是大郎對他們這些僮僕極寬厚,更是因為他所知所學。奇怪的數字、水輪磨坊、繅車,雖然說穿了都不稀奇,但為何唯有大郎才會這些,別人都想不到?

    “不過,大郎他買了我們,又教了這許多的本領,究竟是何用意?”在歡喜的同時,孟希聲也有疑慮,他出身官宦,又遭逢大變,自然有些早熟,擔憂的事情比之其余孩童也要多。

    在他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他們今日的晨跑便結束了。郁樟山莊的大門就在前邊,趙與莒喝了聲“立定”,所有孩童都收步站住。

    山莊門前又站著幾個人,趙與莒皺了皺眉,當看到這幾個人當中有霍重城時,他的眉頭才放開。

    “進莊,齊步走!”他下令道。

    孩童們昂首挺胸邁步前行,趙與莒向趙子曰揮了揮手,趙子曰明白,立刻出列跑向霍重城,趙與莒自己則隨著孩童們一起進入了莊子。

    霍重城笑嘻嘻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卻驚疑參半。這位郁樟山莊的神童,他早就見識過,也曾听人說起郁樟山莊的種種怪異之處——這早晨帶著僮僕丫環跑步便是其中之一,只不過耳听為虛眼見為實,當霍重城真正親眼見到了,心中的感受極為復雜。

    “這位趙大郎是極有見識的,目光長遠,目光長遠啊。”他身旁的男子捻須道︰“阿城,你既與這趙大郎結交,便要多多來往才是。”

    “爹爹這話說得,不過是晨跑罷了,與目光長遠有何關系?”

    “讓你讀書你不讀,整日就知游手好閑。”霍重城的父親霍佐予板起了臉︰“回去請教授將任文公、陶侃(注2)之事說與你听,你便知道了!”

    正這時,趙子曰迎了過來,霍佐予微笑相對,乘著父親不注意,霍重城撇了撇嘴,對著趙與莒做了個鬼臉。趙與莒卻象沒看到一般,神情平靜地進了莊門,留下霍重城捏著自己的臉。

    “尊客可是霍學究?(注3)”趙子曰身為僕人,自然是做了個深揖。

    “正是霍四。”霍佐予笑道,倒沒有瞧不起趙子曰,雖然他被尊一聲學究,自家卻明白身份,那訟師算不得德高望重。

    “小主人請學究和霍大郎入內一敘。”趙子曰側身相讓︰“請。”

    (話說某日大郎問完那三大問之後,總覺得心中頗有失落,似乎尚忘了什麼,思前想後,又翻了翻自己書桌上寫滿字跡的白紙,他才終于恍然︰“列位看官,可曾忘了推薦票麼?”話音剛落,便听得一片“不曾忘”之聲,大郎心中喜極,再去看推薦票數,不由黯然長嘆︰原來除了作者會跳票,列位看官大大也會跳票,若不然,為何不見推薦票數漲呢?)

    注2︰任文公為西漢末人,知天下將有變,令家人每日負重繞屋奔跑,後果遇戰亂,別家人或被亂兵所殺,或因饑寒而死,唯有他家,兵至時負糧奔逃如飛,得以幸免,傳在《後漢書•方士列傳》。陶侃則有名得多,在廣州時每天早上將百塊磚搬到家外,晚上又搬回屋內,以防止自己因為過于悠閑而懈怠,後果都督荊襄位極人臣,傳在《晉書•陶侃傳》。

    注3︰宋時稱讀書人或有學問的人為學究——讀者戰斗的刑天提供,在此再次拜謝。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九、算帳(上)
    宋人喜訟,其時史料中載︰“今人往往于荒山閑地,任其棄廢。至于兄弟析產。或因一根之微,忿爭失歡。比鄰山地偶有竹木在兩界之間,則興訟連年。”(注1)

    兩浙之地地狹人稠商旅如鯽,百姓之間的爭端極多,因此訟師也便多了起來,他們組成業嘴社,傳授技藝交游拉攏,憑此一技竟能生財乃至富甲一方,霍佐予便是其中佼佼者。

    能于百人之中稱尊,必有其所長。霍佐予原本是個秀才,屢科不第便尋了這個行當謀生,他平生最自負者,便是自己的目光敏銳,往往能見人之所不能見。他早知道郁樟山莊有位神童,也從兒子霍重城口中听說過趙與莒智斷偷瓜案之事,因此頗想來見見這個年方七歲的孩童。冬至節次日,趙與莒便令老管家趙喜奉重金來見,請他勾通羅村之事,他滿口應允下來,原因無它,不過是覺得這位郁樟山莊的少主人行事老練,象是有高人在指點。

    今日一大早來郁樟山莊,他便是將自己了結此事的計策告知趙與莒,順便也見見這位聞名已久的人物。之所以大早便來,也是因為從羅村人的口中听說了郁樟山莊晨跑之事,想來看個究竟罷了。

    “趙大郎深謀遠慮,便是大人也遠遠不及啊。”被迎入正堂,霍佐予也不寒喧,直截了當地說道。

    趙與莒心中一顫,抬起臉看了霍佐予一眼,心中突然想起《三國演義》中那段情節,曹操沖著劉備說他“做得好大事”時,劉備心中所想,便與他此時頗有相類之處。

    霍佐予此時不過四十出頭,因為勞心傷神,頭發已經變白稀疏了,額頭之上也有極深的紋路。看上去,這人其貌不揚,與他相處,並不覺得鋒芒,可他言語之中,又隱有深意,此次前來,究竟是友是敵?

