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活色生梟 作者:豆子惹的禍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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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21 11:4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4 1198167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17
活色生梟 第六十一章 車夫

毫無意外,蟹九翻臉,雙手一翻亮出滿是倒刺的銀鎖,可就在準備拿人的剎那,一股洪浩壓力忽然從門外涌入!肉眼不可查、耳中只有寂靜,但這份壓力,就仿佛面前有一道滔天駭浪突兀聳起,堪堪撲到眼前時,又倏地凝滯不動……如山大浪,隨時都會崩塌、于頃刻間湮滅所有一切。

只有習武之人才能體會的森森威壓,大宗師的威風。不知何時,羅冠已經到了門口。

羅冠背負雙手、未執弓,但已綻放氣勢。

蟹九不再妄動,凝住拿人的勢子,轉頭看了羅冠一眼,隨即皺眉:“是你?”

羅冠很客氣,點了點頭:“九爺,好久不見。”羅冠是燕帝聘來的高手,專為皇家做事,幾年前曾受命景泰,助刑部去偵辦一件大案,那次就是和蟹九合作,著實經歷了不少兇險,最后總算功德圓滿,由此,兩人之間也算有些交情。

蟹九語氣冷漠:“你要阻我?”

羅冠搖頭:“我和這位顧先生不熟,不會為他出手。”蟹九臉色微微一緩,但還不等他再開口,羅冠又繼續道:“不過…你還是不能在這里動手,打起來會很亂,會影響一位前輩的休息。”

蟹九冷曬,不再理會羅冠,轉目望向顧昭君:“識相的,跟我走,少吃許多苦頭。”

顧昭君笑,搖頭:“我不走。不光我不會走,你和你帶來的人也別想走了。”

老板的大屋內劍拔弩張、惡斗一觸即發,但漏霜閣的客人全然不覺,一座座精巧廂房中春光旖旎…其中有幾間,申三、申五、寅四……五間房中,客人沉溺色香軟紅之中,正在嬌聲催促下揮汗如雨,可他們的眼睛不知何時全都張來了一道縫隙,目光清澈且沉冷,只待一聲號令就會抽身而起、匯合家主殺盡強敵。

在睛城中,顧昭君從不會一個人行走,即便來李明璣的漏霜閣。

顧昭君和蟹九僵住了,前者的笑容越來越盛,后者的神情則越來越冷,顯然誰都沒了耐心,這個時候宋陽起身,走到兩個人中間,面對蟹九:“大東家是我,要拿人先找我。”說完,又側頭對老顧笑道:“我的架,我來打。”

屋里的付黨、謝門走狗外加老顧,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旦打起來自然會一起出手,不過像宋陽這樣,直接去幫顧昭君擋下第一陣,還是有些唐突的。老顧以前說過自己不要臉,其實他是最講究架子、最好面子的。果然,顧昭君不屑道:“怕我吃虧么?心領了,閃開吧。”

宋陽卻嘆了口氣,回答的很古怪:“這事不管怎么怪,都是要怪到我身上的,和你沒什么干系。你發脾氣也是我對不住你,哪能再讓你打架。”

‘這事’指的是‘珠寶變現被官差發覺、順藤摸瓜追到妓館來抓人’。仍是因為顧昭君好面子……當初大包大攬,說只有自己經手才不會出問題,還因此提了一成傭金,現在卻被蟹九追上了門,老顧這個臉丟大了。

其實蟹九此行‘可疑’得很,即便沒聽過他的名頭,但帛先生吃驚追問在前、羅冠見面招呼在后,也不難想象這個老捕快的身份。憑他的地位,真要想辦鐵案,哪會只帶十幾個人偷偷潛入,還一個人獨入虎穴,在拿人前羅里羅嗦地說上半天。

且他說的話里也留了扣子,只要解釋的好,就不抓人了……這哪是能從捕快嘴里說出來的話。

以老顧的心思,怎么會察覺不到事情蹊蹺,可他覺得丟了面子,惱羞成怒了,不管不顧就要殺人。

李明璣、帛先生都看得明白,這個時候越勸老顧就越覺得丟人,無疑是火上澆油,兩人干脆也不費話了,大不了就殺光蟹九一伙,然后再想辦法補救便是了。

宋陽也沒想著勸,他的念頭很簡單,自己才是始作俑者,顧昭君丟人也是因自己而起,或許大家還算不上朋友,但一段相處下來,至少還算默契愉快,沒道理這個時候還讓顧昭君站在風口浪尖。

說真的,要打架了,宋陽不覺得太緊張,自己這伙人多勢眾,還有個大宗師羅冠,他只是覺得好笑……顧昭君也會意氣用事么?

不過宋陽的介入,還是讓顧昭君心境有了些許變化……并非不難堪、不生氣了,但又添出了些‘付老四還算講義氣’的安慰,只是稍稍的一點緩和,緩和了馬上就要殺人泄憤的情緒,他斜忒了宋陽片刻,隨即目光一轉望向蟹九:“剛才你說的,若能說清楚贓物的來源,你就不抓人?”

蟹九搖頭、糾正:“說對了我才不抓人,說錯了一樣得抓。”

宋陽就此接口:“對了錯了,差別在哪?你想聽實話,總得先把自己的話說清楚。”

“說對了,就是蟹九的朋友;說錯了,就是大燕的囚犯。”蟹九的回答仍是不清不楚,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要說的對了,就是你的朋友?”宋陽說完,搖了搖頭:“只你把我當朋友可不夠,還得我把你也當成朋友,蟹九爺才能活著走出這間屋。”

簡直就是在打啞謎,宋陽這頭別扭,蟹九何嘗不覺得難受,他也有難言之處,這次辦的是‘私事’,決不能聲張的那種,帶來的人也都是自己絕對信得過的老兄弟。本來事情想得挺容易的,如果對方不說出實情就把人帶走、回去慢慢地問,可對方的實力完全出乎意料

該提前交代的都已經說過了,宋陽實在懶得再啰嗦,直接給出真正緣由:“珍寶來自太醫尤離,滿滿一大箱子。”事情看上去有些復雜,可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雙方都有話不想說,宋陽率先打破僵局,被對方知道實情無妨的,反正蟹九證明不了自己是朋友,他就會死。

蟹九的神情變了,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但警惕依舊:“尤太醫的珍寶,怎么會落到你手中?”

宋陽如實應道:“尤太醫故去,他把箱子留給了我。”

“他死了?”蟹九明顯吃了一驚,立刻追問:“你如何證明箱子是他留給你的,不是你殺人越貨?”

怎么證明?沒法證明。宋陽無奈而笑,耍無賴似的反問了句:“你說怎么證明?”

“光靠嘴巴沒有用的,尤離真要傳下什么,只會給一個他從南理帶走的右心娃子讓右心人來和我說話,我自然會信!”蟹九情不自禁握緊了手中的鎖鏈,下一刻不是朋友相見、便是生死搏殺。

知道尤離從南理帶走一個右心娃娃的人,全都跑到一間屋子里來了。宋陽先看了羅冠一眼,后者會意,身形一飄來到蟹九身旁,嘴里淡淡說了聲:“九爺,得罪。”伸雙手搭住了蟹九的脈門。

與此同時宋陽也邁上一步,把蟹九的手放到自己的右胸口心口要害,蟹九若偷襲宋陽絕無活路,但羅冠拿住了蟹九的脈門,讓他根本運不起力量,自然也就沒了偷襲的可能。

很快,三個人各自退開,探明宋陽就是右心人的蟹九,完全都放松了下來,再沒了絲毫敵意,一抖袖子收回鎖鏈,對宋陽道:“好小子,都長得這么大了。當初尤離挖墳的時候,我可就在旁邊看著!”

宋陽面露詫異:“你是當初護送尤太醫離開南理的那群人之一?”

百歲宴挖墳時發生的事情,除了尤離最關鍵的那幾句自言自語,其他的宋陽早都記不得了,不過有幾個車夫,他還是清楚的。

“不用試探了!”蟹九搖頭而笑:“沒有之一,也不是一群人,就我自己、趕了架馬車送你們兩個離開。”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個瓷瓶遞給宋陽:“這是尤離當年送我的東西,要是你還不信,我也沒辦法了。”

不用仔細辨別,宋陽掀開瓶塞一望便知,果然是舅舅的獨家出品,焚毒。當即遞回瓷瓶,對蟹九點點頭,露出了個笑容:“前輩好,先前誤會了。”

蟹九擺了下手:“尤離以前沒和你說過么,這箱子珍寶,就是我送給他的!”

還不等宋陽說話,帛先生就從一旁笑道:“咱們燕國的捕快可真夠有錢的,送人寶貝都論箱。”

蟹九不在意這種怪話,繼續道:“也不是我的錢。當年中原首富賈家被賊人洗劫,滿門被殺,無數珍寶失竊,因為是幾伙惡賊聯手作案,所以追剿漫長、贓物也是陸續啟回,巧的是我獨自追回這箱寶貝的時候,接到尤離傳書,說他要逃離大燕那時候贓物還沒上繳造冊,又沒有苦主可退還,干脆送給了老朋友。不過我囑咐他,最少要沉上二十年,才能動用它們。”

現在未滿二十年,但也差不多了,這批珍寶流入市面并未引來懷疑,可是因為另一件案子,牽扯出了那枚寶石戒指,本來也沒什么,就被當成充公物層層上繳,只是在經過蟹九這一環的時候,被他留意、發現,這才追查了下來。

當然,蟹九的追查是暗中進行,主要還是關心尤離,他總要弄清楚是尤太醫出手兌現,還是遭了賊人的劫殺。

蟹九說起往事,多少有些感慨,而他也不是尤太醫的朋友尤離這輩子,幾乎沒什么朋友,琥珀或許勉強能算一個吧,但走運的是,在受過他醫術恩惠的人中,有幾個知恩圖報的好漢子。

閑聊了一陣,宋陽忽然問道:“蟹九爺知道妖星的事情么?”

蟹九皺了下眉:“什么妖星?”

宋陽沒多解釋什么。他清楚記得,尤太醫死前曾經和他說過‘動用了燕國的眼線,意外查出你竟然是妖星’,蟹九不知道‘妖星’的事情,顯然尤離的眼線另有其人。

對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蟹九并未追究,而是換過了話題:“宋陽,你要小心些。”

宋陽微微一愣,雙方‘相認’之后,都在撿著重要事情去說,并沒太多寒暄客套,到現在為止宋陽也沒向蟹九報上姓名來歷,可對方直接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認得你,是因為我在查你。從皇宮里直接傳到我手上的秘差。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18
第六十二章 兒子
宋陽哪會不動容,皺眉追問:“景泰要查我?知不知道為什么?”
蟹九搖了搖頭:“不是要專門查你,而是查明日山莊的莊主、蘇杭。密旨沒多說什么,就要我探明最近蘇莊主和誰接觸過,比著以前有什么特殊不同。”

這次從海上歸來,蘇杭的狀態和以前有些不一樣,好像總是很高興的樣子。自從蘇杭十四歲拒絕進宮開始,景泰就在等著她找到心儀男子那天,最近終于有了端倪,景泰無比地開心,傳下密旨命令大燕最好的捕快,去追查蘇杭可能存在的男人。

蟹九之所以留意到宋陽,是因為宋陽第一次去蘭若寺,先被當做貴賓隆重接待、隨后被姥姥單獨帶走對瘋子皇帝的真正想法,蟹九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提醒道:“只要這件事還是我來來查,景泰就不會知道你。不過蘇杭這個女人,不是別人能動的,你好自為之。”

宋陽笑了笑,口中對蟹九說了句‘多謝’,心里則是另外兩句話:不能動也動了。景泰查蘇杭,等有命能活過九月八再說吧。

蟹九沒待太久,單獨給宋陽留下聯絡辦法后起身告辭,臨行前還特意關照道:“上頭有件案子壓下來,明天我就會帶人趕赴蓬萊州,你要有什么急事,可以去蓬萊找我”

說著,老頭子露出個笑容:“比如惹了禍要逃難,就往蓬萊跑。再就是明天我離開睛城后,不知道萬歲會等我回來、還是把蘇杭的事情交給別人去查,總之你后面的行止一定要檢點。”宋陽正容點頭,蟹九的警告絕非兒戲,要是有個精明角色著力來查他,未必就不會發現漏霜閣里圖謀的大事。最近這段正是關鍵時刻,他也真要謹慎行蹤,盡量減少與同黨的會面了……

虛驚一場,本以為案發遭捕,原來卻是朋友見面。

蟹九離開之后,旁人都輕松了下來,唯獨顧昭君臉色依舊青佞,不管蟹九是不是朋友,他經手的那批珠寶總歸出了紕漏,顧昭君覺得丟人,冷冰冰地拋給宋陽一句:“傭金不要了,已經抽走的那些原封奉還。”

宋陽笑而搖頭:“多大點事,就你認真。你這人沒勁。”說完想了想,又笑道:“退還傭金就算了,不過等忙完了這些事情,你是不是得請我把風月坊里的三十三間紅樓都轉一圈?”

“提到流連溫柔鄉”李明璣突然插口,語氣也冷得很:“請公子先把前面欠漏霜閣的舊賬清一清。”

宋陽愕然,轉目望向她:“什么舊賬?這又是哪跟哪?”

“看過我的非非,不用給錢的么?”李明璣提醒了句,隨即又冷笑著:“念著大家的情分,本來沒想過要錢,不過現在才知道,公子還去光顧過蘭若寺。既然你有錢花到那里,我們又何苦委屈著自己、幫你省錢。”

宋陽氣笑了,先喊了句‘我沒錢’隨即從椅子上跳起來,先指顧昭君、再指李明璣,又惡狠狠的說:“一個比一個小氣!”就此離開大屋,去找守在后廊的羅冠:“琥珀前輩精神好些了么?現在能不能找她?”

羅冠也不知道,轉身帶他走向琥珀住處:“只能去問前輩自己,哦,還有另一件事,”說著,他的臉上顯出些好奇:“今早宮里傳下圣旨,命我做一品擂的主將你怎么會提前知道?原來的主將呢?”

“原來的主將浪得虛名,別說比起你,連我都不如,讓我打殘廢了!”宋陽信口胡吹,得意洋洋。

小心敲門、靜靜探視,琥珀并沒有休息,比著上次來訪,屋子里多出了一張書桌,琥珀正裹著厚厚的裘皮坐在案前,執筆寫著什么,桌上摞著一疊手稿,看樣子她已經寫了一陣子了。

看上去琥珀的精神還不錯,一見宋陽來了,放下筆微笑道:“好兒子,來看娘親了。”

她才一開口就把宋陽說傻了,心里第一反應就是:又一個陳返?

