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間客 作者 : 貓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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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2009-5-3 17:34:3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5312609

第一章 鐘樓街的游行


  如果從太空里俯瞰東林,這是一顆美麗的星球。星球表面那些藍色的海水和一望無盡的綠色原野,還有那些蒼白的令人心悸的礦坑,被透過高空微粒灑下的恒星光芒照拂,會透露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朦朧美感,就像是一張一放很多年的油畫,蒙著歷史的塵埃。
  然而對于東林區的居民和孤兒們來說,這個星球有的只是石頭,除了石頭之外,什么都沒有。哪怕是那些綠色的原野,在他們堅毅漸成麻木的眼光中,也只是一些覆在財富和光榮歷史上的青色草皮,他們的目光只習慣于透過這些草皮,直視那些東林人最渴望的礦脈。

  從行政規劃來說,東林是二級行政大區,和首都星圈那三顆奪目的星球以及西林大區擁有完全一樣的行政等級。但是在聯邦人民們的心里,遙遠的東林,實際上已經是被遺忘了的角落。除了在聯邦政府成立六百年的慶典上還能看到東林的名字,很多時候,對于那些生活在富裕文明社會里的人們來說,東林已經不存在了。

  東林大區只有一顆星球,東林星,這似乎是廢話,其實又不是廢話,因為東林大區名字的由來,便是因為東林星,由此可見,在極為遙遠的過去,這顆孤單懸于三角星系最外方的星球,對于整個人類社會而言,擁有怎樣重要的意義。

  然而自從東林大區的各種品型的礦石被采掘完畢之后,東林星便成了一個漸漸荒蕪的星球,這里只有石頭,沒有礦石,只有石頭。

  ……

  ……

  有能力離開東林的人們,早已經離開了這里。憑借著專業的技能和積蓄的財富,通過首都星圈或西林大區的親人擔保,他們成功地獲取得了戶籍轉移證明,乘坐著因為能源短缺而越來越少的航班,離開了這個越來越沒有生機的地方。

  能夠拿到戶籍轉移證明的人畢竟是少數,半廢棄狀態下的星球,依然要維持很多人的生活。在一個物質文明相對發達的社會里,溫飽早已經不再是人類需要擔心的問題,東林星上的人們依然安穩的活著,社會綜援依舊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貨幣依然平穩的流通,這個世界里依然有公司,有機場,有食品加工廠,機甲維護站,電腦聯結中心,甚至還有一個軍備基地。

  應該有的,可以有的,東林區全部都有,只是依然掩不住一股淡淡的老味兒,死味兒從每一條街道,每一幢建筑,每一個無所事事,端著咖啡,看著電視的人們臉上滲了出來。

  數千年的礦石采掘,為聯邦社會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支撐,就像是一條為平原輸送養分的大河一樣,然而當這條大河漸漸干涸,變成了一條充滿了臭氣的小溪溝時,聯邦社會反哺回來的支援,卻明顯有些不夠——因為人類從來都不僅僅是能夠活著,便能感覺到幸福的。

  東林的人們在數千年的歷史中,培養出來了堅毅,吃苦耐勞的精神,遠古時期連綿而至的礦難,也并沒有讓他們有絲毫的退縮。然而眼前的這一切,卻讓他們感到了濃郁的悲哀和無奈。無礦可挖,無事可做,從某一個角度講,連礦難都沒有的人生,絕對不是東林人想要的生活。
  吃苦耐勞的東林人,在聯邦社會里有東林石頭的稱號,如今的東林人,變成了愈發沉默,愈發冷漠的石頭,把自己塑成了雕像,杵在自己習慣的圈椅和家中的沙發上,似乎永遠不會再動。

  ……

  ……

  “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劇就夠了。”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長鮑農濤,沉著一張臉,走在鐘樓街的涼風之中,看著那些表情麻木,在街角酒館里喝酒的居民,在心里這般想著。 。

  鮑副局長也是東林的石頭之一,他的臉像石頭一樣不茍言笑,對于鐘樓街一帶出沒于黑暗中的幫派勢力,擁有無窮的震懾力。當他在鐘樓街上巡示時,那些在黑市里出賣野牛肉的販子們,只會以戰艦的速度望風而逃,配合著他一身黑色制服煞人的風姿,以及身后七名下屬,頗是拉風。

  然而鮑龍濤忽然想到今天身邊還跟著三位記者,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里系好了領扣,帶著一種沉穩的節奏轉過身來,對著那名手執話筒的女記者,堆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像是一塊石頭忽然綻開了老皮。

  “鐘樓街的治安向來良好……”鮑龍濤不想給這位女記者留下輕浮的感覺,盡量平靜地講述。這是一次由河西州長辦公室下發的任務,鮑副局長不敢怠慢。
  感覺到了局長的不適應,那幾位警務公共關系科的下屬很自然地把話接了過去,開始與記者們進行交談。鮑龍濤在心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在東林大區已經任職十三年了,距離聯邦政府援東條例規定的年限還差七年,可是他實在已經無法忍受再在這個滿是死寂味道的地方再呆七年,難道要自己和那些失業的礦工們一樣,天天靠看電視打發時間?
  然而聯邦條例十分嚴格,雖然在東林區升職格外的快,但必須達到一定的年限才能調回首都星圈或是西林大區,雖然鮑龍濤也認識幾個大家族的外圍成員,可是要讓那些行事謹慎的家族,替他這個小局長出手,實在是沒有什么可能性。
  這便只有在政績上下功夫,今天鮑副局長親自領著記者來鐘樓街,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




  鮑副局長臉上的一絲惘然并沒有保持多久,便被震驚的神情充滿!

  以至于那名女記者好奇的問話,他也沒有聽見,他那雙想要殺人的目光,直接掠過了女記者的肩頭,投向了鐘樓街四條支道的出口處!

  記者們也注意到了鮑副局長的失態,因為鮑副局長的臉色太過難看,一片鐵青,就像是河里被青苔蓋了數十年的石頭,隨時可能化身成為某種恐怖的怪物。

  記者們順著鮑龍濤的目光望去,頓時也發出了吃驚的吸氣聲音,尤其是那位女記者,更是失態地掩嘴輕呼了一聲。

  涼風吹拂在鐘樓街平直安靜的街面上,在這一剎那間,卻響起了無數細碎的腳步聲,這些腳步聲并不整齊,也不像是鼓點響起,然而太過密麻,一時間竟不知有多少人出現。
  下一刻,這些腳步聲的主人出現在了鐘樓街上,四個巷口里同時涌出來了一大堆人,迅即占據了人行道和街口的大部分地方,聲勢十分驚人,不止被街上的行人和幾位警察記者變了面色,甚至連那些沉迷于咖啡和酒精里的東林居民們,也詫異的望向了窗外。
  更準確的說,四個巷子里涌出來的是一群少年,這些少年最大的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模樣,甚至有的少年臉上還臟一塊凈一塊,也不知有沒有十歲。

  這些少年的身上穿著各式各樣的衣裳,但卻有一條特別統一,特別令人心驚膽顫,因為他們都穿著黑色,黑色的夾克,黑色的T恤,黑色的襯衣,有一小子看模樣是家里實在沒找著黑色的衣服,竟是尋了一件不知道多少年沒洗過,滿是黑黑礦灰的青色工作服!

  一百多個不知來歷的少年,穿著黑色衣服,看著滑稽卻依然給人無窮壓迫感的少年們,就這樣走到了鐘樓街的正中間,走到鮑副局長和那幾名記者的身前。

  鮑副局長下意識里踏前一步,惡狠狠地盯著少年當中最頭前的那個人,因為他認識對方。
  女記者下意識里退后幾步,小心翼翼地偷窺著那些少年的臉色,不知道這些黑衣少年究竟是來做什么的,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大白天的,不上學,你們來這兒做什么!”鮑副局長十分嚴厲地吼了一聲,往常他一聲吼,鐘樓街的幫派領袖都要屁滾尿流,誰知道今天這些少年們臉上竟同時露出輕蔑的神色,理也不理他。
  領頭的少年明顯擁有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睜著那一雙大大的眼睛,毫不退縮地看著鮑龍濤,說道:“我們有請愿的權力!”

  “請愿?”聽到這兩個字,本來躲在鮑副局長身后的女記者頓時精神為之一振,伸出那張化妝的極為精致的臉,顫著聲音問道:“什么目的?”

  領頭的少年沒有馬上回答記者的問題,而將手中的拳頭一舉,只見黑衣的少年群里面,頓時伸起了七八幅標語,上面用油漆寫著一個個的大字,十分醒目。

  “堅決反對地域保護主義!”

  “堅決反對電視信號管制!”

