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八年,我重逢了高中的校花 作者:朱口口(連載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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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Red 2010-6-24 13:56: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 30197
InRed 發表於 2010-6-30 11:49
十三 懷舊之旅(4)

        我打趣道,嗯,這是我送給子薇的,大寶SOD蜜,金裝版。
        飯姐用眼角掃了我一眼,不屑道,什麼大寶啊,這是Dior的凝世金顏,一瓶四……
        葉子薇趕忙搶過那個小瓶,催促道,八婆,你不是說餓死了嗎?快出去吃飯吧,回來再給些你試用。
        我看著她手上那輕巧的瓶子,心裏卻突然有些發沉。聽飯姐的語氣,這一小瓶東西肯定不是四百,那只能是四千多了。我一個月工資還不夠買兩瓶的,而她往臉上抹的時候,卻是那麼漫不經心。
        這幾年來,她到底在過什麼樣的生活?
        陽光灑落肩膀,我們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飯哥飯姐手裏拿著地圖,正在找我們要去的那家馳名魚丸店。葉子薇抱住我的右手,撒嬌說,喂,還在想著那個嗎?我又沒讓你給我買啦……
        我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又看看眼前洶湧的人潮。我心裏清楚,吃飯應該在飯點比較好;我也知道來鼓浪嶼旅遊,最好避開公眾假期,這樣人才沒那麼多;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很多事情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對著葉子薇笑了笑,溫和地說,傻瓜,你想太多了。
        我心裏一清二楚,如果是前幾年就開始和她戀愛,這段感情可能會更完美;但操蛋的是,現實就是這個鳥樣,你想要擁有一些什麼,就必須要容忍另一些什麼。
        什麼時候你學會妥協,什麼時候你才真正長大。
        這一整個下午,我們就在鼓浪嶼的街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要我說,此地的小吃有些名過其實,就如同此地的風景。或許它們本來都是好的,可惜被這流量過多的人潮稀釋掉了。
        我想,島上蜂擁而至的這一大票人,其實不是來旅遊的,他們是來參加一場聲勢浩大的露天派對,或者幹脆想要壓垮這座島,讓它沉進海裏。
        只有那傳說中的豬肉松,算是沒有辜負廣東人民的厚望。另有一樣好玩的飲品,由Babycat獨家提供,名字叫做“鐵奶”。我好奇地點了一份,端上來一喝,卻原來是鐵觀音奶茶。
        老板,你太有才了。
        晚上吃完飯後,我們繞著海岸,路過大半個島嶼,慢悠悠走回酒店。
        我們各自回了房間,葉子薇一身香汗,急著要洗個澡。幸好隔壁房的熱水已經修好了,要不然飯哥捧著衣服進浴室的情景,會讓我產生不舒服的聯想。
        趁著葉子薇洗澡的空當,我坐在窗臺旁邊,讀沒營養又不爭氣的《小說月報》。玻璃窗外,一抹月牙懶洋洋地掛在天上,別有一番情趣,可我的心思不在那裏。月,是小布爾喬亞情調,日,才是勞動人民的正經事。
        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見葉子薇坐在床上,嗖一下關了電視機。看來今天晚上,她同樣充滿了革命熱情,要和我幹一番大事業。我們在床上展開了親切會晤,當我提及計劃生育這一項基本國策時,她卻甜蜜地笑著說,不用,我不准你用。
        看起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而是把對方推倒的暴力活動,分分鐘搞出人命。
        好吧,事已至此,就讓我們狠狠地把革命進行,到底。
        在家的時候,我們總是循規蹈矩的,可能是陌生的環境,反而讓人放開了。這個鼓浪嶼的晚上,我們從床上轉戰到了電視櫃,然後又殺入了浴室。
        我讓葉子薇趴在盥洗臺上,自己站在後面,雙手扶著她的腰。大理石是黑的,涼的,偶爾摩擦著兩朵小紅花,卻是那麼的熱。我們可以從鏡子裏欣賞自己。這是一個階級分明的姿勢,有助於了解是誰在革命,誰在被革命。
        因為怕空調太冷,我之前就關上了浴室門,又打開蓮蓬頭,讓熱水灑在浴缸裏。如今浴室內水汽蒸騰,鏡子逐漸變得花白。我不斷命令葉子薇,讓她用手擦去鏡子上的水汽;這一種支配的過程,讓雙方都感到興奮莫名。
        突然之間,有一股淡淡的腥甜,鑽進了我的鼻腔。我疑惑地低頭看去,地板的白色瓷磚上,正滴答綻放著幾朵紅色小梅花。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了,葉子薇當然不是處女,所以這幾滴血,只能是另外一種解釋。
        葉子薇驚叫了一聲,顯然她也發現了這件事情。她驚訝地咦了一聲說,早了那麼多……