    想到自己將羅村之事托付給這個人,趙與莒開始有些後悔自己過于孟浪了。

    “我與令郎重城結交,霍四叔便是我長輩。”趙與莒沒有用“小子”稱自己,雖是尊對方為長輩,卻未將自己視為孩童︰“我年幼識淺,能做得甚麼大事?”

    “呵呵……”

    霍佐予笑了笑,未曾就此深言下去,他此行前來是結交而非樹敵,若是因失言而交惡,那便是愚蠢之極了。他看了看自己兒子霍重城,自己替人訴訟樹敵過多,雖說這個兒子頗有些小聰明,卻因為生性浮浪,日後恐怕會有大難,眼前這孩童絕非池中之物,能與之結交,或許能成為日後臂助。

    “趙大郎,今日前來是為羅村之事。”正是想到這一點,霍佐予才不遺余力為郁樟山莊奔波︰“羅氏族長羅大有受了臨安府豐余堂指使,要佔貴莊磨坊,羅大有上次前來鎩羽而歸,心有不甘,便又尋了司紹寧。”

    他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趙與莒,如果趙與莒露出驚慌或疑惑之色,他心中都會對趙與莒看輕幾分。不過趙與莒始終只是凝神听他說話,臉上無驚無怒平靜如昔,這讓霍佐予心中不猶猶疑,為何這七歲孩童,竟然象那七十歲的老狐狸一般深沉?

    再仔細打量這孩童,霍佐予甚至懷疑,自己面前坐的孩童,是否得了面癱,根本無法露出神情。

    “我與司紹寧談了,他說此事不難了結,那羅大有在羅村之中雖有威信,卻不能一手遮天,若是大郎願意,他可說動羅村幾個長老,令羅大有後院起火。”

    趙與莒輕輕揚了一下眉,這些訟師果然專業,在此事中上竄下跳最起勁的便是那個羅大有,逼得他無暇顧及此事,既不必得罪羅大有身後的豐余堂,又可完成自己的委托,還在事情上留了個尾巴,日後要是羅大有緩過勁來再欲生事,他們便可以再收一次錢。

    霍佐予緊緊盯著趙與莒,除了最初那一下揚眉之外,這孩童只是沉思,半晌之後才听得他道︰“以霍四叔之見,我當如何?”

    “要看趙大郎舍不舍得錢財了。”霍佐予笑道。

    “霍四叔請直言。”雖是猜到霍佐予會說些什麼,趙與莒還是出語相問,他甚至微微前傾身體,做出迫不及待要得知的神情。

    霍佐予心中稍稍緩了些,與這孩童說話,比起同那些業嘴社的同行對簿公堂時還要難難些,若是這孩童連他言下之意都猜得出來,那霍佐予真要懷疑,這孩童是否便是傳聞中的野狐仙了(注2)。

    霍佐予的計策很簡單,那便是邀名。

    “不過是些許錢財罷了,既可造福鄉里,又可為我銷災,何樂而不為?”听了霍佐予之語後,趙與莒微笑道︰“多謝指點,此事還需霍四叔多多相助。”

    霍佐予听他答得爽快,心中禁不住再度一跳,他提出的邀名手段,包括挖渠修路建廟設義倉,每一樣都是須花不少錢的,他將要花多少錢也一一說給趙與莒听,但趙與莒卻毫不在意——若他不是真的視錢財如糞土,那便是他有家財百萬不在乎。

    “這些義舉花費頗多,趙大郎手頭可是寬裕?”雖是知道趙家在臨安賣面粉,但不過幾座磨坊,能有多少收益,霍佐予也曾細細算過,覺得與其花這麼多錢,倒不如拆了那些磨坊水壩。

    “錢財之事,我是不知曉的,老管家會與你說。”趙與莒笑了笑,將事情推給趙喜,他身旁侍候著的趙喜早是滿面怒容,听得他發話,憤憤地道︰“俺們家雖是有些錢財,卻也不是如此花用的,小主人,不如拆了那些磨坊,看誰還能奈何俺們!”