  “我們要看聯邦二十三頻道!” ,

  “我們要看簡水兒!”

  最小的那個男孩兒擦了一把臉上的污垢,扯著嗓子,無比悲憤地喊了幾句口號,只是聲音太過清澀,面容太過正太,所以倒是充滿了可愛和可笑的感覺。



  女記者本以為自己抓到了一個極佳的新聞素材,然而當她看到那些標語上面的訴求之后,頓時傻了眼,有些莫名所以地看著鮑副局長問道:“這……這……這些孩子是些什么人?”

  鮑副局長此時已經陷于發飆的臨界狀態,從那些荒唐的標語上收回目光,咬著牙低聲狠狠咒罵道:“一群王八蛋孤兒!”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9-16 17: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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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7:59
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09-5-4 02:30 編輯

第二章 一百個黑衣少年的背后

  有人的地方不見得會有江湖,但一定會有聚居地,這便是城市。東林區最大的城市就是河西州首府。在這個城市里,除了那些時常可見的醉漢之外,最多的便是從事黑事貿易的小商人,在陰影中警惕注視巡警的黑暗人物,還有……孤兒。

  東林曾是聯邦社會最富庶最發達的礦星。不論是在怎樣的文明中,從事采礦工作的人們總要承擔更多的風險。雖然晶礦自動掘進機的發明,電腦無差漏覆蓋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采掘業的安全,然而星球內部復雜的礦脈變動,以及那些怎樣也無法通過計算預知的地質變動,依然在這數千數萬年的歲月里,葬送了不少礦工的性命,這些礦工的孩子,則成了流連于東林區城市街道上的異類。

  無父無母,無父有母,不一樣的人生造就了這些孤兒們不一樣的心理,聯邦政府全額負擔了他們的生活及學習費用,卻沒有辦法不讓這些孩子們天天逃學。不到合法飲酒的年紀,在體內芯片的監視下,他們不能像礦工大叔們一樣飲酒度日,他們也不可能去從事黑市的貿易,雖然政府有配給的食物,然而這像小豬羅一樣毫無光明的生活,并不能完全消耗他們體內旺盛的荷爾蒙,所以暴力,模仿冷酷,爭奪地盤,一切隨之而來……

  鮑副局長陰沉的語氣說出來的王八蛋孤兒,指的就是這樣一群人,這樣一群令州長辦公室和警察系統無比頭痛的人。 ,

  雖然在成功地進化成黑幫之前,這些少年孤兒們還有許多的路要走,單純的模仿也不會讓他們有太大的殺傷力,可是孤兒這個敏感的身份,實在是令人有些難辦。尤其是當東林礦產漸漸枯竭之后,這一批孤兒基本上都是因為十年前最后一次礦難而形成,而那次礦難給東林區所帶來的影響……

  ……

  ……

  “我們要看簡水兒!”

  “簡水兒!”

  警笛聲不停響起,負責鐘樓街一帶治安的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接到了副局長憤怒的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前來支援,將超過一百名的孤兒們隔離在了街道的中心。

  然而面對著手持警棍和盾牌的警察們,鐘樓街黑衣少年孤兒們沒有絲毫畏懼,叫囂仍然在持續,只是那些被寫在破油布上的標語被舉的歪歪斜斜,或許是這些孩子們感覺到累了?

  最可笑的是,那名年齡最小的孤兒似乎喊口號也喊累了,只是一味地重復著簡水兒簡水兒這三個字,似乎這三個字有什么魔力一般,偏生又有氣無力……

  “給我認真點兒喊!”孤兒的首領急了,瞪著那雙清亮的眼睛,揪著小家伙的耳朵。當警察包圍了鐘樓街,他才感覺到了一絲后怕,只是……既然許樂已經說了,今天有記者在,那個姓鮑的肯定不敢做什么,那么他一定不敢做什么吧?許樂什么時候判斷錯了的呢?一想到那個名字,孤兒首領頓時將腰桿挺的更直了一些,把膽氣放的更壯了一些,臉上的表情也更悲憤了一些,對著警察封鎖線后方的攝像機鏡頭高聲喊道:“我們要看二十三頻道!”

  一百個請愿的少年郎,同時悲憤起來,在街頭與聯邦政府對抗,卻只是為了看電視,這是……何等樣荒謬的場景啊。

  ……

  ……

  然而鮑龍濤并不認為這是一出鬧劇,也不認為這是何其荒謬的事情。因為從聽到二十三頻道和簡水兒這個名字之后,他就知道,這群野孩子今天是玩真的了。

  當州長辦公室沒有辦法抵擋住河西電視臺幾位董事的哀號和暗中威脅之后,鮑龍濤就知道這一天必將到來。事實上,當州長辦公室的命令下達到警局,通過電信安全條例,尋找到一個借口,暫時停止了聯邦23頻道在整個河西州的信號接收后,州長辦公室以及警局相關部門已經收到了一千多封抗議信。

  這些抗議信的內容和今天孤兒們的要求都是一樣的,他們都要看二十三頻道,要看那出在首都星圈剛剛播出兩個月的電視劇,最主要的是,他們要看簡水兒……

  鮑龍濤看過那出叫做全金屬狂潮的電視劇,也知道那個飾演戰艦上校指揮官的簡水兒是怎樣能夠撩動人心的人物,那張精致像畫兒一樣的可愛小臉龐,那頭時而微亂時而柔順的淡紫頭發,那個嬌小的身軀穿著標準的英武制服,那些瞇眼偏首時的稚嫩神情,多像自己的女兒啊,只是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更可愛一些……

  忽然一個寒顫,鮑龍濤從走神里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記者正不停地對著攝像機在說些什么,攝像機的鏡頭越來她的肩膀,對準著那些義憤無比的孤兒們,女記者的眼角里流露著一絲幸宰樂禍的笑容。

  新聞部和制作中心的關系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鮑龍濤在心里有些郁悶地嘆息了一聲,河西電視臺的那些長官們為了保護自己電視臺的收視率,不惜花了這么大的代價,用了這么荒唐的理由,暫時停止了聯邦23頻道的播出,誰想到同一個電視臺,卻直屬大區委員會管理的新聞,卻時刻想著從背后捅他們一刀。

  不是東林人,不知道電視對于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聯邦23頻道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就如鮑龍濤先前那句惡毒的評語一樣,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劇就夠了,漸趨死寂冷清的東林公民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生活的無趣,卻不妨礙他們有從電視里追尋美好,幻想美好的自由,而這種自由對于他們來說,是生活里的油鹽醬醋,無法缺少的。

  簡水兒……一向冷酷的鮑副局長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溫暖的笑容,便是街中心這些令他厭惡的孤兒竟也不是這么可惡了。只是轉瞬間他的笑容就凝結了起來。

  這些可惡的孤兒今天讓自己的顏面大為受損,今天這一幕如果真的上了新聞,新聞部與制作部之間的矛盾,肯定會鬧到州長辦公室甚至是委員會,那自己會不會被當作替罪羊?

  鮑龍濤的眼睛微瞇,緩緩地在這些亢奮喊著口號的孤兒們臉上滑過,似乎想要尋找到一些什么——這些孤兒怎么可能知道今天自己帶著記者參觀的行程?他們鬧這樣一出究竟是為什么?難道真的就是為了簡水兒這個名字?簡水兒對于這些孤兒來說,就像是遙遠星界的小仙女兒,可是也不足以支撐這些孤兒們有這么大的膽子。

  事情好像有些有趣,總感覺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了這一切,如果孤兒們的身后真的有那個人,那個人難道能夠準確地知道新聞部與制作部之間的斗爭,確保今天鐘樓街的亂像能夠登上新聞?

