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活色生梟 作者:豆子惹的禍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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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21 11:4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4 1198168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37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章 大鬧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這個消息太意外也太突兀。
  
  對豐隆而言,他的叔伯妹妹怎麼嫁、嫁給誰他才無所謂,關鍵是眼前這個宋陽,竟然和回鶻的掌權者是拜把子兄弟,一下子青年才俊變成了國之重器,讓他如何不喜。
  
  胡大人暗自苦笑,早知道回鶻蠻子會把事情這麼辦,他就不撮合宋陽和任初榕了,這下算是把鎮西王得罪了……果然,王爺臉上,是一副要吃人的神情,本來渾濁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犀利、尖銳,死死盯住宋陽不放。
  
  三女兒嫁給宋陽,王爺接受了;七姑娘和親回鶻,這也是早就訂好的事情。可現在……和理智無關、和心性無關,完全是做父親的本能,兩顆掌上明珠,竟然要嫁給同一個人,哪個當爹的都會對這位元女婿充滿敵意。
  
  而宋陽這邊…先是‘皇帝保媒娶承郃郡主’,繼而‘薩默爾汗做主和親玄機公主’,前後兩記重拳,他被打得暈頭轉向。這兩樁喜事,後一樁是國事,無可更改,前一樁或許還有‘商量’,宋陽完全沒在意王爺的目光,心裡就盼著老丈人能怒喝一聲:只許娶一個!
  
  王爺倒和宋陽的心思差不多,恨不得拍案而起。不過,和親不可變,任初榕那也是豐隆金口保媒的。老頭子之前答應、現在反悔,那就是‘欺君’,鎮西王現在寄希望于皇帝,盼著豐隆能說一句:宋陽啊,既然和親玄機公主,那迎娶承郃郡主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可豐隆全沒一點要開口的意思,萬歲爺年輕,兒女還都沒長大,完全理解不了鎮西王的心情,他倒覺得反正鎮西王的兩個女兒都要嫁,現在不過就是嫁給了同一個人,沒啥大不了嘛。
  
  保媒是喜事,和親是喜事,南理國多出個回鶻王爺更是喜事,三喜臨門,一輩子能趕上幾次?萬歲爺美滋滋的。
  
  皇帝滿心歡喜,王爺咬牙切齒,常春侯愁眉苦臉,左丞相目光低垂、想從禦書房的地面上找螞蟻來數……禦書房內的氣氛莫名古怪,正壓抑的時候,突然又有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來,咕咚一聲跪在門口:“萬歲、王爺,大事不好…剛剛紅波府傳來消息,玄機公主殿下病勢突然惡化,現在、現在……”
  
  父女連心,鎮西王蹭地跳起來,急聲追問:“現在怎樣,說!”
  
  太監假惺惺地哭著:“殿下她…人已經不在了。”
  
  王爺‘啊’地一聲怪叫,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宋陽及時攙扶,老頭子就一頭栽倒了。鎮西王重新站穩,用力甩開宋陽,對萬歲告了聲罪,急匆匆回府去了。
  
  宋陽大概能猜到怎麼回事,又想甩手又想跺腳,今天的事情,算是徹底亂套了。
  
  ……
  
  任初榕收買了李公公,要第一時間掌握和親消息。
  
  在禦書房裡,皇帝剛說句‘和親之事、回鶻答應了’,西線就有軍情傳到,所有內臣退出。李公公收人錢財幫人辦事,皇帝之前說了句‘回鶻同意了’,便表示和親已經出結果了,李公公離開禦書房後立刻差遣心腹小太監,去給承郃郡主送信。
  
  李公公哪知道事情還有後文,承郃只道寶貝妹妹筱拂即將遠嫁回鶻,筱拂淚眼婆娑,偷偷去給祖先上香,又對著父王、母親的屋子磕了好幾個頭,最後哽咽著囑咐姐姐,替她為長輩盡孝,姐妹倆抱頭痛哭,然後任小捕把新涼一吞,死了。
  
  玄機公主長殤,禦書房夜議就此散去,宋陽回到驛館越想越跳腳。新涼不是真死,小捕性命無憂,可死過重生小捕就再沒了身份,一輩子不能再見親人,當初因為要遠嫁回鶻,所以才想出這個下策,剛剛承‘日出東方’的義氣,宋陽和小捕能明媒正娶、風光大嫁,又何必偷偷摸摸。
  
  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情形變了,宋陽不想不願也不能看著小捕從此丟了所有親人。
  
  要提前拔除新涼藥力,非得宋陽親自出手不可。
  
  宋陽沉住氣,仔細盤算著辦法,想了一陣,起身趕往紅波府……

等他趕到時,小捕‘死去’一個時辰多些,靈堂已經草草布下,數十位高僧被匆匆請來。鎮西王地位了得,任筱拂又有公主封號,此刻京師朝臣都得了消息,顧不得深夜盡數趕來慰問、弔唁,府中亂成了一團。
  
  宋陽官職雖小,可好歹也有個身份,報上姓名後衛士放行,有下人直接把他領到靈堂。
  
  鎮西王初聞噩耗,白頭送黑髮,整個人都有些呆傻了,愣愣坐在靈堂中目光呆滯,根本沒看到宋陽到來,外面的唱名聲不斷傳來,王爺也沒留神去聽,在他身邊圍著丞相、尚書等重臣,正低聲安慰著王爺。
  
  至於身份普通些的弔唁者,全都由初榕出面應酬,到現在承郃郡主對禦書房中說的那些事情還一無所知,既不曉得皇帝保媒把自己許給了宋陽,更不清楚小捕和親其實就是嫁給心上人。見宋陽來了,任初榕大感意外,本來兩人商量的是後天夜裡摸黑去挖墳的……
  
  周圍全無密談的餘地,宋陽沒法解釋什麼,面帶悲戚,問:“公主人在何處,我想再見她一面。”
  
  南理可沒有‘向遺體告別’的風俗,任初榕眉心微蹙,輕聲回答:“不和規矩,現在不能見。”
  
  宋陽堅持,神情更沉痛了:“最後一面,請郡主一定成全。”
  
  承郃不知道他要做啥,但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一邊當著眾人的面前搖頭,目光卻瞟向靈堂的後間屋,做了個示意。
  
  宋陽點了點頭,隨著身邊的幾個官員一起向禮官處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對靈位行禮,但與任初榕擦肩而過之際,低低地說了四個字:“爭取時間。”
  
  承郃郡主臉色變了,先問遺體安放何處,又請自己幫忙爭取時間,他這是要大鬧靈堂?郡主轉身望向宋陽,正巧宋陽也在回頭望她,目光堅定不容置疑。
  
  任初榕咬牙再咬牙,還是聽了他的話,招手喚過秦錐和自己幾個心腹衛士,低聲囑咐了幾句…與此同時禮官唱聲高起,隨他指點,新一撥弔唁者對公主靈位叩拜,向亡人致禮。
  
  禮畢後,突然一聲大哭響亮,宋陽捶胸頓足,完全是用龍雀沖的勢子,一頭就紮進停放公主靈柩的後屋,剛剛還嘈雜異常的靈堂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懵在了當場。
  
  而宋陽已經把兩個護靈的女衛打昏,趴在任小捕身上哇哇大哭……口中哭號驚天動地,手上銀針運轉如風,開解新涼。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惘然啊!公主醒來啊……”悲悲戚戚,聲感動天,哭詞是來時路上現琢磨的,他得當著無數人面前把任小捕‘哭活了‘,所以非得有點好詞不成。
  
  想讓小捕光明正大的活回來,必須得在她‘死’後不久,一兩個時辰內還勉強說得過去,要是放上一天、人都涼透了再把她哭醒,未免太可疑了些。
  
  公主尊貴,漢家重禮,一個年輕男子跑過去抱住公主屍身大哭,未亡人如何能答應,隨著承郃郡主的厲聲叱喝,秦錐等衛士一擁而上……平日裡身手矯健、力量強悍的衛士們,好像變得手軟腳軟,擁擠在宋陽跟前,怒吼連連,伸拳出腳,可偏偏就弄不走他。
  
  還不止拉不開宋陽,靈柩所在之處空間狹小,這群衛士圍攏上去,再有其他人想幫忙根本都靠不上前。
  
  “十年生死兩茫茫,無處話淒涼…夕陽西下幾時回,斷腸人在天涯…公主回來…自古多情傷離別,更那堪冷落青秋節啊…東風惡,歡情薄,公主醒來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常春侯上輩子語文差,不喜歡讀詩詞最討厭寫作文,此刻情急之下,哭喊出來的生死詞有對有錯,丟句添字,他自己也完全顧不得了,使出全身解數,運針行藥快些再快些。
  
  幾個親信紅波衛,死死擠在宋陽身旁,明為阻止暗中幫他拖延時間,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小捕假死,眼看著宋陽給死人治病,個個目光驚奇。
  
  靈堂徹底大亂,老王妃捶胸頓足,眾唁客相顧失色,這個時候突然又傳來一聲怒吼,鎮西王面色猙獰,快步跑出靈堂,片刻後等他再回來時,手中多出一柄森然戰刀!

沒見過鎮西王在戰場搏殺的人,永遠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瘦小枯乾、且瘸了一條腿的老人,一旦長刀在手,竟會完全變成另一副樣子。鬚髮張揚、目光如血、煞氣迸現,怒氣與就殺意糾纏著,綻放著,雖不可見卻如有實質,任誰都能感覺到,在他周圍已經焚起獵獵熾焰,誰敢靠近一步,都會被焚化成灰。
  
  哪還是個老頭子,分明是剛剛從十八層地獄中脫困、沖來人間撒野的猙獰魔鬼!
  
  靈堂更亂,從身份卑微的家奴婢女到地位顯赫的王公大臣,無一例外全都脫口驚呼,不管不顧地向後退去,所有望向鎮西王的人都有一種可怕錯覺:撲面而來……王爺的刀仿佛是為追砍自己而來,本能就要退、就要逃。
  
  鎮西王的殺勢是用人命累墊起來的,幾十年的戎馬生涯,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他手中每添一縷冤魂,老頭子的戾氣就增長一份,此刻王爺爆怒成狂,一人一刀,硬是催得眾人耳中,多出一片冥冥間的鬼哭狼嚎。
  
  雖然年邁,但突襲的速度奇快,隨著‘都給本王滾開’的怒吼,鎮西王已經沖到任小捕靈柩所在的後屋。
  
  拉扯宋陽的紅波衛都對任初榕忠心耿耿,可這份忠心,根底上源自對鎮西王敬愛,現在就算是豐隆景泰外加回鶻大可汗一起來,他們也不會退開,但王爺出聲、出手,他們不能不退。
  
  眾人閃開,露出宋陽,鎮西王再度大喝,手中戰刀劃出一道陰喪之弧,向他後背怒斬而下。
  
  而此刻,宋陽只差最後一針了。
  
  不躲襲殺,銀針紮下去,新涼就會徹底解開,小捕醒來,家人團圓;躲避身後戰刀,銀針無法出手,小捕繼續假死,三天后再去挖墳……一如四年前荒山野嶺,剖宮山溪蠻女時,他的手穩如磐石。手中銀針穩穩刺出。
  
  兩件事同時發生:任小捕猛地恢復知覺,新涼藥性完全開解;血光爆現,刀鋒割入背脊,宋陽身遭重創,嘶啞哀號重重摔倒。
  
  公主屍身被驚擾、愛女亡魂不得清淨,鎮西王爆怒成狂,哪還去想宋陽的身份,更不會一刀了事,第一斬將其砍翻之後,抽刀、高舉,刀光再現,這次他對準的是宋陽的脖子,王爺要用這顆漂亮人頭來祭奠愛女。
  
  電光火石的刹那,鎮西王第二斬正要揮起,遽然,一雙手從旁邊伸出,全不顧戰刀鋒銳,一把握住利刃。任初榕不如父親動作迅捷,她趕不到、攔不下第一刀,但她追上了、握住了第二斬;
  
  而父女身前,另一個本來已經絕不可能再哭笑、再跑跳、再鮮活的女孩子,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從陰冷的靈柩中躍起,合身撲倒在宋陽的身上,要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去擋住第二斬。
  
  仍是一個瞬間裡,同時發生的兩件事,任初榕赤手握住戰刀;任小捕合身護住宋陽。還有,出自兩個女子口中的同一句話:爹爹不可。
  
  鎮西王他萬萬不曾料到,承郃郡主會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子,但更讓他駭然的,七女兒竟然突然復活了……饒是身經百戰見慣生死,面對這樣的巨變,王爺也呆住了,腦子裡只剩混亂,全無意識可言。紅波衛也當場摔倒了大半,毫無準備下親眼目睹一個死人從靈柩中飛撲出來,還能穩穩站著的人不多。
  
  從頭到尾小捕是清醒的,所有事情她都聽在耳中,此刻只想哭著問宋陽一聲:為什麼不躲啊!
  
  宋陽傷得重,但性命還在。
  
  靈雀轉內勁深厚,遭遇利刃時背部肌肉自然反應,努力把刀鋒向旁卸開少許,避過了致命要害;靈堂之中不能攜帶兇器,否則不詳,平日裡從不離身的如意寶刀也被王爺留在寢屋,剛剛發怒時顧不得跑回房去取回,只從府中衛士手中胡亂奪下一把普通鋼刀;另外,即便盛怒中,王爺手上還是收了些力量,害怕會殃及愛女遺體……前後幾個原因加在一起,留了宋陽半條性命。
  
  可現在,宋陽重傷垂垂,卻還支撐著不肯昏過去,勉強伸手按住小捕的手腕,小捕本就身體虛弱,他要確認拔出新涼的過程對她沒有傷害,很快,他呲牙咧嘴地露出個難看笑容:“成了,沒事,多吃東西多睡覺…”跟著,又費力抬起頭望向任初榕:“傷口給我看。”

承郃心亂如麻,聞言後完全下意識的,蹲下來,把鮮血淋漓的雙手攤在宋陽眼前。
  
  宋陽聲音低迷:“無妨,我給你治,不會留疤,也不會疼……”
  
  直到宋陽提到‘疼’字,任初榕才驀地感覺,真的很疼啊,從手上一直疼到了心裡,疼得她想哭,大聲哭。努力壓抑心緒,她想要說些什麼,可還不等開口就發現,宋陽已經昏死過去了。
  
  忽然,叮噹亂響從身後傳來,鎮西王手中戰刀摔落在地,哆嗦著伸手指向小捕:“你…活了?好,真好…哈哈!”歡喜大笑中,王爺兩眼一翻,也直挺挺地暈倒過去。
  
  大悲大怒大喜,情緒劇烈轉換,王爺身體硬朗可畢竟不是鐵打的人,昏過去再正常不過了。
  
  任初榕也終於回過神來,連聲傳令,命眾人喚請大夫,救護父王和宋陽,安撫賓客,自己的傷口草草包紮了下,同時擺出一副驚喜模樣,把小捕拉到燈火通明處,證明她不是詐屍,而是‘庸醫誤診’,但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宋陽為什麼要跑來‘復活’小捕。
  
  仿佛還嫌不夠亂似的,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尖聲呼喊:“聖旨到……”
  
  公主死了,皇帝當然也要得有所表示,連夜寫好悼文命太監送來,同時傳話過來,明日清早萬歲會親至紅波府弔唁,承郃急忙迎了出去。
  
  來傳旨的是李公公,這種事本來用不著他跑,但和親‘有變’,和他最初遞送出的情報不太一樣,事情複雜靠別人傳話未必能說得清楚,他就自告奮勇討了這個差事,親自跑來紅波府,想把事情面呈郡主。
  
  見面之下,還不等李公公開口,郡主就把府中剛剛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公主沒死,是虛驚一場,自然也就用不著再宣讀悼文,李公公聽得嘖嘖稱奇,笑道:“公主香魂未散,被王駕痛哭感動,又複還陽,這可是千古佳話,恭喜王爺,恭喜郡主,奴才得進去給公主磕個頭……”
  
  任初榕皺了下眉:“王駕?”
  