而琥珀咯咯咯地笑了:“放心,我腦子沒問題,我知道自己說什么,也知道你是誰。”宋陽剛要松口氣,不料她又繼續道:“你就是我兒子。”

宋陽苦笑,心里還抱了些僥幸:“別消遣我了,您是姑奶奶,這里差了一輩。”

琥珀的條理倒是清楚得很:“你我的輩分,是從尤離那來算的,不過我不只是他的小姑姑,還是他女人、也是他朋友,從后兩重算,只長你一輩。”說著,她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真沒傻,別把我當陳返,我是這么想的……”

“景泰四年五月初七夜生的娃娃都因我而死,偏就你活了下來,而且還是被尤離就走的,這就是咱倆的緣分;”

“我會有兒子這件事,純粹是替尤離背黑鍋,我不怪他,再來十次也不會怪他,不過我兒子死了,他是不是也該賠給我一個?”

“尤離這個人渾渾噩噩,對誰都是那副臭臉孔,竟然會傳你武功、毒術,足見他在意你小子,他心里多半把你當成自己兒子了;”

“尤離有個兒子,琥珀有個兒子,我倆從小一起長大,好的仿佛一個人,現在他死了,我兒子也死了,把他的兒子拿來做我的兒子,正好的事情;”

“還有,和尤離有了一個兒子,我自己感覺還挺好的。”說著,琥珀清空身前的桌面,把下頜墊在雙手上、伏了下去:“有時候我會想,他被逐出師門那次,我追上了他,如果他對我說‘你要跟我走,就決不許和旁的男人雙修’,我也會答應他吧?”說到這里,琥珀皺了皺眉頭:“可是這混蛋沒說,我能為了他不和別人雙修,可他多半不愿意為了我不去和別的女人雙修,想想還是算了。”

琥珀自說自話,宋陽除了眨眼還是眨眼……

因為尤離的關系,宋陽對這位姑奶奶也有一份親切,不過也僅僅是‘親切’而已,把她當半個長輩、當半個熟人,但要說拜母親認干娘,實在差的太遠了,到現在不過見了兩次面,既沒有什么相處也不存共事,兩次見面就都是談論往事,現在就算宋陽拼掉了全身的雞皮疙瘩,也喊不出一聲‘娘’。

宋陽咳嗽了一聲:“前輩……”

剛說了兩個字,琥珀就再度笑了起來,搖頭打斷:“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無妨的,你不把我當娘也無所謂的。我認你做兒子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把我當娘,你是你,我是我,各想各的,不用有什么相干。”

等她說完宋陽更吃驚了。姑奶奶琥珀也完全不打算‘相認’,她把宋陽當兒子就成了,至于宋陽會不會把她當成娘親,她管不著。

這一世里宋陽遇到的人物形形色色,各有特點,但除卻蘇杭情形特殊之外,性子最古怪的莫過于尤離,可舅舅和眼前這位姑奶奶一比,當真就變得最最正常不過了。

‘認’下了兒子,琥珀興致盎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空出來的床榻:“脫鞋上炕,坐著聊,上次沒來得及問,把尤離這些年的狀況統統說給我聽,還有你的經歷,大事小事全不許落。”

真要是‘所有事情’都說完,一品擂都該結束了,宋陽沒上炕,而是和上次一樣,拿了個墊子坐在地上,挑揀重點開始講述,前后足足說了兩個多時辰,其間琥珀幾乎沒有插口,只是認真的聽著,偶爾微笑,偶爾流淚直到宋陽收口不言,琥珀才緩緩吐出一口悶氣:“先說澇疫,尤離這一脈的傳承,修毒習武,終生都要服食藥物,體質遠異于常人。澇疫就是門中前輩在處理長輩尸體的時候意外創出的。你先前猜想的不錯,想要制成疫毒,非得有門中人的新死尸體不可。”

宋陽點了點頭,有件事想問,但又覺得大不敬,說不出口。

“想問什么都可以,我當你是兒子,就算你真忤逆我都不會生氣,又怎么在乎幾句話?”琥珀微笑,她知道宋陽想問的是什么,接下來直接給出答案:“我若死了,尸體是沒用的,我未被列入門墻,他們那些大好補品都沒我的份,到最后毒術或許相差不多,但武功就遠遠不如了,我全盛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天干己品。話說回來,若我能被制成澇疫,燕頂也不會容我活到現在吧。”

琥珀搖搖頭,換過下一個話題:“說過澇疫,再說下件事,我早就在想,為什么尤離要對付燕頂不對!”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頭望向宋陽:“剛才你說的那些事情里,怎么沒有女人?”

宋陽的腦筋絕對不笨,可遇到琥珀這樣的‘娘’,他還是有些發懵:“什么女人?”

“你的女人啊。我兒子的長相、本事、手段、心思,哪一樣都是上上之選,怎么會沒女人?”琥珀笑得開心:“別的事情先不忙去想,說說你娶妻了沒?身邊有幾個女人?”

宋陽‘咳’了一聲,這才明白琥珀把話題從山上一下子支到了水里,無奈應道:“真正的就一個,肯定會娶的。”

琥珀大失所望:“怎么才一個?”說著,又瞇起了眼睛:“或者你不喜歡女子?”

宋陽額頭都冒出冷汗了,少有的結巴著:“您老別瞎猜成不,我就喜歡女子,不喜歡別的。”

琥珀放心了不少,又興致勃勃開始一個勁追問起‘未來兒媳’的狀況,非得讓宋陽把任小捕的情形仔細說完,她才心滿意足,點頭笑道:“公主的身份還不錯,可惜只是南理的,不過她的性子倒是挺討我喜歡一個肯定不行,她不是還有個姐姐么,那個聰明郡主承郃,一并收下吧。”剛才在說起往事的時候,宋陽提到過小捕、初榕的身份和關系。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19
第六十三章 假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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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擅用毒,精雙修,曾採補天下,鶴發卻童顏,再加上喜歡研究算命和一副古怪心性,算得上天字一號的老妖婆。
  就在老妖婆提及承郃郡主的時候,與宋陽遠隔萬里、正在閨房軟榻上睡覺的任初榕,真的就打了個哆嗦。
  任初榕做夢了,夢見自己在睡覺……
  天氣炎熱,山中空靈,竹林青翠。自己衣裙單薄,蜷縮而眠,忽然一陣清風掠過,吹拂竹葉嘩啦啦地響,落在耳中卻顯得天地更加寂靜了,任初榕覺出些許涼意,伸手想要拉過薄被,可竹林中哪會有被子呢。很快,涼意變成了寒冷,而下一刻,毫無徵兆的,她突然置身於一個溫暖懷抱。
  回頭看看,她認得那個抱住自己的男人,但又想不起他叫什麼;被他抱住任初榕覺得開心快樂,可又隱隱覺得不妥……男人的手不老實,身體也不老實,任初榕歡愉、想笑,不過心裡那份不安卻越來越濃烈,終於,她想起這個男人的名字,由此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不安,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宋陽!
  啵,好像個氣泡般的,宋陽就那麼爆碎開來,消失不見,任初榕打了個哆嗦,一驚而醒。
  之前…充其量只是一份好奇。三年前小七當了個把月捕快回來後,一下子變得嘮叨了,說來說去都是一個人:一個神奇的小仵作。任初榕不屑,小孩子罷了,可是聽得多了、聽得久了,任初榕心中也對小仵作有了幾分好奇。
  自從青陽見面後…他在高台上,好像個才俊又像個無賴;他在驛館內,怪叫著『死到臨頭』和大宗師拚命;他在閒聊中,咬牙切齒地破掉筱拂和親;他在金殿裡,連皇帝帶重臣統統毒翻;他在邊關時,救下一座城池、毀掉一座大營;還有他在小鎮打的那一仗,對方是權傾大燕、最神秘莫測的國師……好奇漸漸變成了驚奇,而驚奇又會變成什麼?
  情愛來得就那麼簡單,即便任初榕自己都不知道。
  心彭彭彭地跳著,竟然會夢到宋陽,而且還、還是個春夢,這讓任初榕羞憤不已,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可是等她定定神,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變成想要刺自己一劍了……任小捕不知何時跑到她的榻前,正雙手托腮,眉花眼笑地望著她。
  見三姐醒來,任小捕清了清嗓子:「哀家見你雙頰潮紅、眼臥桃花…小妮子你做春夢啦!」說到後半句小捕咯咯地笑。
  任初榕窘迫到無以復加,隨便扯來個詞:「哀家哪能亂用,砍頭得罪過,還有…哀家也不是什麼好詞,記得以後別說了。」
  任小捕哪會和她去說這個:「快說,夢裡看清長相了麼,是哪個小子有這福氣,能跑進我三姐的夢裡,天亮我就給你要聘禮去。」一邊笑著,伸手入被去呵癢。
  姐妹倆鬧成一團,笑了一陣,任小捕也跑到了姐姐的床上,初榕攬著她的肩膀,問:「小七,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宋陽除了你,要是還有其他女人的話……」聲音很輕,莫名其妙的心虛。
  任小捕搖了搖頭。任初榕輕輕呼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容的。」
  不料任小捕仍搖頭:「不是容不容的,是現在根本沒心思想這些。」說著,她忽然岔開話題:「前幾天,我的馬驚了。」
  三天前,小捕惦記著宋陽的囑托,去城郊山莊探望陳返,途中坐騎忽然發瘋,當時她在山道上,路旁就是懸崖,若非秦錐救的及時、小捕自己身手也不錯,非得連人帶馬全都摔下山去不可,情形著實凶險。事後任小捕下了封口令,不許隨從把此事洩露出去。
  直到妹妹此刻提起,任初榕才知道她險些出事,皺眉道:「好端端的,馬怎麼會驚了?」話問出口任初榕也反應過來,神情裡多出一份怒色:「你又動用那個本事了?不是早就答應我,再不去猜測以後了麼!」
  「我忍不住,」小捕歎氣:「他打完燕國國師,又跑去參加燕國皇帝的一品擂…這、這不是瘋了麼,我怕他出事,忍不住要去猜一品擂會怎樣。」
  任初榕沒再去責怪:「看到了什麼?」
  「周圍很亂,好像有幾千幾萬人圍住,宋陽拿著一把很大的刀,廝殺…可一品擂只是登台獻技,怎麼會有廝殺。」任小捕的聲音開始輕輕顫抖起來,再說出的,已經變成了自我安慰:「或許只是打架、他本來就喜歡打架…那把刀就是他的龍雀吧,有龍雀在手,他、他穩贏的。」
  任初榕把妹妹攬得更緊了些,點頭:「是啊,穩贏的,不用擔心。」
  小捕抬頭去看姐姐,眼淚就那麼毫無徵兆地湧出來:「什麼其他女人、容不容的…那些以後的事情我根本沒心思去想,現在我就盼著他趕快打贏,趕快回來…快點回來,別受傷。」
  ……
  宋陽不知道小捕在流眼淚,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舊事』上。琥珀已經不再追究『兒媳』,話題也早都轉回了正題。
  三十餘年前,琥珀的大哥讓妹妹給尤離帶去幾本書,再之後大哥身死,尤離也就此失蹤……現在倒回去想,尤離當時是潛入睛城去做太醫了。
  太醫不過是個掩護的身份,尤離的目的明確,就是為了離國師近一些,以便毒殺。
  尤離為何要處心積慮、出手對付『師弟』,最終還是要著落在師父最後贈給他的那幾本書中,或許是夾了密信、或許是藏了隱語,總之會有一個重要信息透露給尤離:殺燕頂。
  由此再推,答案昭然若揭,師父莫名暴斃,和燕頂有著脫不開的關係。這也是琥珀最後悔的事情——為何當初經手時,沒去仔細翻看,只以為大哥回心轉意,想要在召棄徒重返門牆。
  至於燕頂為何要忤逆弒師,宋陽有個想法,但是不太敢當著琥珀面前提出,而這位姑奶奶雖然任性乖張,心思卻著實不錯,宋陽想到的她也想到了:「也是澇疫吧。燕頂是國師,志在中土江山,有澇疫在手,天下哪還有敵手。」
  活著的師父是個親人;死了的師父卻是萬里江山,國師選了後者……不過可以肯定的,那一次國師沒能成功。
  澇疫秘法早已失傳,即便國師從前人記述裡找到些線索,想要完全掌握也不是件簡單事情,三十年前他覺得自己可以,但最後還是徒勞無功,否則中土早都該變了樣子,哪還會是現在的局面。
  可三十年後,他完善了秘法,成功把尤離製成毒源……往事已矣,冤仇卻仍在、尚未了結。
  琥珀對煉血術不是很瞭解,至於尤離要偽造法旨做什麼,她也一樣想不通。而提到了法旨,自然也就想到宋陽這群反賊想要『策反』雷音台僧兵的打算,琥珀似笑非笑地看了宋陽一眼:「憑著一個假信使、一張假法旨就想調動僧兵,也太拿別人當傻瓜了吧?」
  宋陽苦笑搖頭:「也就是個想法,剛聽他們說到的時候挺興奮,可越想越覺得沒希望。」
  琥珀則問道:「你先前提到過的施蕭曉,他真的瞭解雷音台內部事情?」
  這個事宋陽也說不好:「之前沒問過,只是有可能。」
  琥珀不再說話了,單手托腮,另只手在桌面上輕輕敲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陣才緩緩開口:「假密使肯定是不行的,除非……」說著,抬頭望向宋陽,忽然有些突兀地問:「你認識好鐵匠麼?真正的好器家。」
  宋陽還真認識,南理奇士中就有一個,鐵匠蕭易。
  待宋陽一點頭,「施蕭曉,好鐵匠,盡快給我找來,我有大用處。」
  找施蕭曉肯定與對付大雷音台有關,可找鐵匠做什麼?宋陽想不通,還不等他發問琥珀就應道:「國師始終都帶著個面具,陰陽雙面,黑白分明……這柄面具,還是他剛投入大哥門下時,我親手給他打造的。」
  宋陽愣了愣,不是因為面具,而是…琥珀說話了,但她明明白白,嘴巴是緊緊閉著的。聲音也不對勁,根本分不出男女,好像從皮口袋裡傳出的怪響,悶鈍異常,憋悶得聽眾都恨不得大喘氣。
  「燕頂咽喉受傷,吐字如吞刀,平時都會以腹語說話。腹語不過是門中的小玩意,我十歲就能自己和自己說相聲了。」仍是腹語,琥珀的笑容越發燦爛:「假法旨沒希望的,假國師的話…倒不妨試一試。我和燕頂斷斷續續有過十幾年的山中共處,學他,不是什麼難事。」
  「把鐵匠、和尚找來,其他的不用你管了。能不能去不打包票、去了能不能成不打包票,走吧,累了。」琥珀打了個哈欠,剛剛的頑皮、興奮神情褪散了,只剩下滿面倦容……
  但是等宋陽告退之後,她又強撐著精神走筆如飛,足足開出了一份四張紙才寫完的藥方,喚進羅冠把藥方遞了過去:「請你準備這些藥物,時間緊急,請盡快。」
  面具、長袍、腹語、瞭解燕頂、靠偽裝改變身形,除了這些,想要冒充國師,還有一點異常重要,宋陽沒想到、羅冠不知道,但琥珀沒忘記,就著落在這滿滿四頁的藥材上。
  同時還要祈禱,國師不在時,留守大雷音台的人不是花小飛……即便是琥珀,也瞞不過他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0
第六十四章 猛藥

九月初七。

今年的秋天,比起往年要更冷。從中秋節開始,到現在短短二十余天里,睛城一共下了七場雨。一場雨水一份涼意,層層積累下來,讓秋風早早就添了凄然味道,所過之處吹得草木瑟瑟,也吹得人心里發皺。

午飯過后,宋陽坐在驛館中,和二傻、蕭琪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蟹九爺趕赴蓬萊公干,不知朝中會不會再派下密探來調查自己,謹慎起見,宋陽最近都沒和漏霜閣有什么聯系,這段日子過得異常輕松。

有關那場大火的準備他全不了解,半個月前,侏儒和瞎子就完成了所有案頭準備,剩下的事情也就和他們再沒半點關系,全都交由了顧、李、帛去主持,其間從未有人來送過信,不過宋陽明白,沒消息就是一切正常、一切順利了。

正閑聊著,門外人影一閃,施蕭曉回來了。

大雷音寺的情形,施蕭曉以前曾在閑聊時聽阿泰說起過,他了解的這些事情對琥珀異常重要,這些天里兩人常常見面……

施蕭曉的臉色不太好,見他神情有異,宋陽皺眉問:“怎了?”