        然後她又回過頭來,對我抱歉一笑,說,其實不要緊的。
        但實際上,我對血海翻波沒有太大興趣,所以我從她身體裏退了出來,隨便清洗了一下,然後又走出浴室。葉子薇顯然又要洗澡了,我把自己扔到床上,心裏頗為掃興。
        不過也好啦,至少我不用擔心奉子成婚什麼的。
        我沒等到葉子薇洗好,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有一些揮之不去的回憶,出現在我夢裏。比如說,窗外投進來的黯淡月光,充滿陳舊氣息的房間,還有那觸目驚心的——血。
        午夜夢回,我發現有個女人,此刻正枕著我的胸膛。我睜開蒙眬睡眼,看見她長發如水,披在我的肩上,散落在月光之下。半夢半醒之間,我心底暗自好笑,剛才做了個那麼長的夢,夢裏有許多人和事,竟像過了十年。
        好在,那只是夢;好在,我還抱著你。我輕輕撫摸著那女人的背,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
        璐。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5
十四 夢回十八(1)

        那次軍訓後不久,我就跟何小璐好上了。
        一輩子裏,你可以談很多次戀愛,但初戀只能有一次。那應該是簡單而美好的,對吧?雖然會帶些青澀,雖然,結果往往是傷感的。
        我一直嘗試讓自己相信,我的初戀也是單純美好的,但我心裏明白,那真的算不上是。
        何小璐,我生命裏的第一個女人。她是隔壁班的班長、團支部書記、預備黨員、年級前五名,絕對擔得起“品學兼優”這四個字。
        她的家庭其實並不幸福,父親早年因病去世,母親改嫁,繼父是農機廠的下崗工人。現在回想起來,正是這樣的身世,養成了何小璐爭強好勝的性格。她一定要憑自己的能力,離開這個破爛的縣城,過上更好的生活。
        後來葉子薇對我說起,在軍訓的時候,她跟何小璐分配到了同一個宿舍,並且無意中提起了對我的好感。而正是從此以後,何小璐對我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我想,這兩件事並不是沒有聯系的。
        無論如何,回首往事,我不願意說成是何小璐主動勾搭我,因為那樣的話,會顯得我的動機非常可疑。仿佛我之所以開始初戀,不是為了追求真愛,而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或者結束處男之身,等等瑣碎的原因。
        那好吧,就讓我這樣總結,當年的那一對少男少女,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然後就勾搭成奸。
        我們的第一次接吻,是在中午學校的單車棚裏。或者用“吻”這個字眼,有點抬高了那個動作的技術含量。當時我們毛毛躁躁的,又害怕被同學看見,所以從技術上說,我們只是把舌頭塞到對方嘴裏。
        在我的記憶裏,那個中午寂靜無人,操場上的陽光白得炫目,還有知了鋪天蓋地地聒噪。實際上,那應該是十月中旬的某一天了,我不禁懷疑,樹上真的還有知了嗎?
        人的一生,只有回憶是屬於你自己的。可是就連回憶,也是一副陰森森的臉色,處心積慮,時不時要騙一下你。
        初吻後的那天下午,放學後我去了學校附近的小網吧,跟南哥一起玩星際。那天剛好小川也來了,我們三個坐在一起,打五家電腦,用的地圖是Big Game Hunters。
        南哥慣用的是蟲族,他孵了一大堆口水怪,一邊指揮它們蜂擁而上,一邊大唱張信哲的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在一盤的間隙裏,我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喂,跟你們講,中午我親了何小璐。
        小川瞪大眼睛問,不會吧?
        我心裏暗自得意,雖然南哥聲稱他在初二就破了處,但小川一直沒談過戀愛,而且,接吻對那時的高中生來說,該算是一件新鮮刺激的事。更何況,對方是一個人所周知的好學生。
        跟“好學生”做“壞事”,就好像是在對抗老師、學校,甚至整個教育制度。無論是哪一代人,在躁動不安的青春期,都有些反社會的叛逆心理。
        南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關切地問,年輕人,初吻吧?
        大概是愛面子吧,我毫不猶豫地說,不是。
        南哥點了點頭說,那還好,要不你就虧了。高三那個長毛,你知道吧?他好久前就跟我說過,他親過何小璐,還……
        我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南哥注意到了,趕忙打住。
        胸腔裏充滿了巨大的情緒,好像快要爆炸一般。憤怒、恥辱、嫉妒,還有些別的什麼,這是初戀男人獨有的體會,複雜得難以用語言解釋。
        何小璐中午明明說過,那也是她的初吻,她為什麼要騙我?她怎麼可以騙我!難道她當我是傻子嗎?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5
十四 夢回十八(2)

        不行,我一定要問清楚,現在就找她問清楚!