  李公公笑容訕訕:“這個、郡主殿下,老奴先前傳來的消息…也不難算錯,不過和親這事,還有些後文。”跟著,他把有關和親的真相盡數告知,光說和親還不算完,李公公買一送一,把萬歲做媒、承郃許配常春侯喜事也一併而至……
  
  再回到靈堂時,任初榕的神情古怪到無以復加,就只能用‘詭異’來形容,府中長輩見她面色有異,走上前低聲問:“孩兒,怎麼了。”
  
  任初榕抬頭,看了看自家長輩,似乎琢磨了一會才認出眼前人是誰,搖著頭換上個笑容,嘴唇動了動好像說什麼,可不等出聲,身子忽地一軟,也暈倒過去。
  
  當夜裡,紅波府,玄機公主爆斃,宋陽哭屍大鬧靈堂,鎮西王拔刀怒斬,任初榕手握刀鋒、任小捕死而復活……真正亂成一團。
  
  到最後宋陽重傷,王爺昏厥、承郃暈倒,‘詐屍’回來的小捕又急又腦又擔心,完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恨不得再吞一口新涼爬回靈柩裡去算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38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章 虛名


玄機公主死了兩個時辰,又被宋奇士哭活了……坊間再傳奇聞,而且越傳越玄,幾天之後已經有了‘宋先生施展法術、元神出竅直追幽冥,從拘魂陰差手中搶回公主魂魄’的版本。
  
  仔細數一數,從大笑苦主像到奪魁一品擂再到復活公主,這兩年裡南理國發生的幾件奇事,每一樣都出自宋陽之手。而當初,宋陽參加選賢時,打出的‘領悟自然、洞徹天地玄機’的題目,也被傳得神乎其神……
  
  任小捕樂啊,扒著窗戶使勁往外看:“又來了一夥、足有十幾個,還有個老頭兒!”
  
  她活回來十天了,早就弄清楚和親真相,現在正在驛館裡陪宋陽,這幾天驛館外訪客不斷,其中一半都是鳳凰城中的平民,想要拜奇士宋陽為師,修行‘領悟自然之道’。心上人名聲大振,小公主與有榮焉。
  
  另一半訪客,地位就大不相同了,全都是南理朝中權貴。
  
  與兩年前初入鳳凰城時相比,宋陽身份天差地別,不是因為他紅城立功,與奪魁一品擂無關,甚至左丞相和皇帝的青睞都不是真正原因,讓宋陽身份發生‘質變’的,是從回鶻傳回的呈報。
  
  宋陽是‘回鶻王爺’,是回鶻權位薩默爾汗的金蘭兄弟。
  
  這個身份究竟意味著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便皇帝的封賞還沒下來、宋陽仍是八品小吏‘謁者台給事郎’,朝中諸位大員已經開始和他稱兄道弟了。
  
  至於宋陽哭屍大鬧靈堂的事情,鎮西王並未追究,畢竟他把公主給哭活了,何況宋陽本來就是小捕的未來夫婿,當晚鬧得雖然唐突失禮,可再仔細想想……丈夫哭媳婦,也勉強說得過去。
  
  此刻正是早朝時候,沒什麼大臣來訪,小捕眼巴巴地看著驛館衛士把拜師者都擋下來,心裡挺著急,回頭和宋陽商量:“要不…你把他們叫上來看看?萬一有資質好的呢,你真不打算開山立派,做個師祖爺爺!”
  
  小捕想當師祖奶奶。
  
  宋陽傷得慘,但他從小得尤太醫精心調理,身體不是一般的好,已經脫離危險,精神也恢復得不錯,但是重傷仍在,需得長時間條理,最近幾個月都只能趴著了。
  
  現在宋陽就趴著,聞言應道:“我可沒教徒弟的本事,也沒本事可教給他們。”
  
  任小捕大不服氣,她就聽不得別人說宋陽不好,即便那個‘別人’是宋陽自己:“誰說你沒本事?別的不說,就說那天晚上,你哭靈的時候喊出的那些詞,外面早都傳開了,連王府的夫子都說你哭得好聽,求我問問你,等身體好了能不能給他再講幾句。”
  
  當時要不是王爺揮刀砍過來,他都快唱梅花三弄了,宋陽笑,沒話可說。小捕也跟著一起笑,彎腰開始脫鞋子。
  
  宋陽納悶:“脫鞋幹啥?”
  
  話問完,鞋子已經脫掉了,任小捕上床,小心翼翼地趴在宋陽身邊,應道:“陪你一起趴著。”說話時,側過頭看著宋陽,目光明亮笑容嫵媚,臉蛋紅撲撲的。
  
  宋陽失笑:“玄機公主義氣深重,當為武林典範。”床板不小,就是四個人並排也能趴得開,兩個人姿勢一樣,乍一看還真分不出誰受傷,唯一區別也僅在於一個頭向左、一個臉向右,柔柔對視。
  
  而望著望著,小捕的眼圈紅了:“為什麼不躲啊……”
  
  躲開,她就沒家了。
  
  小捕當然知道答案,這本就不是一個問句,而是她的心疼,說著,眨眼,剪落了一滴眼淚。宋陽不會去和她糾纏這件事,搖頭笑著岔開話題,去說開心事:“當真沒想到,日出東方會把和親這樣來辦,我記得你在客棧見他、知道他是回鶻兒的時候,你可躍躍欲試地跟我商量:咱打他吧……”
  
  小捕是天下最好哄的女子,轉眼破涕為笑,正想說什麼,不料忽然一聲門響,承郃郡主走了進來。
  
  ……
  
  ‘哭靈’當夜,承郃蘇醒之後,立刻就忙碌了起來。

沒事找事地忙,以前不用她過問的瑣事,全被她提到案頭逐一處理。承郃忙到沒功夫去探望宋陽、沒工夫和小捕多說什麼、甚至沒功夫和父王詳談一次……如非如此,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自處。
  
  紅波府的事情,足夠她忙碌一輩子不抬頭,可‘那樁喜事’總要真正面對的,所以任初榕來了。
  
  驛館走廊中本來有秦錐守衛,不管誰到訪都會被先攔下、再通報,但任初榕是例外,秦錐不敢攔也來不及通報。
  
  任初榕進門嚇了一跳。
  
  雖然衣著整齊、只是老實趴著,可公主殿下畢竟是跑到了人家床上,完完全全地不成體統。任小捕也‘哎喲’一聲驚呼,即便看清楚進門的是最要好的姐姐,小捕還是鬧了個大紅臉,原來她也知道自己在胡鬧,手忙腳亂地跳起來,不小心還撞了宋陽一下,後者扯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
  
  小捕穿好鞋子,嬉皮笑臉地去抱姐姐的胳膊。
  
  胡大人和豐隆惹是生非亂點鴛鴦,這件事本來怪不得宋陽,不過一見任初榕,他還是有點心虛,笑容訕訕:“手上的傷好些了麼?本來說幫你治傷的……”
  
  任初榕沒理會宋陽,臉上也沒有笑容,認真望著妹妹:“筱拂,有件正、正經事要和你說清楚。”被胡亂指婚的確是正經事,可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這件事不正經。
  
  不料話音剛落,任小捕就笑道:“我知道,你和宋陽要結婚了!”
  
  任初榕大是意外:“你怎會知道?”連鎮西王都還未曾和郡主提過此事,更不會直接告訴小捕。說完,任初榕回頭瞪了宋陽一眼。
  
  不等宋陽出聲,小捕搖頭笑道:“不是他告訴我的。你忘記了?我在渾儀監當值,皇上早都傳下旨意,要監裡的司官挑選良辰吉日,初定是我在前你在後…你倆的事在我們渾儀監早傳開了,外面估計知道的人不少,就是沒人告訴你唄。”
  
  小捕還嫌不夠似的,又補充了句,語氣裡還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占了三姐的便宜:“信著我,三個人一起行禮就得了,可我和他算是和親,事關兩國,得單獨來…而且得先來。”
  
  初榕和宋陽對望了一眼,兩個聰明人都有些發懵,不是因為‘選日子’,而是小捕喜笑顏開的樣子,仿佛這裡完全沒她什麼事似的。
  
  任小捕也就真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完全看不出彆扭,甚至還笑嘻嘻地對宋陽喊了聲:“姐夫!”
  
  任初榕瞪大雙眼,驚訝著、苦笑著:“你、你這孩子傻了吧?”,搖著頭,轉目望向宋陽:“我仔細想過了,還是有個辦法的,用你現在的身份…...”
  
  豐隆皇帝開金口給兩個人保媒,鎮西王位高權重,如果回絕的話也不是不可能,但這件事麻煩在,最開始的時候王爺非但沒回絕,反而一口答應下來、跟著又興高采烈地替女婿爭封號爭賞賜。不管後面又再發生了什麼變故,從鎮西王這裡,都沒有再反悔的餘地了。
  
  左丞相的情形也差不多,他是始作俑者,就是他把皇帝的興頭給挑起來的,現在再去勸解豐隆,純粹找倒楣,胡大人肯定不會再去趟這渾水,指望不上他。
  
  要解開這個死結,從‘南理本土’全無可能。但是如果換個方向,從回鶻方面給豐隆壓力……乾脆些的話,宋陽直接去向豐隆澄清誤會,不同意娶初榕只答應和筱拂和親;委婉些的話,也可以隨便編個‘親生姐妹不能共侍一夫’的回鶻習俗。
  
  任初榕想到的,宋陽也早都想到了,不用等她說完就介面道:“壓得住豐隆,壓不住人嘴。”
  
  宋陽直接去說多半能讓皇帝退步,可是不用想也知道,鳳凰城乃至整座南理,不久之後會飛起無數傳聞。
  
  承郃恨嫁不成,癡女怨婦;或者二女爭夫承郃被棄……不管怎麼說,無辜承郃都會變成坊間笑談,雖然和名節沒有半點牽扯,可這份壓力也不是誰都受得了的,又有哪個女子願意自己變成全天下的笑話。
  
承郃不置可否,反問宋陽:“你還有更好的主意?”
  
  宋陽搖頭,他一直在動腦筋,但想要不傷郡主又化解此事,實在無能為力。
  
  “本來就不會有十全十美的法子。”承郃忽然笑了,不見歡喜,因笑容眯起的雙眼中漏出一抹淬厲:“到時候看,誰會亂說?”
  
  小捕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拉著三姐和宋陽,非得要他們解釋明白不可,等聽得明白了,公主殿下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兩個機靈鬼兒,死鑽牛角尖!”
  
  小捕雙手推著任初榕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小榕兒,本官問你,你留在紅波府幫父王,是不是本來也沒想過以後再嫁給誰?”
  
  “哪跟哪,說這些做什麼。”任初榕哭笑不得,事情沒啥,也不是秘密,但當著宋陽的面前說不著。
  
  任小捕又轉回頭,換上副惡狠狠地樣子,問宋陽:“你對我家三姐,有沒有過非分之想?”
  
  宋陽趕緊搖頭。
  
  小捕哈的一聲笑,對兩人道:“那不就成了!”
  
  可把兩個‘機靈鬼兒’氣壞了,什麼和什麼,那不就成了?任初榕再望向宋陽的目光裡,都添了些質疑,後者反應不慢,立刻應她:“新涼絕不會傷到腦子。”
  
  任小捕也不怎麼就那麼開心,一邊笑著,一邊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三姐不會再嫁人;宋陽也不會欺負你,那你們兩個結婚和不結婚,除了多出個名分,又和以前有什麼區別?誰也不會少點啥,以前該怎樣,以後就還怎樣唄;以前你倆是朋友,以後就接著當朋友唄。”
  
  “可是要不結婚,要麼得罪皇帝,要麼讓人笑話,指不定還會惹出什麼麻煩,連紅波府都受牽連;如果順著來呢,皆大歡喜不是,再說你倆辦喜事,那得收多少禮啊。”
  
  “還有父王那裡,兩個女兒嫁給一隻小狗,他難免著惱,不過以後咱們都開開心心的,他至多氣一陣也就過去了;但三姐不嫁,宋陽不娶,他的壓力才真的來了,皇帝會以為他從中作梗,還有坊間說三姐的那些難聽話,以父王的脾氣,得氣成什麼樣。”
  
  ……
  
  小捕很少長篇大論,但是偶爾一說,道理也明白著呢……何必非得彆彆扭扭,絞盡腦汁地去想對策,這事說到根上,不就是多出個‘夫妻’的虛名嘛,不存真正影響,有什麼看不開的。
  
  順則皆大歡喜;逆則平添困擾,說不定後果嚴重。
  
  話說完,任小捕素手一揮,斬釘截鐵:“就這麼定了,誰也不許再廢話!”
  
  嘴裡宣佈著別人不許廢話,任小捕自己先跳到任初榕身旁,攬著她的肩膀,笑嘻嘻地:“以後咱們兩姐妹變成兩妯娌……”
  
  任初榕一點沒客氣,啐了一聲,笑駡:“什麼妯娌,不學無術!”
  
  其實任小捕的想法,就是這件事的真正道理,把心思放開、不去重視那個‘虛名’,事情也就豁然開朗,宋陽、任初榕先前的‘看不開’,除了‘人在此山中’外,還有另外個重要原因:怕傷了誰。宋陽怕傷了兩姐妹;初榕怕傷了任小捕。
  
  小捕‘蠻橫’,此事蓋棺定論,她很快她岔開話題,嘻嘻哈哈地說起了無關事情,承郃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小捕也不多待,跳起來隨姐姐一起向外走。
  
  任初榕看了她一眼,目光帶笑語氣挪揄:“你跟我一起回去?太客氣了,還是快去陪他趴著吧。”
  
  小捕啊了一聲,伸手去呵癢三姐:“小榕兒,你不正經!”
  