“剛從琥珀前輩那里回來,”施蕭曉在銅盆中浸濕帕子,將其敷在臉上:“她的事情準備得差不多了,但還差兩樣東西,一是你的血,另是鱗皮手套,你快些準備好,我送過去,或者……”說到這里,他有些遲疑了:“不知有沒有人會盯你,你要是有把握甩開盯梢,我想這趟你能親自去。”

宋陽沒多問什么,稍稍尋思了片刻起身出門,去了回鶻驛館。過不多久,回鶻武士之首阿夏,帶著一批扈從大搖大擺走出驛館,穿大街過小巷,一副無聊閑逛的樣子,走了一陣,進入一家專營民俗玩意的老店,眾人繞過柜臺直接進入后堂……又過片刻,抹去回鶻裝束、換回漢人衣裝的宋陽從老店的暗門中悄然走出,很快匯入人流,消失不見。

幾拐幾繞,宋陽出城,越走越偏僻。也是半個月前,琥珀搬出了漏霜閣,她說自己要專心準備大雷音臺之行,在漏霜閣中多有不便,但具體什么‘不便’她沒提過。

她搬到了城外,偏黃野外,守著一片亂墳崗子。

大宗師羅冠不在,一品擂將近,他必須回到皇宮隨時聽候差遣,此刻護在四周的李明璣的人,葉非非在此坐鎮,那個偷譚歸德時出現過的老漢也在,顯然這一伙是李明璣最最精銳的手下了。

一進門,腐爛惡臭、藥物和香料的味道混雜一起,撲面而來。這股味道有些熟悉,宋陽仔細回憶后恍然大悟,這是國師身上的味道。燕子坪上國師撲向馬車時,他曾聞到過,不過並未太在意罷了。

琥珀的心思用得深,要扮作國師就少不了這股味道。

此刻她已經‘扮’上了,裹胸、墊背,把身形‘修理’得相近國師,臉上帶著慘白面具,身上罩著白色長袍,不留一絲縫隙,因為還沒拿到手套,她的手也如顧昭君一般,對揣在寬大的袖子里,現在望過去,至少宋陽辨不出真偽。

面具是鐵匠蕭易在琥珀的指點下打造的,這其中倒不存威脅,鐵匠全不知內情,從他干活開始,出門就會有帛先生的人跟蹤、回到驛站后有南榮監視,確保他不曾泄密。

顯然,琥珀沒想到宋陽會親自來,腹語笑道:“怎么自己跑來了,讓和尚跑就是了,明天一品擂,你該安心靜養。”

一品擂南理不用打,又哪用養氣凝神,再說就算要準備,施蕭曉也和宋陽一樣是赴擂奇士…果然是做母親的心思,和兒子一比,其他人都不能算人,可以拿來當牲口使。

宋陽笑著搖頭,口中嘖嘖稱贊:“您老這扮相,幸虧我提前知道,要是在外面碰到,我非得把刀子撲上來不可。”

琥珀開心,被宋陽的馬屁逗得咕咕地悶笑,依舊是從腹中傳來的笑聲,或許是她對腹語氣息控制還不夠熟練、或許是她身體虛弱所致,剛悶笑了兩聲,突然大聲咳嗽了起來。

宋陽趕忙上前想要幫她壓背鎮咳,可才跨出兩步,整個人突然愣住了。琥珀的咳嗽聲……不是她的嗓音,或者說這咳嗽聲音完全不是從嗓子、從口中傳出,而是自喉嚨、從脖子里‘漏’出來的。

宋陽也是毒者、醫者,如何聽不出,琥珀咳嗽會如此的真正原因:不僅毒啞了自己,還爛穿了咽喉……便如國師的情形,一模一樣。而咳嗽引來身體的劇烈顫抖,長袍抖動中,袖口露出一線縫隙,觸目驚心的,膿瘡、癤子、正在腐爛的皮膚。

恍惚里宋陽甚至沒法分清,眼前這個人究竟是國師還是琥珀,直到她壓住了咳嗽,用腹語笑道:“沒有十分的功夫,去不了大雷音臺的,我可不想死在那里。

腹語窒悶,笑意輕松。琥珀用藥物腐爛了全身皮膚,下的是猛藥。

靠著長袍、面具、手套,不會露出絲毫肌膚,可要是‘無意中’讓雷音臺的和尚看到自己的腐爛皮膚,無疑更添可信;又或者嘶啞的咳嗽上一陣、忍著劇痛用只有國師才會有的嗓音厲笑幾聲……而且,國師身上獨有的那股味道,靠著其他手段配不到絲毫無差,必須要模仿者也真正fu爛才可以。

還有琥珀的眼睛,也點過特治藥水,原本靈動、清透的眸子,變得血色密布,陰森冷漠。

宋陽明白了,為什么施蕭曉要他親自來看一看,琥珀為了裝扮國師花費的苦心,遠超旁人事先的想象。

琥珀離開漏霜閣、搬來偏僻地方的原因很簡單,她要用猛藥來腐爛雙手、小臂、脖頸、口舌、足踝甚至面孔等多處皮肉,很疼,她不打算咬牙憋著,疼得時候要喊出來。

漏霜閣在繁華之地,凄慘嚎叫有些太驚人。

宋陽驚呆了,完全不知該說些什么,而堵在喉嚨深處的莫名窒悶也讓他說不出一個字。琥珀則繼續笑著:“別那么沒出息,算不得什么,想想看,大雷音臺是燕頂的老巢,要是真能毀了,讓我再爛十次都沒的說!何況我爛的厲害,但好治得很,等明天過去一切落定,兒子給我治。”

宋陽點頭,想留眼淚、又想說什么,琥珀卻不容他多言,既然已經‘露餡’,她也不再隱藏腐爛的雙手,自懷中取出一只薄得幾乎湊明、不過黃豆大小的蛹子拋了過來:“用空心針引血,注入其中,能保血二十四個時辰的新鮮。”

宋陽平穩心情,把自己的血度入蛹內,隨即又按照琥珀的吩咐,取出鱗皮手頭,翻轉過來,將血蛹小心翼翼地粘在‘右手食指’尖,不用問,如果有必要,琥珀會當著‘心腹’的面前傳一道法旨…落在法旨上的那道血跡,足以抹去所有懷疑。

有關大雷音臺的‘結構’,所有了解都來自施蕭曉,大概夠用了;而明天冒充國師的‘步驟’、言辭等等,是和顧昭君、帛先生、李明璣一起反復商榷成形的。

對于這些細節,宋陽并不了解,琥珀也無意多說,接過手套帶好,發力試了試,確定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只要自己需要時就能擠破血蛹沾上宋陽的血。琥珀滿意的笑了笑,隨即省起隔著面具兒子見不到自己的笑容,是以發動‘腹語’,悶笑了幾聲:“好得很,這下算是齊備了。”

宋陽試探著問:“明天…誰陪您去?”

不出意外的。琥珀搖了搖頭:“我能扮作國師,可沒人能扮作國師阿一阿二,而且多一個人,也就多了一份破綻,還得要心照顧,煩得很,我自己足以。”

說到這里,她忽然笑了,撒氣漏風、用嗓子發出的笑聲:“不用擔心,燕頂不在,就憑其他禿驢,即便拆穿了我又能怎樣?一個不留,全都毒死就是了。”

只身進入大雷音臺,兇險不言而喻,宋陽擔心,卻沒去勸阻。要勸的話早在二十多天前、琥珀決意冒充國師那時就該出言阻攔了…琥珀此行,與宋陽無關,她是為大哥,為尤離,為來這世上十八年、卻從未真正去看過一眼這花花人間的兒子,才要冒充國師,去大雷音臺。

宋陽掃去眼中、臉上、心里所有的嘈雜情緒,對琥珀露出個笑容:“明天大雷音臺的和尚就該倒霉了。”

琥珀卻沒回應什么,而是歪著腦袋凝神注視宋陽,過了半晌才深呼吸、說道:“我的兒子,笑起來果然好看!”雖然腹語語氣模糊,但也能聽得出其中那股得意和自豪。

宋陽返回驛館時,天還亮著。而此時景泰正在御書房內,面無表情地坐著。

書案前有幾位重臣,在逐條呈報著最近的朝政要務,每一個人說的都是要緊事,關乎國家、軍政、民生,可他們具體說的是什么,景泰完全沒聽進耳朵,他走神了。

大臣越說聲音越小,誰都能看出皇帝心不在焉,由此幾個大臣有些不安了,景泰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殺人,這個時候站在他面前,實在不是什么好事。

可意外的,景泰回過神來后,并沒有亂發脾氣,對臣子道:“這些事情你們看著辦就好了,下去吧。”說著,他還歉意地笑了笑……幾個大臣退下后,免不了彼此對望一眼,雖然沒說出口,但都是一樣的心思:萬歲爺轉了性子了?

性子沒變,但想法變了,景泰比誰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國師不在了,他就不能再瘋。

大臣走后,景泰繼續發呆……

明天就是一品擂了,可國師還沒回來,連個消息都沒有。一行人中,有四個都要登擂的,四個大宗師啊,其中還有一個真正本領遠超‘宗師’虛名的國師。

已經拖延過兩次、又拋下重注,沒法再拖,否則會被臣民誤會,以為皇帝怕了,可他們不會來,大燕又還剩幾分勝算?幸好,手上還有個羅冠坐鎮,其他九個修為不一,但也都是了不起的好手,還有一拼的本錢。

可最最重要的,也是景泰最最擔心的,并非明天的擂臺,而是國師的生死,國師絕不能死。

早在半個月前,他就放出了那只信雀…國師曾認真囑咐‘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的那只雀子。

雀子的那邊是一個人,自幼就跟隨著國師、絕對可以信任、也是本領僅次于國師的人,花小飛。

花小飛不在大雷音臺,他有自己的任務,輕易絕不容打擾的。可事情變成現在的樣子,景泰沒法子再等更沒法再忍,聯絡對方,不是讓他來主持擂戰,而是告知國師的失蹤,請他趕赴南理去找人。

國師失蹤,此事機密,也只有此人值得信任了,他現在該抵達南理了吧……正胡思亂想著,傳事太監忽然跑了進來,跪稟:“萬歲爺……”

會不會是有關國師的消息?景泰精神一振,但很快就失望了,是明日山莊傳來的消息:蘇杭呈稟,熱氣球今晚就能大功告成,如果皇帝想‘飛’,明天就可以。

景泰擺了擺手,沒發脾氣,明天不行,九月八,一品擂。

後天、大後天…直到國師回來之前都不行,國師不在了,皇帝就不能再發瘋。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1
第六十五章 赴擂

九月初八。

與上次情形一樣,天還不亮燕宮官員、太監帶領雜役來到驛館,給今日入宮面圣者沐浴、更衣,一番忙碌之后眾人啟程趕赴皇宮。

清晨時分,天氣清爽,鬼谷瞎子跟在奇士隊伍中,一走上大街,就提著鼻子使勁吸了。長氣,行走途中把盲杖往身旁的侏儒懷里一塞,隨即雙臂張開,臉色享受,他的才技本來就是奇門逍甲、天威地勢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這個樣子也算正常,旁人多看他兩眼免不了,但并不會覺得太奇怪。

行進一陣,鬼谷瞎子恢復正常,快走幾步趕到南榮、阿伊果兩人身后,喜道:,“兩位姑娘,今天可是個好天氣,風輕氣爽,剛剛好!”