        那個傍晚,我在何小璐家的巷口徘徊了半個小時,終於還是沒敢進去。算了,明天再說吧。
        騎單車回家的路上,每戶人家的廚房都飄出煙火氣,而我心裏滿是屈辱。我把自己想象成悲劇裏的男主角、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或者別的什麼。
        我騎著車在大街小巷裏橫沖直撞,好幾次差點撞到人。風很大,吹得衣領啪啪作響,那時候的我們啊——奔馬鬧市,年少輕狂。
        我回家吃過晚飯,一個人躲進房間裏生悶氣。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小縣城裏的高中生,根本不會擁有手機。那麼,打電話去何小璐家裏?她媽跟黑山老妖似的。總而言之,我無法聯系到她。
        我坐在密閉的房間裏,胸口的那股怒氣,漸漸腐爛變質,化作帶毒的汁液。我惡狠狠地想,明天一定要揭穿她的謊言,然後,我要用最輕蔑的語氣,跟這個女人絕交。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按照之前的約定,我來到一座老舊的石拱橋旁。由於河流改道,河水已經不再從這裏流過。橋下的河道變成一大片草地,每天下午都有人來踢足球。石拱橋的幾個橋洞裏,有一間小小的剃頭鋪,還住了幾個拾荒者。
        我把單車靠在橋下的河床,側坐在後座上,向何小璐來的方向張望。她終於來到的時候,比往常遲了十幾分鐘,這更點燃了我心裏的怒火。
        我從後座上跳了下來,劈頭蓋臉把她罵了一通。我把昨天南哥說的話,用最尖酸的語言,變本加厲重複了一遍,還加了些更進一步的想象。
        何小璐臉色蒼白,嘴角不住顫抖,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在指責的空隙裏,看見她白皙而瘦削的手指,正神經質地掰著自行車的把手。
        最後,她終於哭了。眼淚順著她的臉流下,然後一顆顆掉到草地上。遠處是皮球發出的空洞的嘭嘭聲,而她身後的橋洞裏,炊煙嫋嫋。
        她哭了,她因為我而哭了。認識到這一點時,我心中的憤怒突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奇妙的滿足感,甚至激發出一種保護的欲望。我幾乎立刻想把她擁進懷裏,這個倔強而柔弱的女人,我不要讓她再受到傷害。
        何小璐無聲地抽泣著,我抓住她的手,她卻硬生生抽了出來。我站在一旁看著她哭,心裏既滿足,又擔心。
        後來她終於說話了,她說,鄧雲來,你要跟我分手可以,但不許你侮辱我。
        何小璐是這樣解釋的,沒錯,有那麼一回事,但那是未經她同意的一吻,而且只吻在她側臉上。而我所說的後半部分,那些更豐富、更齷齪的內容……
        她狠狠注視著我,一字一頓道,鄧雲來,你要我的處女嗎?給你。
        這時候她雙眼通紅,臉上滿是淚痕,卻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像個女烈士。
        我口幹舌燥,張了幾次嘴,最後用叛徒般的虛弱聲音說,你,你以為我不敢嗎?
        何小璐冷笑一聲,說,你以為你敢嗎?
        我無話可說,再去抓她的手,這一次她沒有反抗。我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心裏已經百分百確定,她是被冤枉的。我是多麼愚蠢啊,竟然不相信自己心愛的女人。
        直到多年以後,我春節回老家,重新遇見了長毛。那時我大學畢業了兩年,跟何小璐早已分手,而長毛是一間小網吧的老板。他高中畢業不久,就娶了個北妹做老婆,現在有一兒一女,都會打醬油了。
        他當年鄭伊健式的長發,已經稀疏得不成樣子。我坐在網吧收銀臺裏,一邊喝他泡的功夫茶,一邊說起高中的事情。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5
十四 夢回十八(3)

        我們提到了何小璐,長毛說,當年確實是跟她接吻了,還做了一些別的事情,總而言之,只差最後一步了。我端起一杯茶,嘴上笑著,心裏卻隱隱作痛。
        是的,甚至到了那個時候,對於那一段初戀,我仍沒有完全釋懷。我只好說,女性在身體和智力上的發育,都比男性早了很多。
        綠茶澀口,我一飲而盡。女人啊,你們的共同語言,是謊言。
        自從石拱橋的那個下午,我跟何小璐就一起密謀,要如何交換雙方的童貞。在那段時間裏,為了短短的十幾厘米,我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最初的嘗試,始於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跟家裏人說要去小川的老屋,在田裏煨番薯,就把家裏那輛女式摩托開出來了。我在一個沒人的巷口,跟何小璐接上了頭,然後兩人向著縣郊駛去。
        我們這一對秘密小情侶,為了避人耳目,只好走偏僻的小路。一路上風塵滾滾,何小璐從背後緊緊抱著我。讓我記憶深刻的,並非她青蘋果一般的乳房,而是比我還要嶙峋的肋骨。
        我們來到縣郊,找了一間老舊的旅社,在門口把摩托車停好。何小璐在外面等我,而我進去登記入住。櫃臺裏的女人一直在嗑瓜子,我掏出身份證的時候,她飛快地朝門外一瞥,然後高深莫測地笑了。
        我給了她50,她找給我20,還有一把鑰匙。房間號碼是403,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我從不曾忘記。
        我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門外,把房號告訴何小璐。然後我轉身就往裏面走,因為我怕一有拖延,有人會緊張得放棄。
        樓道昏暗而狹窄,還有一股可疑的尿臊味。陽光從樓梯轉角的窗戶射進來,被分割成一條條長塊,灰塵在其間飛舞,從這兒跳到那兒,又從那兒跳到這兒。
        我推開403的木門,房間裏比外面更黑。一切擺設都那麼陳舊,我懷疑桌上放著的那個紅色暖瓶,都比我年紀更大。
        我打開了電視機,又關掉。我坐在本該是白色的床單上,又站了起來。有一陣子我心裏確定,何小璐一定是半途而廢,偷偷跑掉了。在走向房門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又想,她一定會來的。
        樓道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像害怕驚醒了昏睡的陽光。房門被輕輕敲打,砰砰聲似乎都在我心室上。我打開門,她就站在那裏,於是我緊張得牙齒打戰。
        何小璐走進房間,我看見她微微皺起眉頭。我緊張得口幹舌燥,手腳不知往哪處放,心裏一個聲音說,要不然,還是算了?