  公主殿下的沒心沒肺,真正讓任初榕輕鬆了許多,心緒依舊紛亂,但感覺輕快了,甚至還有些開心感覺,至於為什麼在決定‘我不用在乎那點虛名’後會開心的真正原因,任初榕不願去想。
  
  姐妹兩個鬧了一陣,小捕才停手笑道:“我不是陪你回府,我和小婉兒約好了,去找她玩。”說著,對宋陽揮揮手,拉著三姐離開驛館。
  
  姐妹倆出門時,宋陽才想起來一件事,忙不迭喊了聲:“任初榕,多謝你。”
他謝的是承郃握住了王爺的第二刀。
  
  沒想到的,不謝的時候任初榕還算輕鬆,一道謝她反倒翻臉了,少有地吊起雙眉,轉頭指著宋陽道:“宋先生,以後你再任性發瘋沒人敢管你,但是牽涉到紅波府,當我求求你,能不能事先知會我一聲?”
  
  宋陽有個好處,對自己人的時候,對方如果真的發脾氣,他或許不會讓步,但也不會扳臉吵鬧,這次也不例外,嬉皮笑臉:“當時是來不及、沒機會說,另外去之前,我都仔細琢磨了,沒別的辦法。這次狀況特殊,提前知會你也沒用,只能大鬧靈堂……”
  
  任小捕大搖其頭,雖然是反駁,但聲音、語氣柔柔得好聽:“怎麼會沒有別的辦法,你可以等後半夜偷偷來嘛,三姐接應你,還怕找不到我麼。”
  
  不料,話音剛落,宋陽、承郃就異口同聲:“那樣不行。”
  
  任小捕愣了愣,呲牙:“你倆還沒結婚呢!”
  
  她是說笑,承郃立刻鬧了個大紅臉,不敢吱聲了,宋陽也一連咳了好幾聲,把道理掰開了給她講明白:“第一個,公主,你家是紅波府,親戚、朋友、京城大小官員,人人都得去你靈前磕頭,別說後半夜,直到你落葬前,人都不會少;第二個,死而復活,不能耽擱太久,兩個時辰已經是極限了;另外,就算前兩條都不管,我能找到無人看管的機會幫你解除藥性,也不能那麼做……哭活你,非得在靈堂、當著眾人和鎮西王的面前不可。”
  
  小捕不明白最後一條,眨巴著眼睛望向三姐。任初榕介面:“如果你是偷偷摸摸活回來的,然後再宣佈庸醫誤診、公主沒死,任誰乍聞此事,第一個反應就是‘驚人’,再一琢磨便是‘蹊蹺’。聽說回鶻同意和親你死了;知道原來還是要嫁給南理人,你又活了……沒誰去理會你倆的把戲,所有人只會覺得是父王在背後搗鬼,即便不落把柄,皇帝、大臣也當父王欺君。”
  
  “所以啊,救活你的同時,非得把鎮西王‘摘’出來不可,不能讓他背這個黑鍋,否則以後紅波府的日子可不好過。”宋陽笑呵呵地,接回話題:“那就只能去大鬧靈堂了,鎮西王只道我驚擾亡人,氣得暴跳如雷,對我又打又殺,這一切旁人都看在眼裡,他老人家自然也就和這件事撇清了關係。“
  
  必須要當眾復活、必須得王爺真正動怒,這兩重關鍵宋陽在去哭靈之前就盤算過了。
  
  小捕明白了,點點頭,開始向著宋陽說話:“那倒是了,也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宋陽笑道:“公主明見萬里。”說著,又費力抬頭望向承郃,接著笑道:“看,公主也這麼說吧,沒別的辦法了,提前告訴你也還是一個樣。”
  
  承郃聲音譏誚:“是沒別的辦法,就算你提前告訴我,我能做的,至多也就是把黃武那隊衛士調到靈堂周圍來當值。”
  
  宋陽不解,小捕琢磨了下,很快恍然大悟:“黃大哥那一隊是棍衛,不帶刀。”
  
  任初榕似笑非笑,對宋陽道:“看,我做什麼都沒用吧?”
  
  宋陽沒話了。當夜鎮西王是從靈堂外侍衛手中奪來的武器,如果他拎著一條棍子打回來的話,宋陽可能會傷得不輕,但至少不會喪命。
  
  苦笑了幾聲,宋陽搖頭歎道:“真沒想到鎮西王動作這麼快……”
  
  ‘哭靈’算是臨時起意,但是行動前宋陽也花了一番心思。
  
  靈堂中不會有兇器,宋陽解開新涼只需片刻功夫就好,按著他自己的‘想當然’,王爺暴怒至多也就是輪椅子砸他,他要真跑出去拿刀更好,不等回來小捕就‘複生’了。
  
  他把王爺的瘸腿算計上了。可當真沒料到,一來一去、奪刀殺人,鎮西王真就仿佛一陣疾風,憑著老頭子的本領,都有資格進燕宮前的鐵籠子去打擂了。
  
  小看了老人家,挨一刀真不冤。
  
  不過這次險則險矣,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真把鎮西王給撇清了,人人都看得出,當時他是真想殺了宋陽、也真是那麼做的。
辯贏了宋陽,承郃臉上卻沒什麼歡喜,相反,望著宋陽背後被繃布密密匝匝纏繞的傷口,目光裡藏了份心疼。
  
  小捕沒看懂她的眼神,不知是不是怕三姐還會‘乘勝追擊’,抱著承郃的胳膊就往外拖,口中大呼小叫:“過時間了,小婉還在等我…她那個脾氣,等急了得出人命。”
  
  ‘小婉’複姓慕容,慕容小婉。
  
  鳳凰城中,三個女子最有名。
  
  任初榕只排在第三,見識了得心思縝細,替父王撐起偌大一座紅波府,錦繡于心大權在手,才名冠絕京城;
  
  排在第二的是一位比丘尼,法號無魚,出家人的名聲,都因修持而來,無魚師太曾用二十年時間,遠足吐蕃、大燕,精修求學,有所悟後又孤身一人赴野蠻之境犬戎授業佈道,以求點化牧民消弭兵禍,雖然無功而返,但此舉引得天下敬仰,就連犬戎單于都以禮相待恭敬異常,五十歲後她返回鳳凰城,閉關清靜。師太的名是‘佛名’,遠播四隅;
  
  任初榕、無魚師太都不是等閒之輩,否則也不會被多事之徒列位於‘三大名女’,可是在鳳凰城,她們兩個的名氣加起來的,也遠遠比不上那位第一名:慕容小婉。
  
  慕容小婉,二十出頭,慕容家獨生愛女,家裡做‘賭行’。
  
  小到路邊邊的殘棋攤子、鬥雞籠;中到有些模樣的賭檔賭坊;大到城郊規模驚人的‘富貴’山莊,鳳凰城及周邊,只要是賭博行當,就全是慕容家的產業。做賭行的自然是黑道人物,能在京城每一個的‘賭’字下嵌入自己名字的人,必定與朝中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小婉的爹慕容富貴踏住黑白兩道,本就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慕容小婉女承父業,雖然沒傳承父親的精賭、圓滑和心機,但是把黑道大家的好勇鬥狠學了個十足十,她天生就是打架的料子,身形魁偉,比起大漢秦錐還要壯上兩圈;力氣了得,三百斤的體重,隨便一跺腳都能讓地面顫三顫;至於長相,更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霸氣。
  
  銀盆似的大臉,下巴占了快一半,血盆大口獅子鼻,黃豆眼睛刷子眉,因為下巴太大所以額頭不過二指寬,另配著一雙再多頭髮也休想遮掩住的招風大耳…這張臉一發怒,能把牛頭馬面嚇得落荒而逃,醜漢秦錐和她一比,當得上‘風華絕代’四個字。
  
  慕容小婉,可惜了‘慕容小婉’這個好聽名字。
  
  自由喜歡舞槍弄棒,天分很不錯,生著一副急公好義的性子,從小到大讓她最親切的兩個詞分別是:打架、吃飯。平日在街裡橫衝直撞,倒不會故意欺負人,但只要有人打架她必會插上一腳。五年前一位禁軍教習在她家賭坊輸得急眼,鬧事動手,十來個活計全被打翻在地,小婉聞訊哈哈大笑著就沖了過去,不到盞茶功夫,教習就她打得頭破血流大敗逃走。
  
  這事鬧得不小,禁軍教習是官面上的人,可慕容家也不是誰都能招惹的,雙方誰都不肯甘休,糾纏了一陣最後約定都拋開身份,依著坊間規矩,打一架定對錯…一炷香的功夫,慕容小婉以一敵三,大獲全勝,從此一戰成名。
  
  慕容小婉,凶名威震南理!
  
  或許是因為同樣愛吃飯、愛打架,小捕和‘小婉’一見如故,從小到大十幾年的交情,是最最要好的姐妹,對此慕容家求之不得,鎮西王也不當回事,由著女兒去交朋友……
  
  小捕說謊了,她和小婉沒事先約好,只是臨時起意去探望好友。
  
  見小捕來了,小婉開心,咧嘴大笑甕聲甕氣:“新娘子來了,提前說好,你結婚我給你當喜娘!”
  
  慕容小婉一笑,上下牙床同時露出,殊為驚人。
  
  可話音剛落,小捕突然流下了兩行眼淚,模樣可憐神情傷心,慕容小婉先驚後怒:“怎麼了?哪個敢欺負你,你對我說!”一邊說著,攥起缽盂大的拳頭,骨節嘎巴嘎巴亂響。
  
  “別胡說,沒人欺負我…”小捕搖了搖頭,伸手抹掉眼淚,拉著小婉一起坐下:“小婉,先給我說個秘密聽。”
  
  ‘換秘密’,是小孩子時的把戲,我有件秘密事要告訴你,可光我說太吃虧了,非要你先說一件才行。兩個人已經十年不曾換過秘密了。
  
  小婉愛打架、心眼實,但不是傻子,知道好朋友心裡憋著什麼事情,要自己先說點什麼給她引出來,立刻絞盡腦汁開始想自己的秘密,片刻後說道:“我想改名字。”
  
  任小捕搖頭:“這個不算,再說一個。”
  
  小婉皺起刷子眉,又想了想,抓起小捕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聲音壓得極低:“我長護心毛了,正猶豫著刮還是不刮。”
  
  當真是個秘密,可把小捕膈應壞了,忙不迭抽回手,想笑,眼淚卻又不自主地流下來。
  
  (未完待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39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七章 寶貝


任小捕的聲音帶了些哽咽,不存委屈,只是最最單純的不開心:“三姐和宋陽。”
  
  小婉吃了一驚,好朋友說的兩個人她當然知道,眼珠亂轉心裡盤算…筱拂的三姐就是她慕容小婉的三姐,這個如何打得?至於那個宋陽,都傳他會法術,天神附體撒豆成兵,肯定打不過他。
  
  即便如此,慕容小婉還是義氣為重,沉聲問:“三姐和宋陽,你要我打哪個?”
  
  “哪個也不許打。不是找你來幫我打架…就是、就是心裡堵得慌,和你聊聊天,不許再說打人的事兒,也不用多說什麼,聽我說就好了。”
  
  慕容小婉點點頭,起身拿來一壺豆漿,倒了滿滿一碗:“慢慢喝,慢慢說。”她不喝茶不喝酒,最喜歡喝豆漿。仇人來了有拳頭,朋友上門喝豆漿。
  
  豆漿微甜,口感很好,小捕用力吸了口氣,讓豆漿的香甜壓住眼淚:“我死那天,張開眼睛看到的第一件事:三姐正用手去攥我爹的刀子。我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那副神情、那雙眼睛……一下子我就明白了,三姐喜歡宋陽。”
  
  慕容小婉眨了眨眼,不過她眼睛太小,不認真留意的話很難看出她在眨眼。她有些糊塗,不明白小捕怎麼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喜歡另個人。
  
  的確沒道理,可小捕就是看出來了,對此她沒法解釋,也沒去解釋,繼續說著:“萬歲給三姐和宋陽賜婚,今天三姐去找我們商量,她說出了個自損名聲、推掉賜婚的辦法,最後被我打消了念頭…她也會嫁給宋陽,在我之後。”
  
  慕容小婉撇嘴,甕聲甕氣:“你傻啊?!”
  
  小捕又再搖頭,沒理會好朋友的抱怨,把話題轉到了宋陽身上:“誰能想到最後回鶻和親,居然是把我們兩個和到了一起,可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除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的確是鬧出個岔子,無可挽回。其實就算不挽回,也不會比最初預計的少些什麼,我會活回來,我會和他一起,至於其他,我都已經認了……但是他不認。”
  
  “他在靈堂裡大哭大鬧,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怪詞,哭得比唱得還好聽,開始我還覺得很好笑來著。很快靈堂亂了,我才猛地想到,這不是開玩笑,他不知道我爹的性子和本領,他做的這些事情,真的會害死自己…果然,我聽到父王的怒嘯,還有刀鋒破空的聲音,我想哭想尖叫想喊宋陽逃命,可我、我動不了。”
  
  眼淚再度流下來,滑過臉頰,滴在桌子上,噠噠地輕響:“從頭到尾,有個聲音我都聽得真著——宋陽假惺惺的哭聲,好像泣不成聲,其實中氣十足,穩當得不能再穩當…直到刀鋒切入背脊的聲音傳來,他都哭得很穩。”
  
  “如果他想躲,我爹那刀很難傷到他,他為了最後一針,不肯躲,他知道背後一刀砍來,自己可能會死的時候,他的哭聲一點都沒變,連一絲顫抖、一點恐懼都沒有。”
  
  “宋陽這個人很聰明,但做事的時候會有股瘋勁。他挨那一刀,之前沒能算計到,之後回想時或許會後怕後悔…不過在刀子砍來、砍中的時候他瘋勁上來…他不要命就為了、為了…不值得的……”
  
  淚水決堤,小捕的身體無可控制地顫抖著,說到這裡再無法控制,大哭出聲,可她想說的還沒有說完:“不管以前怎樣、以後如何,反正那個比著眨眼睛還要短的瞬間裡,他真的拼命了…為一件不值拼命的事情去拼命…為了帶我回家。”
  
  慕容小婉也告大哭,天下的男人都不放在她眼裡,自然也沒有心上人,小捕說得這些她似懂非懂,可好朋友哭得梨花帶雨,小婉感同身受,她的哭聲比小捕可響亮多了。
  
  好姐妹抱頭痛哭,好一陣子,小捕才收起了悲聲,抹掉眼淚,又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小婉,她知道,小婉從來不帶手帕的。
  
  情緒緩和了些,小捕的聲音也平靜了許多:“為了挽回一個‘意料之外’,或者說,為了給我爭奪一個更好些的環境,他就敢發瘋、就敢死。嫁給這樣的傢伙,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做什麼我都會跟著一起的,可、可是他要辦的事情,我幫不上忙的。”
慕容小婉就聽得不這種喪氣話,刷子眉大皺,用力一拍自己胸口:“還有我,用幫忙就喊我。”
  
  小捕搖頭:“你也不行,他做的事情,打架只是最最不要緊的細枝末節,關鍵是得籌畫、處處和敵人鬥心機,比謀算。”
  
  小婉更不服氣了,替好不朋友不服氣:“算心眼,正好是你的本事啊,怎麼會幫不上忙?”小捕是沒心眼,小婉乾脆就是缺心眼,兩個人在一起,從小到大任小捕都是拿主意的那個,在黑道大小姐眼中,公主殿下算無遺漏,是天下第一等的聰明角色。
  
  小捕笑了:“和他們那些聰明人比,我就是頭小驢。”
  
  小婉愕然:“那我是啥?”
  