侏儒不容瞎子搶功,也忙不迭開口:,“早在老道意料之中。”

兩個溧亮女子當然能明白他們說得意思,相視一笑,又轉目望向宋陽。

宋陽神色輕松,正和二傻說說笑笑,從他神情上全然看不出什么,但聊著聊著,二傻皺起了眉頭:,“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特別開心。”

“你怎么知道?”宋陽有些意外,雖然沒有刻意壓抑胸中那份濃濃的興奮,但自己覺得在舉止言談上也沒什么太多異常,不知道二傻如何看出來的。

二傻撇了下嘴巴:“我從看你長大,你有什么不一樣,哪能瞞得過我。”二傻比宋陽要大幾歲,“看著你長大,這話還真不算吹牛……

南理隊伍走上大街時,回鶻、吐蕃、犬戎三國使團也相繼啟程,回鶻阿夏背負彎刀,跟在本國使官身后,遙遙望見宋陽,點頭露出了個一個笑容。

薩默爾汗臨時有事,已經回國去了,回鶻十位勇士中最兇猛的三個人在南理搶孩子的時候一死一傷,現在已經臨時補充了人手,但主將之席也從那位死去的勇士身上,落到阿夏肩頭。

打過招呼,阿夏眸子一轉,又望向老對頭吐蕃的隊伍,其中一個疤痕累累的壯漢異常醒目,吐蕃武士的主將,扎西平措。

受承鄰郡主所托,誅殺扎西平措宋陽本來想親自動手,但是他在睛城里的圖謀太重,對方又是個“名人”宋陽仔細思量過,沒把握悄無聲息除掉此人,最后還是拜托給了阿夏,后者痛快答應。

就算“王駕,兄弟不相求她也不打算讓扎西平措活著下擂。

四國使節浩浩蕩蕩,隨燕國官員來到宮前,今天要為國拼殺,從主官到武士全都神情莊重尤其登擂之人,面沉如水目光平靜,人人都在調整情緒、平穩心緒,為即將到來的惡戰做最后準備。唯獨南理這一路,從胡大人到二傻手下的那頭鳥,個個心情愉快,不用打架就是輕松……

或許是因為重注刺激今天來觀擂的人比著上一次足足多出幾倍,睛城百姓,只要是還能走動的,幾乎全都趕到皇宮近前,官家也不得不再拓出幾大片本不容百姓靠近的區域以容納更多觀眾,可即便如此,仍是人潮洶涌擁擠不堪,人人都想靠得近些,哪怕看不到打斗,至少能從旁人口中盡快了解到擂戰狀況。

見四國使節與武士陸續靠近本就喧鬧的人群更躁動了些,指指點點,議論著誰家的武士更強壯、誰家的高手更兇猛不過南理奇士“進場,時,待遇就差得多了四下里都是笑聲,燕人都把他們當成了雜耍班子,還有些混在人群中的潑皮,對阿伊果、南榮兩個女子出言輕薄。

胡大人身為主官,有護估手下的職責,聽到那些風言風語,微微皺起眉頭,轉頭望向隨行的燕國官吏:,“容這些潑皮無賴胡言亂語,不怕墜了上上大燕的氣度么?”

燕吏笑得恭敬,語氣更加恭敬:“大燕有大燕的法度,若是有人犯法,絕不會輕饒,胡大人息怒,息怒。”說完,全沒有要管的意思,帶著隊伍繼續前行,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在大燕罵外國人不犯法,息怒吧,忍著吧。

胡大人笑了,不再理會燕吏,放緩腳步與宋租并肩,輕聲說了句:,“真盼著有場大火,燒焦這群狂妄之徒。”宋陽心里翻了個個,不過還不等他裝傻,胡大人就哈哈一笑,又快步回到隊首,繼續去帶領隊伍,不再理會他了。

四國使團到來,引過來不少百姓的目光,但此刻皇宮之前,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們,而是那座擂臺這四個月間,景泰傳下諭旨,說原先那座高臺不夠氣派,命匠人改造擂臺,施工之際一直被高高的柵欄圍住。

據說直到昨夜才真正竣工,但是現在,擂臺的樣子仍不可見,巨大紅綢,仿佛一片火云,把整座打擂都遮掩住,隨著清風綾羅波蕩,遠遠望去,

像極了一潭血沼!

不過擂臺旁邊,還有一座臺未做任何遮掩周有重兵把守,臺陳列的,是一品擂最初定下的“獎品,。賭斗一品,景泰后來增加了賭注,但原先設置的獎品并未取消賭注是給君主的,獎品則是賞賜武士的,這一點景泰分得清楚。

臺上,從第一到第五,分列做五階,陳列的都是兵刃、鎧甲之類武士搏殺之物,每一樣都不是凡品,戰刀龍雀就擺放在第五階,映著朝陽光芒,刀身上血色滾動!時隔多日,宋陽終于再見到自己的刀,只于剎那,全身血液都做沸騰!

龍雀在此。

而最高階上,陳列的是一把暗紅色的長矛。只要是燕人就能認得,這是燕祖麾下開國大元帥開、燕史第一猛將羅立棠的兵刃,功勛之器。

能被景泰拿出來當做獎品的武器大都如此,不僅本身就是神兵利刃,且來歷驚人,積淀沉厚。龍雀寶刀雖然不凡,但比起“底蘊”就有些單薄了,且辨器觀劍的能士舉得此刀太過沉重,不適合真正廝殺,所以只把它列在了第五。

龍雀不甘,宋陽不甘,尤太醫也不甘,但此刻只有忍耐。

不止宋陽忍耐,從四國使節到睛城百姓,所有人都在忍耐一皇宮大門始終緊閉,不知不覺已經日上三竿,燕帝景泰還沒有召見使節的意思。

全無任何消息,皇帝不召見駕,這擂臺又怎么打?

越等就越焦躁,使節還好說,心里再怎么急也不可能上前去敲門,只有忍了,可百姓們耐心有限,雖然不敢高聲喝問,但聲議論總是免不了的,誰也不知道皇帝又怎么了“皇帝沒事,只是不甘心。自從他登基以來,國師對他應承過的每一件事都會兌現。國師說過,他要帶人登擂,助大燕橫掃四方奪魁一品。他答應過的啊,景泰打從心底不想相信,國師會食言、國師回不來!

所以他等大臣已經心翼翼地催促過幾次,景泰就是不想動,仿佛他一“開擂”國師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似的。

直到午時三刻,再也沒辦法等下去了,景泰嘆了口氣,抬頭望向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坐在下首待命的羅冠:,“你帶隊打得贏么?”

羅冠笑子笑,如實應道:,“還沒打,不好說。”

景泰想了想,忽然笑了:,“那就打過再說!”這一個笑容過后,眉宇間的猶豫、目光中的不甘、神情里的不安也盡數退散一空,換做神采飛揚,整個人也隨之飽滿起來,他又變回那個執掌生死、志在天下的燕國皇帝!國師回不來,日子還得過下去,走著瞧吧,景泰還在!

未時正,一陣隆隆鼓聲從皇宮內震起,隨即宮門大開,羅冠身負長弓,率領九位好手魚貫而出,燕國武士終于現身,睛城百姓霍然大喜,歡呼聲震天。

景泰也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召見使節入宮覲見,而是率領朝中重臣,直接登上皇宮城樓,從高處鳥瞰宮前,他一現身,當即有太監高聲宣禮,萬民躬身叩拜,口中高呼“萬歲”無數聲音匯聚一起,聲浪直沖云霄。

景泰不存半分頰色,哈哈大笑著揮手:,“盛世之擂,共鑒一品,繁文縟節一概免去,羅冠,現擂!”在他身后早都并肩站立八個禁衛高手,齊聲開口替皇帝傳諭。

宮前羅冠揚聲喝應:,“領旨,現擂!”喝聲響起同時,翻手解下長弓,接連七箭直取籠罩擂臺巨幅紅綢。

陳返一脈觀日以悟箭意,羅冠盡得恩師真傳,比起全盛時的陳返只差一線,七箭之中或朝陽、或艷陽、或落日,每一道都裹蘊玄光,但每一道箭意都各不相同,流彩閃華光艷奪目!撥弓有先后,箭矢射中紅綢卻落于同一瞬間,隨即只聽“嘭”的一聲悶響,隨風擺動、全不受力的巨大紅綢,竟被陳返七箭徹底震碎,千萬碎屑仿佛煙花暴散!

回鶻、吐蕃、犬戎三國武豐人人皺眉,羅冠七箭堪稱神技,足以震懾全場。景泰則哈哈大笑,燕人再次爆發出震天歡呼。

當碎綢散去,新的一品擂也終于現出“真身”待看清它的模樣,包括宋陽在內所有人,都在心中吃了一驚哪有什么高臺,目光之內,只有一座巨大鐵籠。

由此,這次比擂的方式也再明白不過困獸之斗,決死一品!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2
第六十六章 揚刀


一品擂由大燕承辦,擂戰的規則也由燕國來定,當然,其他幾國在之前可以提出要求,而回鶻、犬戎等國的要求異常簡單:怎么打都無妨,只要公平就好。
燕國定下的擂戰規則公平的很:不分場次不抽對手簽,不存晉級更談不到復賽決戰,所有武士進入鐵籠,打到最后活下來的,就是贏家!

訂下這個規矩的人是景泰。

但是擂中有關‘投降’的規矩卻有些古怪,開戰初始只能死戰不許投降,只有剩下三支隊伍的時候,才允許投降,但那時哪家想要棄劍認輸,非得其他兩國武士全都同意,才能離開鐵籠……

胡大人心思轉得快,很快就反應過來,低聲給一眾部屬微笑解釋:“在蠻夷三國之中,有一隊大燕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才訂下這樣的規矩,應該是犬戎吧,待會開擂,燕多半會傾全力先去擊殺犬戎武士。”

觀擂的燕人情緒高漲,誰都明白待會的擂戰,無論是‘激烈’、‘精彩’還是‘混亂’,都遠超最初的想象。關乎國體,再加上這樣‘火上澆油’的規則,這一戰又怎么可能平靜收場。

太監高聲宣讀過規則,隨景泰一揮手,炮號震動睛城四隅,十名力士轉動絞盤,嘎啦啦的刺耳響聲中,鐵籠大門打開……南理使官胡大人略略有些遲疑,按照‘流程’,自家奇士應該先行登臺,當著全城燕人面前獻上獨門技藝,可現在哪有高臺可蹬,鉆進籠子里去表演么?當真沒什么體面可言了。

而意料之外的,太監的選號響起,并未招呼南理奇士,而是請大燕武士進入鐵籠,羅冠打了個手勢,帶領身后高手遙遙向景泰施禮,跟著率領手下邁步走入牢籠,占據東方一隅。接下來太監一一點唱、回鶻、犬戎、吐蕃依次入場,各占一個角落。

胡大人和身旁的副官對望一眼,副官低聲道:“看情形,馬上就要關門開打,不打算讓咱們獻技了。”說著,又冷笑補充道:“景泰為人小氣,這樣的事情他做得出來,以為把咱們放在一旁不聞不問就削了我們的臉面,卻不知道真正惹人笑話的,就是他自己。”

胡大人笑著點點頭,這個時候宣號太監把轉目轉向了南理隊伍,微笑著唱道:“請南理豪杰入擂,五國大較便可以開始了!”

副官啊的一聲低呼,胡大人也眉頭大皺,一時之間還道自己聽錯了,直到燕國太監再次宣唱,他才一驚而醒。不僅南理眾人吃驚,就連已經進入籠子的陳返、阿夏以及一眾回鶻武士,也都皺起了眉頭。

胡大人遙遙對著景泰辯爭:“五月初五時,當著滿朝文武與各國使臣面前,陛下金口玉言,說南理不用賭這一局,回鶻、犬戎與吐蕃也并無異議......”

他也要靠身后的大嗓門手下代為傳話,說完前半句,稍加停頓正想繼續說下去,景泰就哈哈大笑,擺斷:“胡大人再仔細想想,當日殿上,朕說的是:南理未派武士,就不用放賭注進來了。若差了一字,朕給你端茶道歉…朕只說你們不用放賭注進來,何時應承過你們不用打這一擂?”

就憑南理這十個奇士,進了鐵籠就休想再活著出來,等胡大人回到鳳凰城,豐隆又豈能饒了他,當即甩動大袖抗聲道:“陛下自己也說,南理派來的人不是武士……”

景泰搖頭笑道:“不是武士,至少都是活人吧,如何不能入擂,再說朕已經著實照顧你們了,胡大人要懂得知足、懂得感恩才好。”

胡大人怒斥:“胡某人老眼昏花,看不到陛下的照顧在哪里,又何談感恩!要我知足,除非胡某人分不清何為齒冷,何為知足!”左丞相當真翻臉了,出口都不再客氣。

詞鋒刺耳,立刻招來無數燕人斥罵,胡大人臉色鐵青,根本不去看周圍無數燕人,只把目光牢牢盯住高高在上的景泰。

景泰卻毫不動氣,擺了擺手壓下臣民鼓噪,繼續笑道:“南理不用拿出一文錢的賭注,就能入這場萬金、江山、皇子的豪賭,你們輸了,什么都不用拿出來,若是贏了,就能拿下大大的彩頭,這不是照顧又是什么?照顧的很了。其他幾國,連朕的大燕在內,誰可也沒有那樣優待。”

“還有…朕一直想問問你們南理,若不敢赴擂,你南理派出使節來這里做什么?!胡程孝,你眼睛花了,卻還沒瞎吧!你仔細看看,回鶻、吐蕃、犬戎,哪一國不是派遣豪杰武士來赴擂一品,一樣的國書,一樣的言辭,為何就你南理派了些不知所謂的怪人來?朕知道你有話講,你們捉住了國書上的文辭做功夫,南理的閑人還真是不少……可你們怎么不再仔細看看國書,就算是‘奇士’,也是要入擂的!”

辦擂的國書上確實寫了要入擂,但按照事前南理朝廷事先想象,自家派去的不是武士,對方總要講個風度,不會讓奇士登臺去和別國武士打殺。

再退一步,就散真的登臺也沒關系,己方的人不是武士,上臺認輸不丟人,對方若追打只會落下個勝之不武的臟名聲,誰也不會去主動討這個惡名……可鐵籠里‘投降’的規矩明明白白,只有剩下三國勇士的時候才會有投降之說。

到了現在,左丞相也終于恍悟,景泰當初定下這條規矩,一半固然如胡大人之前所料想那樣,要把宿仇犬戎的武士全部殺滅;而另一半原因,干脆就是為了十個南理奇士。

南理奇士比著普通人也強不了太多,陷在鐵籠中又哪有生路。

景泰就從未想過,讓十個南理奇士活著回去……

國事,不是不可以耍賴,南理派些奇怪能人來赴擂就是耍賴,但一定要有站得住腳的道理才行,景泰已經站住了道理,不管派來的是什么,都要入擂的,胡大人若再抗辯,當場被拿下入獄對方也不是辦不到。

胡大人咬牙片刻,轉頭望向了從南理護送一行使節赴燕的禁軍將領,后者明白他的意思,從容一笑之后,對手下道:“本將當為南理一戰,赴擂一品,還有哪位兄弟……”

話沒說完,城樓上的景泰就戳指怒指,說了句什么,片刻后侍衛怒聲代傳:“赴擂之人早已登記造冊,臨場換人,真當這一品擂是你家的菜園子么,還能容你挑挑揀揀?!想要換人容易,把那十個奇士殺了,朕就允你再換十個人!”

最后一條路也被景泰堵住了。

事已至此、必死之局,南理奇士也真都沒有什么好在乎的了,阿伊果第一個翻臉:“打就打,怕個龜兒子么得!”左手拉起南榮、右手拉起宋陽,就要邁步進入鐵籠,小南是一定要拉的,另個她本想抓施蕭曉或者蕭琪的手,可那兩個人都離她有些遠……宋陽卻巋然不動,反倒拉拽了阿伊果的腳步,黑口瑤眉頭大皺,問他:“你娃不像怕死的哥子喲!”

宋陽搖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抬頭望向景泰:“未帶兵刃,如何入擂、拼殺?”