    趙與莒皺起眉頭來︰“既是如此,那便拆了三個,留一座自家用的便是。”

    他們主僕二人這番對話,讓霍佐予頗為尷尬,他雖是懷著與趙與莒結交之心而來,但若是說在這勾當中不曾中飽私囊,未免也太過抬舉他了。那些所謂義舉花銷,倒有一半會拐彎抹角地流入他的口袋之中,只是他自覺做得隱秘,趙與莒再是聰明,在人情事故上終究有所欠缺,應當發現不了才是。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趙喜,這位老管家年老成精,卻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且說霍佐予私心為趙與莒、老管家一唱一和所破,未免有些不尷不尬,遲疑著是否要告辭。卻見大郎展眉笑道︰“要依著霍四叔倒也不難,只須霍四叔一事相助。”霍佐予大喜,若是全依了他所言,他從中經手,不知能落得多少好處,便問道︰“何事?”大郎微笑道︰“還有何事,自是推薦票了,若是有票,何所不依,若是無票,提也休提!”)

    注1︰南宋時人袁采《袁氏世範》。

    注2︰狐仙之說,非聊齋蒲氏方有,宋時話本中便有許多狐仙逸事,宋人編之《太平廣記》中有十二卷記載狐仙,便是文人之間,也多有以狐仙喻人聰明的,如甦軾讀了王安石詞《桂枝香》後贊之︰此老真野狐精也。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九、算帳(下)
    “霍四叔一片好意,我不能不領情。”趙與莒又抬眼看了看霍佐予︰“修橋修路之事,我家願牽頭,至于建廟做佛事,我家實是力有未逮。”

    “既是如此,俺便去尋司紹寧再問一問。”霍佐予有些坐不下去了,趙家主僕一唱一和,不過是給他留幾分顏面,未將他用心直接說破,他按捺住心中的失望︰“過些日子,俺遣人來與大郎分說。”

    “老管家,送霍四叔出莊。”趙與莒也不挽留,他站了起來,做了個揖︰“霍四叔,我與令郎極是投契,日後少不得上門叨擾。”

    “大郎願來俺莊子,那是極歡迎的。”霍佐予听出他言下之意,心中尷尬稍緩,趙與莒有意與霍重城結交,他此行目的也算達到一半。

    離開郁樟山莊之後,霍重城在驢上忍不住道︰“爹爹既是要俺與那趙與莒結交,為何還要誆他錢財?”

    “你小孩兒家,胡說些甚麼?”

    “俺過了冬至便是十三,那趙與莒比俺還小上四五歲,他都看得明白,俺還看不明白麼?”霍重城撇了一下嘴,心中頗不以為然︰“俺日後少不得子承父業,爹爹何必瞞俺?”

    霍佐予老臉微紅,將臉偏向一邊,他僅此一子,寵愛非凡,倒未曾因為霍重城出言遜而發怒,只是羞慚總還是免不了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為父起初只是試探,卻不曾想他會如此,竟然拼著魚死網破,也不叫人佔了便宜,這脾性……怕不是好相與的。”

    “俺見他對家中買來的僮僕倒是極優厚的,冬至節時還帶著他們逛紹興府,原不是個小器的。”霍重城也覺得奇怪,想來想去,他問父親道︰“爹爹,他真會拆了那些磨坊麼?”

    “那個趙與莒行事……”霍佐予話到嘴邊,終于咽下不說,他雖是豁達,可要在兒子面前承認,自己料事不如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長遠,終究是件丟面子的事情。

    他們不知,在送二人出莊之後,趙喜踟躕了會兒,終究又轉到了趙與莒書房前。

    以他對趙與莒的了解,這個時候趙與莒應該又回到書房,拿著他自制的鵝毛筆,寫一些誰也不懂的東西。

    輕輕敲了敲書房門,里面傳來趙與莒平靜的聲音︰“老管家麼,進來吧。”

    推開門後,趙喜在看到趙與莒的那一刻微微愣了會兒,因為趙與莒叼著鵝毛筆,以手支著下巴,側著臉望向窗外。一道陽光從撐起的紙窗外射了進來,正照在趙與莒的臉上,讓他的臉色有如琥珀般。這冬日清晨的陽光,並不十分強烈,卻給趙與莒臉上套了層讓人難以直視的金光。

    不知為何,在那一瞬間,趙喜屏住了呼吸。

    “老管家,有事情麼?”

    因為一團金光的緣故,趙喜看不清趙與莒此刻的神情,雖然趙與莒聲音還如以往一般沒有什麼變化,可趙喜卻覺得,他正緊皺著眉頭,似乎極度孤獨。趙喜有些不解,自家小主人怎麼會覺得孤獨,家中養著三十余個與他年紀相當的孩童,難道其中沒有一人能和他說上話的麼?

    細細想來,趙喜還真發覺,趙與莒無論是與誰,似乎都沒有太多的話說。每十日他會在孩童們面前滔滔不絕說上一柱香的功夫,獎勤罰懶評點眾人近來得失,那時他會容光煥發,可說完之後,他又會恢復到原先那種滿是孤獨的平靜之中。

    有時候趙喜覺得,自家小主人在演說之時和演說之外,幾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老管家,有事情麼?”趙與莒又問了一句。

    趙喜這才從自己的恍惚中醒來,他闔上門,垂下手臂︰“大郎,真的要拆掉那些磨坊麼?”