        可是,就在我打起退堂鼓的時候,何小璐那麼堅決地走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兩個人就擁吻到了一起。她就是這樣的人,想要得到什麼,就會無所畏懼地去爭取。
        無論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在整段關系裏,她是主謀,我是從犯。
        我們站在電視機前,互相親吻撫摸,說了些誰都說過的傻話。最後她說,雲來,要了我。
        我的手指那麼笨拙,終於還是解開了她上衣的扣子。在昏暗的空氣裏,她的內衣顯得那麼潔白、嶄新而廉價,一如青春本身。
        我像一只缺乏經驗的年輕豺狗,對著眼前的獵物,不知從何下手。從理論上,我知道那東西的扣子是在背後的,可是三番兩次,硬是解不開來。何小璐對我笑了一下,左手伸到背後,輕巧地啪了一聲,把它們展示在我面前——那一對青澀小巧的果實。
        我彎下身子,開始親吻它們。在小小的果蒂上面,我嘗到了洗衣粉的苦澀清甜。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6
十四 夢回十八(4)

        何小璐開始輕輕地戰栗,呼喚著我的名字,雲來,哦,雲來。
        然後我們就滾上了床,雖然床單的顏色那麼可疑。在她的撕扯下,我也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營養不良般的肋骨。我們光著身子,喘著粗氣,應該堅硬的,像鐵,應該濕潤的,已經如水,一切都該水到渠成。
        但是沒有。
        她緊張而且怕疼,我毫無經驗,不得其門而入。兩個人都到這個地步了,我很害怕成不了事,讓她失望;而越是這麼擔心,就越是難以成事。
        我的一切嘗試,都像是做無用功,在進進退退之間,再而衰,三而竭。我慢慢就失去了沖鋒陷陣的勇氣,身體和意志一起軟了下來。我心裏無比懊惱,絕望地看著它。它真不爭氣,我真不爭氣。
        真倒黴啊,我就這樣搞砸了嗎?
        何小璐發現了問題所在,輕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緊的。
        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我對她說的,如果她不要那麼緊,我也就不會舉步維艱了。事已至此,我們又根本不懂什麼技巧,無法讓畏縮的東西挺身而出。我只好翻身下馬,躺倒在床上,任由她枕著我的手臂。
        我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窗簾外的陽光漸漸暗了下去。我們都是家人眼裏的好孩子,今晚還得回家吃飯,所以便穿好衣服,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塵土染成了紅色。我一路無話,心裏暗自悔恨。分手的時候,何小璐對我說,不要擔心,你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嗎?
        在接下來的一個周末,我們去了另外一家旅館。可上次的失敗就好像一個詛咒,讓這第二次的嘗試,仍然以失敗告終。我又一次懊惱地躺在床上,何小璐沒有怪我,反而幫我把責任歸結到環境上,她說旅館這裏太過髒亂,牆壁又薄,讓人提心吊膽。
        最後她建議道,雲來,你可以找一個熟悉的地方,這樣就不會緊張了。
        我感激地看著她,或許,真的是這樣而已。
        那一次分手之後,我改弦更張,開始尋找更適合的環境。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這樣才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期望。
        我最能放松的地方,當然就是我家了,但把何小璐帶回家?除非我瘋了才會這麼做。幸好,我們家在城南的開發區,新建了一棟房子,暫時沒有人住,空在那裏。
        於是,我借口說學習緊張,而家裏臨近夜市,每晚都吵得我無法讀書,所以申請自己到新房去住,圖個清靜。家裏人不疑有詐,欣然同意了,還幫我把書桌、椅子、床什麼的,都搬了過去。
        我跟何小璐無數次的幽會,便是自此開始的。
        每晚在家吃完飯,洗過澡,大概八點多鐘的時候,我便騎單車去城南的新房。路上人煙稀少,就如同在那房子裏面,它也是空蕩蕩的。牆壁裸露著水泥原來的顏色,一樓偌大的空間裏,只擺了一張乒乓球桌。
        新房的樓梯還沒裝扶手,每天晚上,我會一手提著書包,靠著樓梯內側,慢慢地走上二樓,然後在房間裏坐下來看書。
        何小璐的爸媽九點多就會去睡覺,之後她就會躡手躡腳地出門,來這兒跟我幽會。第二天早上父母起床,而她不見蹤影,她的解釋是很早就去學校了。