  有這樣的朋友,想不笑都難,小捕笑容更盛:“你是小驢的朋友!”說著,轉回了正題:“可三姐就不一樣了,她能給宋陽幫忙。你不知道,我三姐真正是個寶貝——鎮宅之寶,只要有她在,萬事都不用操心了。宋陽和她都是真正的聰明人,一個膽大、一個心細,兩個人加在一起,誰也贏不了。”
  
  小婉若有所悟:“所以你撮合他們兩個?”
  
  今天早上任小捕在驛站裡,演了這一輩子裡最大的一齣戲。
  
  “不全是為了宋陽,還有三姐的原因。剛剛說過,她喜歡宋陽,可還是一門心思地幫我們算計著逃避和親。”說著,小捕歎了口氣:“安排這些事情的,她心裡肯定不是個滋味。我以前都不知道,她一直委屈著,換成是我,未必做得來,得多煎熬啊……”
  
  說到這裡,小捕忽然‘咦’了一聲,好像想到了什麼,雙手托腮秀眉緊蹙,越想眼睛就越亮,半晌之後又‘哈’地大笑了一聲:“這倒楣孩子!”
  
  小婉本來就不明白,現在被她搞得更糊塗了:“啥意思啊?”
  
  小捕懵懵懂懂,但說著說著,居然無意中‘勘破’了整件事的關鍵:新涼假死,是不是太快了些?
  
  皇宮那邊才剛一有消息出來,紅波府裡小捕就服藥暴斃了……和親又不是搶親,回鶻使團還在沙漠沙漠上沒出發呢,就算小捕真的要遠嫁回鶻,最快也得半年後再啟程,根本不用這麼快就死。
  
  究其原因,正如小捕剛才所說:煎熬。幫助喜歡的男子和自己的寶貝妹妹雙宿雙飛,承郃心中滋味可想而知。郡主的心機再如何縝密,畢竟她還是個人、是個年輕女子,等她察覺到自己竟也喜歡上宋陽後,助妹妹逃避和親的過程也真就變成了‘煎熬’。
  
  既然是煎熬,那就越快結束越好,承郃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在處理此事時,的確是太‘雷厲風行’了些。
  
  如果回鶻不同意和親,承郃肯定會如她先前所說,想盡辦法幫宋陽明媒正娶公主;可回鶻同意了和親,她也不會再多等,早一刻塵埃落定,她便早一刻得解脫。
  
  至於小捕,一貫聽三姐的主意,承郃說吃藥她就吃藥,連想都不想……
  
  事情陰錯陽差,承郃又哪會想到宮裡傳來的和親消息雖對卻不全,最後變成了轟轟烈烈的哭靈,宋陽血濺當場,當真怪不得承郃,但是也的確和她脫不開干係……事後承郃一直不敢去看望宋陽,未必就只是賜婚那一個原因。
  
  小捕沒怪姐姐,只是覺得啼笑皆非,但是心疼宋陽的同時,又何嘗不會心疼三姐呢。她沒把剛剛想通的‘關鍵’告訴小婉,繼續著前面的話題:“三姐為了推掉賜婚,寧可把自己變成全城議論的笑柄,我捨不得……這兩個人啊,宋陽為我拼命都不想值得不值得;三姐忍著心裡的煩躁幫我安排一切…何況她明明是喜歡宋陽的……還有、還有賜婚,分量也不見得比和親遜色,哪能推掉,會殺頭的!”
  
  最後一句,小捕把語氣咬得極重。
  
  即便她覺得自己想通了一切,可還是需要這個藉口。
  
  ‘賜婚’不能推,這個說法會讓自己好過許多。
  
  慕容小婉聽得神色哀哀,歎著氣問了個啥問題:“那你心裡該彆扭吧?”
小捕也歎了口氣:“所以才來找你,這些話只能和你說…說過之後我就不再…我就爭取不再彆扭了!”一邊說著,狠狠地吸氣、吐氣,仿佛要把心裡的煩躁遠遠地扔出去……
  
  小捕走的時候,沒囑咐小婉保密。
  
  換來的秘密就是自己的秘密,任小捕的心事,就是慕容小婉的護心毛,一定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
  
  ……
  
  臘月初一。
  
  ‘哭靈’過去二十天,宋陽已經能夠催動內勁流轉,運功療傷。不過他還坐不起來,更毋論‘雙膝大盤、五心向天’,只能趴著運功。
  
  忽然一聲門響,門外人進來時,帶著一陣清香,宋陽嗅得出,任初榕。運功不是不能打斷,只不過一個大周天不走圓滿,會讓前功盡棄,所以宋陽沒動,好像睡著了的樣子。
  
  任初榕放輕了腳步、放輕了呼吸,甚至連心跳都方輕了些許,悄然靠近了進,找到能看到宋陽臉龐的角度後停了下來,唇角帶笑靜靜地望著他……大半個時辰。
  
  大周天結束前夕,宋陽的神色會有不自主的變化,功行圓滿、經絡舒展的愉悅會體現在表情中,任初榕根本不知道宋陽能察覺外物,只道他即將熟睡醒來。沒來由的心慌,她帶著一絲慌亂,略顯狼狽地逃出了房間。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承郃又回來了,裝作剛剛才到的樣子,微笑著:“好些了沒?”
  
  宋陽不會揭穿她,先打了個招呼,隨即道:“難得你來看我,要喝水自己倒,沒法招呼你。”
  
  “我不渴,不用操心了…”說完,郡主又猶豫著問:“你渴不渴?我給你沖、沖杯茶?”再簡單不過、也再正常不過的一點關心,可就是‘心虛’,她的語氣乾巴巴的。
  
  宋陽笑了,的確有點渴,不過還是忍著吧,搖了搖頭。
  
  任初榕輕輕呵出口氣,分不清是輕鬆還是失望,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宋陽跟前:“這趟找你有些事情,不過在之前,我想先聽你一句實話:你的仇人到底是誰?”
  
  “燕國師、燕景泰。”宋陽沒隱瞞,也不用隱瞞,早在承郃意料中的答案。
  
  任初榕點了點頭,不躊躇、不勸阻、也不評論,她明白他的仇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分量就足夠了,就此轉入了正題:“第一個事情,你的封賞就快公佈了,朝議已定臘八時恩旨降下,其他金銀賞賜都沒什麼可說,但你的封邑在哪裡還沒定下來。胡大人在這件事上出力了,給你挑出幾塊富庶之地備選,不過…都不如一個地方更好。”
  
  宋陽沒急著去接郡主的話,而是反問:“這個封邑,是我想選哪就選哪?”
  
  “只要不是鳳凰城,其他地方都不會太難。”以紅波府的勢力,為自家女婿選一塊封邑,本來就不是難事,更何況與鎮西王總是暗中較勁的胡大人,對宋陽的事情不會為難。
  
  宋陽挺開心:“我先聽聽,你給我選的是哪裡,那個地方有什麼好處?”
  
  任初榕應道:“窮鄉僻壤一塊,小鎮燕子坪。”
  
  宋陽‘哈’的一聲笑:“正合我意,被你摸透脾氣了。”這一世唯一一個能被宋陽掛記、當做故鄉的地方,以宋陽的性子,他最想要的封邑,非燕子坪莫屬。
  
  任初榕卻搖了搖頭:“我選燕子坪,和那裡是你故鄉、是你親人靈柩安放之處沒有半點關係,小鎮雖然窮,但好處也是明擺著的。”
  
  “第一個,燕子坪偏近西線,算是父王管轄的範圍,真要有什麼事情…你想報仇,仇人也想殺你,封邑非得在自己人的地方才行,另外,自己人的地盤,你要見什麼人、聯繫什麼勢力,保密上也不存問題;第二個,你和山溪蠻有交情,萬一出了大事,連紅波府都護不住你,你還能逃進深山尋得他們庇護,而且小鎮毗鄰山區,蠻子調兵出山來救急也方便。”
  
  前兩個原因,都是從安全上考慮的,再大的貴族也得先把活命擺在第一位。而承郃最最擔心的,不是燕國鐵騎南下,殺到燕子坪去抓宋陽,她害怕有天豐隆會頂不住來自大燕的壓力,一道聖旨傳下,派人把宋陽綁了去送給大燕。而宋陽在鎮西王的地盤裡,逃跑再容易不過。
“第三個原因最重要,”任初榕繼續道:“不知你聽說過沒有,燕子坪以南不到百里的山區裡,藏著一座鐵礦,可惜的是,開採鐵礦要經過山溪蠻的地盤,否則南理祖上幾位先帝,又何必和山溪蠻大動干戈。不過後來在其他地方又陸續找到幾座大礦山,就放棄那裡了。”
  
  對此宋陽並不瞭解,也無意打聽,只是納悶問道:“有鐵礦怎了,你想開礦掙錢?”
  
  任初榕睜圓了雙眼:“當然要掙錢。礦一定得開,不過光憑開礦掙錢太慢了……這是下一件事,待會再說,先說封邑,你同意的話,就定在燕子坪了?”
  
  宋陽笑道:“同意同意,你明知我也會選燕子坪,就不用和我商量了,直接定下來,我只有感激你的份。”
  
  任初榕也笑了:“上次見面時剛剛和你說過,你再有什麼瘋狂念頭,一定要和我商量下,後來我想明白了,你可能天生不知道‘商量’是個什麼東西,借這個機會來教會你。”
  
  宋陽哈哈大笑:“這次正經學會了,繼續說鐵礦的事情。”
  
  “南理國勢羸弱,軍勢也是如此,你可能不知道,咱們幾乎沒有重騎,究其原因,南理歷朝歷代,在軍策上都以‘守’字為主,軍器配備上也是如此。最近這幾十年,朝廷與蠻人止戈,雖然外饒不休,但總算沒了內亂,休養生息積攢了些家底…差不多兩年前,父王奏請豐隆,打算建一隊重甲騎兵和一隊丈八長戈戰陣,這些都是攻卒,以前沒有的。”任初榕不急著說鐵礦,另起話題:“萬歲是個有火氣的皇帝,加之咱們南理橫空出世一位回鶻王駕,讓他底氣更足了些,前幾天朝議不斷,總算准了父王的提議。”
  
  任初榕的眸子漸漸亮了,眼睛又笑得眯成了月牙兒:“建新軍,就得造新器,這塊肥肉香香甜甜,不能不咬一口吧……”
  
  宋陽聽得瞪大了眼睛,古代打造兵器也能轉包、外包?
  
  任初榕看得懂他的表情:“具體的說了你也不懂,總之你不用管了,”郡主殿下從兜裡摸出一包糖,跳出一塊放進嘴巴,美滋滋地咂著:“這件事我也辦不來,只能請公主殿下出馬,筱拂撒潑打滾的,總算說動父王出面,究竟能咬下多大一口,現在還不好說,不過總能分一杯羹。”
  
  宋陽大概明白了,將來常春侯的封邑內,多半會建起一座‘兵工廠’,難怪承郃要強調燕子坪外有一座鐵礦。
  
  “對了,另外有個事也順便提下,鐵匠蕭易昨天向朝廷告假,說家裡出了急事,今天一早已經離開鳳凰城了,後面的封賞他也不會回來領,從此這個人就消失了……他會在燕子坪等著你。”
  
  打造軍器非同小可,賺錢歸賺錢,品質務必要過硬,萬一出了紕漏就是掉頭大罪,常春侯想做這一行,身邊就必須要有一個真正內行,任初榕已經幫他落實了此事。
  
  有關‘賺錢’的一切,需要宋陽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傷癒後通過木恩與山溪蠻商量,讓出一條道路,容許礦石運輸。至於其他,從拿下兵部訂單到開礦、徵召匠人、建場開工等等所有事全由承郃一力承擔。
  
  正如小捕所言,對鎮西王、紅波府來說任初榕就是個寶貝,有她在家坐鎮,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後來,皇帝把這個寶貝送給了常春侯。
  
  (未完待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0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八章 持家
  南理軍器製造分作兩個部分,朝廷為主、民間為輔。兵部下設置軍器監,專職掌管軍器生產,在國內一共建有七處規模可觀的軍器工場。官辦工場生產不足的部分,由民間工坊補充。
  
  中土民風彪悍尚武,各國對百姓也只禁甲冑、弩、長槍等兇猛殺器,刀、劍、棍、弓之類都是開放的,基本上,只要有錢就能買得到。
  
  南理朝廷容許民間工坊打造兵刃,一是彌補官辦工場的『產能』不足,二是滿足民間需求。除此之外還有個特殊原因:南理早年戰亂不斷,外辱頻繁內擾不休,常常會有州府陷入敵人圍困,民辦工坊分散各地,特殊時期要靠它們的存在才能實現地方上的『自給自足』。這樣的狀況最近幾十年裡漸漸減少,到現在幾乎不存在了,不過民間工坊保留了下來,由軍器監登記造冊,常常會有交易往來。
  
  有關軍器打造,雖然也是統一管理,但是既然涉及了『民間交易』,就總會有空子可鑽。公主郡主這次說動了鎮西王出手,想要分一杯羹不是難事。
  
  而且兩支新軍,都是要擴充到西線的部隊……鎮西王想要討軍械生意來做,軍器監沒法不答應,現在不給王爺臉面,將來軍器打造完畢,送去給西線裝備新軍,指不定會鎮西王被挑出多少毛病,重甲易鏽、份量不對、長戈太脆…一到奏摺上朝,軍器監必吃大虧。
  
  細節上承合沒有說太多,只是把大概的架子交代了下,隨即道:「想賺錢,得先花錢,開礦、建場、徵召工匠不提,就單把兵器的活攬下來,即便父王出面,需要打點的銀兩也絕不是個小數目,你有錢麼?」
  
  宋陽訕訕:「本來挺有錢,結果我自己一把火給燒了。」
  
  承合知道他說的是睛城那把大火,但具體情形她不清楚,暫時把自己的正經事放下來,饒有興趣地追問九月八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毫無意外的,在瞭解九月八大亂經過後,任初榕臉上儘是驚訝,望著宋陽半晌沒說出話來,可是瞪著瞪著,任初榕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就那麼突兀地笑了起來:「照你說,打贏了一品擂,回鶻阿夏把賭注裡的睛城讓給你了?」
  