    “自是不拆。”趙與莒終于轉過臉來,趙喜看到他面上有笑容︰“羅大有要告官,不過是豐余堂指使罷了,豐余堂要害我,不過是覬覦咱們家的水輪磨坊罷了,斷了他們的想念,豐余堂自然會收手,沒了豐余堂支撐,我們再依霍佐予之言,興義舉以結民心,羅大有宵小之輩,豈能奈我何?”

    頓了頓,他又輕聲說道︰“若不是沒有時間與他們糾纏……呵呵,老管家,咱們繼昌隆生意如何?”

    听到趙與莒提起繼昌隆,趙喜精神一振,與當初“保興”高調不同,繼昌隆自開張起便極低調,也不曾請外人,讓趙勇在那看著鋪子,調貨收帳,都是他一人行事,因此,到今日還無人知曉繼昌隆是郁樟山莊的產業。雖是出貨量不大,但生絲之利卻遠勝于面粉,加之那位羅織戶王十三感激繼昌隆解了他燃眉之急,介紹了一位自泉州來的收絲海客,繼昌隆如今每月只做三五日的生意,獲利卻高達千貫之多,僅僅是開張兩個余月,便有如此成就,趙喜一想起便覺心花怒放。

    自然,最讓他心花怒放的,還是自己的兒子掌管著這事情。

    如今郁樟山莊的收入主要是三部分,其一為雪糖,雖說不象年初那般暴利,每月也能帶來八百余貫,其二為“保興”,薄利多銷,莊子後邊的三處磨坊幾乎是晝夜不停,每月能賺得六百余貫,其三便是“繼昌隆”,這也是目前最賺錢的。

    全部加起來,山莊月入兩千四百貫有余,放在一年之前,趙喜想都不敢想。不過錢賺得多,花得也多,家中雇請的人手,一個月的月錢便要花銷掉兩百余貫,趙與莒又總有些奇思妙想,需要買大量的古怪物什,象上回自宿松買來的鐵,一次便花掉了兩千余貫。與之相比,孩童們的飲食衣著,雖是比起有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不差,可近四十號人,每月花銷也不過兩百余貫(注3)。

    無論如何算,郁樟山莊每月仍能節余千五百貫左右。

    “大郎,當如何斷了他們的想念?”雖然算起帳來趙喜就眉開眼笑,但豐余堂之事不解決,這些錢便都不牢*,因此他問道。

    “我自有辦法。”趙與莒目光閃了閃。

    ——————————我是厚道的分割線——————————

    (且說老管家思前想後,也不知趙與莒會用何種方法,便尋了個時機問道︰“計將安出?”“此有何難,便請諸位看官大大用推薦票砸暈那些鼠輩便是!”趙與莒微笑道︰“得了看官大大之票,何懼之有?”)

    注3︰此數字為作者依據《宋會要•職官》中記載估算出來,當時臨安官營作坊里和雇的工匠,每日收入是錢一百七十文,米二升。他們要以這錢養活家小,自是賺不足,但若只是養一人,當應可以較寬裕,以日二百文養一人計,孩童們日花費應是200乘35,即7000文,七貫錢,一月三十天,二百余貫。自然,這種估算並不科學,小說家言,姑妄信之吧。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十、胡福郎(上)
    因為臨安城中至少有一二十萬人口糧要到糧市購買,故此每日足有兩到三千石的糧食船運入城,又由肩駝腳夫送至各處米市。臨安城新開門外草橋下南街乃是行在糧店最為集中之處,不足一里的街市里,聚集了三四十家糧店(注1),豐余堂與日盛莊的總店都位于此處。

    腳夫魯慈每日大早便至碼頭等著糧船到來,然後將整袋整袋的米面肩扛至草橋下南街,賺得幾十文以供自己一日吃嚼。他光棍一個,並未娶妻,家中沒有老幼,日子雖苦了些,卻也清靜自在。

    肩上扛著巨大的糧袋,魯慈吭噗吭噗地走著,這條街道,他走了也不知多少回,便是閉著眼,也能走到目的地。

    這一袋米是日盛莊的,日盛莊老東家孟少堂對他這樣的腳夫也是和顏悅色,從不大聲喝斥,夏日里甚至會備上一壺茶水,因此,魯慈對孟老東家極是佩服。傳聞他早年也只是這日盛莊的一個伙計,因勤奮有為而娶了東家的獨女,入贅做了女婿,自丈人那得到這日盛莊。不過那時日盛莊在臨安還排不上號,孟老東家花了三十年時光,才有今日之地位。

    他扛著糧袋一進門,便有伙計引著向店鋪後院行去,正當魯慈跟在後頭要踏入後院時,突的听到一聲脆響。

    那是瓷器被摔碎的聲音。

    緊接著,魯慈又听到孟少堂厲聲喝斥道︰“他保興怎能如此?胡福郎真是如此說的?”