        我在房間裏看書到十點半左右,樓下就會傳來敲門聲。然後我就會跑著下樓,一推開門,何小璐都會扶著單車,笑笑地站在門口。外面的夜色像煙霧一樣,飄過不遠處的田野,將我們兩個人,將這孤零零的房子籠罩。
        我們會一起上樓,在房間裏真的讀一會兒書,然後上床廝混。實踐證明,弄不進去並不是環境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原因。在最初幾晚的嘗試之後,慢慢地我們就忘記了原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愛撫而愛撫,把愛撫當成一場遊戲。
        兩個年輕而單薄的身體,在昏黃的燈光下糾纏著,在這小縣城的盡頭,世界的某個小角落。這樣的纏繞無始無終,好像我們忘記了時光,要不然就是時光遺忘了我們。
        我第一次真正地進入何小璐,是在我生日的晚上。或許是因為之前的那麼多准備,所以在整個過程裏,她沒有多少破瓜的痛苦。她喘著氣,輕輕感歎道,真好。
        然後她抱著我的脖子,在耳邊說,雲來,我把我自己送給你,當是生日禮物。
        窗外是黑的,床單潔白,而床單上有幾滴鮮紅,祝賀我的成人禮——那一個晚上,我剛滿十八。而何小璐,我身邊的這個女孩子,她還要再過兩個月,才正式成年。
        青春最後會煙消雲散,就好像每個少年都終將死去。可是總有那麼一些記憶,你並不是想要記住,只是沒辦法忘記。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6
十五 飛來橫禍(1)

        身旁的女人翻了個身,睜開惺忪睡眼,我卻嚇得魂飛魄散,完全清醒過來。不過這樣一來,我倒是分清了哪個她是夢,哪個她是現實。
        我觀察著葉子薇的臉色,她聽見剛才那句“璐”了嗎?叫錯床上女人的名字,那可是會被踢下床的重罪。
        好在她只是皺著眉頭,迷迷糊糊地問,你怎麼啦?
        我松了一口氣,解釋道,我去倒水喝,你口渴嗎?
        葉子薇輕輕地搖了兩下頭,好像又睡了過去。我從床上起來,拿著電水壺到浴室去盛水,心裏暗自慶幸。她沒聽到固然是最好的,如果她聽到了而假裝沒有,那麼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就像出發前一天的晚上,我也是個聰明的男人。
        我盛滿了水,順便在水龍頭下洗了個臉。我告誡自己,清醒一點,以後要小心口舌,別讓早該埋進土裏的乾隆年間的往事,破壞了新社會裏的男女關系建設。
        擦幹臉之後,我走出浴室,把電水壺放在底座上。打開開關,慢慢聽見加熱的轟鳴。水的溫度會逐漸升高,過程是你早就知道,連最後的沸騰都在預料之中。
        這就像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往返於廈門和鼓浪嶼之間,一切都波瀾不驚,該去的地方都去了,該吃的東西都吃了,卻不過如此而已。或許,不是這裏的景色不夠美,而是你已經看過太多的美景。
        旅途的最後一天,我們正在旅館裏收拾行李,卻接到了小川的電話。我一邊把衣服塞進旅行包,一邊用肩膀夾住手機,畢恭畢敬道,劉行長,有什麼指示?
        小川的聲音聽起來眉飛色舞,他說,雲來,我要擺喜酒了。
        我笑道,恭喜恭喜,有錢人終成眷屬啊。日子選好沒?在哪裏擺?
        小川說,選好了,十一月初八,回老家的酒店擺。你當伴郎是早就講好的,前幾天小兔還說,如果子薇願意去做伴娘,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哈哈笑著說,要請我們這一對金童*,同臺獻藝啊?我們出場費可是很貴的呢。
        小川故作嚴肅道,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難道是用錢可以衡量的?
        我也正色道,劉行長,這你就錯了,友情還是要用錢來養啊。唐代的李白就說過,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錢。
        葉子薇正在旁邊收東西,聽到這兒捏了我一下,嗔道,你啊,就會胡扯,真是沒救了。
        電話那邊,小川也笑著說,送錢還是太俗,這樣吧,送你們鄧氏伉儷,一人一張KTV鑽石卡,終身免房費,怎麼樣?
        我皺著眉頭問,有那麼好?不會是一打啤酒要800塊吧?還是說……難道你的KTV開張了?
        即使是小川,這時也難以掩飾內心的喜悅。他躊躇滿志道,還沒,不過很快了。這下子,我去長春發展也安心多了。
        原來是這樣子,我果然沒有猜錯。剛才就在想,小川跟小兔在一起那麼久了,早該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他沒理由表現得如此驚喜。這一間KTV他籌備已久,如今終於搞定了,雙喜臨門,不興奮才有鬼呢。
        我打趣道,劉行長,不,劉總,房費免了,那酒水呢?
        我跟葉子薇對視,又故意淫笑說,還有小姐呢?