  宋陽點了點頭。
  
  「睛城是你的了…」任初榕已經笑得說不出完整話:「這麼說…就是你用自己錢先買下了自己的房子、然後又設計了一把火,用自己的房子把自己的皇宮給燒了……」
  
  說完,任初榕全無郡主風儀,摀住肚子哈哈大笑:「宋先生,敗起家來好大的手筆!」
  
  雖然睛城的賭注不可能兌現,可那場火表面上的道理,就和任初榕說的樣子,錢是我的、房子是我的、皇宮也是我的……宋陽罵了聲『他媽的』,也一起笑了。
  
  歡笑過後,承合來回話題:「你沒錢無妨,父王有錢,已經談好、算是借給你的,按照慶余號的拆息來算,沒設期限,什麼時候有什麼時候還吧。不過…還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入股什麼的就不提了,將來這份軍器生意落到手中的純利,我想分出兩成給紅波府。」
  
  紅波府送過來的都不能算是一樁生意、乾脆就是件大富貴,從頭到尾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就等著數錢就好,最後才分給鎮西王兩成,宋陽都覺得臉紅:「是不是太少了…」
  
  任初榕搖了搖頭:「兩成不少了,你的花銷會很大。」說著,她忽然話鋒一轉:「奇士中的黑口瑤,和你交情怎麼樣?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收攏住她,讓她為你所用?」
  
  宋陽笑著應道:「她和我有些交情,而且這個人…如果認真計較的話,她能算是我的手下吧。」
  
  黑口瑤是付黨門下精銳,聽奉李紅衣命令,經過睛城幾個月的相處,李明璣對宋陽的印象大為改觀,阿伊果隨隊一起返回南理,就是留下來給宋陽幫忙的。
  
  「好極了。」任初榕現出喜色,口中卻又提起了一樁無關事情:「兩年前除夕時有過一場地震,你還記得吧?相比京城,西邊震得要更兇猛些,尤其深山裡。」

  宋陽記得,後來他返回燕子坪時,曾聽鄉親提及,小鎮的震感要比著京城更強烈。
  
  地震範圍很廣,越往西震得就越厲害,可終歸威力不大,當時並未釀出巨災。不過在西陲山中某處,它還是造成了危害。
  
  地震引發山裂,改變了洪道,平時顯不出來,但是今年秋天時西陲一度暴雨成災,山中山洪爆發,改道之後突兀毀掉了一處山中人的家園。
  
  任初榕問:「你聽過說過石頭佬麼。」
  
  宋陽大搖其頭,初榕無奈苦笑:「還以為宋先生學識淵博,原來什麼都不懂。」
  
  宋陽哈哈一笑:「我不懂沒事,你懂就成了。」話說出口,他才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味道,果然,承合臉紅了……石頭佬,族如其名,皮骨堅硬身材壯碩,但相比常人反應略顯遲緩。雖然也是野人似的過活,但和山溪蠻不同,他們算是瑤人。山中瑤地位最低下的一族。
  
  在遠古時他們只是巫蠱瑤的附屬,後來漸漸脫力獨自成族,因為祖先的關係,他們也拜巫神娘娘,且對巫蠱瑤保持著極高的尊敬。黑口瑤是巫蠱瑤中的翹楚,在石頭佬眼中地位崇高。
  
  而巫蠱瑤眼中的下族,在山外人眼中卻是十足的凶神惡煞。
  
  山洪改道,石頭佬的巢穴毀於一旦,生計沒有了著落,所以他們出山了……這些年裡,南理朝廷對蠻人大力安撫,這一族石頭佬如果當災民,伸手找州官要糧,多半會得到滿足。
  
  可是不知道是腦子不好還是面子太薄,石頭佬不當災民,他們當亂民。也是命中注定,他們才一出山就遇到一支押送軍糧的隊伍。
  
  糧食被他們搶到了手,還不等逃走就被大軍重重包圍。不過領軍的將領也有些為難,要殺了這伙石頭佬,難保不會引來山中蠻族的報復,打仗倒是不怕,但朝廷的招撫之策是明擺著的,貿然動手說不定會背上個安撫不力的罪名。
  
  最好的辦法是能把他們收服了,再由朝廷劃出一塊地方,安置這些石頭佬。可石頭佬性子倔強,根本不肯向漢人軍隊投降。另外,即便他們投降,也沒有州府願意收容他們,誰知道這伙子閻王會不會好好種地農耕…總之是個麻煩事。
  
  現在雙方還在僵持著,南理官軍圍而不打,石頭佬幾次突圍未果,好在他們有軍糧,一時半時餓不死……此事被層層上報,不久前落到鎮西王的案頭,憑著王爺的脾氣,哪管你是蠻子還是番子,敢搶軍糧就得亂刀分屍,但任初榕暫時攔住了父王。
  
  「石頭佬挺能打的。能從山洪中逃出來的,也大都是青壯,這夥人不到兩千,其中七成正處當打之年。」任初榕把事情交代清楚後,說出了自己的意思:「如果黑口瑤肯出面,或許能收服他們,沒地方願意收留他們,但你有五十里封邑,安置千多人不成問題……常春侯不能豢養私軍,但收容難民總沒問題吧,這是為萬歲分憂,應該找他討賞。」
  
  宋陽來了精神:「多能打?」
  
  「父王告訴我,平地上一個石頭佬能打贏兩個全副武裝的老兵;五百個石頭佬,對上訓練有素的五百步兵必勝無疑;一千對一千會是兩敗俱傷的結果;如果三千對三千,石頭佬就凶多吉少了。這是石頭佬只用自己的石刀石斧的狀況,如果能裝備好軍器、再加上操練整訓,戰力能翻著跟頭的向上升…軍器自不必說,常春侯家裡就有工坊。」任初榕笑:「訓練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教習的人選我已經想好了。」
  
  宋陽笑著點頭:「敢情好!就是阿伊果的性子你大概瞭解,有點不靠譜,靠著她能收服那些石頭佬?」
  
  「這個要試試看,」承合早就想到了這一重:「石頭佬心思執拗,這一點是不會錯的,可他們也不是完全實心眼的傻子,誰不想高高興興地活下去,只是不肯向漢人低頭罷了。黑口瑤在他們眼中有地位有份量,阿伊果出面遊說,石頭佬能對自己有個交代,多半就勢下台了,機會不算小。」
  
  「如果真正把這事辦圓滿的話…」承合攤開左手,掰著手指給宋陽數道:「要養活著快兩千人,給他們蓋房子、幫他們種田養牲口,還要給他們打造鎧甲、軍器,農時耕種閒時訓練。另外我還想,如果可能的話,送山溪蠻一批軍器,將來或許會有用……這些都要錢,算來算去開銷越算越大,你留在手中的那『八成』都不夠用,不能再多分給父王了。」

  她幫宋陽去搶朝廷的軍械生意、在封邑中建兵工場,也不單是為了掙錢,還要為宋陽武裝親信。
  
  算著算著,承合皺起眉頭:「錢不夠用,還要再想想看,有沒有賺快錢的路子。」琢磨片刻,她搖了搖頭,暫時想不到就先不去糾纏了:「還有件事,你現在能動了麼?不用你站起來走路,但是有個人,最好你能盡快見一見…陳返。」
  
  宋陽已經回到鳳凰城一個月了,前十天一頭紮進紅波府,專心致志去治小捕的『相思病』,第十天夜裡被老丈人砍了,隨後一直趴著了,始終沒能去郊外探望大宗師。
  
  陳返修為殘損、腦力衰退,在任初榕眼中,老人家幾乎沒什麼『價值』了,但這位大宗師直接牽扯著另一位大宗師,羅冠。
  
  這件事宋陽剛到鳳凰城時就和任初榕打過了招呼,他在紅波府幫小捕治病的時候,羅冠就被郡主的手下接應到了山莊,但直到現在,羅冠也只是遠遠地關注恩師,不敢去直面相認。
  
  任初榕對這些事情本來不怎麼關心,但是被小捕打開心結、決定『不在乎那個夫妻虛名』後,忽然變得熱心起來,最近十天裡兩次去探望陳返。
  
  「陳返前輩還向我問起你了,問你怎麼這麼久都沒來過了。」
  
  宋陽略顯詫異:「他還記得我?」
  
  「記得,如果能動就去看看他吧,等封賞過後,如果能暫時搬到山莊去,陪老人家一起過年就最好了……等和親婚事過後,就把陳返前輩遷到你的封邑,燕子坪清靜,適合老人修養,你照顧起來也方便。」
  
  雖然沒明說,但承合的心思再明白不過了,陳返去哪裡,羅冠自然跟去哪裡,她要在宋陽身邊,再擺上一位大宗師。
  
  點選封邑、搶下賺錢的大生意、招攬石頭佬、武裝山溪蠻請駐大宗師,一連串的事情,不止是說說而已,除了幾許非得要宋陽出面的地方,任初榕都會安排妥當。
  
  經過解毒『亂花』、搶奪『毒源』、小鎮『澇疫』諸事,宋陽再次見識了承合的厲害。不過和以往不同的,這次任初榕很有些『持家』的味道。
  
  宋陽臉上擺出了些『巴結』的意思,任初榕一看就笑了:「別出聲、太假了!」很快,承合斂去笑意,語氣平靜且清淡:「你要做的事情太大,不是朝夕功夫就能辦好的,只有一點點來,外面的我管不來、要靠你自己,封邑內我盡力而為…你不用謝我,你我都明白,最該謝、最該心疼的那個孩子是誰。」
  
  話說完,任初榕又換回了輕鬆神情:「還有最後一件事。」
  
  宋陽嚇了一跳:「還有事?」
  
  承合點了點頭:「現在南理,你的名聲如日中天,百姓都傳你有神鬼護體、法力驚人。這麼大的名氣,慢慢放冷了太可惜,最近這些天裡不光鳳凰城,周邊州府都有人趕來,想拜你為師。廣收門徒、名聲遠播……這件事有點太大,不好把握,我想先問問你,你做得了『仙師』麼?」
  
  前面幾件事幾乎都是定議,既有好處又不用宋陽做什麼,承合過來與其說是『商量』,倒不如說成『知會一聲』。但藉著現在的勢頭打造出個『仙師宋陽』,任初榕真有些吃不準。
  
  南理佛學昌盛,境內廟宇林立,禪宗是國中第一大教,不過南理百姓民族繁多,各種信仰多到數不清,大多數百姓既信我佛慈悲,也敬黃大仙靈異,民夫民婦有仙便拜,這倒不值得奇怪。
  
  宋陽名聲在外,被坊間傳得玄乎其玄,的確『有勢可借』,可『仙師』哪是那麼好當的,真要開壇,怕是還不等表演結束就得被人揭穿老底,好名聲沒鞏固臭名聲傳遍全國,貽笑大方。再退一步,就算宋陽真能做成大法師,第一就會和國內禪宗發生衝突;第二朝廷又哪會坐視『邪教』蠱惑人心……
  
  宋陽搖頭苦笑:「神神叨叨的事情我做不來,後面怕也沒那個時間去四處『開壇授法』。這個事情先不用想了。」
  
  承合也不再多說什麼,就此轉回正題:「什麼時候去探望陳返前輩?」

  宋陽毫不猶豫:「你備車吧,這就去,還得找人來搭床板,我起不來。」
  
  承合笑著答應:「不知為什麼,看你起不來床,我心裡倒挺踏實的。」說完,對宋陽擺了擺手,起身離開去安排車馬了。
  
  承合剛剛離開,敲門聲輕輕響起,南榮右荃來訪,連門都沒進,就站在門口淡淡地說了句:「家主的意思,瞎子和侏儒兩個人這麼會放火,將來說不定還會有大用,最好能把他們留在身邊…待會他們會來找你。」說完轉身走了。
  
  果然,沒過一會,兩個人探頭探腦,其中有個瞎子,明明看不見,偏偏還擺出一副左顧右盼的樣子……鬼谷和火道人來了。
  
  這次倆人暫時沒吵鬧,都掛著一臉假笑,坐在宋陽床前噓寒問暖,客氣異常。宋陽應酬了幾句後,說道:「兩位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憑咱們的交情,不用拐彎抹角。」
  
  「瞎子長你幾歲,託大喊你聲兄弟…兄弟啊,老哥想說一句,有個事兒你做得可不漂亮。」鬼谷子有個習慣,一笑就喜歡翻眼睛,古怪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怪人怪樣說怪話,宋陽早都習以為常了,笑著問:「什麼事,你說。」
  
  瞎子還在翻白眼地笑,正醞釀語氣,侏儒接口搶話:「南大家都跟我倆說了,你又救了咱們一次,真要多謝兄弟了,你做事沒的說,咱們只有感激的份,可是你好歹告訴咱們一聲不是,要不老道都不知道應該來謝你救命大恩。瞎子一輩子就剛才那句話說的沒錯,你這事幹的不漂亮,太不漂亮。」
  
  宋陽好奇追問:「她和你們說什麼了?」
  
  瞎子只揮手:「咳,兄弟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話雖這麼說,可還是大概把南榮的話複述了遍,景泰已經查出睛城大火與他們兩個脫不開關係,派出兇猛高手潛入南理來摘兩人人頭,不過不用擔心,宋陽已經提前得到消息,擋住了殺手。
  
  南榮只是提醒他們,以後多加小心,一片好意……當然是無端的鬼話。瞎子和侏儒本就一直為那場火心虛著,又關乎自己的身家性命,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其實南榮也沒打算他們兩個就會十成十的相信了此事,她編故事的目的,就是敲打瞎子和侏儒一下:放過那場火,他們兩個都已身陷其中,再想置身事外,哪有那麼容易。
  
  燕帝打算要他們的性命,哥倆無論如何不敢在南理拋頭露面了,一起商量著準備逃亡,不過說話的時候,侏儒老道把蕭鐵匠想起來了。
  
  鐵匠和老道一個擅煉一個擅火,在製器上是完美搭檔,逃亡路上兩人相交莫逆,鐵匠臨走前對誰都未明言去處,就只和火道人說出了真相。
  
  由此瞎子和侏儒也知道了,宋陽即將會有自己的地盤。經過前面那麼多事,兩個人看得明白、聽得清楚,宋陽身後實力『高深莫測』,對敵凶狠對自己人頗有回護,他倆再一合計,倒不如也像鐵匠那樣投靠常春侯算了,總好過一輩子逃亡荒野惶惶終日。
  
  反正已經上了賊船,乾脆就跟著賊船跑吧,所幸賊船的頭子,性子還算不錯。
  
  (未完待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1
第九章見禮

有了南榮的墊話,了解了大概經過,宋陽當然能猜到兩人的來意,

也不再逗悶子,更不去等兩人主動“投誠”認真道:“兩位不嫌棄,就去我那里吧,許多事情都還要請你們幫忙,銀錢酬勞不會虧待,還有………有我一天,沒人傷得到你們。”

南理十位奇士,對宋陽來說關系有點亂七八糟,其中二傻和蕭琪是他真正關心的朋友:南榮、阿伊果和施蕭曉算是同伙,各自陣營不同,但都是大燕反賊:鐵匠和木匠,關系稍遠些,沒太多交集,對這兩個人宋陽全無心理負擔:而火道人和鬼谷子兩個,宋陽稍有愧疚,畢竟是他硬逼著哥倆去放的火。