  鮑龍濤警惕了起來,目光落在了滿臉通紅的孤兒首領臉上,他知道這個十六歲的野孩子是個狠角色,叫做維哥兒,可是維哥兒肯定不敢當著自己的面這么囂張。

  忽然間他心頭一動,順著維哥兒有些閃爍的眼神轉過頭去,投向了鐘樓街下某一片陰影處。

  然而那里什么也沒有。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04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5-3 18:10 編輯

第三章 他比煙花寂寞


  東林區河西州首府鐘樓街,并沒有真的鐘樓。

  之所以這條大街會有這樣一個充滿復古味道的名字,只是因為聯邦軍方第一次進駐東林星球時,犯了一個弱智的令人心碎的……重力測估錯誤。

  當年戰艦墜落的地點便在這里,炸出來的煙花映得無數軍人臉上陰晴不定,而第四軍區長官則是嘆息了一聲:“老子此時的心情,比煙花還要寂寞。”

  這位第四軍區長官所攜帶的復古風大鐘,伴著煙花的美麗從破損的戰艦里落了出來,狠狠地砸在了礦星的地面上。戰艦毀了,那個大笨鐘卻沒有毀,還在行走,這無疑對于聯邦政府和軍方的能力是一個最無情的嘲笑。

  事實證明,第四軍區長官的嘆息并沒有文藝腔太過濃郁的問題——聯邦管理委員會對此次事故異常憤怒,非常憤怒,在軍隊中進行了整風運動,撤了不少人的軍職,并且嚴令將那個仍在行走的大笨鐘,放在了原處,以做為對所有公務人員的警醒。而這位第四軍區的長官被發配到了西林區的邊陲防區,在寂寞中潦倒此生。

  無數年過去了,那個大笨鐘早已經被酸雨腐蝕成了碎片,如今也不知道葬身于東林星的那個垃圾場內,然而鐘樓街的名稱卻一直留了下來。

  ……

  ……

  今天的鐘樓街沒有煙花,也不寂寞,反而與往常不一般,充滿了憤怒而忍不住笑意的抗議聲,破爛的標語在人群里時隱時現,喝多了咖啡而興奮的東林居民加入了進來,喝多了烈酒而暴燥的酒鬼們也加入了進來,頓時讓第二警察分局維持秩序的力量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混亂的場面,開始向真正荒誕的實驗戲劇方向發展。

  鮑龍濤一臉冷鶩地站在封鎖線后方,并不擔心這些東林居民敢沖過來,雖然東林人實在已經是無聊的夠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發泄情緒的方法,從而顯得過于亢奮,雖然那條封鎖線,只是黃色的薄膠帶……然而聯邦是一個法治的社會,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可以挑戰,而什么是不能挑戰的。

  令鮑副局長微感心憂的,只是先前的那個猜測,今天這些該死的孤兒們出現的太巧了,所選擇的鬧事理由也顯得過于可愛,一旦新聞媒體加入,事后州長辦公室也不能把這些孤兒們如何,一切的一切,在混亂的背后,總隱藏著讓他有些警惕的秩序。

  “簡水兒!”

  “我們要看簡水兒!”

  示威的聲音還在持續,清嫩的嗓音已經嘶啞了,卻掩不住其間的得意與興奮。

  鮑龍濤早在第一時間內下了決定,通知了州長辦公室,請求上級聯邦部門派來談判專家,而沒有選擇強硬的對抗……一方面是因為有記者在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次確實是州政府有些理虧,最后是因為他小心謹慎的天性開始發揮作用。

  并沒有過太長的時間,州長辦公室,聯邦無線電管理委員會,以及警察總局公共關系處理科的官員們,都趕到了鐘樓街游行的中心地帶,開始試圖就此事說服東林區的居民,然而無論怎樣的說辭,都不能解釋電視屏幕上沒有了那個淡紫色頭發的身影的事實。

  也沒有官員會承認,這個保護河西州電視臺制作部的愚蠢決定是自己下的,只是將這個問題歸結為了技術原因。總之談判一直在持續,而那些孤兒們則在鮑龍濤陰沉的眼光中,悄悄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就在孤兒首領維哥帶著那幫骨子里極為強硬的孤兒們遁入人群后不久,整個鐘樓街爆發出了一陣歡愉無比的喝彩聲!

  一陣歡呼,談判結束,一聲嘀響,咖啡店里的超薄卷軸電視被重新打開,鐘樓街一片安靜,無數的警察抹去了額頭的冷汗,女記者得意地翹起了唇角,官員們在心里痛罵著愚蠢而沒有骨頭的州長。

  今天晚上八點正,23頻道攜帶著簡水兒的動人臉頰,重回河西州首府,這真是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啊。

  ……

  ……

  東林的夜空總顯得詭異,黑灰的天穹上漫射著淡淡的暗紅光芒,看上去有些像那些修行者念茲不忘的地獄之門場景。然而對于這個星球上生活的人們來說,這個場景已經看了無數年,早已經習慣,絕對不會多看兩眼。 。

  看不到滿天的繁星,只有那么幾顆在倔犟地閃著,似乎有些不甘心自己十分努力才灑到陸地上的星光,就這樣被石頭一樣的東林人給忽視了。

  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鉆進了街燈下的陰影,熟練無比地避開了信號查探器,穿過了鐘樓街旁的一條小巷,來到了一棵青樹的下方。
  青樹在一處小青丘上,四周沒有燈光,襯著遠方夜穹的背景色,就像是一幅被修剪的極精致的剪紙畫。

  畫面的正中青樹下方坐著一個人,看身影應該是位少年,他盤膝坐著,膝上事物耀出來的淡淡光輝,將他的身影勾勒的格外孤單。

  ……

  ……

  “樂哥……為什么總一個人孤伶伶的?”來到青丘下的兩個身影中,較小的那個訥訥地開了口,只是嗓音還有些嘶啞,明顯是下午喊口號時,說了上千遍簡水兒所造成的。

  另一個人自然便是孤兒的首領維哥兒,他看著青樹下方那個少年孤單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口氣,贊嘆道:“真是比煙花還要寂寞……”

  這句無數年前第四軍區長官的嘆息,早已成了整個東林區居民永不會忘的名言,以至于維哥兒這樣不學無術的家伙,居然也會拿來形容人。

  維哥兒和那個小家伙往青丘上跑去,將將跑到那個寂寞身影的后方,卻發現那個被他們稱為樂哥的少年,肩膀忽然抽動起來,似乎是在無聲地哭泣。
  維哥兒面色慘淡,走到那個少年的身前,問道:“許樂,怎么了?”

  那個孤單的少年并沒有抬起頭來,只是看著膝上的便攜超薄電視屏,看著屏幕上那個紫頭發的女生,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淚流滿面。

  許久之后,片尾旋律響起,這個叫許樂的少年抬起頭來,瞇著那雙誠懇老實的眼睛,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和唇邊的口水,用異常認真的語氣說道:“簡水兒……實在是太……漂亮了!我將來……一定要……娶她當老婆!”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09
第四章 這帽,遮不住你的臉


  當十五歲的許樂,用顫抖的聲音,誠懇認真卻又無比倉惶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想必自己也沒有想過這句話有絲毫實現的可能性。一個遠在偏僻東林大區的孤兒,可以對著膝上的超薄屏幕上的那位聯邦紫發小女神發花癡,用這種擲地有聲的宣言來抒發內心強烈的情緒,但終究不過是青春期的生理問題在作怪。

  窮人可以有幻想的權利,幻想的勇氣,只是階層之間天大的差距,不是靠個人的努力就可以拉近的。更何況少年許樂除了窮之外,并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資本,他這一生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夠去首都星,哪怕僅僅是去旅游……
  少年許樂長的并不好看,當然也不能說丑陋,只是和一般的少年一樣,有一張略顯青澀稚嫩,無比普通的臉,無法貌若神祗,也沒有白玉一樣瘦弱可憐可愛的身軀,只是個普通人。

  他臉上最有特色的便是那雙眼睛,在如墨一般的濃墨下,微微瞇著,顯得有些小,著實可惜了那雙漂亮的眉毛。尤其是當他在思考某些事情時,眼睛會瞇的更加厲害,本來誠懇拙樸的眼神便會流露出一絲癡癡傻傻的感覺。

  當然,如果有人能夠往那雙瞳子的最深處望去,想必會在那兩抹癡意的后方,看到幾分東林人特有的磐石般的堅毅和肯定。

  ……

  ……

  “從十五歲到五十歲……所有的聯邦男人,都認為簡水兒很漂亮,也都很愿意娶她當老婆。”

     淡夜青樹之下,維哥兒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許樂略顯瘦削的肩膀,無比同情說道:“包括我在內,只不過我臉皮比較薄,說不出口,你果然比較無恥。

  “我……我也這么認為的。”一直跟在維哥兒身邊的那個小家伙兒,偷偷地看了許樂一眼,發現樂哥的眼光還是停留在超薄晶屏的光芒中,對著光芒里最后定格的那幅充滿紫色意味的頭像發癡,壯著膽子說道。
  許樂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小家伙兒,笑著說道:“強子,你才十歲,知道個屁!”

  說完這句話,許樂站起身來,回頭靠在了青樹的樹干上,輕輕在超薄晶屏旁邊摁了一下,一陣極其動人的滑蓋聲音響起,整張晶屏縮進了一根細細的圓軸之中。

  他輕輕撫摸著圓軸光滑的金屬表面,眉毛里透著一絲心痛,說道:“這可是高仿的N98,市面上至少值四千塊錢,便宜你小子了,李維,東西是給你,但如果將來要修,我可還得收錢的。”

  “別裝這副女人模樣。”李維氣惱地抓了抓頭頂的淡金色卷發,一把將那個圓軸晶屏搶了過來,說道:“你沒看今兒鮑龍濤那臉色,我們這一百多號人冒這么大的風險,還不值當這個破電視?”