        葉子薇剜了我一眼,又伸出兩只手指,做了個哢嚓的手勢。
        小川說,劉總你沒叫錯,不過可不是我,是我哥。你有什麼更進一步的要求,跟我哥商量去吧。
        說起小川的哥哥,他叫劉大石,比我們大兩歲,還沒結婚。他們兩人的樣子很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如果論能力的話,兩兄弟就差遠了。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6
十五 飛來橫禍(2)

        劉大石的學習成績一向很差,大學不要去想了,連高中都是出一大筆贊助費去讀的。高中畢業後,大石就到家裏的大型眼鏡店幫忙。他為人忠厚老實,換句話說,不是做生意的料。父母對他一直不滿意,嫌這嫌那的,動不動就說,看你弟弟小川……
        兩三年前,大石跟一個女孩子好上了。她是隔壁服裝店的店員,外省人。父母堅決不准他娶一個“北妹”回家,處處搞破壞,最後讓隔壁老板把那女孩子辭退了。一向逆來順受的大石,這一次終於爆發,離家出走,到那女孩的出租房去住。
        可惜,世事往往就是這樣無奈,到了最後,大石不但跟父母鬧翻了,那個女孩子也離他而去,不知所終。這一兩年來,大石三天兩頭才回一次家,其他時間就遊手好閑,在縣城裏四處晃悠,成了有名的浪蕩子。
        小川的這一間KTV,地處關外龍崗的中心城。他費盡心思地張羅,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為了他哥哥大石。本錢是家裏出了一部分,銀行貸了一部分;那些工商、文化、環保等等證件,都是他辛辛苦苦去跑來的,南哥也幫了些忙。
        上上下下的關系,小川都已經打點好了,又從別的地方挖來了人,負責經營和管理。讓他哥哥大石來當老總,其實就是給他一份體面的工作,讓他好找老婆。
        我不知道大石是怎麼想的,我只是有點埋怨我媽,為什麼不給我生個弟弟?
        小川告訴我,星期四晚上南哥有個飯局,讓我們一起去作陪,問我要不要去。我說到時候再看,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們收拾好行李,跟隔壁房間的狗男女會合,退了房,然後就搭渡輪離開鼓浪嶼,再打的去機場。他們三個在後座唧唧喳喳,飯哥發牢騷說,他由於水土不服,已經便秘了三四天。
        我回過頭去,打趣道,你這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屎。
        車子裏頓時靜了下來,像我預想的那樣。而窗外陽光正好,我們結束了一段平常的旅途,即將要回到更平常的生活裏。有些事情正在發生變化,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
        到了星期四的那一天,南哥又打電話給我,讓我晚上一定要到場,幫忙喝酒。我不好意思再推辭,就答應去了。
        晚餐在一間高檔粵菜食府,主人是在關外開廠的許老板,以及一眾隨員;賓客則是三個打工族,我是藍領,小川是白領,像南哥這樣的公務員,我們稱之為黑領。
        席間有一位皮膚很白,頭發黑得一看就是染出來的老頭兒,他旁邊則是一個年輕女人,濃妝豔抹,身材還算不錯。我以為這老頭兒是臺灣或香港人,誰知道他一開口,說的卻是日語。
        許老板介紹道,這是某日本客戶的駐華代表,名字叫高島三郎。而旁邊的這位陳小姐,則是高島的翻譯兼秘書。南哥、小川還有我,輪番向日本鬼子敬酒,感謝他對我國的經濟支援,中日友好萬年青呀,萬年青。
        過了一會兒,陳小姐離席去上廁所,許老板對我們擠眉弄眼,用一種狎玩的語氣說,我們的陳小姐,可給祖國爭了氣呀。高島老頭兒來中國的兩年裏,她足足騙了他八十多萬,拿回老家建了棟房子,又養了個小老公……
        日本鬼子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們,笑容裏有一種跟年齡不相稱的天真。為國爭光的女人回來了,許老板打住話頭,我們會心一笑。喝,繼續喝,一切盡在酒中。
        觥籌交錯,賓主把酒言歡。幾十年前的那場血腥的戰爭,到如今,只是多灌日本鬼子兩杯的借口。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7
十五 飛來橫禍(3)

        到後來,日本鬼子喝得有些高了,他歪歪扭扭地站起來,朝我們三個敬酒,嘰裏咕嚕的,說了一大堆鳥語。
        我們三個也站了起來。陳小姐翻譯道,高島先生說,你們三位是高中同學,對吧?如今過了許多年,還那麼要好,在我們日本是很少見的。這份情誼,請三位一定要珍惜。
        高島三郎微笑著看她說完,然後仰起頭來,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時,他雙眼似乎帶著淚光,用蹩腳的普通話說,敬你們三兄弟。
        我跟南哥、小川相視一笑,也把杯裏的酒一口飲盡。除了小川,我跟南哥都是家中獨子,並沒有體會過血緣上的那種兄弟情會是什麼樣子。而像我們這樣,一起偷過學校生物園的芒果,一起踢過球,一起去過東莞,又一起指定對方做伴郎……我們這樣的三個人,或許真的稱得上兄弟?
        在我們三個人裏面,南哥的酒量最差,偏偏又愛出風頭;小川其實很能喝,在酒桌上又進退有度。我的酒量跟酒品,在三人裏都是居中,所以這晚醉的程度也居中。
        回家洗完澡,跟葉子薇簡單聊了一下電話,便上床睡覺。睡到半夜,把自己渴醒了。倒水的時候,突然想起國慶旅遊前,Cat的那封郵件。
        我打開電腦,登陸郵箱,卻是密碼錯誤。再試,再錯。我撓頭想了好久,最後試了一次,卻還是錯的。怎麼搞的,是我的酒還沒醒?那封郵件我只看了一半,Cat說她有了我的孩子,難道她說的是真的?