    魯慈心中訥悶,孟老東家已經年近六旬,自他相識起,就未曾見過這位老東家如此大發雷霆。保興和胡福郎他也略有耳聞,保興是新近于城南開的一家只賣麥粉的鋪子,胡福郎則是鋪子掌櫃。

    “爹爹何事發怒?”孟少堂之子孟正獻跟在魯慈身後,听得父親摔杯子,神情也不安起來,他搶了兩步,從魯慈身邊鑽過,來到後進。

    “胡福郎說,他東家要關了保興。”孟少堂余怒未銷,說話時硬梆梆的,全然不象平日那般和顏悅色。

    “這是好事,爹爹為何反怒?”孟正獻奇怪地問道。

    孟少堂看了看剛放下糧袋的魯慈一眼,搖了搖頭,讓伙計將魯慈打發走。

    見不相干的外人不在了,孟正獻又道︰“那紹興府的孤兒寡母想必是叫豐余堂弄得撐不住了,他要將保興關門,爹爹正好可盤下來,連著他們的魯班秘術,叫那豐余堂與保興鷸蚌相爭,俺們日盛莊漁翁得利!”

    “漁翁倒是得利了,不過那獲利的不是咱!”听兒子這樣說,孟少堂氣又上來,他能有今日,絕非僥幸所致,自是清楚自己算計失敗的後果。原本他是想與保興交好的,但又放不下胡福郎所說的魯班秘術,便有意將保興東家的情形漏給豐余堂,他深知豐余堂黃紹斌之為人,知道必定會巧取豪奪,無論成與不成,他孟少堂都可從中漁利。卻不曾想到,“保興”竟然會來一招釜底抽薪,讓他既討得好處又賣了乖巧的如意算盤落了個空。

    “那是怎麼回事?”孟正獻奇道。

    “你再說一遍給少東家听。”孟少堂向靜立在一旁的伙計呶了呶嘴。

    “保興的胡福郎讓小的稟報東家,他們東家已將保興折價賣給了米行行老彭十一,保興與各家糧鋪的生意,待他們交接之後便由彭十一接手。”那伙計知道自己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臉上的神情便有些訕然︰“又說那彭十一以高價買了他家魯班秘術,若是咱們想要,也可折價五百貫賣給咱們。”

    “五百貫?”

    孟正獻吃了一驚,倒不是這個價錢高了,而是他覺得這個價實在不高,但轉念一想,若是這魯班秘術為一家壟斷,那麼便是五千貫了也值,可別家若是也知道,便值不了這許多了。

    “咱家買不買?”孟正獻轉向老父。

    “買,自然要買。”孟少堂嘆了口氣,心中暗自懊惱,不過想到豐余堂,又禁不住好笑。對方來上這一手壯士斷腕,賣了保興和魯班秘技,雖是吃了個虧,可也讓算計他的豐余堂沒吃著羊反惹一身臊。

    “他將這秘法賣與數家,那便值不當五百貫了。”孟正獻不解地道︰“爹爹為何還要買?”

    “別家買了,咱家未買,日後這面粉定價之權便再無咱家之份了。”孟少堂苦笑道︰“不買不行啊。”

    此時米面價錢,卻不是一家一戶鋪子能定下的,以米為例,先得由米行依據品質定級,再行議價。當初“保興”不敢隨意降價出售,便是因此緣故。

    頓了一頓,孟少堂搖了搖頭,心中的怒意雖仍未消褪,卻總算能控制住了︰“那紹興趙家不過是孤兒寡母,哪能有這等手段,這必是保興大掌櫃胡福郎之計,我與他談過幾回,此人不可輕視。”

    他這一點便自以為是了,因為總覺得胡福郎與年輕時自己極相似的緣故,他未免高看了胡福郎一籌。“保興”的壯士斷腕,胡福郎只是依計而行,真正出謀劃策的,還是趙與莒自己。

    在孟少堂父子討論“保興”和胡福郎之時,胡福郎卻戀戀不舍地站在“保興”門前,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舍不得挪動腳步。

    店里的伙計也知道東家換了,神情也有些惶然,他們都是胡福郎請來的,而胡福郎則是趙家所聘,現在東家換了姓彭的,那麼胡福郎自然是要離開,他們這些伙計,只怕也過不了多久便會被取代。

    對于這些伙計而言,“保興”的規矩雖是較之其余店鋪要多,但酬勞也高些,失去這份工作,他們都是極度不舍。

    胡福郎在心中嘆了口氣,他雖然極理解東家為何會賣了保興,卻仍是覺得不舍。畢竟,這家鋪子耗了他不少心血,現在已經在臨安站住了腳,只須好生經營,成為象豐余堂、日盛莊那般大店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大掌櫃……”

    見胡福郎在店口站著,一個伙計喊了他聲,胡福郎怔了怔,這才回過神來,看到這些伙計都眼巴巴望著自己,他明白他們所想,只是趙與莒再三交待,這里又多口雜,因此他只是抱了抱拳︰“諸位兄弟若是信得過俺胡福郎,便先在此呆著,待俺有了安身之處,再來尋諸位兄弟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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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個伙計向來與胡福郎交好,湊得上來低聲道︰“大掌櫃此去,且替俺捎上幾張推薦票回去。”)