  許樂呵呵笑了兩聲,沒有再爭執什么,打了一下李維的肩膀,說道:“還是老規矩,將來有事兒,我再來麻煩你。”

  李維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有些不解地看著許樂那張普通的臉,看了許久許久之后,忍不住開口說道:“這兩年白天你都在哪兒混?為什么總躲著我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在街上混,怕將來走黑道……但學校也一直對咱們敞著大門的,說實話,這十年里,政府對咱們也算是不錯了。”

  許樂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學校里的功課丟了好幾年,我們還有誰能跟得上。”

  李維也沒有指望能夠說服他,惱火地罵了幾句,說道:“我就是怕你丫將來變成自閉癥。”

  一聽這話,許樂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似乎像是聽到了人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東西你不試試?”

  很明顯,那個只有十歲的小家伙沒有聽明白兩個少年間的對話,明明是一個很漂亮,很貴,很好的圓軸晶屏,先前在樹下電視信號接收也很好,還有什么要試的呢? ,

  然而李維聽到這句話后,臉色卻變得凝重了起來,右手握著那個細細的金屬圓軸,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推動了一處不易發現的小金屬片。

  ……

  ……

  嗤嗤!一陣怪異的響聲在青樹下響起,淡淡的藍色電弧就像奪魂的美麗線條般,從細金屬軸的前端射了出去,電離了空氣,在青樹下繞了一個半米左右的圓弧,重新回歸了軸尖!

  藍色的電弧一出現,頓時將那個小家伙嚇的蹲到了地上,抱緊了腦袋,很明顯在過往的生活里,街道上的孤兒被這種武器欺凌的極慘。而李維的臉色也有些微微發白,傻傻地望著許樂,顫抖著聲音問道:“這么厲害?這還叫電擊棍嗎?”

  “只是看著嚇人,沖擊力還不如軍方制式的一小半,主要是改造起來花的功夫太厲害。”許樂皺著眉頭說道:“這玩意可只能和街上那些流氓打架時用,你要讓二局那些人看見了,可不得了。”

  李維一把將那個圓軸抱在了懷里,不可置信地望著許樂,說道:“我還以為頂多能冒個電火花……你……你他媽太有才了。”

  小強此時也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用看著天使一樣的眼光,看著樹下許樂的身影。雖然他們都是孤兒,沒有太多的文化,但也知道,將市面上最漂亮的軸縮電視晶屏改造成威力如此之大的電擊棍,需要怎樣的能力!

  “嘿嘿,我是天才啊……”許樂挑了一下他那雙濃郁的墨眉,卻沒有流露出什么輕佻的感覺,反而更顯得這少年格外真誠與老實。

  李維最后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問道:“許樂,這東西你做出來肯定費了很大的代價,難道……你真的就只是為了看簡水兒?”

  許樂用比他更認真的語氣說道:“當然。”

  李維有想打人的沖動,最終卻只是罵了一句:“你這個白癡。”

  ……

  ……

  目送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消失在城市邊緣的黑夜里,許樂放下心來,將身后休閑衫的帽子掀了起來,將自己的頭臉全部蒙在了黑暗之中,這才下了青丘,離了青樹,遁著另一條道路,向著河西州首府另一處居住區行去。

  然而少年今天回家的路并不順利,就在羅蘭街口外的街燈下,他被攔住了。

  “這帽,遮不住你的臉……我想,四年前我們就見過。”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長鮑龍濤在街燈下的身影顯得格外陰沉和可怕,他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矮了兩個頭的少年,看著遮住少年面容的帽子,冷冷說道。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16
第五章 一根夜風中的手指


  

  “許樂愿意見你,是因為礦難后,你媽養了他兩年,他感恩著……但你自己要清楚,他是個最不喜歡惹麻煩的人,有些話就要爛在肚子里。”已經回到鐘樓街公寓樓下的李維瞪了小強一眼,心里也有些擔心,畢竟這小家伙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萬一說漏了嘴總是不好。

  小家伙癟了癟嘴,似乎是要被李維兇狠的眼神嚇哭了,雖然李維的雙眼永遠是那樣的清亮明圓可愛,但是在鐘樓街混的孤兒們都清楚,十六歲的首領真正發起狠來,是怎樣的心狠手辣。

  李維手中的那個金屬軸已經不知道放到了何處,此時正握著一瓶啤酒往肚子里灌,坐在路燈下哼著小調,看上去頗有幾分得意。小家伙畏怯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兩年樂哥都很少回鐘樓街了,他究竟在干啥?”

  “誰知道呢?不過這小子打小就喜歡玩手藝,誰會想到會這么狠,還記不記得那年咱倆看見的那件事情?”李維將啤酒一口灌下,嘖嘖贊嘆。

  “我那時候才五歲,早忘記了。”小家伙兒舔了舔嘴唇,看著李維手里的啤酒,似乎有些好奇。孤兒們在東林大區的生活無憂,只是要想辦法找到含酒精的東西,確實有些困難,黑市上的酒太貴了。

  “對啊,那時候我也才十一歲,許樂才十歲。”李維將啤酒瓶扔進了不遠處街燈下的垃圾堆,深深地吸了口氣,少年略顯稚嫩的面寵上,多出了幾絲麻木,“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情,只怕我們現在都還在學校里,說不定已經考取了職業證書,去河西大學……甚至……甚至是去首都星當交換學生。”

  街燈將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拉的長長的,覆在了遠處的垃圾堆上,一只黑貓在陰影里走過,散開的黃色瞳孔不安地發現,今天又沒有老鼠的出現,一切都顯得是這樣的孤單與死寂。
    ……

  ……

  十年前那場礦難,造成三百多名礦工葬身地底,最可怕的是礦場的坍塌波及到了臨時公寓區,不少前去探親的家屬也不幸身亡,不知多少家庭因之破裂。

  這次事件震驚了整個聯邦人類社會,在科技發達的當下,如此慘重的死亡悲劇,讓無數官員落馬。首都國土安全委員會的直屬部門官員,河西州州長,在媒體的壓力下紛紛引咎辭職。有三位官員被判處刑罰,甚至連東林大區負責安全事宜的副事務卿也被判處了四年監禁。

  聯邦政府和司法系統的反應不可謂不迅疾劇烈,然而終究無法挽回那些生命,此次礦難事件,給東林大區本已處于停滯邊緣的采礦業帶來了最后的沉重一擊,晶礦聯合公司就此倒閉,交由聯邦政府托管。

  此次事件的影響頗為深遠,卻很少有人想到對那些孤兒們來說,這一生的影響才是無比巨大的。

  ……

  ……

  白天在鐘樓街進行集會示威的孤兒們,都是這起礦難事件的受害者。李維如此,小家伙如此,許樂也是如此。

  許樂是這群孤兒中的其中之一,更準確地說,他是孤兒當中的一個另類,在那些年里,他從未對看上去光鮮亮麗的黑幫頭目投去任何羨慕的眼光,他只是喜歡在街角的雜貨鋪里看別人修理電器。

  他的人看上去并不如何魁梧有力,陰險暴戾冷酷,相反臉上一直帶著濃濃的笑意,無論怎樣困難的環境,似乎都無法讓他有絲毫的厭煩。

  ——但很奇怪的是,那些好斗的孤兒卻沒有誰敢招惹他,甚至隱隱約約,三條街巷里的孤兒們都有些尊敬他,這種尊敬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李維對許樂發自內心的尊重。

  五年前,因為政府一次偶然性起的打擊,隱藏在陰影之中的一個黑幫,被迫進入孤兒們占據的鐘樓街后方街巷,并且用他們的冷血與強悍,成功地奪取了這個廢棄已久的街區,短短兩個小時時間,便有三名年齡最大,最有勇氣抵抗的孤兒死于這場清洗之中。

  平日里看上去很囂張的孤兒們,在成功地進化成為那些陰暗勢力之前,其實只是一些虛有其表的小獅子。

  一直不參加社團活動的許樂在那一天失蹤了,然后一直無法深入河西首府下層街區的警察力量和軍備區支援,忽然通過一個地下管線渠道,進入了鐘樓街后方一大片的土地。

  死了很多人,孤兒們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三名死去孤兒的仇也報了。卻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冰冷的雨夜里,一向木訥卻又樂天的許樂,在垃圾場外,用一根廢棄的機甲肘尖液壓管,戮死了那個幫派最后逃出來的首領。
  除了趴在廢棄工廠食堂夾層石板里瑟瑟發抖的李維和小家伙,那一年,李維十一歲,小家伙五歲,許樂剛滿十歲。

  ……

  ……

  “四年前?”將臉藏在衣帽里的許樂重復了一遍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的話,快活地笑了起來,確認了對方是在詐自己,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心中最為恐懼的那個記憶,“四年前我在參加州教育辦公室主持的入學補考。”

  鮑副局長冷漠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知道對方肯定和今天下午的那出鬧劇有關,只是他也無法確認自己的判斷,一個少年怎樣才能夠掌握警察局內部的行程安排,他又是怎樣知道那些屬于上層間的矛盾和斗爭?