        我拿起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Cat。果然不出所料,裏面的聲音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去了北京,她或許換了號碼吧。
        這個女人,她說懷了我的孩子。
        我舉起手中的水杯,突然覺得頭疼欲裂。我想起了另一個女人,真的為我懷過孩子的女人。
        夜深人靜,或許是那些該死的酒精,這一刻我的心底無比軟弱。
        快八年了,我們再沒聯系過。自從分手以後,我把她所有聯系方式都刪掉了,但是實際上,有一些號碼,是永遠烙在心上的。
        何小璐。
        我用拇指揉著太陽穴,腦海裏思緒萬千。這麼多年了,她該嫁為人婦了吧,而我則和她曾經的敵人,建立一段穩固的感情。
        我想,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可以坐下來,當成是多年的老朋友,雲淡風輕地談一些往事,有說有笑,偶爾歎一會兒氣。
        這塊石頭我已經背了太久,該到了放下的時候——而解鈴,永遠需要系鈴的那一位,無論你叫那人冤家,或是死敵。
        我閉著眼睛對自己說,聯系她吧。好。
        但是該通過什麼途徑呢?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這樣子不但冒昧,而且按照她的性格,估計那麼多年裏,都不知換了多少個號碼。那麼,還是通過另一個方式吧。她的QQ是我幫她申請的,六位號碼,而且很好記,估計她還在用。
        我於是登錄了QQ,查找,在對方賬號裏,填下了永世不忘的那六個數字。在輸入驗證碼的那一欄,我苦思良久,最後寫下的三個字是:
        嗨,是我。
        我想,她應該會記得我的。退一步說,如果她連這個都忘記了,或者她知道是我卻不通過,那我也沒必要和她說什麼了。
        我關了電腦,又把杯子裏的水喝光,然後就上了床。心裏有事,這個覺睡得並不踏實,半夢半醒的。好不容易陷入昏睡,卻突然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我睜開惺忪睡眼,一邊看著窗外微明的天色,一邊從枕頭旁摸出手機。這會是誰呢,葉子薇,Cat,還是……何小璐?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7
十五 飛來橫禍(4)

        我接起電話,那邊傳來焦灼的一聲喂,卻是小川的聲音。
        我問了一句,怎麼啦?
        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小川在這個時辰打電話給我,肯定不是為了閑聊。
        小川說,雲來,我在北大醫院,你馬上過來,現在。
        我頓時睡意全消,小兔還沒有懷孕,所以醫院裏發生的不會是什麼喜事。我還想問清楚些,但小川只是讓我到醫院後打他電話,見面再說。
        小川拜托道,雲來,快點來,我只能靠你了。
        我掛了電話,胡亂洗了把臉,匆匆出門。走到門口又折了回去,把抽屜裏所有銀行卡都翻了出來。雖然小川用不上我這一點點錢,但我還是要帶上,以防萬一。
        下了電梯,走出大堂,我看見天色漸漸發亮,一輪朝陽在高樓的背後,掙紮著噴薄而出。久違了,深圳的清晨。
        突然間一陣涼風吹來,我打了個噴嚏,才發覺衣服穿少了。在這忘了季節的城市,好像在那麼一瞬間,清冷的秋天就來了。
        我驅車來到北大醫院,打了好幾次電話,小川才接了起來。他讓我在停車場等他,說他很快就會下來。
        我倚著車前蓋,一支煙還沒抽完,就看見小川急急忙忙向這裏走來。我掐掉煙,問,到底怎麼回事?
        小川勉強笑了笑,說,我哥出了點事。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還想問下去,他卻按著我的肩膀說,我那輛車給他撞壞了,只好委屈你當司機。雲來,先送我回家拿點東西,要快。
        兩人一前一後鑽進了普桑,我發動車子,從倒後鏡裏看見他掏出手機,正在打電話給誰。馬達轟鳴,而他的聲音低沉,我只斷斷續續地聽見幾句。
        灑水車……肋骨斷了,幸好沒插進肺裏……皮都撞得卷了起來……吩咐護士,一定要阻止警察抽血,就說抽血的話,傷者有可能死掉,要他們負責……
        最後他說,拜托了,爸。
        我聽出來了,這個電話是打給他未來嶽父,小兔他爸爸——某區某局的局長,跟這醫院有著某種利害關系。
        我把小川送到他家樓下,他上去了十幾分鐘,再下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個黑色的小包。這一次他鑽進車子,坐在我旁邊,對我說,雲來,我們回醫院。
        一路上,他仍在不停地打電話,有幾個是跟傷勢、抽血有關,另外的幾個,似乎是打給KTV的員工。這幾個電話,都表明同一個意思,就是小川要盡一切努力,掩蓋他哥哥醉酒駕駛的事實。要不然的話,大石這一輩子就毀了。
        還有另一次簡短的通話,不知道對方是誰。
        小川問,他們來了嗎?
        小川又說,嗯,都准備好了。
        小川最後說,行,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他轉過頭來對我一笑,抱歉道,雲來,辛苦你了。
        我懶得罵他的見外,問道,大石現在怎麼樣了?