    注1︰此為史實,可見于《略論宋代城市消費》,作者吳曉亮。這些米市類似于今天的二級批發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十、胡福郎(下)
    說完之後,他緊了緊身上背著的包袱,擺了擺袖子,便離開了“保興”。

    從臨安到紹興,不過是一日功夫,但是,因為要留在臨安處理善後的緣故,胡福郎在十日之後才騎著匹駑馬,哼著小曲,晃晃悠悠地回到紹興府城。

    紹興府城其實就在山陰縣城與會稽縣城,這兩座縣城之間只隔一水。胡福郎琢磨著時間尚寬裕,便不急于去郁樟山莊,而是到了街上,看看能給家里帶些什麼年貨。

    因為*近臨安的緣故,往來的商旅頗多,加之又近年關,瓦子里人來人往。小唱、嘌唱、般雜劇、傀儡、講史、小說、影戲、散樂、諸宮調、商謎、雜班、弄蟲蟻、合聲、說諢話、叫果子的(注2),一個個聲嘶力竭,將整個瓦子都弄得喧鬧無比。胡福郎一路行來,也不知買了多少小吃,听了幾首小曲。歡娛之際,不覺時光,又值冬日,陰雲密布,天色暗得有如黃昏。瓦子里各家都是張燈點火,各式各樣的燈籠打了出來,為這原本便極熱鬧之處平添了幾分喜慶。

    正高興間,突然“砰”的一聲,緊接著又是一連串巨響,恰似滾雷一般。胡福郎吃了一驚,這聲音應是爆仗(注3),倒不是什麼新鮮事情,但是如此響亮的爆仗,他還從未听過。

    他原本就無事,因此便隨著人潮向那爆仗聲傳來處行去。爆仗聲來處並不遠,便在瓦子外的一條街上,胡福郎沒走多遠,便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胡福郎心中大驚,今冬偏旱,又是年關之前,若是真走水了,那將是大禍事。他急急向喊聲出處跑去,不過片刻,便到了跟前,卻未曾見到火焰,只看到一家鋪子有些燻黑,而鋪子跟前,一男子正手執竹鞭抽打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你這只知吃的潑賤貨,沒了爹娘的短命鬼!”那男子不到四十歲,一邊打還一邊罵個不停。胡福郎見那少年被抽得滿地亂爬,鬼哭狼嚎一般,心中有些奇怪,左鄰右舍見著那男子打人,竟是無一人出來勸的。

    他心中好奇,便問旁邊店鋪里的伙計,伙計听他口音是本地人,便也不隱瞞︰“官人有所不知,這打人的姓李,家中排行老二,原是做些小本生意,會做些煙花爆仗。挨打的是他佷兒,早沒了爹娘的,便由李二養著。這小子生性好耍,跟著李二學做爆仗,卻總也定不下性子,不肯老老實實照著李二所說去做,隔三岔五便要闖出些禍事來。您瞅著,方才他點了一串他自己做的爆仗,險些將李二的鋪子燒掉半邊。”

    听他言語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口氣,胡福郎也搖了搖頭,這少年看來真是個不著人待見的,否則左鄰右舍怎會見著他挨打而不勸。

    “救命,救命!”

    那少年被打得挨不過了,從地上連滾帶爬的撲向看熱鬧的人,李二見了更是大怒,拎著竹鞭在後緊追不舍。看熱鬧的紛紛避讓,那少年跌跌撞撞,竟向胡福郎撲了過來,跌倒在胡福郎腳下。胡福郎閃避不及,被他緊緊抱住了腿,見他昂首向自己乞求,脖子上被竹鞭抽過的血痕一道又是一道,手上也因為凍瘡而腫得象是包子,身上的衣衫輕薄如紙,胡福郎心中有些不忍。他也是經過苦日子的,見著這少年不由得想起自己被送去米店做學徒時的情形,當下便伸手攔住追過來的李二。

    “教訓一番即可,何必把令佷打成這番模樣?”胡福郎好生勸慰道︰“他年幼無知,又無父無母,你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你這人好生沒道理,俺自家管教自家佷兒,要你這外人狗拿耗子?”那李二說話極沖︰“俺給他吃給他穿,又是他親叔叔,可他卻三番五次給俺添亂,今日險些燒了俺鋪子,俺便是將他打死,官府也不會追究!”

    “你這人……”胡福郎卻不知道,這個李二是個人來瘋的性子,若是無人理睬,他打個半晌也便消停了,胡福郎一勸,他更有勁了,不顧胡福郎的阻擋,掄起竹鞭又抽了下去。那少年慌不迭地躲到胡福郎身後,哭聲嘶啞,他這一閃,弄得胡福郎倒替他挨了一鞭。

    “讓開讓開,休要多管閑事,否則打了白挨。”打著胡福郎,李二卻一點歉意都沒有,嘴中這般說,手里又去抓那少年。

    “你這人好生無禮!”胡福郎怒從心起,捋著袖子,再次攔住李二︰“俺今日非管此事了!”