  “我需要知道你的背后是誰。”鮑龍濤認為自己冷漠的語氣恰到好處,問的點也特別準確,當然,他也不認為這些在鐘樓街混的孤兒們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然而當許樂聽到這個問題后,卻忍不住低頭苦笑了起來。他聳了聳肩膀,就像看不到面前如黑狗一樣盯著自己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明亮的街燈下,準備回家睡覺。

  鮑龍濤的手握住了手中的警棍。

  少年許樂伸出一根細長而穩定的手指。

  他指了指街燈后方的黑暗處,說道:“這里一共有五個電子監控器,你隸屬警察系統,不是法官,更不是管理委員會的人,你沒辦法洗去錄像,所以我勸你不要試圖對我動手……有什么想說的,請去先辦證明,我會配合調查的。”

  鮑副局長眼睛里閃過一絲寒意,身體僵了僵,半晌后說道:“臨檢,我要讀你的芯片。”

  許樂轉過身來,依然沒有摘下帽子,誠懇地說道:“第二警察局副局長明天就會被州長罵成狗屎,說不定還會因為今天的游行上電視新聞,誰會相信他還會有心思在凌晨,親自出馬,對一個無害的瘦弱少年進行臨檢?”

  那根一直指著黑暗中電子監控設備的手在安靜的夜里緩緩搖著,許樂低頭誠懇說道:“我是一個好人,相信我,我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在為您考慮。”

  鮑龍濤忽然覺得這個不知身份的少年冷靜或者說誠懇的有些可怕,眼睛里的疑色也是越來越濃,握著警棍的手越來越緊。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26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5-22 13:45 編輯

第六章 他不是特工




  先前鮑龍濤并沒有看清楚青樹下發生了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對面前這個以帽遮臉的少年投以足夠的警惕。往前邁了兩步,他低下頭來,隔著那個帽子在許樂的耳邊輕聲說道:“或許我不應該問你,我應該去問李維。”

  一位聯邦官員要對付街道黑暗中的勢力,就像是動物園的管理員對付那些不聽話的野獸,不論是皮鞭還是鮮肉,總有無窮的手段可以利用。鮑龍濤這個時候說出李維的名字,自然是對許樂加以威脅——即便他自己不親自出手,許樂也不要指望能夠隱藏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許樂并不擔心這一點,在他看來,李維那些孤兒有的是方法生存下去,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鮑副局長親熱的表現,低著頭,有些謙卑地向著黑暗里行去。

  鮑龍濤松開了手中的警棍,對著少年的背影喊道:“有機會,我們會再見面的。”

  ……

  ……

  兩個人再次見面的時間很短,短到有些驚心動魄,短到讓人覺得有些荒唐。

  就在青色花園小區側門處的黑暗中,許樂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那雙明亮的眸子瞇成了彎月,不可置信地看著瀟灑斜倚在墻上,以表現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的鮑龍濤。許樂似乎吃驚于這個人是怎么能夠跟著自己到了這樣偏僻的地方,而且自己沒有發現。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而且我很滿意的是,這個見面的地點,不再有任何監控設備和不長眼睛的路人,來影響到我們之間的交流。”

  穿著黑色警服的鮑副局長從黑影里走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有些陰沉和得意,他腰間的警棍已經拔了出來,菱形的制式金屬尖閃耀著令人恐懼的藍色電弧,雖然微弱,但是威力十足。

  沒有給許樂逃跑的機會,也沒有讓許樂提前坦白,鮑龍濤習慣性地準備將這個少年電倒在地,用突如其來的痛苦,軟化對方的心志,讓對方交代出能夠侵入警局內部程序,以及利用河西州上層斗爭的那個幕后人士的名字。

  警棍的尖端馬上便要戮到許樂的腰上,鮑副局長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痛苦!

  一股巨大的電流瞬息間占據了他的全身,令他渾身抽搐,痛苦難堪,顫抖不已,就像癲癇病發作一樣癱倒在地,唇角也開始吐出了白沫。

  空氣中淡淡的焦糊味道一現即逝,墻上卻留下了電流灼燒的些許痕跡!

  確認了鮑龍濤再也沒有反抗的力量,許樂小心地將手中的電擊棍放回了口袋里。

  這根電擊棍只有手指長短,但所擊發出來的電流卻遠在先前交給李維的那根之上,更不用提鮑龍濤手里握著的那根了。

  鮑龍濤假意放他離開,卻想在陰暗的角落里進行慘忍的逼供,只怕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瘦弱少年竟然能夠輕易擊倒自己。

  許樂走到了鮑龍濤的身邊,蹲下身體察看了一下對方的狀況,將一粒金屬片狀的物體放入了耳中,壓低聲音說道:“78號收視調查員回報,情況有變,是否滅口?”

  許樂蹲在鮑龍濤昏迷的身體旁邊,似乎是在等待通訊的那一方給出指令,片刻之后,他得到了確切的命令,不再理會腳邊的鮑副局長,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將面目遮掩的更加嚴實,消失在了青色花園旁邊的黑暗里。

  他的住所,自然不是青色花園。

  ……

  ……

  許久之后,墻壁下的鮑副局長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確認了那個神秘的少年已經消失,他才敢掙扎著坐了起來,抹去了唇邊的白沫,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少年消失的方向。

  體內肌肉神經的酸楚疼痛還在持續,卻止不住鮑副局長心頭的震驚。被那根電擊棍擊倒之后,他并沒有真正的昏迷,而是將那名少年最后的請示聽的清清楚楚,他被滅口和調查員的些詞匯嚇的不輕,更不敢睜開雙眼。

  收視調查員?怎么可能有人信。聯邦電視臺直屬管理委員會和總統雙重控制,鮑龍濤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和忌憚,莫非這個暗中唆使孤兒們上街鬧事的人,是首都星派來的特工?尤其是最后許樂悄無聲息伸出來的那根電擊棍,更是加強了鮑龍濤這方面的判斷。

  手指長短,電弧卻能擊穿五十CM的空間,這樣精致卻又強大的武器,絕對不是民間那些幫派能夠仿制,鮑龍濤只聽說過軍方能夠配有這樣的裝備,而且還是特工專用。那個少年究竟是管理委員會的人,還是總統的人?不過不論是哪一方的人,都是遙不可觸的階層。鮑龍濤恐懼地扶著墻壁爬了起來,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大錯,這件事情再也不能碰了。

  ……

  ……

  水龍頭在汩汩流著熱水,聯邦的福利在這些細節方面向來體現的不錯。蒸騰的熱氣讓整個衛生間都充滿了一種迷幻般的味道。許樂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著鏡子上被水蒸氣漸漸模糊的臉龐,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扶著白色陶瓷洗臉盆的手似乎在暗中用力,指間有些蒼白,微微發抖,因為他很害怕。

  從耳朵里掏出了那粒金屬物,從舌頭下掏出了另一粒用來改變聲音的金屬物,許樂將它們扔到了洗臉盆的上方,發出兩聲清脆的響聲——這只是休閑衫上的兩顆金屬扣子。

  許樂低著頭,大口地呼吸著,想要將內心的恐懼全部吐出去。憑著兩顆金屬扣子便瞞過了令無數孤兒害怕的鮑龍濤,他的心里卻沒有絲毫成就感,如果不是擔心鮑龍濤會對李維下手,他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他不是什么特工,更和遙遠的首都星圈的那些大人物沒有絲毫關系,他只是一個在機械方面有些天賦的普通人,只是一個少年。

  鮑龍濤總以為他的背后隱藏著什么勢力,只有許樂自己清楚,他的身后只有那個該死的家伙,如果不是那個家伙哭著求自己,自己怎么會讓那些孤兒和自己都陷入到這樣荒唐的局面里。

  不知道鮑龍濤還會不會繼續查下去,許樂心中有些沒底。

  許樂用熱水用力地沖洗著自己的臉龐,直到將稚嫩的臉龐洗的有些發紅,他才緩過勁兒來,惱火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壓低聲音罵道:“封余,你個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人!”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29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5-22 13:53 編輯