景泰伸手遙指瞎子手中的盲杖:“他那根棍子不就是兵刃么?”

所有燕人一起隨自家皇帝哄笑,瞎子自己卻茫然不覺,等侏儒和他把事情說清楚,瞎子勃然大怒,已經死到臨頭,還要再受奚落,又有誰能忍得下,雙臂用力咔吧一聲,憤然撅斷了自己的盲杖,尖聲叱喝:“拿刀來,你家鬼谷仙翁要用鋼刀!”

侏儒也一反常態,非但沒和瞎子唱反調,反而跟聲附和:“拿劍來,火真人問劍稱尊!”

之前胡大人有些太謹慎了,他猜到景泰可能會找麻煩,為了不給對方口實,在出行前把能避免的全都避免了,隨行的護衛南理護衛都未帶兵刃,沒法子為同伴遞上武器。

南理奇士決意入擂,景泰已經遂了心愿,若不許他們執刀就顯得太小氣了,當即笑著傳旨,命城下軍卒給奇士們送上武器,瞎子、老道、包括二傻蕭琪在內,不管會不會武全都選了件武器,其中二傻最老實,選了一只大大的盾牌,對蕭琪小聲道:“莫擔心,我護著你們。”

唯獨宋陽不去挑選兵刃,伸手指向小臺上的龍雀,問景泰:“選這把刀行不行?”

景泰先是皺眉,可隨即又大笑了起來:“那是第五名的獎品,你們也只能是第五名,算起來,這把刀倒還真是你們的,也罷,若能拿得動就拿去吧,臨死前摸一摸,總不算白來一趟。”

不用別人經手,宋陽飛身登上小臺,把龍雀抄入手中,那一個瞬間里,宋陽仿佛聽到,冥冥之中有一聲清脆啼鳴!

尤太醫留下的戰刀,終于再回到手中,雖然宋陽早有準備,可心里那份激動轟蕩開來,不久前看到它的時候全身鮮血都告沸騰,此刻把它握在手中,發膚、皮肉、血脈真就要炸裂開來,想哭又想笑啊,絕無法壓抑也不想去壓抑的強烈情緒,帶動他不由自主地渾身發顫。

景泰和無數燕人卻還倒這刀子太沉,宋陽的顫抖是因為拿不動它,哄笑再度響起,而片刻之后,宋陽陡然開聲大吼,之前顫抖的身形此刻穩如磐石穩,單手擎刀高舉向天……揚刀、亮刀。

亮給天上的那個人看!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3
第六十七章 籠斗

宋陽為首,帶隊向著鐵籠走去,胡大人臉色晦暗,雙手抱揖對著十位奇士深深一躬,再抬頭時一雙老眼水光隱隱:“是老夫把諸位奇才帶來燕國,不料卻害了你們的性命,胡某無能……”

話沒說完,宋陽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老頭子的肩膀,輕聲道:“甭別扭,打著看,有什么話等我們出來再說。”

胡大人愣住了,出來再說?我倒是還能說,可那時你們還能有人聽到么?

宋陽笑容輕松,十位南理奇士走入鐵籠居中而站。外面的力士松動絞盤,鐵門徐徐閉合,隔絕了籠子與外界,而這個空子里,籠中發生了件讓人沒想到的事情:

回鶻主將阿夏帶隊上前,先對宋陽施禮,雖不是全禮貌但恭敬畢現,宋陽回禮同時對阿夏說了句什么,再之后回鶻武士把南理人盡數擋在了身后。

燕人議論紛紛,就連同在籠中別國武士也面露疑惑,回鶻人要護著南理么?中土世上相距最遠的兩個國家,什么時候變成盟友了?

回鶻、阿夏已經表明了態度;而在鐵籠之內,還有一份不用擺出、只于雙方心中都明白的態度…燕主將羅冠與宋陽的目光碰觸了下,兩人眼中都流露出些笑意。

宋陽轉回頭,對施蕭曉低聲道:“待會打起來,你我著意護著點大伙,應該沒人直接來找咱們的麻煩,就注意別被惡戰殃及到。”

施蕭曉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另個角落中的吐蕃主將扎西平忽然措陰聲冷笑,漢話半生不熟:“南理想要托靠回鶻庇護?離得有些太遠了吧,還不如并入我們吐蕃,我家王上宅心仁厚,多半會賜豐隆一個藩主位子,南理子孫萬代永得吐蕃護佑,豈不是好。”

宋陽都懶得去看他,頭也不抬地應道:“不用了,昨天晚飯的時候商量好了,明天午飯的時候南理回鶻南北出兵,就此瓜分了吐蕃,以柴措答塔宮為界,南面歸吾皇豐隆;北邊歸回鶻大可汗。”

柴措答塔宮是吐蕃大活佛的金殿,是高原上至高神廟。

阿夏聞言,露出個狐媚笑容,問宋陽:“柴措答塔宮又該怎么分?”

宋陽想都不想:“一樓我的,二樓給你……它一共幾層?”

扎西平措勃然大怒,心中的圣地被敵人隨口褻瀆,哪還忍得下怒火去等待開戰號令,怒吼一聲,率同手下發力急沖,阿夏大笑了一聲,雙手彎刀揮舞如風,招呼手下沖鋒迎敵!

與此同時,城樓上的景泰就猛一揮手,又是一聲炮號震耳,一品擂就此開始,羅冠彎弓一箭直取犬戎首領,麾下好手刀劍并舉飛撲草原宿仇。

南理這邊沒有絲毫遲疑,宋陽橫執龍雀,施蕭曉大袖鼓蕩,護住自家同伴后撤。

除去南理,中土另外四座強國仇怨復雜,燕人最恨犬戎,其次憎惡吐蕃;犬戎把燕人視作生死仇敵,但他們對回鶻也恨之入骨;吐蕃與回鶻誓不共存,對大燕就稍差一些,可仍是百年之敵。

而大燕和回鶻并不接壤,不存領土之爭,并沒有直接矛盾;吐蕃與犬戎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情況。可無論是中原與沙漠,或者高原和草原,即便沒有長年兵禍,彼此間也全無信任可言。籠中爭勝,根本就不會有盟友,哪怕是臨時的結盟也不可能存在,除了自家武士人人都是仇敵,除卻亂斗、混戰,絕不會有第二條路走。

可景泰不知道宋陽的頸子下掛著薩默爾汗的火芯玉,更不曉得因為陳返,宋陽與羅冠結緣。

對阿夏而言,宋陽就是王駕;在羅冠眼中,自己只有‘半年’可活,宋陽是師父晚年唯一的依靠。兩個人非但不會傷他,還會拼勁全力保著他、護下他的性命……是以景泰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本來應該是一場混亂惡斗的一品擂,因為南理人的加入,突然變得‘有秩序’了。

剛剛進入鐵籠時,宋陽對阿夏低聲說的那句話是:放心大燕,可以專心對付吐蕃。

而羅冠修為驚人、又久歷江湖,心思豈能差得了,雖然之前不知道宋陽和回鶻的關系,可是一見阿夏和手下武士的態度,他就知道該怎么做了:專心對付犬戎,把草原上的狼子打掉…只殺光犬戎還不夠,自己手下的燕‘卒’也得死干凈。這樣一來,只要回鶻再殺光吐蕃,籠子里剩下的便統統是自己人了。

就算回鶻不敵吐蕃也無妨,大宗師目光如炬,大概能看出,兩隊實力在伯仲之間,就算吐蕃贏了,也只能剩下三兩個重傷殘廢,擋不下他三箭……

聰明人間的默契,不用非要聚在一起商量上一陣,開戰之前宋陽和羅冠對望過一眼,便足夠了解彼此的心意了。

鐵籠出奇巨大,其中大燕斗犬戎、回鶻戰吐蕃,南理一行溜溜跑到籠子角落,根本沒人顧得上他們……南理的奇士現在的狀況,和外面觀戰的睛城百姓也不見太多區別,只不過奇士們站的更近些,對兩個戰團看得更清楚些。

景泰臉色鐵青,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雖然沒有預想中的混亂,未免讓人有些失望,但籠中惡戰的激烈,還是遠遠超出了燕人的想象,能被國家選中的赴擂武士,又怎么會是平凡之輩,或名震一方、或勇冠三軍,每一個人都身負絕技、名副其實,四隊高手分作兩個戰團,身形起落生死相撲!

巨響轟鳴不休震落心底、刀劍光芒閃耀攪碎目光,看得所有人都心神蕩漾,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小半座睛城都漸漸沸騰起來。

阿夏雙刀翻飛剛柔相濟,左手長刀每一斬都凝聚巨力,右手彎刀則輕靈詭異來去無蹤,和她對戰的是吐蕃主將,扎西平措左手重盾右手戰錘,全然是戰場上的搏命打法,不分生死絕不罷休,兩隊主將湊到一起拼命全不管旁人,他們的手下也是各自為戰全無配合可言,打得簡陋、原始但足夠兇猛;

相較之下,另個戰團更有章法,犬戎十人有合擊戰陣,隨主將號令穿插有序依次進擊,拼斗良久陣勢始終不亂,燕‘卒’也是三兩配合,一次次沖擊敵人,羅冠則始終在外圍游弋,從不近身搏殺,不過敵陣中每有一線破綻、或有同伴遇險,必會有一道獵獵金光自他弓上ji射而去!他一個人對犬戎戰陣的壓力,比起另外九個同伴加起來也不遑多讓。

轉眼一個下午堪堪過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打到現在,籠中竟無一人被殺,勢均力敵的惡戰,短時間內根本分不出勝負。天色漸暗了,燕國士兵奉命點燃早就在設立在鐵籠附近的油鼎,轉眼火光大作,映照著籠中的苦戰,更顯兇險。

施蕭曉微笑從容,但充盈在大袖間、來回運轉滾動的內勁始終不斷,心里一直在戒備著,以防隨時會飛過來的暗器、冷箭,不過旁人可沒有和尚那份耐心,鐵匠蕭易犯了‘職業病’,對鐵籠的質地產生濃厚興趣,一邊敲敲打打,一把拉過侏儒老道,低聲討論著…侏儒擅火蕭易擅煉,他倆倒是真算得好搭檔。

阿伊果、二傻不知什么時候都坐在地上了,黑口瑤張嘴,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哈欠傳染,二傻把巨盾墊在屁股底下,也跟她一起打打哈欠,嗚哩嗚嚕地問宋陽:“咱不打么?那他們什么時候打完?”

龍雀的刀也早都拄在地上了,這把刀不輕,總舉著也不是個事,宋陽笑著應道:“一時半會打不完,不過待會我會動手。”自始至終,他的目光始終盯在阿夏與扎西平措的對戰上。

二傻哦了一聲,嘟囔著:“我有點餓了。”一邊說著,一邊往籠子外面張望,繼續嘮叨:“胡大人喝茶水呢……”

又等了一陣,外面觀戰的燕人也沒了之前的興奮激動,總也見不到血漿、聽不見慘叫,打得再怎么精彩看得久了也讓人覺得無聊,這個時候終于有人想起了擂中的南理奇士,不知哪個大嗓門最先喊了聲:“南理人,光會看著么?我家的貓狗都比你們更活潑些!”

隨即哄笑聲四起,各種謾罵接踵響起,從四面八方傳來,噓聲越來越吵,喧鬧了好一會,嘲笑聲不僅沒有落下,反而漸漸匯聚、最終所有人的口徑完全統一,變成了三字響亮:“南理,懦!”

對激烈打斗的喝彩,哪如欺負弱者的謾罵來得快活,三字往復不休,吼聲浩浩蕩蕩,聽著萬民齊聲大罵,城樓上的景泰也總算緩和了臉色,露出些笑意。

宋陽不為所動,仍是緊盯著自己最在意的戰團,口中對并肩而立的施蕭曉笑著說了聲:“外面那些人,真夠煞筆的。”

施蕭曉知道宋陽一陣陣的粗俗不堪,但也沒想到他能說出這么難聽的臟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笑道:“你嘴下留情,你不齋口,可我還得齋耳呢。”

宋陽笑道:“假和尚,等出了籠子,我帶你去無關風月坊轉轉,幫你選個漂亮尼姑。”說完,想了想又問:“你的笛子帶著了沒?”

施蕭曉點點頭,短笛從不離身,之前負責搜身的燕吏反復查驗,見只是普通竹笛,又知道他們沒機會入宮面圣,也就容他帶上了。宋陽踏上一步,把所有同伴都擋在了身后,繼續道:“干等無聊,吹個曲子聽聽?放心,這會兒我來守。”

施蕭曉一笑:“這倒是個好主意!”說著自懷中取出短笛嗚嗚吹響。

他的修為本來不俗,于曲中貫注內勁,笛聲悠揚、也談不上如何響亮,但卻飄散全場,即便周圍嘈雜,方圓百余丈內所有人都清晰可聞。

笛聲曼妙,卻無疑是最直接的挑釁,睛城燕人的喝罵陡然高漲,宋陽和阿伊果、瞎子、侏儒這些狐朋狗友則哈哈大笑……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4
第六十八章 斷碎


一曲吹完施蕭曉稍作停頓,笛聲忽然一轉,變成了回鶻人的家鄉調子,其中的鼓舞之意不言而喻。惡斗中的阿夏大笑了一聲:“多謝!”
籠外鼓噪聲驚天動地,施蕭曉卻吹得神采飛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笛聲中,當回鶻曲臨近終了,他正準備再換新調的時候,遽然身邊響起一聲鏗鏘大吼,沉重腳步踏碎青磚,只是一人一刀,蕩起的聲勢卻仿佛一頭著了火的巨獸,宋陽猛撲而出。

龍雀沖,于毫無征兆中宋陽揚刀、出手,龍雀寶刀顫顫輕鳴,飽含歡呼之意,刀身上血光流轉,濃濃的血腥氣息隨主人的沖鋒霍然彌漫!

奔雷一擊,直指扎西平措。

既然有機會,任初榕托付的事情,還是親手完成更好,從進入籠子開始,宋陽就準備殺人了。龍雀在自己手中,從未斬落人頭,吐蕃第一勇士的血,總算也不虧了它的‘開張’。

每一擊都是孤注一擲,偷襲也不例外……孤注一擲的偷襲!

赤手時,宋陽的修為稍差于宗師,但宋陽所有的修行都是為了這把刀,當它在手,即便真正宗師也要暫避其鋒。扎西平措做夢也想不到,南理人中竟還個宗師!他全副精力都在應付著阿夏,等察覺到危險時,眼前已血河倒瀉,龍雀一斬當頭!