其實宋陽也明白,自己犯不著愧疚什么,前后他救過大伙兩次性命,一在邊境澇疫、二在睛城鐵籠,特別是第二次,自從景泰知道南理“耍小聰明,派遣奇士赴擂,就沒打算讓他們十個人活著回去,和宋陽在睛城設計的反叛沒有一點關系。

不過宋陽就是這樣的性子,他做自己的事情時,就“只看自己”邊境上奪取毒源、被扔進一品擂后要求生、奪魁,這兩件事有沒有其他奇士他都會做,由此他也真沒把“救命之恩,擺在心上,即便自己貨真價實地救了同伴性命。

如果侏儒或者瞎子真被燕帝追殺,宋陽本就不會坐視不理。現在兩個人被南榮蒙著,想來投靠自己,宋陽沒去說明真相,但以后也真的不會虧待他們兩個。火道人、鬼谷子歡天喜地地走了,學著鐵匠的辦法,隨便扯了個借口向朝廷告假,一起先去燕子坪了。

兩個人離開不久,承鄰返回,帶人上樓、卸門拆墻,給宋陽換了個小些的“床板,抬出來,驛站院中早都備好了馬車,宋陽在房里是個什么狀態,現在在馬車上也還是什么樣子。

不止馬車,承鄰出去的空子里,還備下了大批禮物。從上次分別,宋陽和陳返兩年沒見,這次去探望老人,沒有空手上山的道理。這些小事,承鄰心里全都有數。

宋陽贊不絕口,跟著想起了什么,又請承鄰多再多備下一份禮物,也不多做解釋,先把鬼谷、老道兩人投靠自己的事情說了,跟著問道:“其他奇士,朝廷怎么安排?”“封賞和官職就不說了,藿琪和高木匠歸我們紅波府,蕭琪你知道的,父王用得上她相馬的本事,至于高木匠”承鄰笑吟吟地:“原先我們沒想要他,不過你讓秦錐送來的那件機括太難弄懂了,更談不上修復,需要精通此道的好手,說起來高木匠還應該謝謝你,給紅波府辦事,比起去工部領個小官做,可舒服得多。”

“劉二智力不太好,那只猛禽又丟在了大燕,朝廷不太重視,我請父王使了點勁,他會領個不用上值的閑職,每年傣祿夠他養活三個媳fù,等恩旨下來,他就能回燕子坪了:對施蕭曉和阿伊果的安排和劉二一樣,他們兩個前者超脫、后者桀驁,朝廷都拿不住,干脆就放手了:南榮我沒問,不過她的技藝雖然出色,但沒太大用處,應該也和劉二相似吧。”話剛說完,馬鼻聲清脆,:i…捕額頭上頂著細細地汗珠,策馬趕來了。

小捕下馬后直接跳上車,對三姐和宋陽笑道:“玄機公主神機妙算,掐指算到今天要去郊外游玩,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

當然不是她算的,是承鄰差人把她喊來的。

初榕失笑,很快宋陽要求的第二批禮物采辦妥當,車隊就此啟程,任初榕隨便找了個借口躲出去,容小捕和宋陽兩人獨處。而宋陽聽了小捕的說笑,一直若有所思,等上路后,對小捕笑道:“這些天我天天趴著,實在無聊得很,昨天晚上盯著地面發了個狠愿。”

小捕饒有興趣:“什么愿望,說來聽。”說著,喜滋滋爬到宋陽身邊,又來和他并肩一起趴著。

“我家公主以后再動用她那樁未卜先知本領,神罰災禍落在我身上。”1小捕一動卜就會有災天降,平時都不會用,但有關心事情的時候她就顧不得了,上次受傷就是為此。宋陽想過,要想讓她再不動用這樁本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自己去要挾她了。

果然,小捕臉色變了變,好像想說什么,可最終沒開口,湊上前軟軟地親了宋陽一下,然后笑了,很好看的樣子……

宋奇士出行,消息不知怎么傳了出來,引來了些不大不小的轟動,這些天里從四處趕來想要拜他為師、修習自然之道的“學生,們聞訊紛紛趕來,三五成群或攔在車前,或跟車行走,口中亂糟糟地喊著什么,無非是想要宋陽見他們一面,聽聽他們的所學所長,看看他們是否有“慧根,拜入師門,紅波衛都得了承鄰吩咐,并不扳臉動粗,只是微笑相勸著,推開眾人讓出道路。直到出城之后,宋陽一行才漸漸清靜下來。上山時,山莊中的羅冠就已經得了傳報,遠遠地迎了出來。

見面之下,羅冠略帶歉意:“沒去探望你,一是我這個身份驛館人多眼雜,萬一被人識破了,怕會給你們找麻煩:再則知道你自己醫武雙絕,傷得再重也不算什么,宋陽要比著對方更不好意思,當初在睛城時口口聲聲說自己會照顧陳返,結果一回來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要不是任初榕提醒,自己怕是一時半會還想不起這茬。

羅冠看穿了他的窘迫,呵呵笑著:“誰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的情形我聽郡主提起過,也是沒辦法。”仍是任初榕。她怕宋陽回來一個月都沒去探望陳返,會讓羅冠有其他想法,要是因此失去籠絡大宗師的機會未免太可惜,早就把實情向羅冠說明。

所幸,羅冠盡傳師父的本領,但沒繼承陳返的古怪脾氣,修為雖高可對晚輩寬容,而且說句心里話,陳返在山莊里待遇著實不錯,羅冠這個做弟子的對師父一躲幾十年,外人能做到這個份上,還有什么可說的。

宋陽揭過這一頁,直接轉入正題:“待會見到陳返前輩,我想把你引薦過去,您覺得總這樣也不是個事。”提及此事,一旁的任初榕忽然皺了下眉頭,轉目向他望了過來。

羅冠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復雜了,有期盼、有畏懼,更多的則是猶豫,宋陽他們一路逃亡的時間大大超出預計“半年沒死,后,羅冠原來的心結再現。

人人都有不敢或不愿直面的東西,大宗師也不例外,宋陽耐心勸道:“以前和你說過的,初時陳返前輩就曾把我誤認成你,并未提及舊事,只是逼我畫太陽來著……”羅冠皺眉、低頭,神情猶豫著,半晌后仍不置可否,只是淺淺地嘆了口氣:“上去吧,師父知道你要來,tǐng開心的,正等著呢。”

他沒拒絕,應該就是默認了宋陽的建議吧。

車隊再度啟程,任初榕走到宋陽身邊,輕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吧?”她指的是羅冠與陳返相認。

郡主的心思很簡單,她想幫宋陽籠絡住羅冠這個大宗師。

羅冠在意恩師,而陳返喜歡宋陽,只要維持住現在這個局面,羅冠就會護著宋陽。

但宋陽要幫他們師徒相認,對現在的關系來說無疑是一個變數,萬一陳返認出弟子,回憶起以前的深仇大恨、甚至短時間里恢復了記憶、認出宋陽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子只從拉攏宗師為己用的角度,承鄰覺得宋陽做得不妥。

宋陽明白承鄰的意思,笑了笑:“我不忍心,替羅冠不忍心。”

承鄰皺眉,還想說什么的樣子,可是在望住宋陽片刻后她也笑了,點點頭:“我聽你的。”

話音剛落,就在兩人身邊的任1小捕“嘰,地一聲壞笑,學著三姐的樣子、語氣:“我聽你的。”1小捕模仿初榕,足足九成像,但是就那一份的假惺惺,把氣氛全都給破壞了。

宋陽啞然失笑,任初榕眨眼無語,小捕得意洋洋過不多久來到山上,遠遠就看到陳返,背負著雙手站在山莊門口,面帶笑容地等著,只看老人的樣子,精神矍鋒、腰板tǐng直,站在風中隱隱還透著大宗師的氣度,又哪能想得到他腦疾深重,記憶早已混亂、殘碎。

不等車隊進門,陳返就笑呵呵地迎了上來,他不知道宋陽受傷的事情,一見宋陽的模樣,老人先是一愣,隨即怒氣陡現,皺眉問:“和別人打架了?”說話時,抓起宋陽的腕子問他脈象,脈搏平穩、有力,陳返略略松了口氣。

他記不得宋陽是誰。

但他記得宋陽這個人已經不會再誤會他是自己的弟子,很長時間了,陳返都把他當成一個自己熟悉的晚輩,雖然想不起來兩個人之間究竟有什么淵源,不過那份熟悉的感覺,讓大宗師很舒服。

跟著也不等宋陽回答,陳返就訓斥道:“我知道你武功不錯,但江湖處處藏龍臥虎,年輕人當懷敬畏之心,若只想逞一時之勇,你就活不了太久!天下之大,高人無處不在,即便是我重走江湖,也要仔細小

心,又何況是你!這次得了教訓,不是壞事。”

見面就先罵了一頓,而罵過之后,陳返臉上心疼的神情散去,變得陰冷而沉穩,仿佛一頭隨時會撲躍而起的老獅,淡淡問道:“傷你的人是誰,可知他在何處?”

藏在紅波衛身后的羅冠聞言,鼻子一酸險險就要落淚了。這就是恩師的脾氣,門檻之內,他總是教訓人:可門檻之外,沒人能欺負他的后輩。

宋陽也心里一暖,搖頭笑道:“傷沒事,已經能運功了,過不了幾天就能恢復如初,累得您老擔心……”

陳返的神橡不變,搖頭打斷了他:“沒問你傷得如何。”

說完,見宋陽眨巴責眼睛一臉尷尬,陳返的語氣更清淡了:“你不說,是想我自己去查么?”不說,或者不說實話,老頭子真會自己去查,宋陽斯斯艾艾,最后還是托出了實情:“這個仇真不能報傷我的是我老丈人,從頭到尾都是場誤會。”失憶后陳返恢復本性,不像蘇杭或者琥珀那么混不吝,聽到事情后先是一愕,隨即失笑搖頭,當即就打消了報仇的念頭,跟著又問:“老丈人……,你結婚了?”

問話時,陳返笑吟吟地,但仔細看便能察覺。他的眉宇間藏了些許失望,喜歡的晚輩結婚,沒來通知老頭子。

宋陽立刻搖頭笑道:“是將來的老丈人。您老是我的長輩,我要辦喜事又哪能不請您。”

陳返笑了真正的歡暢笑容:“娶得哪家姑娘?”

他一問,宋陽又開始眨眼,介紹小捕沒的說,不過兩個“媳fù,都在隊伍中,沒有只引薦一個的道理:可引薦任初榕的話,好像又有些尷尬……………而這個時候,任小捕已經拖著承鄰走上前:“任初榕、任筱拂見過前輩!”說著拉著姐姐,一起斂衽施禮。

陳返略顯意外,轉目望向宋陽:“兩個?”

待宋陽點頭之后,老頭子哈哈大笑忙不迭扶起兩個姑娘,1小捕笑嘻嘻地一副開心模樣,任初榕的臉頰也紅撲撲的,小聲道:“陳老先生是宋陽在鳳凰城的親人長輩,家父近日將登門拜會前輩。”

算不上“會親家,但雙方長輩見個面也是必要禮儀,初榕這么說,只是把陳返的身份擺得更重些讓老人更開心些,至于請父王上山,對公主、郡主來說不算難事,而對方好歹也是大宗師,不會襯不上王爺身份。

果然陳返老懷暢慰哈哈大笑,連連點頭,跟著又訓斥宋陽,帶了“媳fù,上山竟不提前知會,害得他都沒準備見面禮。大宗師以前就認識小捕、承鄰,可這一次身份變了應該有個見面禮的。

所有人都心有唏噓,羅旗最甚,宋陽其次兩年前在青陽驛站中冷笑著對自己說“有仇必報、有恩未必還,的大宗師如今這個神情歡喜,對自己沒能提前預備紅包后悔不迭的老人。

宋陽笑呵呵地岔開話題語氣自然地很,好像就是嘮家常:“陳老爺子,您還記得一個人不,叫羅冠。”

話出口,羅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就此走出來對師父磕個頭,可兩條腿好像灌了鈴,任憑心里如何用力,卻無論如何也沒法邁出半步。

而聽到“羅冠,兩字,陳返的臉上先是顯出一份親切,不過很快,親切的神情模糊了,變得恍惚、變得茫然,目光里還糾纏了一絲痛苦這個名字很熟悉,一定是親近的人,可是再仔細一想,陳返從自己腦中找不出任何有關“羅冠,的記憶。

這種感覺讓老人煩悶、痛苦,甚至折磨。

宋陽趕忙把自己想好的詞向下說:“羅冠,也是咱們老家的,以前您還帶過他,后來他出門跑單幫闖江湖去了,一晃幾十年沒見人。”陳返釋然了許多,宋陽繼續笑道:“羅冠現在可不得了了,掙了大錢,現在什么都不用干,做著甩手大掌柜,四處游山玩水……”

聽他說著,陳返的臉上又復顯出笑意,不記得那個后生是誰,只因深種心底的親切,讓老人在得知此人逍遙自在、過上好日子后,打從心眼里覺得開心。

“我倆聊天的時候提到您老,他說”宋陽的眼鼻始終盯在陳返的臉上,仔細觀察者老人的神情:“他說要跟我一起上山,給您老磕個頭,陪您住上一陣子。”宋陽讓承鄰采辦的另一份禮物,是給羅冠準備的。

陳返呵呵笑著點頭:“好得很啊,他也來了?人在哪里?”到了現在,羅冠再沒辦法躲下去了,咬了咬牙壓住胸中紛亂情緒,換上一張笑臉快步走出,帶著笑聲來到陳返面前,連連問候寒暄,熱情卻不失禮數、客套中透著幾分親切,拿捏得恰到好處,只是同鄉晚輩再次見到長輩時的應有的樣子。

開始的時候,陳返露出了幾分疑惑、猶豫,顯然在老人心里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過不多久也就不再計較了,笑容舒暢語氣歡愉,拉住羅冠的手問一些殘留在記憶中、但早已無關緊要的事情。

漸漸地,羅冠也放松了下來,一行人說笑著進入山莊,來到廳堂落座,宋陽坐不了,被人抬進去放好,依舊趴在自己的床板上。

這個時候,羅冠伸手一拍自己的額頭,對陳返笑道:“光顧著說話,竟然忘了給您老見禮。”說著,整理衣衫,對著老人跪了下去。

陳返急忙起身去扶,口中臉上說道:“不用多禮、不用多禮”

羅冠堅持,兩個宋家媳fù也一左一右,一起去勸說陳返,扶著老人在正位上穩穩坐好,羅冠恭恭敬敬,以晚輩大禮拜見恩師。

隨著三次緩慢、完整、一絲不芶的磕頭,羅冠心里的酸甜苦辣、無數情緒盡數爆發,大宗師的修為,能夠按住一頭犀牛讓它無法稍動,卻抑制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全無辦法起身之后,羅冠匆匆地告了聲罪,快步走出了大屋。