第七章 他是不自知的天才



  封余是一個中年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一個成熟穩重可靠英俊里帶著那么一點點憔悴滄桑味道,足以迷倒天下眾生尤其是小女生的絕世中年大叔。

  這話倒也并不夸張,如果他愿意多洗澡,多刮胡子,修補一下他那滿口爛牙,再穿幾件合適的衣裳,再把年齡減個幾歲,或許還真有那種風姿。

  只可惜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的假設,所以封余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無兒無女,只會喝酒聊天的中年公民,每周一二三四就會守在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電器修理店里發呆,看著修理店外偶爾經過的制服女警官流口水。

  這家電器修理店的生意一直不錯,因為封余的手藝確實不錯,不論是最新式的卷軸晶屏,還是老古董的液晶屏,無論是超頻的室溫調節器,還是孩子們玩的電動滑板,只有和機器和電有關的東西,他總能把他修好。

  生意不錯,自然收入也還穩定,所以每周法定的三天休息日里,封余總是習慣性地關了店門,然后在河西州的各大療養中心里出入,認識了不少療養中心里的姑娘們,也花出去了不少銀子。街區上的街坊們早就知道這個中年男子有好色的一面,所以也并不怎么稱奇。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兩年里的周末,封余并不是每次都去發泄自己的情欲,而是來到了距離城市極為遙遠的一處偏僻礦坑。這處礦坑早已廢棄多年,尤其是在十年前那場礦難之后,聯合公司破產,這處礦坑便再也沒有人來過了,以至于當年礦工們的休息室被改造成了一個修理鋪,也沒有人發現。
  
    許樂瞪了一眼沙發上那個中年男人,嘆了口氣,從身旁的廚爐里取出了飯菜,端到了桌上,說道:“吃飯了。”說著話,又去取了一條熱毛巾,去給那個中年男人擦臉。

  不論許樂此時的心情有多么的煩惱,但他這個人總是習慣性的心軟和善良,看著那個中年大叔一身頹廢的模樣,總是忍不住想照顧他。

  封余坐到了桌子上,啪嗒啪嗒地開始嚼起有些粗硬的肉食,忽然開口說道:“這野牛肉怎么越來越硬了?”

  “無論什么肉,在冰柜里放半年,都會變得有些難吃。”許樂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坐到了桌旁。他們兩個人的飲食習慣在這兩年里變得有些奇怪,如果在一般的東林區民眾看來,則是過分奢侈。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那個問題。”許樂忽然放下了筷子,很認真地問道:“我知道你當年是軍方的修理技師,因為得罪了上級,所以當了逃兵,可是你教我做出來的那根電擊棍也太像了吧,你看看……這已經好幾天了,鮑龍濤居然真的就被我嚇住,根本不敢去問李維是誰。”

  “兩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封余大叔明顯不在意自己這句話的催吐效果,悠悠然自我陶醉道:“以我當年在軍中的地位和密級能接觸到的資料,別說區區一根電擊棍,就算是制式膛炮,只要你有材料,我也能給你做出來。”

  許樂聽這種話聽的多了,自然也沒有什么反應出來,無奈地說道:“別吹牛了,上次好不容易在垃圾場揀到了一塊機甲的中控系統,結果你看了五天五夜,卻根本不敢動手修復。”

  封余面色一青,咳了兩聲后,正色訓斥道:“那是當年第四軍區的老古董!誰他媽看過幾百年前的東西,我當然是要以欣賞的眼光來看。”

  “可除了電擊棍你還會做什么?”許樂垂頭喪氣地說道:“已經兩年了,我在你這兒就只學到了怎么修電視,冰柜,玩具,汽車……再過兩年,國防部征兵考試就要報名,我連機甲和戰艦都沒看過,怎么通得過。”

  封余低頭嚼肉,悶聲罵道:“你連十二年義務制教育都沒讀完,又不是軍事技院出身,拿什么通過?國防部倒也招炮灰兵,你要不要去試試?絕對每個陸戰隊都要你。”

  許樂一愣,很認真地說道:“通過征兵考試,那就是機修軍士,起點高一些。”

  封余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無比熟悉的少年郎,哀嘆道:“你還沒有放棄你那個可恥的理想?”

  “理想為什么是可恥的?”許樂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執著的光芒,“我人生的第一理想就是成為一名戰艦輔官,第二理想就是進入首都星圈的大公司研發部門,去過好日子。”

  “西林區那邊還在和帝國方面打仗。”封余的聲音忽然顯得有些平靜,“忘記你的第一理想吧,至于第二個,其實也并不怎么困難。”

  他們兩個人吃飯的速度很快,許樂已經開始收拾碗筷,一面收一面應道:“打了六十年了,東林大區的人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帝國人長什么模樣,除了在電視上面看到過他們的使團,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語氣忽然停滯了一下,有些挫敗地說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學了兩年,才學會做一個電擊棍。但是我總覺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歡和這些機器打交道,所以我想試著去考試。”

  封余沉默了,沒有說話,躺在沙發上開始看電視,眼光卻落在了許樂的背影之上。

  洗完碗后,許樂習慣性地進入了操作間,開始操作那些他已經熟悉如手指一般的儀器工具,用一種平穩到了極點的速度,將堆在一旁的破舊電器,一一修復如初。

  那些常見的電器破損,并不怎么難以修復。然而許樂做的依然十分認真,就像他正面對著聯邦里最精端的儀器一般。或許他自己從來沒有注意到,每每他全情投入這項工作的時候,一種叫做認真的光彩便會浮現于他的稚嫩面寵之上。

  有故事的封余大叔點燃了一根香煙,隔著玻璃瞇著眼睛看著許樂忙碌的身影,心想是時候要將操作間里的塵度再降低一個級數了。緊接著他想到許樂先前的那句話,不由唇角微微翹起,吐出一個煙圈。

  煙圈緩緩飄散,飄入封余早已花白的頭發之中,消逝不見。封余在心里想著,世上所有人都說自己是天才,其實在某些方面,許樂這個小家伙比自己……更天才。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33
本帖最後由 wohohohw 於 2009-5-22 13:55 編輯

第八章 廢棄礦坑的人生


  

  進行完最后一項微焊操作,許樂滿足地取下了罩在臉上的深色防護鏡,將操作間內所有修復好的成品,按照上面的標簽分門別類,整齊地放入金屬格柵之中,摁動按鈕,運出操作間外。這些修理好的貨物明天清晨的時候,便要送回香蘭大道第四街區,許樂總是習慣性地提前做好準備。

  用熱水洗了一個臉,許樂熟門熟路地從抽屜里取出藥水,仔細地滴入眼中。雖然有各種觀測設備的幫助,但那些金屬芯片的世界,對于每一個機修技師的雙眼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而且他往往一旦專心與金屬芯片的世界后,便會有些忘記時間的存在,所以此刻的雙眼都有些發紅。

  “去休息一下,看看風光,舒緩一下眼部的肌肉。”封余揉了揉花白的頭發,很滿意于許樂的速度和專心。在這大半年里,香蘭大道修理鋪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許樂在這個偏僻的礦坑里進行操作,而封余只需要呆在鋪子里,每到周末才來指點一下,漸漸的,許樂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比封余這個軍中的機修師更要快了。

  許樂嗯了一聲,從墻壁的冰室里取出兩瓶果汁飲料,跟在封余的身后,向著礦坑的上方走去。

  聽著前方不停響起的金屬碰撞聲,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然后又看到了大叔身下那條極為拉風的破爛牛仔褲,以及被牛仔布包裹的極為緊繃的臀部,還有……一大串鑰匙,五星刀之類的金屬事物,在空中不停地擺動,時不時撞在那個大屁股上,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

  他一直不理解封余為什么要把自己塑造成這種形象,然而封余對他說,劍客手中的劍,槍神手里的槍,從來不會離身。他們這些機修技師,自然不能讓工具離開自己的身體……其實許樂明白,這位大叔只是覺得這副翹臀風鈴的風姿格外男人,可以吸引那些寂寞少婦的目光。

  天時已經晚了,東林大區上方的光芒漸漸黯淡,暮色漸紅漸深,在封余身后的一大堆金屬上面,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澤。許樂本來就不怎么大的眼睛自然地瞇了起來,看著那個爬坡有些吃力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兩年前自己傻乎乎走進那個修理鋪的時光。

  他和封余的關系有些古怪,不是學生與老師的關系,但是他確實從封余的身上學到他最渴望的關于機修方面的知識和實踐經驗。

  雖然修理電器對于他的理想,那個成為戰艦機修輔官或者是進入首都星圈謀求美好生活的理想,沒有絲毫幫助,但至少許樂從那個小小的修理鋪里,獲得了很多平靜和滿足。

  許樂也不算是封余的雇工,因為封余從來沒有給他發過薪水,只是在冰柜里留下了足夠的食物,從待遇上來說,少年只能算是香蘭大道修理鋪最可憐的包身工……然而這兩年里,許樂確實替那個修理鋪掙了不少錢。

  “征兵考試報名,如果是機修士官的話……政府只報銷百分之四十。”許樂看著大叔的背影,鼓起勇氣說道:“只有兩年時間了,我總要存些錢。”

  這句話的潛臺詞自然是希望修理鋪老板能給自己發些薪水。然而封余頭也沒回,直接拒絕:“當初是你哭著喊著要我教你,我有想過向你收學費嗎?”