破盾、入肉、碎骨,兩段。

扎西平措臨死的慘叫,刺傳千萬耳鼓。

若小捕在場,當會吃驚尖叫吧。宋陽這一斬與她‘見到’情形一模一樣……周圍很亂,好像有幾千幾萬人圍住,他拿著一把很大的刀,廝殺。只是小捕看得不全、看得不清,她沒見到那只巨大的鐵籠。

干凈利落的斬殺,突兀而起,彈指寂滅,毫無征兆又仿佛順理成章。

喧鬧的燕人陡然安靜了,人人目瞪口呆,一時間誰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事……南理小子出手了、只一刀就把大名鼎鼎的扎西平措砍成了兩截。

直到宋陽擎著大刀重返同伴身旁時,燕人的驚呼與歡呼才同時響起,驚呼自不必說,歡呼也并非送給宋陽,而是…終于見血了!

無論什么樣的聲音,從千萬人口中同時發出,都會變成轟轟巨響,宋陽甩掉龍雀上的血跡,對施蕭曉笑道:“看,我說他們都是煞筆,沒錯吧。”

施蕭曉的笛子吹不下去了,目光里又顯出戒備之色,亂戰的平衡被打破了,兇險隨時降臨。

而鐵匠蕭易見到龍雀攻破吐蕃堅盾的威風,明顯大吃一驚,幾乎都忘記現在的局勢,快步走到宋陽跟前,結結巴巴地問道:“宋兄弟,你的刀能、能不能給我看看?”

宋陽笑了笑,略顯歉意:“我還舍不得放開它,拿在我手里你看成不?”

剛剛到手不久的龍雀,宋陽舍不得它離開自己的手掌,哪怕片刻。蕭易一個勁地點頭,口中連連應著:“成、成、這就成……”俯下身子,仔細去辨識龍雀的材質、煉法,眼睛越來越亮。

仿佛‘不死人’的魔咒被破除一般,鐵籠之內,隨著扎西平措的橫死,一聲聲慘叫接踵響起。不止回、吐的惡戰,燕與犬戎的激斗也開始現出傷亡,羅冠叱喝連連,身形化作一道疾風,圍住戰團迅速盤繞,金光顫顫不停出箭,血漿飛濺,人命凋零!

鐵籠內外,千萬人中,單打獨斗羅冠稱尊,是以沒人能看得出他未出全力,即便宋陽也無從察覺他的‘巧妙’,不過宋陽看得到,死掉的燕國豪杰,一點不比草原猛士少。

吐蕃主將慘死,回鶻士氣高漲、實力猛壓出強敵一籌,可生死關頭,吐蕃剩下的戰士無一退縮,最后的念頭不過四個字:同歸于盡!遠勝初時的慘烈,最后的決戰不過兩柱香的功夫,來自高原的勇者盡遭屠戮,甚至連一具全尸都不存。但回鶻也遭兇狠反噬,六人陣亡,幸存的四個個個重傷,阿夏也不例外,肚子上中了一刀,鮮血泂泂涌出,染紅戰袍。

與此同時另一個戰團也進入最后決戰,犬戎傷亡過半戰陣徹底散亂,燕卒四死三傷再無配合可言,各展手段近身肉搏,羅冠也收弓抽刀加入亂戰,敵住犬戎主將。

所有人都矚目戰團,唯獨鐵匠一個,對龍雀愣愣出神,直到宋陽問他:“看出什么了?”,蕭易才一驚而醒,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刀子卓絕,靠著它能斬斷鐵籠!”

鐵籠的材質不同凡響,按照蕭易的估計,在煉制時匠人在其中加入了‘星鐵’,一般的寶刀神劍難傷它分毫,否則又哪能靠它鎖住籠中的真正高手,而‘龍雀’上細鱗,干脆完全是‘星鐵’煉成,若加力猛擊,足以斬斷籠柱。

宋陽饒有興趣:“真能行?”

大凡上乘匠人,都會有副臭脾氣,容不得旁人、尤其是外行質疑自己,蕭易也不例外,不過對宋陽總算還留了點面子,只是淡淡說了句:“砍個試試不就知道了。”

不料話音剛落,宋陽又復大吼,竟真的揮舞龍雀急沖而去!只不過他并未沖向鐵籠,刀鋒直指,燕與犬戎的戰團……正是時候!

只剩下五個了,羅冠與犬戎主將勝負難分,但余戰已基本結束,兩個身負重傷的燕卒正聯手擊殺最后一個、傷得更重的草原武士。

已到了燈枯油盡,無一例外都是強弩之末,全沒有躲避的機會,龍雀過處,燕卒了斷。

龍雀急顫、鮮血潑濺,宋陽再次揚刀,這一次,刀鋒在他手中緩緩轉動,他指的是外面無數觀戰的燕人!

千萬人驚呼過后,同時嘶聲怒罵,宋陽哈哈大笑,不親手殺掉一兩個燕卒,又那對得起燕人之前的那份‘熱情’。

就在這個時候,羅冠也揚聲斷喝,一拳打碎犬戎主將的腦袋,同時手中長刀ji射,把最后幸存下來的草原勇士釘死在地。

剎那之間,外面燕人的怒吼變作響亮歡呼,就連城樓上的景泰也點頭大笑……贏定了!

回鶻只剩四個傷兵殘將、南理倒是陣容整齊,可能打的不過就宋陽一個。而燕國主將氣定神閑面色從容,顯然還有充沛戰力,雖然只剩一個人了,但他是真正大宗師,收拾這個殘局不過舉手之勞。

到最后,勝出的只可能是羅冠、只會是大燕!

到了現在,有關奪擂的擔憂終于一掃而空了,景泰伸手猛拍身前箭垛,大笑斷喝:“殺!”

帝王金口玉言,所有燕人齊聲附和:殺!

羅冠負手而立,靜靜望向宋陽。阿夏手捂傷口、氣喘吁吁,帶著殘余手下與宋陽并肩而立,施蕭曉、南榮飄然上前,瞎子侏儒刀劍出鞘,就連二傻都有些緊張了,把巨盾立了起來,探頭探腦……

片刻之后,羅冠忽然笑了,輕聲說道:“我投降。”

若是一個月前,羅冠不會降,他一定要贏!不會傷宋陽的性命,但一定要逼迫南理棄劍,宋陽若不答應,便打到他答應為止!至于回鶻更不在他眼中,阿夏肯降最好,不降就殺了。羅冠是大宗師、冠絕天下名傾朝野的大宗師,不能、不想更不甘對旁人低頭。

可一個月前,他知道自己還有半年可活,到現在就更短了,只剩五個月不到,命不久矣,還有什么虛名放不下呵。

面前的少年已經答應替自己照顧老師,承蒙大恩,對方卻未提過半字回報,再看自己的現狀…送他這份榮耀又何妨!

何況,羅冠的眼睛雪亮,有過漏霜閣的經歷,又哪會不曉得宋陽是最最正宗的反賊,自己降了,就是讓他狠狠踩一腳大燕的臉,對宋陽而言這樣的饋贈,比著什么榮譽、獎品,可都實惠多了。

宋陽也好琥珀也罷,事先都不曾料到今天南理還要入擂,也就更想不到,姑奶奶的一個玩笑,會讓羅冠的心境發生巨大變化,舍卻畢生威名,把足以照耀中土的巨大榮譽拱手相送……

宋陽收刀,對羅冠長身而揖,認真道:“謝前輩賞賜。”

阿夏大是意外,但對方退讓,自己這條性命就算保住了,歡喜之余,也忙不迭和宋陽一起向羅冠施禮。

籠外觀眾聽不到他們說什么,只見番邦武士向自家主將鞠躬,還道是阿夏、宋陽投降了,轉眼間歡聲雷動,而更多的人卻不想‘蠻夷’還能活著離開,繼續齊聲大吼著剛才的‘圣旨’:殺、殺、殺!

可下一刻,只見羅冠脫下背后的箭壺遞給了宋陽——就算是娃娃也能明白,這是中土的獻降之禮,誰獻上武器便是誰認輸!

轟雷般的喧鬧陡然化作死般寂靜。

景泰寧愿臉上挨上一刀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完全呆傻在城頭。

直過了三息,燕人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不知是誰先爆發出一聲怪叫,單純的怪叫,沒有任何意義,僅僅是心中那份狂躁最直接的宣泄,旋即吵鬧再起,有人歇斯底里地怒罵,也有人捶胸頓足地嚎啕,為什么會輸?怎么可能會降……

聲浪擊碎夜空,二傻嚇了一跳,撇嘴小聲說了句:“煞筆。”

城樓景泰也被萬民喧吼驚醒,回過神來后只覺得喉嚨發甜、胸口發悶、一陣陣地氣血翻涌幾欲吐血,真真氣死了、真真氣瘋了!

鐵籠內,羅冠退開后,阿夏的臉上卻顯出了一份猶豫,對宋陽道:“阿夏不敢和王駕相爭,可您此刻是代南理出戰……”

羅冠降,除去‘死期將近’外,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他不是燕人,或者說他哪國人都不是,不過一只孤雁,被景泰雇來的打手。對上上大燕他全無歸屬感覺,更未把自己當過燕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容宋陽盜走譚歸德。

但阿夏生于回鶻、長在沙漠,從太老爺爺往下一路排下來,列祖列宗都是回鶻出名勇士,自幼耳濡目染,家國榮譽遠勝她個人性命,她能對宋陽下跪,但不能對南理低頭。

宋陽明白她的難處,點頭道:“也不一定非得投降才能不打,我記得規矩里有沒提過打和的事吧?”

阿夏搖搖頭,宋陽笑:“沒提就是默認了唄,最后咱倆家不打了,要做和,誰還能逼著咱打。”

阿夏也笑了,并肩稱雄,這個主意倒是兩全其美,跟著又問道:“那賭注怎么分?”

賭注都是空話,想兌現就得先正是開戰,宋陽才不要,搖頭笑道:“不用分,全歸你們回鶻!但是小臺子上的獎品我都要!”

阿夏大喜,立刻點頭答應下來,當然也免不了沒口子的道謝,南理、回鶻兩家的勝者,就在燕人的漫天怒吼聲中,仿佛家家酒似的分好了戰利品。宋陽知道自己占便宜了,有點不好意思,又指著小臺子上的獎品:“或者…你挑一件?看那件順眼就拿去。”

阿夏卻道自己才是占便宜的那個,忙不迭的搖頭:“不要不要,都是您的。”說完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賭注我家也不能全拿…睛城給您?”

阿夏沒有胡大人那份眼光,不過也能大概明白,在贏下的這一大串賭注里,‘睛城’是最好聽、最貴重的,但幾乎就沒有兌現洗完,干脆把這個選出來送給宋陽,自己不丟實惠,又顯得挺大方來著。

女人的這份小心眼,宋陽當然不會去揭穿,也不推讓,呵呵地笑道:“日出東方要真能娶了你,是他的福分啊。”

提到心上人,阿夏的臉蛋紅了,宋航哈哈一笑,他也不知道怎么表示‘打和’,干脆用前一生的辦法,抓起阿夏的手,并肩高舉,向所有人示意,兩家言和共享勝利。

阿夏身后一個武士不顧重傷劇痛,奮力鼓起自己的大嗓門,對外大聲宣布:“回鶻、南理,打和了!兩個都是第一,一品擂所有武士獎品都歸南理,一品擂賭注中,睛城也歸南理,其他都是回鶻的!”

回鶻人的漢話生澀、發音古怪,更無措辭可言,都是直來直去的大白話,但此人的吼聲著實驚人,連遠在城樓的景泰都聽得一清二楚。

宋陽興致高昂,也隨之開口大吼,只兩個字:“搬家!”

睛城不是你們的,趕緊搬家……燕人罵聲驀然高漲,宋陽全不理會,又轉頭望向蕭鐵匠:“龍雀真能攻破鐵籠?我等不及他們開門了。”

鐵匠篤定點頭,宋陽嘟囔了一聲‘是真的才好,要不可丟人了’,說話同時,龍雀沖轟轟烈烈,紅色戰刀賁烈斬去。只聽一連串刺耳銳響,牢不可破的鐵籠被寶刀破開大洞。宋陽脫身而出,并未就此止步,而是繼續急沖箭步飛上陳列獎品的小臺。

他是勝者,獎品本就應該是他的,燕兵沒有阻攔,只是把目光投向長官,帶隊將領則仰頭望向城樓的皇帝……景泰雙目通紅,胸口劇烈起伏,根本不看別人,只死死盯住羅冠,咬牙切齒。

宋陽上臺,來到諸般獎品兵刃前,龍雀血色暴漲,狠狠斬下!

金鐵交擊的銳響刺穿夜色,宋陽發了失心瘋,一刀一刀重擊他的戰利品,不過片刻哀鳴淬厲,高臺上所有的獎品都被龍雀砍斷、砍碎。

那支開國鴻矛、功勛之器也不例外,斷裂成了三四截……放眼天下,沒有一件兵器、也不能有一件兵器,有資格陳列于龍雀上!

龍雀在手。

龍雀在心。

天下第一的龍雀寶刀,尤太醫的厚贈。宋陽放聲大笑,就如入擂前一樣,手擎龍雀高舉向天……亮!刀!

我知道,你看得見。

而九月八,夜還長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5
第六十九章 搶媽

籠子破了,也不用再等開門,籠中人陸續走了出來。

一直在外觀戰的胡大人,此刻激動地渾身打顫,連胡子都快抖掉了。這是做夢都不會發生的情形,南理竟然贏了?等回到鳳凰城,此行就會變成天大功勛,左丞相為帶隊主官,自然居功至偉……老頭子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城樓,抓著景泰的袖子說一句:“謝謝你放我們進籠子啊!”

本來信心百倍、早在來時就準備好大肆慶祝的燕民,此刻群情洶涌,后面推前面,人潮躁動一次次地向前沖,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兵已經漸漸有些彈壓不住了。

城樓中的景泰雙眼滿是血色,怒聲喝斥:“羅冠…羅冠!狼心狗肺,你怎能降!”

羅冠長聲應道:“戰前我便告知萬歲,不保勝、打起來看。”說完,他看了宋陽一眼,又繼續回答景泰:“本來有望大勝,若萬歲不把南理人也送進籠子的話。”

他只是如實回應,卻根本就沒想,他的話對景泰而言,何異于一記響亮耳光狠狠抽在臉上。景泰怒聲大吼:“狗賊、國賊,你低頭認輸的時候,就忘記了朕會把你千刀萬剮么。”

認輸之后羅冠便已頹然,但他還有最后的心愿,總要再見恩師一面,說不定他老人家能清醒片刻,一掌要了自己性命。老人家報得大仇心情歡暢,自己死而無憾啊……這條命是要還給師父的,正因如此,現在絕不能死,對景泰搖頭道:“一品擂前,你我東主之誼便告結束,是萬歲親口留我、著我再打這一擂,曾有言在先不論輸贏……”

景泰哪會聽他說什么事先約定,不顧手掌劇痛,把身前箭垛拍得啪啪亂響,全沒了帝王風度,只有歇斯底里地大吼:“狗賊,朕不殺你便不是燕帝!”

