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與我 之五(二)
不過羅斯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他明白我的弱點,所以一本正經的拿小抄來跟我
溝通。
我一直都學不會任性和無理取鬧,凡事都力求講理。羅斯耍白目的時候我可以勃
然大怒,但他跟我分析討論,即使談得是整型,我也沒辦法當面給他難看,而是
認真的聽。
總之他講了一大串,總結起來就是「維繫長久關係,需要雙方些許讓步和妥協的
努力。」
狐疑的看他半天,我把他的小抄拿來看。「…誰幫你捉刀的?亞伯?」
「當然不是。」他滿臉受傷,「我用法文寫完,請人幫我翻譯。亞伯只推薦了一
個在地不錯的翻譯而已。」
…連要跟我爭辯都這麼用心,果然他不是笨蛋,只是中文很爛而已。
既然我認同他的看法,那去看整型大夫似乎也沒什麼不行…雖然答案我早就知道
了。
醫生聽說我有蟹足腫的困擾,很謹慎的幫我做了測試。情形真是不樂觀到極點,
連這位名醫都不敢為我開刀。
羅斯臉色大變,好像剛剛被宣告癌症末期。
「換個漂亮的女朋友吧。」我倒是心平氣和的建議。
「少來!」他忿忿不平,「醫學日新月異…」
「那你先全身除毛吧,除了頭髮以外。」我聳肩,「之前怕傷你的心,我都不敢
說。反正你都不怕傷我的心了,也沒這層顧慮。其實我討厭透了你身上的每一根
毛,讓我非常噁心。」
他立刻「哈」的一聲恐嚇,虎牙也冒出嘴唇。「這是我最引以為傲、性感得不得
了的地方,妳居然說噁心!?」
「我也很喜歡自己不惹麻煩的臉,但你也非常討厭。」我覆述他的話,「維繫長
久關係,需要雙方些許讓步和妥協的努力。」
他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我等他先聽進去,然後補上臨門一腳。「現在還不晚,
換個漂亮女朋友吧。」
「…我多收一個女人,妳…」他遲疑了。
「我就搬家,咱們就此絕交,永遠不見面。」我冷酷的說,「我說到做到。下回
我不會那麼傻,在你面前戳脖子。」
死都不怕了,還怕失戀喔?長痛不如短痛。
他立刻把我拖回去,我也沒抵抗。他虎牙都快抵到下巴了,嚇壞整型醫院的人總
不好。執行什麼「愛的懲罰」比較累的是他又不是我,我還可以裝死。
「東方的女子是不是都比較絕情?」他壓低聲音,在我耳邊痛恨的說。
「誰讓你運氣不好,都遇到絕情的東方女子。」
這一回合,羅斯大敗。
我想他不是氣瘋了,而且突然有了強烈的危機意識。晚上我去哪他都要跟,連吸
血鬼的聚會都不放過,但何老師他們被嚇個半死。
突然空降血族當中最瘋的那一個,這群逃避戰火的在地吸血鬼其實都考慮搬家了
(比方撒哈啦沙漠)。我覺得他們又沒什麼大惡,安分守己的住在這個炎熱潮溼
的小島許多年,沒惹什麼亂子。
就隨口跟羅斯提了幾句,建議他讓手下(他帶來的官方吸血鬼)造冊管理,反正
血族資本雄厚,這島的人類課稅就很兇了,哪裡還好剝層皮?也就放過對這些吸
血鬼的徵收,讓他們安居立業,反正本地吸血鬼也沒造反的野心和打算。
羅斯本來就是不拘小節的血族,他聲名狼藉,也用不著立什麼威,就照著這樣辦
了,他的手下幾乎都是官僚或學者出身,比較適合去戶政事務所上班或在博物館
編纂手冊,也樂得在脫離戰場的玩文書作業。
以前我就懷疑過了,現在非常肯定。別人家的官方吸血鬼大約都還兼具守衛和軍
隊的功能,羅斯的手下大約是裝飾用的--既然大家都有,他也不能沒有。既然
打架都自己來了,那文書作業和賺錢就交給手下好了。
聽說還有幾個沒跟來的,在華爾街呼風喚雨,賺錢給這個其實也花不到什麼錢的
血族主子用。
我拉開羅斯的衣櫃時,差點笑翻。我本來以為他只有一件大衣,結果是相同樣式
的十來件,很清一色「駭客任務」尼歐的那一件,就在材質上有所變化而已。
平常他喜歡穿背心T恤和牛仔褲,只有幾套正式西裝和燕尾服掛在衣櫃角落生灰
塵。倒有半打獵靴。從衣服到鞋子,幾乎都是深色系的,黑色居多。我不覺得他
是想耍神祕…只是懶得用心去配色罷了。
他倒是很愛幫我買衣服,可惜那些昂貴的華服都沒有我的size。為此他在店裡發
過脾氣,說這些衣服只有童裝尺寸。
很奇特的,他對我的臉非常不滿意,身材卻從來沒有微詞。有回他摩挲我實在一
點都不細的腰很久,我忍不住問他,他反而困惑了。但他的中文太爛,我英文太
敗,一週後他家裡就掛了一幅油畫,但我不想問是不是真品(遮臉)。