    “你要管?那好,拿錢來,俺把這小子賣與你,你來供他吃喝,俺自然就不打了!”李二听了冷笑道。

    “你!”胡福郎沒想到這個李二竟然是如此無賴,心中總算明白,為何左鄰右舍竟然無一人相勸的了。他苦笑了一下,雖是有心管這閑事,可遇著如此鬼憎人厭的人物,只能退避三舍了。

    他向旁一退,便將那少年露了出來,那少年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滿是絕望悲愴。胡福郎只覺得渾身一激淋,退開的那只腳不由自主地又邁了回來。

    “你說的,俺給錢給你,便把這小子賣給俺?”胡福郎抓住李二執竹鞭的手,沉聲問道。

    李二上下打量了胡福郎一番,這幾個月來胡福郎當了大掌櫃,與臨安城不少大糧商有往來,言談舉止便不是當初小店伙計的模樣。李二卻是個不識人的,只覺得這人雖是有些錢財的模樣,卻不象是個大方人,因此冷笑道︰“五十貫,只需五十貫,我便將他賣與你!”

    胡福郎吸了口氣,他當了大掌櫃,雖說手頭寬裕些,但拿出五十貫來卻不是那麼容易。

    見他有些退縮,李二哼了聲︰“拿不出錢便閃開!”

    “我出了!”胡福郎還在猶豫,卻看見圍觀者中有一人向他做了個手式,他手中大喜,用力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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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這五十貫了!”胡福郎一邊說一邊掏錢,那李二見他掏出的是一把會子,撇了撇嘴道︰“俺要現錢,不要會子,若是折做會子也可,不過得加上添頭!”胡福郎冷笑了聲︰“要多少添頭?”那李二舔著唇目露貪意︰“自然是要推薦票了,三張兩張俺只嫌少,一百八十,俺卻不嫌多!”胡福郎一把扯住他衣襟,劈頭蓋腦地便是一頓好捶︰“要錢鈔我就不二話,你這廝卻好生狗膽,竟敢打俺推薦票的主意!”那李二被打得嗷嗷直叫喚,口中卻依舊說道︰“那票留在手中也是浪費,不如與俺,都投與那《大宋金手指》吧!”)

    注2︰皆是南宋時娛樂活動,可見于《東京夢華錄》(宋時孟元老著)

    注3︰兩宋鞭炮流行,《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皆有載,後者如此︰兩湖有少年競放爆仗。歲除爆仗有如果子、人等,內藏藥線,一燃連百余不絕。
Nineider 發表於 2009-2-16 18:0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十一、積善(上)
    給胡福郎做出手式的不是旁人,正是郁樟山莊的老管家趙喜。

    除了趙喜之外,趙與莒也在,他站在趙喜身邊,神情冷竣。

    與胡福郎一樣,趙與莒讓趙喜去問左右鄰里事情起因,但與胡福郎不同的是,他看到了更多更遠的東西。

    那李姓少年所謂的“定不下性子”,在這些人眼中是他頑皮的象征,可在趙與莒看來,不過是他好奇心重罷了。他總惹禍,那是因為他總想著改爆仗的配方制法,這原本是探索未知世界奧秘的不二方法,可在這些人眼中,卻是不老實!

    趙與莒嘆了口氣,不怪這些庸人,他們目光,只能看到眉眼前三五寸。

    那邊胡福郎與李二簽了文書,畫好押之後,他便給了錢,牽著李姓少年向趙與莒這邊走來。但趙喜做了個手式,胡福郎會意,便從二人身邊走過,卻不曾打招呼。

    到了無人之處,李姓少年——如今胡福郎已經知曉他的名字,叫做李一撾的,撲 一聲給胡福郎跪了下來︰“多謝老爺救命之恩!”

    胡福郎笑了笑,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卻不是俺救的你,是俺東家令俺救你,若只是俺,還拿不出那五十貫來。”

    李一撾聞言一呆︰“東家?”

    “明日便領你去見東家,今夜且去我那歇上一宿吧。”胡福郎說道。

    他心中也有些疑惑,據他所知,趙與莒每天都是在義學里與孩童們一起相處,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又怎麼會示意他收下這孩童?

    “是了,他在家中養著三十余個買來的僮僕,多加這一個也無妨……”

    胡福郎畢竟不是趙與莒,在看待問題上與趙與莒相差甚遠。買來李一撾,趙與莒並非簡單的大發慈悲,還有其余目的。

    李一撾心中惶恐不安,雖是吃得飽飽的睡得暖暖的,卻翻來覆去了一夜。在李二家中,他雖是挨打挨罵,究終是習慣了,可如今要被這個看起來極和善的人帶到某個陌生的東家那兒去,他總覺得有些稀里糊涂,不知是凶是吉。

    因此,次日被胡福郎喚醒後,他滿眼血絲,倒是嚇了胡福郎一大嚇︰“你可是病了?”