皇帝必殺自己,又哪還有什么可辯駁的,羅冠怒極而笑:“景泰,要臉你就別躲!”聲震如雷,全場清晰可聞,大宗師還不等周圍士兵涌上,已取弓在手,遙指城頭燕帝。

景泰身后有侍衛高手,反應何其迅疾,疾呼了聲‘護駕’,一群人撲上來直接把皇帝按到在地。羅冠的箭技誰敢小覷。

而宋陽卻哈哈大笑,放開聲音對羅冠道:“前輩,你忘了,你的箭壺在我這呢。”

羅冠揚聲笑答:“我沒忘,是萬歲忘記了…我有弓無箭。”

有弓無箭,羅冠不過是個虛勢。

臉丟到鞋底子下面去了,景泰氣炸了胸肺,掄圓耳光怒抽撲翻自己的侍衛,口中咆哮怪叫;廣場中禁軍抽刀,羅冠蓄勢,宋陽迅速靠近準備幫忙……

眼看搏殺將起,忽然一串法螺聲嗚嗚響起,平和、穩重卻不失嘹亮,即便在千萬人的喧嘩吵鬧中依舊清晰可聞。伴隨法螺傳來的,還有一陣陣莊嚴佛號,‘南無阿彌陀佛’之聲低沉,卻又帶了一份飄逸,說不出的古怪,但直沖心底,讓人胸中一清,耳根一凈。

正暴跳如雷的景泰聽到這個聲音,臉上陡然升起狂喜之色,放眼大燕,能以法螺清道、能在行走中宣唱佛偈的,就只有一個人…他來了!在自己最無助、最委屈、最不知所措、只想發瘋發狂的時候,他來了,國師終于來了。

推開身邊所有人,景泰奮力跳起來,傳旨要所有人都肅靜侍立,連緝拿羅冠的事情都先暫緩……佛法慈悲,國師到場不宜見血。該死之人一定要死,他們早被重兵圍困,誰也逃不了,等一等無妨的。

景泰奮力向下張望,果然,長街盡頭,一座紅色大龕正在三十幾個盛裝僧侶的簇擁下急行而來。

大龕四簾卷起,其中一個人,森冷面具、白色長袍、黑色手套……

雷音臺在大燕經營數十年,國師威望早已深入人心,當他法駕出現,洶涌人群轉眼平靜,奮力向兩旁退開為大龕騰出道路,足足有三成燕人就勢跪倒,對著大龕頂禮膜拜,口中跟隨護法弟子一起低唱佛號。另外那些不算太虔誠的,也都躬身低頭,面色恭敬。

扛龕弟子修為精湛,移動迅捷,很快穿過長街,負責衛戍的燕兵哪敢阻攔國師法駕,紛紛讓路,大龕穿過半座廣場,在距離宋陽、羅冠等人不遠處,停了下來。

而這一會的功夫,也足以讓景泰變得冷靜一些。紅色寶龕是國師的專用乘駕,平日置于大雷音臺、護送法駕的隨行弟子也都是留守雷音臺之人。國師回來了,卻沒有提前告訴自己,甚至都沒有一封雀書,就直接返回寺里?沒這個道理的。

若真是他,不可能不打招呼……

此刻國師已經走下大龕,帶領眾僧遙遙對著景泰合十施禮。景泰草草回了個禮,心中飛快盤轉著各種念頭,低聲對身邊侍衛傳令:“宮內設伏,準備緝拿國、國師…一入宮便將其拿下!記得,不可傷害他的性命。”

雖然可疑,但還不敢篤定他就是假的,不過景泰能肯定兩件事:其一,即便是假的,也不能當眾緝拿此人,燕民不知國師是被冒充的,就憑國師的威望,下面的燕卒一動,非得激起民變不可,只能讓他進宮再動手;另一,萬一國師是真的,自己動粗拿抓錯了他,他也絕不會和自己計較什么。

他永遠不會真的責怪我。

太監高聲宣旨,傳國師入宮覲見,同時內侍首領腳步匆匆,趕到宮外法駕前,畢恭畢敬地接迎國師,景泰站在城樓,仔細觀察著國師的舉動。

果然,國師不肯入宮,他對內侍首領輕輕說了句什么、又塞給他一件東西,隨即擺了擺手,示意對方趕快回去把話帶給皇帝。

景泰急于想知道,這個‘國師’究竟說了什么,真恨不得派人下去用鞭子抽內侍,讓他跑得快點…可是正不耐煩地等待時,景泰臉色遽然一變,他又看到了一個‘怪人’,古怪打扮的女人。

和國師一樣,這個女子也沒有官兵敢阻攔——蘇杭。

穿過人群,蘇杭腳步匆匆,一直奔向宋陽,其間還不忘對城樓上的景泰揮揮手。

國師和景泰,只有局內人才能感覺到的緊張對峙,宋陽就是局內人,之前在千萬燕人聲嘶力竭的喝罵中他都能從容大笑,可現在的寂靜,卻讓他握著龍雀的手掌冒汗……不過,即便緊張,宋陽一見蘇杭還是愣了下,表情古怪:“怎么打扮得跟春麗似的?”

“不是要打架么,得像那么回事,早知道不該剪頭發…”少有的,蘇杭這次只貧了一句,臉上的神情就變得鄭重了:“誰都看得出,是你串通羅冠、奪下一品擂,憑景泰的性子,一定一定不會讓你活過今晚!現在連國師都到了,咱們還不逃么?”

宋陽皺了下眉頭:“咱們,你也要逃?”

“本來我不用逃跑,不過要救你,我就得和你一起逃!”說著,蘇杭踮起腳尖,在宋陽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宋陽先是面露詫異,跟著點頭而笑,對蘇杭道:“謝謝。”

蘇杭咯咯一笑,全不管別人的目光,抬手捏住宋陽的臉頰:“謝個什么,別傻了!”

燕民之中認得蘇杭的人不多,看她身著奇裝異服、眾目睽睽下和一個男子又是貼身耳語、又是捏臉調笑,尤其可恨的是這個女子長相那么好看、偏偏去和南理的狗子打情罵俏,所有人都在心里暗罵。

蘇杭和宋陽的親昵,全都落在了景泰的眼中,皇帝終于知道她的心上人是哪個了,不自禁地桀桀低笑,可蘇杭卻忘乎所以似的,抱著宋陽的胳膊,揚手對景泰笑著招呼:“我喜歡他!”

話音剛落,不遠處忽然響起‘咕’的一聲怪笑,國師轉頭望向了他們,目光里透著幾分好奇……

而宋陽還嫌不夠,又放開聲音,對滿城燕人笑道:“她是明日山莊莊主,蘇杭…我是宋陽,南理人。”

一百個睛城燕人中,有九十九個沒見過蘇杭,可沒有一個沒聽說過明日山莊,人盡皆知,蘇杭是奇女子,為景泰所傾慕,但圣上不已勢力強娶,送出萬千寵愛,靜待蘇杭改變心意…本來是一段佳話,任誰也想不到啊,這個南理小子不光搶了一品擂魁首的名聲,他還搶了萬歲爺的女人。

轟的一聲,百姓間喧嘩再起,阿伊果小聲對南榮笑道:“陽娃子能干喲,搶了皇帝老子的女人…是不是就等于搶了燕國人的媽?”

笑聲雖低,不過就在她們旁邊的二傻還是聽見了,下意識地把手里的盾牌舉高了些,心里琢磨著,奪媽之恨,這得是多大的仇。

城樓景泰,聽到看到下面發生的一切,好不容易才平息少許的怒火再度燒疼了胸口,今天晚上短短一會功夫,被羅冠、宋陽輪番地猛抽耳光,登基二十余年,從未受過如此大辱。

就這個時候,剛剛去請國師入宮的內侍首領跑回城樓,正想靠近皇帝說話,景泰忽然省起了什么,暫時顧不得城下事情,厲聲何止內臣:“止步!后退!”

國師擅毒,冒充他的人會不會也擅毒?會不會通過這個太監把毒傳過來……如果不是因為脾氣太暴躁,景泰應該算個細心人吧,喝退內侍,但又不想他大聲宣出對方的密語,只得命身邊的侍衛上前…前后五個人依次傳話,‘國師’的交代終于傳到了景泰耳中。

‘國師’說:恭喜萬歲,此行南理大功告成,燕頂被碎尸萬段。

還有一件信物,內侍捧在手中,黑色的鱗皮手套,國師的貼身之物。

侍衛的聲音很輕,但落入景泰耳中,無異九天神雷!剎那里怒火焚碎肝膽,胸口憋悶欲炸,可即便如此,他仍強忍著……不能傳旨拿下‘國師’。

宮前千萬百姓,半數奉國師為仙佛,地位崇高無上,禁軍一旦動手,頃刻就會激起民變;

而‘國師’能來到這里,說明他已經騙過雷音臺的僧眾,若現在去緝拿此人,大雷音臺便會盡出精銳,直撲皇宮,那就真的亂了。

當務之急不是直斥國師冒充,那樣只會惹出騷亂。無論怎樣,都要先散去百姓再說…他不在了,我便不能發瘋。景泰深深吸了一口氣,身體還在無法抑制地顫抖著:“傳旨……”

才剛說了兩個字,一支本來在廣場上負責維持秩序的百人禁軍隊,忽然轉頭撲向國師,帶隊軍官縱聲高喊:“奉旨,緝拿逆賊盛景和尚,包庇者罪同謀逆、反抗者九族誅滅!”

盛景,就是國師的法號了。

國師身邊就有三十多名高手弟子,一支百人禁軍根本殺不到正主,但他們打著皇帝的旗號、做了皇帝最害怕、最不敢做的事情。

景泰急怒攻心,再也無法忍耐,‘噗’的一口鮮血噴出!

事已至此、大亂再無可挽回……景泰的臉色蒼白如紙,唇齒、下頜、前襟浸染鮮血,聲音嘶啞難聽:“殺光…一個不留!”

六個字說完,身體晃了幾晃,重重栽倒、就此昏厥。

此刻,無數燕人鼓噪,人潮涌動直沖廣場,民變初現。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26
第七十章 水火

在燕國,有關國師的傳說很多。

比如,大燕子民篤信佛陀,唯獨北方靠近草原的天寶府,城中百姓不拜佛祖菩薩,卻信了草原上的邪魔外道,拜狼神侍薩滿,終于在景泰七年出事了,城中突生惡疾,染病者先是長出紅疹奇癢難耐,繼而皮膚潰爛無法愈合,受劇痛折磨慢慢死去,針石無治、薩滿調配的神藥更不見半點用處。

到后來連大薩滿都染病而亡。

別處燕民都說他們侍奉邪神,惹得佛祖不滿,這才招致天譴,純粹活該...唯獨國師悲天憫人,說天寶百姓雖誤入歧途,但終歸還是大燕子民,佛法慈悲,無不可度之人,率領弟子連夜趕路,從睛城直抵天寶府,而后接連十三天十二夜不停不休,辦了一場浩大法事,為滿城百姓祈福,祈求神佛寬恕。最終國師求來圣水,分與城中病患抹身。

說也奇怪,圣水一到怪病不藥而愈,即刻怯除。自那以后天寶府人人感念國師恩德,棄薩滿改信佛陀……或者說改信大雷音臺。

又比如,景泰九年定州白蟻為害、景泰十一年白河城河水染毒,坊間傳言是水妖為禍、同年洪粱縣城妖道作祟等等,大燕國哪里出事,國師都會出現,帶民做法求佛祖垂憐……只要他肯向神佛祈愿,災禍立刻就會平息。

少半燕民把他當成了活菩薩不是沒道理誰能救民于水火,百姓自然把他看做在世觀音。

而對國師來說“救民于水火”其實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先“引一次水,放一場火”把“民”放進其中再把他們拉出來就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但是這幾放、幾拉,不知不覺間國師的威望就傳遍燕土、深植人心。

皇審吐血昏倒,一隊禁軍高聲“宣旨”還有李明饑、帛先生、顧昭君事先派出混入人群手下,齊聲怒吼著:國師何罪……

宮前燕民無數,膽小怕事的欲逃卻無路、存心鬧事的拼命慫恿、虔心向“佛”的奮力前沖想要守護法駕、而更多的人則是盲從盲信。

一品擂丟進顏面,燕人心中都積攢了無盡怒意,第一恨叛徒羅冠、第二恨南理回鶻,但這遠遠不夠,還有一重熊熊怒火,直指自家景泰皇帝:若不是他昏庸無能錯信奸賊,又怎么會輸。

還有,被人用空弓虛晃著比劃一下就忙不迭撲倒躲避,這樣的帝王,威嚴何在、臉面何在。

現在這個皇帝連罪名都不宣布,就要誅殺讓萬家生佛、得燕人敬仰的國師。

皇宮廣場前沿,頃刻大亂!

從那個百隊禁軍突然出手要斬殺國師開始,萬民嘩然、萬民嘩變,大亂就在再也無可挽回……躁動亂民之中,三成是因為真心愛戴國師;三成是因為一品擂遷怒皇帝;另外那些則干脆什么都不為,有人鬧他們便鬧有人燒殺他們便燒殺,藏在衣冠下、皮囊中、骨血間的獸心獸性!