        朝陽的光芒穿過前窗,照得車內一片毛茸茸的金黃。小川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道,我哥還在昏迷中,沒有生命危險。手腳都沒大事,不會落下殘疾。只是肋骨斷了幾根,還有破相是免不了。
        我試著打趣道,那倒沒關系,男人身上有幾道疤,90後的非主流更喜歡。
        小川搖頭苦笑,拍拍我的大腿,還是那一句,雲來,辛苦你了。
        說完這些話後,他疲倦地低下頭,再沒有談話的意思。我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他手裏緊緊抓著那黑色的小包。盡管疑慮重重,但我此時能做的,就是不斷地松緊離合,變換擋位,好在漸漸稠密的車流中穿插自如,盡快趕回醫院。
        太陽一寸一寸地升高,這個城市漸漸蘇醒。這些人來來往往,臉上掛著昨天的疲勞和今天的期待。對於幾個小時前發生的小小事故,他們一無所知,更毫不關心。
        而我眼前浮現出大石的那張臉,跟小川那麼像,只是多了幾分憨厚。我記起在某個冬天的下午,我們那麼多人站在田裏,他雙手倒騰著燙手的番薯,笑著遞給我說,來,趁熱吃。
lattefeifei 發表於 2010-7-1 13:47
十六 手足無措(1)

        我跟小川趕回醫院,在走廊裏,看見了一對哭天搶地的老夫婦。他們剛剛失去了年輕的女兒,車禍發生時,她正坐在大石身旁。
        關於這起事故的前因後果,我是後來才慢慢了解的。KTV即將開業,各路人馬都已經齊了,其中有一位叫小雯的女服務員,跟劉總劉大石特別投緣。在車禍發生的前幾個小時,劉總和幾個員工在KTV裏開懷暢飲,散場後,他堅持要送小雯回家。
        在通往梅林關的一個十字路口,一輛灑水車從右邊突然駛出,而我們喝得爛醉、一路飛車的劉總,直勾勾地撞了上去。在旁邊女人的驚呼中,他用僅有的一絲清醒——或者本能——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盤。電光火石之間,雷克薩斯的右邊車頭撞上了灑水車,車前蓋瞬間被擠成壓縮餅幹,而其後的那個女人,當場香銷玉殞。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裏,有人開奧迪,有人開奧拓;有人開奔馳,也有人開奔奔;有錢人的座駕是捷豹,開捷達的人更多;而無論鋼板的厚薄相差多少,坐在車廂裏的人,那一具血肉之軀,都是同樣的脆弱。
        這個女人,這個連二十歲都沒到的年輕女人,她原名王銀穩,在KTV裏化名小雯。她打算憑借顧客施舍的小費和輕蔑,維持她老實巴交的父母在深圳某一個出租屋裏的生活。他們在老家貴州的山區裏,辛苦耕作了大半輩子,女兒是想讓他們享享福。
        而如今,她身材單薄的老父母,正雙雙癱倒在小川的膝前,哭得聲嘶力竭。女兒就這樣死了,被一張白色的床單覆蓋著。在所有無濟於事的悲傷過後,他們只好回去貴州。這個流光溢彩的城市,就像是女兒買來、此刻套在他們身上的衣服,光鮮而肥大,永遠不適合他們。
        我想抽一支煙,卻想起這是在醫院裏。走廊又長又冷,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我背靠在牆壁上,眼前一出戲正在上演。
        這樣的情景,在電視劇裏並不少見。小川把兩位老人扶起來,讓他們坐到走廊的椅子上,然後像一位傑出的牧師,站著給他們布道。
        小川就是有這個本事,他演得像是跟老人們同一陣線,是在為了他們的權益而奮鬥;他的每一個建議,似乎都是在為兩位老人家著想。
        我隔岸觀火,看小川的表情不斷變換,聽他說的每一句話,那麼進退得當。小川的演講富於感染力,他說的話有軟有硬,連哄帶騙,讓這對老實巴交的夫婦暈頭轉向,誠惶誠恐,根本沒辦法拒絕。
        但我還能怎麼呢?難道要我大聲跳出去,說出酒後駕駛這個真相,以此作為兩位老人的砝碼,好讓他們從我十幾年的死黨這裏,得到更多的賠償?
        小川右手是那個小黑包,左手是一張列著條款的紙,他對那個幹瘦的老男人說,阿叔,包裏有十八萬,只要你們在這裏按個指模,現在就能拿走,現在。
        老男人看了一眼妻子,他的眼神裏是認命的絕望。老夫妻對視良久,最後她艱難地點了點頭,而他顫抖著伸出右手,還用沙啞的聲音說:
        謝謝老板。
        我閉上眼睛,胸膛裏有什麼東西正在翻騰。算了吧,就這樣算了吧。這世界本就沒有公平,沒有正義,只是看你站在哪一邊。
        小川長長地松了口氣,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雲來,你幫我帶兩位老人家去處理後事,該簽的都簽了,不要留下後患。雲來,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了。
        他再次拍我的肩膀,疲憊地笑道,辛苦你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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