    “沒,沒,只是一夜……睡不著。”李一撾看了看胡福郎,小心翼翼地問道︰“恩人大哥,那位東家……”

    胡福郎不到三十的年紀,又了張圓圓胖胖的臉,因此被李一撾叫成了大哥。听得他探問東家,胡福郎笑了笑︰“你見到便知了,東家是什麼樣的人……俺也說不上來。”

    說完話,胡福郎呆了呆,對于自己那位年幼的東家,他確實無法用言語來描述。不過幼齡的孩童,不但聰明多智,行事也深謀遠慮,仿佛是個經過無數故事的老人。他曾與在郁樟山莊住過段時日,那些天與趙與莒幾乎是朝夕相處,很少見到趙與莒開懷大笑的,偶爾笑的時候,也是那種淡淡的淺淺的。

    李一撾既是無恙,兩人便同乘一馬趕往郁樟山莊。郁樟山莊不在官道旁,胡福郎記得離開官道之後,大約還要走二十余里。既是鄉間道路,自然是崎嶇彎曲的,況且江南多水,每經行里許便要過橋。有些橋是鄉紳名流捐錢修了的,走起來極為方便,但更多的是那種三五根松木扎在一起的簡陋木橋。離郁樟山莊大約還有五六里的地方,便有這樣一座木橋,當胡福郎經過時,卻見著橋邊有許多人在那搬著石料。

    “請問大哥,這是要修橋麼?”胡福郎停下馬來問道。

    “郁樟山莊的全孺人(注1)行善積德呢。”那石匠嗓門挺大︰“全孺人許下大願,要為鄉里修十座橋,這還只是第一座!”

    胡福郎點了點頭,應和道︰“果然是積善人家,多謝了。”

    兩人繼續前行,李一撾原本在馬上打著瞌睡的,听了胡福郎與那石匠的對話,瞌睡也沒了。他原本便是個膽大的少年,否則也不至于屢教不改,覺得胡福郎和善,便大著膽著說道︰“主人救了俺,也是這般積善人家。”

    “你這小子也奸滑!”胡福郎笑罵了聲,李一撾明地里是在贊主人,實際上是在問他東家人品,這點小伎倆,如何能瞞住他。想了想,胡福郎正色道︰“東家待下是極仁義的,但若是忤逆了他,他的手段……不是你二叔那兩下子竹鞭可比的。”

    李一撾心中一凜,在他看來,二叔便是這世上最凶惡之人了,听胡福郎口氣,買下自己的主人卻要比二叔更狠,這讓他更是惴惴不安。

    “休要胡思亂想了,你打個盹,到了俺叫你。”他正想著,胡福郎推了他一把道。

    李一撾確實困倦,便*在胡福郎懷中打著盹兒,駑馬雖是不快,卻行得極穩,沒多久,他便在一搖一晃中進入夢鄉。夢中他來到一處極大的宅院里,宅院的主人是個白頭發的老人,見人都是笑眯眯的,極是和善,胡恩公說他便是東家。但沒多久,又一個瘦瘦的漢子出現在夢里,爭著說他才是東家,責罵自己見他不行禮,還拿著竹鞭追打。李一撾拼命跑,見到自己已經死去的父親便逃向他,可當被他攬住時,李一撾才發現,那竟然是二叔!

    然後他便被胡福郎搖醒了。

    “這便是東家的莊子。”指著眼前的一片莊院,胡福郎笑著道。

    這片莊院給李一撾最初的印象,便是郁郁蔥蔥的香樟樹。在樟樹之間,還種著些毛竹,雖是嚴冬,可竹葉仍舊蒼翠,使得整座莊子都被綠蔭所環繞。

    莊門並不大,上面的漆看上去有些陳舊,門口沒有橫眉豎眼的惡奴。李一撾心中更加緊張,從馬上下來時一個沒站穩,險些摔了一跤。

    然後,他看到一個人從門房處探出頭來,向他們看了一眼,見到胡福郎時,那人笑了笑︰“大掌櫃來了,大郎說了,您來了便請去書房。”

    胡福郎點了點頭,向那人吩咐道︰“這小子是大郎昨日讓俺買的,你讓他在門房里烤烤火,拿些茶水點心與他。”

    ——————————————休息,休息一會兒————————————

    (李一撾來到新鮮地方,眼里瞧著啥東西都覺得稀奇,見那門房在翻著東西,便悄悄湊上去一看,只看一大堆花花綠綠的,他從未見過。他好奇心起,也忘了拘謹,巴巴地問道︰“門房大哥,這是何物?”那門房睨了他一眼,神情里透出幾分不屑︰“連推薦票都不認識麼?一望便知是只看書不投票的!”李一撾臉騰地紅了,結結巴巴地道︰“俺投票,俺投票,俺這就去投!”)

    注1、低級官員的夫人稱孺人,感謝書友戰斗的刑天提供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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