  真是個無恥的人,比我更無恥。許樂在心里這樣想著,然而想到當初他跑進修理鋪,抱著老板大腿不放時的無賴勁兒,他也沒什么勇氣再提薪水的事情,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前跑了幾步,坐到了封余的身邊。

  他們兩個人此時坐在礦坑的最上方,身后遠處是一大片城市建筑的影子,只是無比遙遠,所以格外模糊。他們的身前卻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草原的深處可以看見參天的樹木,大自然清新的景象,此時正在暮日下散發著火一般跳躍的感覺。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封余沒有接過許樂遞過來的果汁,而是又點燃了一根香煙,美美地吸了一口,貪婪地看著眼前的草原樹林,說道:“東林大區至少有一千家修理鋪,你為什么當初就偏偏看中了我。”

  許樂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事情過了兩年,他才會想到問這個問題,停頓片刻后低頭說道:“當時咖啡館里的真空自動門壞了,后來聽說是你修好的,所以我就去找你。”

  “那個門誰都會修。”封余頭也未回。

  “也許是你修那個門的時候太高興……”許樂笑起來顯得格外真誠的那雙眼睛里忽然閃過一絲狡黠,“B2的無膠真空接縫做的太漂亮了,偏移值在千分的級別上,這比民用的標準高了兩個等級,甚至比軍方標準都要高一些。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老板你不是一般人。”

  封余有些吃驚,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頭舉手似乎想要打他的腦袋,最終卻只是揉了揉許樂黑黑的亂發,說道:“你真是個瘋子,誰會想到去量那個東西?”

  “大概是直覺?”許樂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我就是覺得那扇門有些什么說不出來的怪異,剛好那時候手頭有一筆錢,所以去買了個定光分檢儀,一量就量出了古怪。”

  “最小的分檢儀,也不可能塞到門下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量的?”封余明顯來了興致。

  “呃……”許樂尷尬地沉默了一陣后,說道:“我請李維幫忙,半夜把咖啡店的那扇門拆了下來……當然,當天夜里,我們就又安回去了,我可不是小偷。”

  封余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可我在那扇門上裝了防盜器……”

  “藏在夾層玻璃里的那個?”許樂不好意思的低頭回答道:“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也……拆了。”

  封余忽然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身邊的少年,許久沒有說話。兩年前的許樂還只是一個通過在圖書館里死背各項工藝流程和規范標準的自學者,居然就能拆掉自己安裝的防盜器,看來先前在沙發上的那個判斷,真是沒有錯。

  幾頭雄壯的野牛,此時披著暮色凝成的光芒,緩緩地從樹林里游蕩而出,向著礦坑的方向行了過來。

  許樂和封余兩個人同時停止一切思維和行動,只是怔怔地看著這幾頭野牛,眼中散發出一種叫做貪婪的目光。

  “大叔,我們已經半年沒吃到新鮮的牛肉了。”許樂吞了一口口水,試探著問道。

  封余站起身來,看著廢棄礦坑下方和草原間的一條綿綿無盡頭的金屬隔離網,臉色異常難看,悲痛說道:“我這一輩子,最討厭聯邦兩條法律,其中一條,就是那個該死的野生動物保護法。”

  許樂忍著笑,仰臉問道:“還有一條呢?”

  “第一憲章。”

  說完這句最囂張的話后,他便帶著許樂以一種惡狠狠的姿態,向著隔離網那邊的野牛走去。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38
第九章 憤怒的公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聯邦法律里最嚴苛,也是被執行的最為徹底的兩條法律,便是第一憲章和野生動物保護法,也正是修理鋪老板封余最痛恨的兩條法律。

  第一憲章的由來早已久遠不可考證,雖然觸及最關鍵的隱私保護條則,但在聯邦公民的心中,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沒有人提出過絲毫質疑,或許數十萬年的文明平緩發展,讓許多真相都湮沒于歷史的陰影之中。

  而野生動物保護法,則是聯邦歷史中的另一道謎題,很多社會活動家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在聯邦中,野生動物和天然植被的地位竟遠遠在人類之上。除了開采資源之外,聯邦文明對于星球表面的改造極為有限,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一直推動著這個文明嘗試與自然界更和諧的相處。

  每個星球上都有的電子圍墻,將城市外的田野分割出了大量的區域,將那些野生動物安全地保護著,任何偷獵行為,都將迎來聯邦管理委員會最嚴厲的懲罰。問題在于,這種相處無法和諧,尤其是對于許樂封余這種特別喜歡吃肉的家伙來說——吃不到嘴里的肉,怎么能讓人心情愉快?


  雖然合成的食物已經能夠達到很豐富的口感和滋味,可是世上總有人無法抹去本能里的那些東西,就是無比熱愛天然的食材。

  “這次可一定得小心一些,半年前殺了那頭牛,HTD的人把黑市掀了一遍,搞得城里有四天沒野肉賣,幸虧沒人知道是我們宰的,不然只怕要被抓進去關三個月……”許樂跟著大叔小心翼翼地向電子圍墻的方向走去,心有余悸地提醒道。

  “HTD如果真那么鐵面無私……咳咳……”修理鋪老板咳嗽著,說不出的嘲諷,他將煙頭扔到腳下踩熄,說道:“鐘樓街黑市上那些兔子肉羊肉從哪兒來的?”

  “可咱們宰的是……野牛啊。”許樂還是有些后怕,“好幾年都沒人敢賣那個東西了。”

  “我們又不賣給黑市。”封余一揮手,斬釘截鐵說道:“就算HTD把我倆逮了,頂多也就是個緩刑。”

  HTD全稱國家海洋太空土地管理局,名字看上去很可怕,其實就是聯邦政府依照野生動物保護法設立的專門機構,權力確實不小。

  ……

  ……

  隔著電子圍墻,看著那邊悠游自在的野牛群,兩個人停住了腳步。野牛并不害怕墻那邊的人類,它們在散步的時候,時常能看見這些被關在墻里的可憐雙足動物,只是有很多年沒有發生過親密接觸了。但今天野牛群的首領明顯是感覺到了對面那兩個人類身上散發出的敵意,警惕而囂張地抬起了巨大的牛首,眼睛里的暴躁之意愈來愈濃。

  許樂本還有些擔心,但這時候看見這頭野牛的挑釁模樣,也忍不住生出氣來,心想我只不過想吃吃你的肉,用得著這么鄙視我?

  只聽得哞哞幾聲,封余的嘴里學著野牛的聲音向著電子圍墻那邊吼了幾聲,野牛群首領頓時被激怒,向著電子圍墻便沖了過來,緊接著封余便和許樂沿著圍墻快速的飛奔,一直將這頭野牛引到了距離礦坑極遠的一處小山坡下。

  許樂一邊氣喘吁吁地跑著,對前面那個有些笨重的身影佩服到了極點,心想老板真是個妙人,居然連野牛都能激怒,難怪自己剛認識他的時候,經常憤怒的連飯都吃不下去。

  ……

  ……

  就在那個山坡下,封余吐了兩口唾沫,叉著腰站在電子圍墻這邊,看著對面也已經累到不行的野牛。他盯著對方正在刨著土的牛蹄和那兩只尖利的牛角,喘著氣說道:“不要怕,這些牛被關了幾十萬年,早學精了,根本不敢來撞這圍墻。”

  許樂扶著圍墻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星球上的電子圍墻,全部用的異種鋼材做成,內部配置著芯片管理系統,一旦受力過重,便會自動彈出電流。這不知多少年過去了,電子圍墻不懼風吹雨打,毫無銹跡和被沖撞出來的痕跡,可想而知其堅固程度。

  “老規矩,你殺牛,我望風。”封余大叔理所當然地吩咐道。

  “呃……”許樂早已經認命了,垂頭喪氣地走到了電子圍墻下面,下意識里摸了摸脖子后面的芯片,心想這里的電子監控網會不會注意到一個信號的小小跳躍?