再待片刻就會大哭出聲,羅冠忍不住,卻不敢在恩師面前落淚。

宋陽等人替他遮掩,說笑著換過話題,過了一陣羅冠重返落座,心里仍亂著,但神情已經恢復正常了,承鄰和小捕張羅著,把兩份禮物送到老人跟前,至此……,歡喜洋溢。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2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章 生意

  臘月初八,宮中聖旨降下,出訪大燕一品擂的南理使團人人都得了嘉獎,十位奇士的封賞正如任初榕日前所說的樣子,並沒有什麼出入,宋陽也如願得到燕子坪的封邑。
  
  京中官吏不斷來訪,攜帶重禮來給諸位奇士道喜,當然,他們大都是衝著常春侯來的,不過奇士們都在一起,沒有只恭喜一個的道理,重臣們眼皮沒那麼淺,就是多備出幾分禮物罷了,驛館中一派喜氣洋洋。
  
  其他幾位奇士,領到實職的,如蕭琪、高木匠,就此去職位上報導,剩下的幾個全都是虛銜,不用上值,仍是閒散人,二傻自然跟著宋陽,阿伊果和南榮也沒走,兩個女子都有自己的任務…留在常春侯身邊幫忙。
  
  只有施蕭曉來向辭行,明言要回去紅城一趟,過一陣再去燕子坪找宋陽。
  
  和尚要走並不意外,可他還會回來,就讓宋陽覺得有些奇怪了,納悶問道:「你還會去燕子坪找我?」說完,又笑著解釋:「莫誤會,我當然盼著你能來找我……」
  
  施蕭曉明白他的疑惑,解釋道:「在蠻荒時,我應了琥珀前輩一件事:留下來幫你三年…等我再回來時開始算起吧。」
  
  不知琥珀用了什麼辦法,能讓施蕭曉這種出世脫俗之人,答應留下來幫忙,唯一能肯定的是,留在蠻荒深處的那個『娘』,對她和尤離共同的兒子,當真是在意的。
  
  說完之後,施蕭曉轉身而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宋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著他笑道:「再回來時,能不能把凌暖棠一起帶來?」
  
  施蕭曉笑了,搖著頭走了。
  
  到了下午,宋陽又迎來了另一件高興事,一直守在燕子坪的小九、啞巴,趕來鳳凰城與主人相聚。與她倆同行的,還有山溪秀木恩。
  
  兩年不見,啞巴胖了不少,扛著獨腳銅人左顧右盼之際,更添威風,走在路上人人繞著他;老太婆木恩臉上也添了些皺紋,一張老臉仍是成天陰測測的,沒一點笑容,進入驛館後和宋陽打了個招呼,也不理會旁人,自己找了個大樹爬上去了;小九則長得高了些,顯得亭亭玉立,見了宋陽又哭又笑……
  
  三個人裡,木恩最辛苦,到了鳳凰城只待一天,又啟程往回趕,她得了宋陽的囑託,要去和山溪蠻商量給開礦隊伍讓出一條同路。憑著宋陽和山溪蠻的交情,讓路不過是小事一樁,全不用擔心什麼。
  
  宋陽有傷在身,不宜長途跋涉,暫時留在京師,他聽了任初榕的建議,暫時搬入郊外王爺家的山莊別苑,養傷同時,熱熱鬧鬧地準備過年。
  
  山莊裡,兩位大宗師師徒間關係……陳返不記得羅冠這個人,但心中還殘存著對這個後生的親近感覺,而對羅冠來說,現在這個樣子正是他最期待的,雖然沒機會相認,至少能守在師父身邊,平時裡隨聲說笑,偶爾被他教訓幾句,都讓人覺得說不出的開心。
  
  任初榕則忙碌起來,在安排好紅波府的事情後,帶上阿伊果趕赴西陲、去收服石頭佬。這一趟路途遙遠,無論如何她也沒法趕回來過年了,對此任初榕毫不介意,反正也耽誤了過年,在辦完石頭佬的事情之後,她會就近趕往燕子坪,常春侯的封邑裡,還有大把事情等著她去主持。
  
  值得一提的,任初榕此行,特意叫上了小捕一起。
  
  雖然小捕什麼忙都幫不上,但封邑畢竟是宋陽的,承合有特殊的心思,她怕自己對所有事情大包大攬,會讓小捕有『被排斥』感覺,會不開心。
  
  其實承合小心翼翼地過分了,小捕不是心裡能放下事情的女子,當初那點小小的委屈,不經意間就不知道飛散到哪去了,她純粹是跟著姐姐出去玩的。
  
  新年過後,燕國方面仍沒有動靜,宋陽放鬆心思,安心養傷,暫時不去想其他事情。
  
  鎮西王暴怒之下砍得那一刀太狠,傷及內臟,修養起來著實緩慢,等到了二月中,宋陽才能下地行走,但還不能劇烈跑跳、更毋論打鬥。其間任初榕不斷傳回消息,正如她先前料想,阿伊果出面後石頭佬很快就順服了,現在已經進入封邑,而開礦、建場等事也都進展順利,燕子坪周邊一片紅火忙碌,但並未打擾小鎮的安寧。

  這天裡,宋陽正和小九、二傻吹牛閒聊打發時間,忽然山莊僕從傳報,左丞相胡大人來訪。
  
  經過上一次出使,宋陽和胡大人算是結下來一份交情。老頭子心思細密,明白交情要經常走動,才會變成人情……雖然胡大人自己也沒想過,將來會需要宋陽做什麼,不過維持住這份人情,總是不會錯的。
  
  大家曾共患難,見面不用太客氣,說說笑笑氣氛融洽,聊了一陣,胡大人另起題目,說起了國內的禪宗佛教,打從年後到現在,不到兩個月裡,國內諸多大寺紛紛開壇講經,接連辦出十餘場規模浩大的經課,許多早已閉關清修的高僧又動法駕,現身經壇,引出些不大不小的轟動。
  
  一邊說著,胡大人一邊觀察著宋陽的神色,待確認他對此毫不知情後,老頭子微微皺起眉頭:「你該留心一下的。」
  
  承合人在燕子坪,手上無數事情,同時又要兼顧紅波府的事物,最近都顧不上宋陽,而宋陽在南理也沒什麼根基,想收集情報也有心無力,這的確是弱項,可暫時也沒有彌補的法子,對此只是搖了搖頭:「到底怎麼回事?」
  
  佛門高深開壇講課,為信徒解經釋疑,本來沒什麼可奇怪的,只是最近這些場佛家事,在最後都會有一項專門的功課:正覺正視聽,以戒定慧三無漏學破除邪魔誘惑。
  
  對佛家的道理宋陽一無所知,胡大人知道他『不學無術』,也不過多敘述,大概交代過後,直接給出答案:「就是那些老和尚在教導信徒,別信那些天神附體、撒豆成兵的鬼話,更不能和這樣的妖人同路。」
  
  說這話的時候,小九正好來奉茶,聞言微微一愣,隨即面露古怪,抬頭看了主人一眼……連小丫頭都知道,最近南理國內,最出風頭的、最新出爐的、會『厲害法術』的那個人是誰。
  
  宋陽也啊了一聲:「他們…說的是我?」
  
  「偶爾一趟經這麼說,沒什麼奇怪;全國裡十幾場公課都提到此事,便可疑得很了。和尚們也只說到『正覺正視聽』,既未明言針對何事,更沒說出妖人是哪個,不過…」胡大人笑了下:「應該是衝你來的。」
  
  這件事本來胡大人也不知道,但他的夫人虔誠信佛,沒法分身趕赴各地去聽課,就命人去旁聽、抄錄課本回來自己苦讀,能陪著左丞相風雨一生的誥命夫人,自然也有精明之處,把各地的課本收集一起後,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宋陽問:「會不會是皇帝?」坊間關於奇士主將宋陽的傳言版本很多,會法術只是最普通的版本,甚至都有人說他是在世金仙,帝王家自然不喜歡這種說法。
  
  胡大人搖了搖頭:「萬歲應該還不是很在意,真要是皇家安排下去的,我不會不知道。而且我想不通的,和尚們這麼做到底圖個什麼。這樣子踩人…有用麼?」的確沒用,因為宋陽沒利用這份『名聲』,坊間把他傳得再怎麼邪乎,他自己緘口不言,至多再過幾個月,傳言就會漸漸平息,根本就用不著踩。
  
  宋陽琢磨了一陣,也覺得想不通。對這種連猜都沒法去猜的題目,聰明人都不會過多糾結,胡大人也只是來把事情告知,提醒宋陽多留意些,最後說道:「我會試著查一查,如果有發現隨時告訴你。」
  
  宋陽點了點頭,道謝過後就此轉開話題,閒聊起來,等胡大人走後,宋陽傳書承合,請她對和尚們的古怪動向也留意一下。
  
  任初榕那頭忙到不可開交,本來不忍心還打擾她,可是宋陽最擔心的是,這些和尚會和燕國大雷音台有什麼牽連,不容得他不重視。幾天之後,接到承合的雀書回信,只有寥寥八個字:我會留意,安心養傷。
  
  字跡清秀,落然眼中讓人感覺暖暖的舒服。
 
  再過一個月,宋陽的傷勢終於現出痊癒的徵兆,後背的傷口連同五臟六腑一起都開始發癢,小九怎麼給他撓都無濟於事,癢得宋陽恨不得變成一頭熊,找棵大樹去蹭蹭。這個時候,對他而言跋涉無妨,但現在卻不能離開鳳凰城了……回鶻使團已經啟程,正在途中,過不多久就會到訪。
  
  很快小捕也回來了,她是要嫁給王駕的公主,回鶻使團到時哪能不在。
  
  這次和親,是豐隆登基以來南理最隆重的一次國事,皇帝無比重視,禮部從地下忙到了天上,務求顯出南理的氣度。京師重地更是處處佈置,徵兆了大批工匠粉飾舊宅外牆、修補殘損街面,城中一片忙亂景象。宋陽看著只覺得好笑,『千年後』他所在的城市一遇重大外事,就會這樣大大折騰上一番表面功夫,原來都是跟豐隆學的……
  
  讓宋陽意外的,回鶻使節還沒到,顧昭君就先來探望他了。說句心裡話,見到老顧比著去見回鶻兒,感覺親切多了。
  
  因為南榮的緣故,宋陽身邊發生的事情顧昭君都一清二楚,一見面就大笑著恭喜,這次他不是空手來的,為常春侯前後兩次大婚,都準備了重禮。
  
  宋陽點頭道:「看來你還是有錢。」
  
  以前世的認知,顧昭君是典型的遺老遺少,『大清國』完了、家敗了,每天就只能喝一碗粥了,但出了門、見了人,還得穩穩地端著,架子再怎麼沉,手都不帶一絲哆嗦的;身上再怎麼累,他自己心裡樂意……付老四結婚,他人得到、禮更得到。
  
  顧昭君哈哈一笑:「托東家的福,讓我賺了一成佣金,以後再有這種好生意,別忘了再照顧我。」說著,吩咐手下把賬本遞上來,上次放火之後就直接開始逃亡,有關賬目都沒來得及交代。顧昭君對銀錢事很仔細,一樁樁賬目都有清晰記載。
  
  尤太醫留下來的大箱子珍寶盡數變現,除去『燒掉』的和佣金,只剩下不到半成,顧昭君的手下奉上一隻木匣,宋陽打開一看,除了剩下的銀票,還有一沓沓的地契、屋權。
  
  顧昭君道:「這個事還要問問你,睛城一把大火,燒燬了屋子但燒不掉地面,這些地契都還能再賣,你要打算變現,就交給我去辦,老規矩,還是一成佣金,不過……我倒是覺得,最好先別賣。」
  
  說著,老顧的臉上露出了一份笑意,顯得有些陰損,宋陽看著他的神情略略一琢磨,忽然也笑出了聲:「景泰修燕宮…是不是還在原址?」
  
  顧昭君哈地一聲笑了出來:「沒錯!」
  
  「那不賣!不光不賣,還得在這些地面上蓋房子。」宋陽也開心大笑,任小捕陪他一起見客,看兩個人笑啊笑的,俏臉上莫名其妙,還是宋陽提醒她道:「等景泰把宮殿蓋得差不多了,咱還能再燒他一次。」火道人放火天下一絕,燕人根本沒察覺九月八當夜的大火是有人故意而為,只道是暴亂而起。
  
  大笑之中,賓主落座,宋陽先問起了大燕的動向,顧昭君把自己瞭解以及推測的狀況和盤托出,國師燕頂逃回睛城後,先穩定住了蠢蠢欲動的二十一座須彌院,重整大雷音台的同時,也助景泰穩定了燕國民心。但是如果不瞭解內情,單從表面上看,一品擂暴亂過後,國師與景泰的關係進一步惡化。
  
  宋陽挑了下眉毛,既要幫皇帝安撫民心穩定大局、又要表現出神權與皇權分裂對立的樣子,兩件事根本相互衝突,不知國師是如何辦到的。
  
  對此顧昭君並未解釋,宋陽也無意追問,他才不管細節,皺眉思索了一陣,忽然問道:「我記得在漏霜閣時,你提過一問…他們打算坑誰?」
  
  一直以來,國師和景泰都在『對立』,明爭暗鬥不休,時時都會犧牲身邊大將,連燕朝重臣都信以為真。而在一品擂當夜,反賊們的連串設計,乾脆就讓『國師』和皇帝真刀真槍地打殺起來了……從這個角度去想,那場暴亂,反倒更『坐實』了國師與景泰的『勢不兩立』。
  
  暴亂之後,燕頂和景泰還要接著把戲演下去,他們打算坑誰?
  