而真正火上澆油、讓民變迅速升級為暴亂的,則是景泰的“鎮壓”圣旨。

景泰沒做錯,昏厥前他已經看到:民心松動群情激奮、有人冒充國師、有禁軍叛變假傳圣旨,今夜大亂已成。民變無可避免,放任不理只會愈演愈烈除了血腥鎮壓、誅滅所有敢于作亂之人外,再沒有別的解決辦法。

民變化作暴亂是遲早的事情,不過一動刀兵就一定會加速這個過程……”沒辦法的抉擇吧。

今天里,睛城燕民的,口號、一變再變,之前的,南理,懦“殺!殺!殺!”“現在已經變成,國忤何罪”。

燕民亂沖,狠狠沖擊著衛戍士兵的隊列,廣場上的其他隊伍顧不得圍捕羅冠或者國忤,迅速與最外圈的友軍匯合,扎住防線,帶隊將領大聲傳令,轄下軍卒刀刻齊揮、紅纓染血,殺聲與慘嚎裹雜在一起直沖夜幕。

皇宮大門迅速關閉,內廷禁軍登上城頭,持弩盤弓冷冷對準城下。與此同時宮中號角響徹四方,召喚四方禁軍來鎮壓亂民。

“吹哨子喊人”的,不止皇帝一家,國師座下弟子也發出訊號,傳令大雷音臺僧兵出枷”真不是琥珀下的命令,她今天冒充國師,從頭到尾,就只傳過一道像樣的命令:擺法駕宮前,去看弄一品擂進展如何。

等到給燕審傳上口訊、送去信物后,姑奶奶就成了沒事人,早都轉移注意力了,她光打量蘇杭來著,美滋滋的,她喜歡她的打扮。

國師離開之前留下了一道命令:我不在時,大雷音臺所有的行動,都要入宮請示皇帝。即便是我親手落印的法旨傳回,也要送入宮內,得皇帝同意才能執行。

國師留下的那個“真正心腹”就是景泰。

想要靠假法旨調動僧兵的念頭,根本沒有絲毫成功的機會。所幸,因為琥珀的介入,宋陽等人放棄了這個想法。

琥珀做足了準備功夫,的確能瞞過和尚、成功冒充國忤,但這,成功,兩字是受限于條件的:聊天說話或者裝深沉,沒一點問題;若詩及佛事、寺務或者僧兵這些正經事,即便有施蕭曉幫忙,琥珀掌握的還信息太少,做不到滴水不漏,遲早被拆穿。

這個道理顧昭君、李明饑、帛先生和琥珀自己都能想得通。

不知道有關僧兵的細節,冒充的國忤無法通過,正常手續,調運僧兵出來造人……”幾頭狐貍換了個思路:是不是能有一個辦法,直接把,正常手續,略過去?

比如,國師突然被要帝宣布為反賊,要凌遲問罪?

薦此事真的發生,大雷音寺的僧兵是會因為沒有命令所以按兵不動、眼睜睜地看著國師先被景泰誅殺、然后再等著禁軍來清剁自己;還是就此揭竿而起直擊燕宮,救國師、救自己?

一切都在算計之中。琥珀進入大雷音臺獨有的鱗皮手套、唯一的精致面具和腹語悶聲;,無意,露出腐爛身體;傳了道無關緊要的法旨,用事先準備的鮮血畫下印鑒,加之言談里全不提及正經事,根本無懈可擊完全取得了和尚的信任。過不多久”國師,傳令擺法駕赴燕宮門前,觀戰一品擂。

其實琥珀的行動從頭到尾就只有兩個步驟:

一走進入大雷音臺,取信于門下弟子,這時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露出破綻便大功告成;二是燕宮前,覲見,皇帝,讓景泰察覺國師是冒牌貨,傳旨殺人。

至于景泰會不會當眾宣布國師是冒充的,反賊們無所謂的,皇帝說國師是假的;,國師,還說自己是真的呢,天底下沒有斷這個案子的衙門,那樣只會讓事情亂上添亂。

而第二個步驟顧昭君等人還做了一個,備案“萬一景泰一反常態忍住暴躁的脾氣、不當眾傳旨輯拿國師的話,他們便替皇帝宣布國師是反賊……”李明譏、帛先生聯袂,親自聯絡浮歸德,當面把事情給老帥說清楚,后者大喜,當即修改了先前睛城禁軍造反的計刻。

此刻廣場的燕兵防線未破,各國使節暫時還算安全但前有暴亂后面是靠近即射殺的宮墻,無路可退,待會亂民沖過來,又哪會放過這些,外國人,?幾家使節顧不得前仇積怨,湊到一起低聲商量,把所屬衛隊集結到一起摩拳擦掌準備應戰。

,國師,也在防線之后,并未傳令弟子突圍現在已經坐回大金,手下弟子擊潰那隊敢來冒犯法駕的禁軍后聚攏國師周圍結陣護法,嚴陣以待。

而宋陽很忙,龍雀背負身后,手執,功勛斷矛“把它當做大筆,青磚地面石屈翻飛,被刻了幾行大字,跟著他一把抓過像儒老道,低聲問:“待會大火燒過來,能不能躲過這行字?”

說得有些不清不楚,不過他的意思很明白,大火席卷后遍地焦黑,字跡也會變黑,不明顯,如果大火能,繞過,附近不燒,便會在滿目焦糊中保留一片青白,其中的字跡自然會醒目起來,這幾句話他是留給景泰的……”如果景泰能活下來。

體儒老道聽完直甩手:“我是放火的行家,燒什么可以找我,可要想不燒什么,那事歸水道人管!”

中土沒有水道人這號神仙,火老道純粹氣話,這時候蕭鐵匠插口:“你要是想讓這幾行字在大火后清晰醒目,我有辦法。”說著,跑到陳列獎品的高臺上,把一件被宋陽砍成幾段的銀亮甲胄收攏、抱了回來。

刻才蕭鐵匠州月研究過這件甲胄,鍛造的材質特殊刀刻難傷,且異常輕薄,但它有個弱點:怕火。在普通火焰下就會融地……”不等鐵匠說完,宋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喜道:“多謝指點!“說著,在此揮舞龍雀,把甲胄砍得稀碎,幾個人一起動手,沿著刻字裂隙塞入甲胄碎片。

不難想象,當大火席卷而至,銀甲碎片融化,沿著裂隙流倘,等火焰過后、冷卻,地面上最終會留下一片銀光閃閃的,留言“干活的時候宋陽還不忘對蘇杭笑道:“要不我再把你。。號也刻上?”

蘇杭看著不遠處的血肉橫飛,身體輕輕打顫:“別鬧,緊張死了,我害怕!”

這時一個南理官吏快步跑過來招宋陽等人入隊,燕兵的再線炭炭可危,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南理官吏苦著臉,不知是抱怨還是恐懼”中一個勁地念叨著:這一遭逃不過了,死定了、死走了!

是啊,死走了,此人看事情倒還算清楚。亂民勢大,用不多時就會沖破防線……”

忽然,遠處忽然爆發出震天慘嚎。

京師重地衛戍早成體系,運作迅速,皇宮這邊的求援號角一起遠處各隊即點兵出戰,片刻功夫就殺到跟前,暴亂再怎么洶涌,畢竟都是些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哪扛得住大燕最精銳的軍馬沖殺,根本連,堅持,都詩不到頃刻人潮潰散。

可是逃無可逃。宮中傳出的號角,傳出的是,屠滅,號令。

人群太密集了全都擁在那幾條大街上,發動暴亂容易,但燕騎清剁起來也格外省心,出口去處完全被封鎖。州才大占上風不想離開,現在敗象畢現再琢磨逃跑?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至此,今夜的血腥大幕終于緩緩拉開,掌燈時鐵籠里打得兇狠,一晃幾十條人命隕落,但是和現在比起來又算得什么?弓弩隊的幾次齊射、騎兵的一輪突襲,大街轉眼變作了血河尸路……”

一天之中燕民經過大笑、大喜、大恨、大怒,到了現在又有,大悲,從天空直降心底,哭喊哀號之際,又哪還有人記得,不久前他們對著鐵籠振臂高呼,殺、殺、殺,時的暢快?

照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個時辰,在場燕民就會被殺個干凈,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殺不存反抗的余地,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絕望。

胡大人的臉色陰沉,對回歸隊列的宋陽低聲道:“睛城陳列重兵,這樣的民變,終歸成了不什么氣候,朝廷很快便會重掌大局“景泰必殺你而后快趁亂走吧,要是還能活命你我南理再見。”宋陽沒急著回應,而是反問:“那你們呢?”

胡大人搖了搖頭:“總要有人留下給景泰一個交代。”

宋陽皺了下眉頭:“你留下來也見不到景泰。”

一旦肅清暴亂,平叛燕兵就會趁勢突進廣場”誤傷,難免,南理一安被滅團,從使節到奇士到三百禁衛,都會死在,亂民暴動,中。

廣場上四國使節聯軍,加起來一千多人,但臨時的聯盟何其脆弱?回鶻也是一品擂的魁首,但它對大燕舉足輕重,全賴它才牽扯住犬戎和吐蕃,景泰但凡還剩下一兩神智,都不會殺回鶻使團。

睛城這么一鬧,大燕民心躁動,景泰一定要彈壓此事,有的忙了,最近絕不是和吐蕃、犬戎開戰的好時機,由此,另外兩座強國的使節也多半無妨。

一樣的情形,景泰要安撫國內,很可能會用轉移視線的手段,打上一兩場小教……”打誰?和吐蕃、犬戎一開打,說不定就是幾年的拉鋸苦戰,只有南理最好欺負,想打就打、想停就停,而且還一定能打勝。

即便不打仗,對胡大人這一行,景泰想殺就殺,至乒還能泄憤,反正南理沒能力、也不敢反攻倒算,弱國無外交,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

耳想而知,只要燕兵控制局勢,四國聯盟立刻會土崩瓦解,完全沒得指望。

胡大人辨事透徹,哪會看不出這個結局,但他仍是搖頭:“我的尸體就是交代,總起……我是主官,我不能走,否則景泰誣我南理策動睛城暴亂,萬歲無言以對,太被動。”“你連尸體都剩不下,真的。”宋陽言辭無禮,但語氣誠懇。

胡大人聞言,眼角一跳:“你哪來的把握?”

”亂子還早得很“而且,還會有一場大火,從前面開始燒,最后席卷皇宮,咱們現在能看到的地方,都會變成瓦礫堆,留下來就燒糊了,怕不太好認。”宋陽說話輕松,跟著又反問:“你不是知道我要放火么?”

今天早上赴擂時,左承相曾試探了一句,雖然沒說得太明白,但足以讓宋陽了解,老頭知道他的放火大計了。

胡大人咳了一聲:“我就是看和你要好的那幾個,天天不離誅儒和瞎子,找上他們除了放火,又哪還能有其他事情,可“可我不知道,是這么大的一場火!”

宋陽笑道:“胡大人太小看咱們南理奇士了,火道人和鬼谷子,那都是有真才實學的能人……不扯廢話了,或許能活命,但不打包票,總之有機會的,你跟不跟我走?”

胡大人立刻回答:“廢話!能活傻子才留。”

宋陽失笑,這才知道,老頭先前是自付必死才有了那幾句慷慨言辭。

胡大人又問:“到底怎么逃?”

宋陽指了指不遠處的國師,對胡大人道:“咱們跟著他出城,之后“看運氣。”

胡大人先是愣了下:“他會護著咱們?”說完,又苦笑道:“就算能出城又怎么樣,睛城距南理萬里迢迢,憑咱們這些人能逃得回去?”

宋陽呵呵的笑了:“你這人,怎么老說喪氣話,逃起來看唄。應該不會跑上那么遠的。不過……“……說著,宋陽的神情陰沉下來:“一二十個人,有機會逃走,所有人不可能的。”

南理的使團就四十多人,另外還有三百禁衛,除非宋陽化身佛祖,否則哪能帶走這么多人。

禁軍首領就護在胡大人身邊,先前宋陽說話并未避諱他,將軍轉頭對宋陽笑了下,口氣清淡:“無妨的,胡大人和十位奇士的性命,是末將職責所在。”

宋陽嘆了口氣,不知該對他說什么,就在這個時候,不知何處又傳來四急、兩緩的六響炮號,亂民對此無動于衷,但已經出勤的大隊燕兵、包括宮中衛戍的精銳禁衛全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沒聽過、不明白。

炮令、號令、鼓令各有節奏,不同節奏代表不同指令,京師精銳全都了然于胸,但剛洲的炮號,以前當真不曾聽過……”片刻之后,馬蹄隆隆,一支雄兵突現睛城!

看裝束、甲胄以及武器制式,分明是禁草無疑,可他們都脫去了帽盔,以一根銀色綢帶束發。打出的旗號更不是燕旗、皇旗、龍旗。

偌大,潭,字居中,正是鎮國公當年戰旗。

同樣是訓練有素的精銳軍馬”譚軍,來的毫無征兆、直擊燕軍軟肋,立刻就占了便宜,本來已經嚴密封鎖的包圍,被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而,潭軍,將士在廝殺同時異口同聲地大吼:“鎮國公麾下忠勇,誓死護估睛城百姓!”

叛軍起牟

先把萬民陷于水火,再來把他們救出水火,這種事不止國忤會做,鎮國公一樣干得熟論。

鎮國公今夜造反,有三個目的:殺景泰、打字號、奪民聲。

三件事里只要做成一樣,他就穩賺不賠了。

鎮國公?住四平大街那個鎮國公?他不是病了十幾年,今年春天家里失火被燒死了么?忽然得到救援的亂民在狂喜之余,全都有些糊涂了。

很快,與亂民匯合一處的反叛禁軍道明真相:景泰殘害忠良、鎮國公重病皆因昏君下毒,幸好先皇保估讓景泰奸計流產,老帥已經康復,本已心灰意冷打算隱居山野,不料今日昏君暴虐,不光要誅殺國師還要屠滅全城,鎮國公憤然傳令,命麾下大好將士反戈……”

鎮國公打起的義旗不是要推翻大燕,而是兵諫,景泰退位請仁愛新君登基。

形式危急、命在旦夕,忽然有一隊強兵站到了,百姓,一列,亂民對譚歸德只有無邊感激,哪還會計較、琢磨,鎮國公反應可夠快的”此時叛軍主將傳令,分出大半軍馬去抵擋燕軍沖襲,剩下的部隊晃開大旗,從隊伍中央帶出十余輛大車,上面滿滿當當,載的全都是刀槍兵器。

叛軍傳令官大聲疾呼:“現在就只有這么多,杯水車薪、遠不夠分!但我知道,東去十里之處,地下有皇城秘岸,無數軍械,還有無數銀糧,敢不敢隨我沖去、拿了刀槍再殺回來。”

另個傳令官運足真氣,跟著開口:“景泰殘暴,若不能逼他退位,日后等他緩過手來,必有株連大罪降下!今夜之尊,你死我活!”

話音才落,場中,譚軍,齊聲吼喝,一句話反復鼓蕩:“燕兒郎,救我先祖河山,救我上上大燕!”

的確是鏗鏘之吼,震徹夜空。

轟得一聲,亂民再度鼓噪,早都紅了眼,此刻更是熱血沸騰,蜂擁而上搶光送來的軍械,會同叛軍,開始向東猛沖,一路廝殺不停,尸橫無教……”一步長街,一步血!

亂民的口號再度改變,從,國忤何罪,變成了,景泰退位”

本來一盤散沙似的的亂民,因為叛軍的突然出現,變得有目的、有組織,雖然全無紀律可言,但千萬人有了同樣的目標,他們的力量也隨大幅提升,大半座睛城陷入癲狂,而此刻,另一股蟄伏京師、始終不曾顯露的實力,也終于爆發一一僧兵!

叛軍仍在、亂民未退,護法洪鐘又震徹全城,大雷音臺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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