  畢竟曾經翻過電子圍墻三次,所以許樂并沒有像一般的犯罪分子那樣擔心,深深地吸了口氣,往手掌上吐了兩口唾沫,瞬息間變成了一個猴子,用奇快無比的速度,極其靈活輕柔的手法,翻過了圍墻。

  ……

  ……

  “不錯。”封余坐在山坡上微笑看著這一幕,暗想如果國防部招生考試的主官不是瞎子,一定能夠看出這個少年的實力。

  而如果讓聯邦社會里的人們,知道有人可以不經過電子解碼,而直接翻越這道被黑市販子稱為哭墻的電子圍墻,只怕會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聯邦的電子監控無處不在,為什么這個少年明顯越境,脖子里的芯片卻沒有發出脈沖,監控系統沒有反應!

  許樂并不知道自己的這熟門熟路的一躍,對于第一憲章,對于聯邦社會來說是怎樣摧毀性的一步。他更沒有注意到,那個軍方逃兵,修理鋪老板的手上,有一件小儀器正不停散發著淡藍色的光輝,將他們兩個人以及那頭憤怒的公牛全部籠罩在其中。

  草原大了,公牛才會跑的快意,誰一旦被關在鐵籠子里,都會感覺到憤怒。

  或者說,當它感覺到有人想對自己不利時,也會感覺到憤怒。當許樂的雙腳輕輕地踩在草原上時,那頭黑棕色的憤怒公牛,便向他猛地沖了過來,頸處的長毛在空氣里飄拂成了格外壯烈勁美的線條!

  許樂有些害怕,臉有些發白,但他依然冷靜,就在公牛鋒利的犄角離自己還有一米遠的時候,他左腳腕一扭,整個人向著側方倒了下去,同時右手向著公牛寵大的身軀指了過去。

  滋的一聲,藍色的電弧閃動,公牛沒有辦法抵擋慣性,在與許樂擦身而過的瞬間,被那根小巧卻又威力十足的軍用電擊棍直接擊中。

  轟的一聲,公牛倒在了草地之上,激起一些塵土和草屑。許樂向它走了過去,臉上沒有絲毫興奮,只有警惕。
wohohohw 發表於 2009-5-3 18:43
第十章 暮色如血


 

  許樂的謹慎自有原因。在前幾次的行動中,他已經確認手中的電擊棍能夠將人類完全擊倒,但是卻無法保證每次都能讓強悍的野牛束手就擒。 。

  今天發生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當他靠近那頭公牛粽黑色的身軀時,本來癱軟在地的公牛,忽然噴著強勁的鼻息,四蹄蹬土,整個身軀最后的爆發,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面上震了起來,向著他沖來。

  許樂眼瞳微縮,面色微白,似乎傻在了原地,此刻他的手中還是那根電擊棍,只不過前端已經探出了鋒利的刃尖,看上去就像是軍隊經常使用的軍刺。

  轉瞬間,少年體內的恐懼通過腎上激素的分泌轉化為了強大的行動力,在極為驚險的那一剎那,側轉了身體。一陣勁風吹拂過他的臉頰,他強撐著那雙并不大的眼睛,將野牛在自己眼前的每一個動作看的清清楚楚,然后將右手一直緊握著的那根金屬刺扎了下去!

  許樂的眼力很好,不然不會在修理方面擁有如此快的速度,與這個天賦相對應的,他的手也很穩定,所以細長金屬物刺下去的方位,沒有絲毫偏移。

  ……

  ……

  下一刻,軍刺已經被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帶走,脫離了他空空的手掌,殘留在公牛頸上兩寸處的皮毛之中……帶著幾滴血。

  轟的一聲,電擊棍都無法制伏的公牛,以極其兇猛的姿態沖過了許樂的身畔,又以更決絕的姿態硬生生摔倒在了土坡之上,震起更多的塵埃和草屑。

  許樂提著匕首,傻乎乎地看著那頭重重摔倒在地的公牛,沉默了許久許久,他的雙腿才不再顫抖,健康的紅色才重新回到他的臉頰上。在先前那一剎那,他確實很害怕,因為他沒有想到今天這頭公牛居然會擁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電流的殘存作用下,依然可以沖的如此兇猛。

  沉默了很久,他余悸未消地靠近了野牛,確認了它的死亡,才極為小心的將那柄匕首從公牛的顱后用力拔了出來。

  軍刺的鋒尖已經徹底摧毀了公牛的中樞神經結部位,公牛再也無法彈起來表達它的憤怒。許樂下意識里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匕首尖上的血滴,液體在昏沉漸黑的暮色里閃耀著淡淡的光芒。他的心里沒有一絲虛弱之后的亢奮,也沒有任何激動,有的只是一絲害怕和躲避。

  “什么時候,把手才能用兩次?”他忽然回頭,對著電子圍墻那邊的修理鋪老板大聲喊道,聲音里充滿了抱怨和憤怒。

  把手,是他給這根電擊棍加匕首取的名字,這根金屬武器設計的很精致,但也僅僅是精致罷了,一次充電之后,只能釋放出一次電流,完全無法和真正的軍中武器相提并論,除了把手做的曲線順滑,握上去異常舒服之外,許樂并沒有發現什么讓自己心動的地方。

  所以他叫它把手。

  如果電擊棍能釋放兩次電流,先前那刻也就不會如此兇險,難怪許樂對于修理方面的老師兼把手設計者封余大叔如此不客氣。
  ……

  ……

  把手的設計有缺陷,輸出的電流強度被刻意調大了百分之二十,從而導致只能使用一次。

  坐在電子圍墻那邊的封余很清楚這一切,他可以很輕易地將這個缺陷彌補,然而他一直沒有告訴許樂,也沒有去完成——因為他是刻意做出這樣一個防身武器給許樂使用。

  從很多年前,封余就一直認為,人類如果太過依賴機械,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會阻斷了人類向體內和宇宙里探去窺視目光的可能性。關于這些理論,封余還暫時不打算和許樂進行探討,所以聽到少年恚怒的質問之后,他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是從牛仔褲里摸出那包扁扁的煙盒,點上一根,美滋滋地吸了起來。

  許樂垂頭喪氣地轉過了頭去,低下了身體。

  看著圍墻那頭,暮色之下,忙碌的少年,封余心里的某個地方被觸動了一下。其實他是一個很冷酷的人物,不然也不會一個人逃到東林區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來。然而草原上暖暖光調與身后黑夜的交臨,那個少年在紅紅的夕照下,剝著牛皮,分割著牛肉,時不時在衣服上抹去手掌上的血水……

  這是很血腥的一幕,但又是充滿了生命美感的一幕,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在死亡與生存之間流轉。封余怔怔地夾著香煙,望著那個揮刀而舞的少年,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古典文學里的場景,在豐收的秋天,農民收割著莊稼,以植物的殘軀換取自己的存活,在部落的篝火旁,男人女人們在喝著酒,拿著火堆里烤熟的動物肢體啃食,十分快活。

  一絲微笑浮上了封余的臉頰,這動容的笑容配上他的花白頭發,似乎泄露了他的真實年紀,有那么一股子滄桑的味道開始流露出來。

  他一直覺得許樂這個孩子很有趣,因為這個孩子似乎永遠將自己的精力都放在那兩個理想之上,而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別的方面所表現出來的能力。

  比如先前屠殺野牛的那一瞬,除了在軍中受過特種訓練的人們,誰還能夠僅僅憑著一根匕首就殺死那頭公牛?為什么這幾年里黑市很少有野牛肉賣?

  封余想到了先前許樂的疑問,臉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濃郁,在聯邦政府嚴格管理槍械的背景下,黑市販子們誰敢冒著生命危險去獵殺公牛?

  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傻,難道他就一直沒有發現先前引牛時,自己和他可以比憤怒的公牛跑的更快?難道他就沒覺得,自己能夠徒手殺死一頭公牛,這是比修理好一面電視,更值得驕傲的功跡?

  “他媽的,他媽的……”暮色下,許樂一邊罵著臟話,一面忍著不適做著屠宰的工作。終于他忍不住了,起身叉腰對著那個抽煙的無恥中年人吼道:“不要骨頭還剩兩百斤,你再偷懶,晚上什么時候能開飯?”

  許樂這個少年所表現出來的各方面天賦,其實在封余的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因為他這漫長的一生,不知看過了多少真正的天才。而先前殺死野牛時,許樂所呈現出來的與年齡絕對不符的冷靜沉穩——雖恐懼的雙腿發抖,臉色發白,卻依然冷靜沉穩——才是封余最欣賞他的地方。

  同時,這也是封余認為少年最無趣的地方,所以此刻聽到許樂罵臟話,他反而有些高興,笑成一朵野白合,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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