他跟我說,那是文藝復興時期吉奧喬尼所繪的「維納斯」。
「這身材就跟妳一模一樣啊。」他很迷惑,「妳的胸部還比較大。細緻又光滑,
曲線多柔軟,很美啊。」
我忘了他活了好幾百歲,對身材的審美觀一整個復古。我也才知道,在他口中的
「肥美」不是貶詞,而是褒讚。
…我又離題離太遠。
總之,因為我無意的隨口提幾句,本地吸血鬼因此沒受到太大的打擾,感激到讓
我全身不自在。若是別人邀約,我就不會去,但何老師畢竟是我在地認識的第一
個吸血鬼朋友。
他聒噪而妻奴,讓人啼笑皆非,但也對人類抱持著比較溫柔的情感。如果說,我
應他的邀請去參加聚會,能讓他在本地圈子提升地位,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也不
費我什麼事情。
只是我沒想到羅斯也硬跟來,讓與會的吸血鬼大受驚嚇又覺榮耀。這我倒說不上
是好事壞事。這樣讓本地吸血鬼的立場從中立偏向血族,獨立軍可不會很高興。
明明我很討厭政治,但還是得逼自己很政治的去設想。
一開始,氣氛有點僵硬拘束,但幾杯血腥瑪麗(人血混伏特加的吸血鬼飲料)下
肚,聒噪的何老師和羅斯居然聊得很開心,兩個都有點白目的傢伙一拍即合,頗
有相見恨晚的態勢。
漸漸的,在地吸血鬼摸清楚了羅斯的個性,男性只要離我三尺以上,就可以跟我
安全說話,女生更可以靠近些,不至於被他膽寒的怒目。氣氛開始活絡,其實和
尋常的派對沒什麼兩樣。
只是在地吸血鬼異常低調,各行各業都有。我跟人交換了一堆名片,從大學校長
到棺材店都有,還有不少在公家機構,當中還有個少年隊的大隊長。當然服飾就
不像在歐美那麼的時尚,許多吸血鬼還改變髮色和容顏向東方人靠攏,或者設法
拿張混血兒的證明書。
我承認,之前對吸血鬼有許多成見。但所謂物以類聚,會逃避戰火到這不適合生
存的小島,這樣的吸血鬼通常是個性比較斯文溫和的。何老師不是唯一和人類結
婚的吸血鬼,有的配偶不但知情,還成立了個「V友協會」,交流相處心得和心
理調適,甚至也提供法律諮詢(萬一要離婚的話)。
這一切真是現實又超現實,跟我聊天的就是V友的會長,一個迷人的女吸血鬼。
「…我們真的很感激妳。」她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我什麼也沒做。」我苦笑。
「妳無心的幾句話,讓我們保有尊嚴和自由。」她莊重的說。
好一會兒,我考慮該怎麼開口才好。「…我是人類,所以不能介入你們的種族戰
爭。但我們也都是同在這個島的居民。我們遵守著相同的憲法和法律…我們都是
這塊土地的人。這真的沒什麼,拜託不要放在心上,我反而很難為情。」
她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我三百五十歲了。當然是從死後算起。這是最不適合
吸血鬼居住的島嶼,但卻擁有最兼容並蓄的文化。而妳,你們。是我見過最友善
的人們。」
「妳是說,沒有宗教和種族戰爭,沒有魔女審判和火刑嗎?」我笑了,「或許其
他人不覺得,但我感謝妳的溢美。」
當然,他們是獵食者,而我們人類是獵物。只是文明不是扭轉人類而已,他們也
同樣受文明洗禮。據我所知,他們改食血漿,攝食「溫食」的時候盡量在合理的
量,同時將人類的記憶洗去。
而且不再隨意將人轉化成吸血鬼。(聽說基本操作也很複雜,不是每個人…我是
說吸血鬼都辦得到。)
或許基因科學總有一天不再去弄些複製羊這類的笨事,而發展出人造血液之類的
,讓吸血鬼和血族更和人類可以和平共處。
那天的聚會很愉快,甚至他們還邀我們再去,羅斯也答應了。
但回去的路上,羅斯卻心事重重。「…妳開始同情吸血鬼了嗎?」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該發脾氣好,還是乾脆別理他。
「英國如果和美國打仗,我也只能看著。」我說,「但英籍朋友和美籍朋友,依
舊是我的好朋友。」
他想了好久,想到我們回到家了,我疲勞的拿下耳環,他才開口。「蘭雖然比妳
漂亮多了,但妳比她聰明。人類就該自私一點嘛,還要談什麼天下為公…」
我頹下雙肩,已經不想跟他生氣了。我把脫下來的耳環戴在他耳朵上,然後去洗
澡…
接著把銀護頸和銀鏈戴在身上睡覺。
他撲上來的那聲慘叫,真是精彩絕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