  顧昭君搖了搖頭:「還在查……這個事情,我和帛胖子、李紅衣、譚老爺子都碰過了,暫時找不到火上澆油的機會,等等看吧。其實這樣也好,他們也沒心思來對付南理,借這個機會休養一下,養養自己,沒壞處的。」

  宋陽皺眉,老顧說的話沒毛病,不過態度不對勁,以前他不說什麼,但態度很明顯,攛掇著自己去燕國、對付景泰;這一次他居然有了些『息事寧人』的意思,勸宋陽好好休養。
  
  顧昭君能明白宋陽的心思,語氣認真:「稍安勿躁,對仇人我不會手軟,更不會就這麼放棄了,路還長著,不用著急也不能著急。」
  
  宋陽笑了下,沒再多說什麼。
  
  顧昭君臉上又恢復了笑容,話鋒一轉,有些突兀地問:「還記得以前和你說過的,我小時候有過兩個大夢……」
  
  「妓館,賭場。」宋陽聽他說過好幾次了:「無關風月坊以前就是你的買賣。」
  
  「兩個買賣,有講究的。」顧昭君挺開心的樣子:「色字要講究『意境』,所以我把風月坊開在了睛城,中土世界的點睛之地,天下沒有比哪裡更靈秀的所在了。」
  
  「而賭字,講究的是氣。氣勢、氣派、豪華奢侈、遠遠一看便要感覺它撲面而至……」顧昭君說起了自己的生意經,宋陽插口道:「燕皇宮?」
  
  老顧哈哈大笑:「那個就不用想了,就算它還完好、景泰肯搬走我也不敢要,說不定哪天你在那賭輸了,再逼著侏儒一把火給我燒了!接著剛才說,氣勢從那裡來?全靠自己來建實在太費力了,最好是能借勢。這個勢怎麼借……」
  
  顧昭君滔滔不絕,好一番長篇大論,越說越興奮,幾次都險些把手從袖子裡揮出來,最後總算給出了結論:「奇峰莽林,山川無盡,週遭儘是原始模樣,獨獨正中一片輝煌小城聳立,蠻荒可畏而人間富貴,相映相襯;山丘聳立、小城明耀,呈出群仙抱月之勢,我要的,便是如此!」
  
  小捕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可宋陽不禁失笑:「操,山地版拉斯維加斯!」
  
  一句話,顧昭君就聽懂了頭一個字,眨著眼望向宋陽:「啥?」
  
  宋陽擺手道:「甭管是啥了,你打算要建大賭坊?」
  
  「何止賭坊。十歲的時候我就想好了,賭只是個題目,這個題目之下,聲色犬馬、酒色財氣一樣都不能少!初建時,就得以『城』待之…我要做的,是一片繁華之地。」
  
  懵懵懂懂的任小捕,又一次無意中點破真諦:「賭…城?」
  
  蘇杭不在,所以沒人能明白宋陽為何會笑得如此開心。
  
  顧昭君不以為意,也不再云山霧罩,說出了自己的意思:「你的封邑,就是這樣的地方…這筆生意,有沒有興趣?」
  
  小捕心眼好,既怕老顧賠錢,又怕挫折他的興致,小心翼翼地提醒:「燕子坪挺偏僻的,怕是沒誰會專門去那裡賭錢。」
  
  老顧對小捕客氣得很,先點點頭示意感謝,而後又搖頭笑道:「只要味道對,就不怕偏遠…而想要『味道對』,就一定得偏遠才行,要不哪來的氣勢?遠,不怕。我可以負責路程,寶馬香車,既有武士護送、又有婢女侍奉,只要肯掏錢,一路遊山玩水,保你逍遙快活……」
  
  說著,顧昭君又來了精神,他連『發展旅遊業』都想好了…宋陽咳嗽了一聲,打斷老顧,問道:「你有錢麼?」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3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一章 親兵

  顧昭君不置可否:「錢是一方面,但是想做成這件事,光有錢不行。」
  
  宋陽做了個『繼續』的手勢:「你說。」
  
  「一個字:地。」顧昭君先給了大題目。
  
  宋陽既是個聰明人,又是他共謀大事的同黨,所以顧昭君有什麼話也不藏著,直接說:「賭行是偏門,金銀過手的數目又大,少不了各種麻煩,我要做這行,非得在自己人的地盤上不可…你就是。我選你的封邑來建這座銷金窩,不單是你家有山有勢,也是要托你的護佑。」
  
  常春侯封邑前有鎮西王保護、後有山溪蠻依靠,內中有山溪秀,將來還會有石頭佬和大宗師坐鎮,就算賭客真帶了一支兵馬來,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宋陽笑了笑:「你倒是信任我。」
  
  「你不是會為錢翻臉的人。若看錯了你我自認倒霉。」老顧回答的輕描淡寫,但這句話卻是他來找宋陽合夥的最關鍵的地方:他覺得,這個合夥人可以信任。
  
  顧昭君又轉入正題:「再就是買地的事,我想,這個『地』要你出面買下,現在五里方圓差不多也就夠了。」
  
  這時候小捕從一旁插口問道:「顧先生要的『地』,是荒山野嶺吧?」
  
  老顧點頭:「對!不佔農田更不會進入小鎮,我就要一片山嶺邊緣的荒地。」
  
  小捕對那裡的地勢瞭解得很,當即咳了一聲,擺手笑道:「那些本來就是無主的荒地,你直接拿去用就是了,別說五里,就是再往山裡擴出五百里,都不會有人找你要錢……就是山溪蠻估計會翻臉。」
  
  不用顧昭君開口,宋陽就搖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荒山也是有主的,南理的。」
  
  小捕仍是不解,笑眯眯地對宋陽眨眼睛,後者笑著繼續解釋:「山嶺荒著的時候沒有人管,等建起些規模、變了個樣子後,就一定會有人來管。路邊的石頭也沒人撿,可要是有人慧眼識寶,把石皮打磨掉露出美玉,就會有人來搶了…差不多的道理。」
  
  顧昭君接口道:「要在開工前,就先把地皮買下來。現在買會很便宜,但以後會很值錢。所以我買下也是沒用的,前後差別太大了,官字兩張口,真要找麻煩,吃虧的那個永遠是我。但買地的那個人如果是宋陽,意思就不一樣了,即便豐隆,也要給回鶻王駕一個面子的。」
  
  常春侯只是個虛職,所謂封邑也並非列土封疆,不過是個表面的說法罷了,地面上的事情仍歸官府管轄,這片地歸根結底還是朝廷的,不歸宋陽所有,是以要先買下來。
  
  「買地的錢由我出,這塊地算我送給你的。」談買賣的時候,顧昭君語氣鄭重:「只要讓我在這塊地上做事就成了…...這些表面上的事情先不多說了,我會列下細則給你過目,總之,大面上要你照顧,具體的開荒、建設都由我來做,這份產業算咱們兩個的,你我各佔一半。」
  
  宋陽笑了:「這也太便宜我了吧,不像你的做派。」
  
  「這才是我的做派,姓顧的從不會虧待真心和我合作的人…再說這個事沒你真辦不成,與其和你計較銀兩、彆彆扭扭你算我算,還不如大方些,把你徹底拉上船,這是我的船,也是你的船。」說完,顧昭君想了想,又嘿嘿笑著說:「另外我也知道,封邑裡的產業,大都由承合郡主替你操持,這位殿下是個厲害角色,我要給的少了,用面子把你拿下來不難,可事情到了她那裡,照樣還是過不去,乾脆痛快些,大家都高興,也省得談來談去的麻煩。」
  
  宋陽也笑了,舊事重提:「錢呢?你說的事情,想想就知道花費浩大,你手上有錢?」
  
  「我有錢,但不夠。」顧昭君應道。
  
  爛船也有三斤釘,老顧還有最後一份家底,用這筆錢想要開出些像樣的買賣不難,不過以老顧的性子和氣派,要他老老實實地經營座綢莊、商舖、酒樓?他寧可吃喝嫖賭把錢揮霍掉。
  
  但是單靠這筆款子,想要實現他說的『群仙抱月、氣勢逼人』的銷金窩,又差得太遠了。

  「你知道,真正有錢人的煩惱是什麼?」顧昭君忽然岔開了話題,笑吟吟地:「是自己的產業擴無可擴,手上明明有大筆銀兩,卻找不到合適的路子投放出去。這樣的人,我認識不少。」
  
  「我手上的錢不夠沒關係,前期夠用就好,只要先搭出個架子、露出個意思,後面自然會有人投錢進來。」說著,顧昭君又搖了搖頭,笑道:「這些事情說了你們也未必能懂,反正都由我來操持就好了。」
  
  宋陽聽懂了,後面顧昭君打算空手套白狼……不過宋陽還真挺佩服顧昭君的,『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不僅能想到『商圈』,還能再想到『招商引資』,難怪人家是門閥。尤其難得,顧昭君也任初榕一樣,不是光坐在那裡空想,既然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來了,就表示胸中已經有了成案,所有相關細節不知在腦子裡已經濾過了多少次,計劃隨時可以開始進行、落到實處。
  
  正經事大概交代完了,顧昭君靠回座位,整個人也放鬆了下來,東拉西扯話題輕鬆……三天之後,顧昭君和宋陽辭行,啟程趕赴燕子坪。
  
  承合就在小鎮,宋陽已經傳書過去,把顧昭君的意思仔細說明白,具體的事情還是要等他們兩個見面詳談,宋陽和小捕,燕子坪的兩位甩手大掌櫃,繼續留在鳳凰城,等候回鶻使節。
  
  又過了一個多月,回鶻使團終於抵達,正使主官是回鶻國內一位沒什麼實權、但德高望重的老汗,副官則是宋陽的熟人,日出東方的心腹加情婦,驍勇武士阿夏。
  
  南理的歡迎儀式盛大空前,接下來是繁縟複雜的宮廷禮節,主人累客人更累,過程不必多說。但使節帶來了一個『壞消息』:暫時還不能大婚……就在使團進入鳳凰城的前一天,使節收到來自國內的消息,大可汗駕崩,靈魂回歸聖火懷抱。
  
  大可汗是日出東方的爹,薩默爾汗和宋陽共享除了媳婦之外的一切親人,所以死掉的那個也是宋陽的爹,回鶻習俗,喪父之人十八個月內不能嫁娶。
  
  既然是兩國和親,就得按照回鶻的規矩來,這一重沒什麼可說的。和親已訂不會更改,只是婚期後延一年半,對此宋陽皺眉、小捕撅嘴,就連豐隆皇帝都大失所望,不過接下來在回鶻使節宣讀國書,第一條就是回鶻、南理結為兄弟之邦,永世同心、同仇,又讓南理上下大為振奮。
  
  說句實在話,宋陽對薩默爾汗也就那麼回事,可人家對他,著實夠給面子。
  
  使團離國的時候,回鶻大可汗還活著,給宋陽冊封了一個『護持聖火王』,這個『王位』以前宋陽就聽說過,回鶻國內有三百多個,算是神職,不用問也如常春侯一樣,只是個稱呼,沒有真正權力。但是這個冊封,也讓宋陽的『王駕』之說名至實歸。
  
  隨即南理宮中大排國宴款待貴賓,著實熱鬧了一場,直到深夜才散去。
  
  當晚,不顧夜深,阿夏又登門拜訪宋陽,帶上『日出東方』的問候,說笑了幾句,又拍了拍手,從外面喚進來一個武士,笑問宋陽:「王駕還認得他麼?」
  
  宋陽哈地一聲笑:「當然認得!」說著,起身和武士捶胸做禮……籠中一品擂時,到最後回鶻除了阿夏之外,還剩下了三位勇士,面前這個就是其中之一,略通漢話,名字叫做『阿里漢』。
  
  一般而言,回鶻武士都身體強壯,阿里漢也不例外,比起宋陽足足高出大半頭,虎背熊腰壯碩異常。可是和族人不同的,阿里漢沒有亂紮紮的黃鬍子,長得也慈眉善目,一臉富態相,全沒有武士的兇狠樣子,要是給他換身衣服,像極了個身板高大的胖老太太。
  
  不過長相歸長相,打架的時候阿里漢氣勢如熊迅猛如虎,給宋陽留下的印象很深。
  
  阿夏繼續道:「使團攜帶了禮物過來,啟程時選了三百武士隨行護衛,這批人就留在南理,跟隨你身邊做事,阿里漢帶隊。薩默爾汗吩咐的,宋陽王駕是我回鶻的王爺,身邊不能沒有回鶻護衛。」
 
  回鶻算是這次和親的『婆家』,使團帶來了兩套大禮,一是娶公主的聘禮,另一則是大可汗對『宋陽王駕』的恩賞,本來已經異常豐厚,沒想到還送了宋陽一小隊精兵。
  
  這可是意外之喜,當初在睛城鎮國公府前,回鶻和吐蕃長街械鬥,回鶻武士的素質宋陽全都看在眼裡,何況這次還搭了個阿里漢,能夠代替國家赴擂的武士豈同反響,如果宋陽赤手空拳的話,肯定不是阿里漢的對手。
  
  阿夏實在,不等宋陽說話她就搖頭道:「留下這支親兵,事關回鶻國威國體,王駕不可推辭。」
  
  宋陽才不推辭,不過有些疑惑,送一隊衛士好說,但阿里漢是回鶻出名的勇士、戰場上的猛將,這都送人,未免有些誇張了。
  
  阿夏笑著解釋:「上次分別後,阿夏回國,把宋陽王駕當夜所做之事,盡數報與薩默爾汗,我家可汗當時便說,宋陽王駕做的是大事。再後來和親使團來訪,可汗得知南理公主是鎮西王的愛女、而鎮西王是吐蕃宿敵……所以宋陽王駕身邊,應該有一位回鶻的好將軍相助。」
  
  阿夏的話沒明說,點到即止,宋陽笑呵呵地點頭,就此岔開話題:「一品擂的賭注,其他那幾國都兌現了沒?」
  
  一提這個阿夏氣就不打一處來:「全他媽賴了!」
  
  和親被推遲,宋陽也不用總守在京師,過了大半個月,等回鶻使團返程後,常春侯向皇帝、鎮西王、左丞相及京中諸多權貴告辭,領著他的三百回鶻衛,浩浩蕩蕩趕往封邑燕子坪。按照南理律例,常春侯不能豢養私軍,可衛士是回鶻可汗送給宋陽的,任誰都沒法說什麼,反正人數不算太多,萬歲也就假裝看不到了。
  
  陳返、羅冠與宋陽同行,至於二傻、南榮、小九等人,自然也和他一起返回小鎮。
  
  和宋陽一樣,因為和親推遲,公主殿下也變成了沒事人,以前兩個人關係隱秘時,小捕顧忌多多,不能總守著心上人,現在關係已經半公開了,她恨不得和宋陽長在一起才好,先跑去皇宮找她皇帝堂兄,辭去了渾儀監的職務,又厚著臉皮去找父王商量,想要和宋陽一起去封邑轉轉。
  
  連那個懂事的閨女都跑去幫未來夫君張羅封邑,何況這個任性的,鎮西王早都想開了……
  
  啟程的時候已經到了年中盛夏,宋陽背後的刀傷徹底痊癒,開始按照琥珀開下的方子按時服藥、調理身體,消彌走火入魔強突三關後帶來的害處。
  
  一路上風風光光,所過州縣都有盛情款待,百姓們也聚集在街道兩旁,好像看怪物似的,對著回鶻武士指指點點,表情興奮異常,金發碧眼的彎刀鐵衛,在南理算得上是『西洋景』了。
  
  快到小鎮的時候,一向不知禮數為何物的木恩,這次居然變得周到了,帶上手下山溪秀,遠遠地迎了出來,結果『兩軍』一見面,小九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回鶻衛人高馬大、甲冑鮮明;山溪秀枯乾矮小、裝備簡陋,一眼看過去對比實在有些過於強烈。
  
  不過,相較於回鶻衛,山溪秀雖然瘦小,氣勢上卻不輸分毫,兩路人馬並在一起,前者是威風凜凜地獅隊,後者則是山林中的蛇群,相處稍久,回鶻衛就察覺了這群『小矮人』的危險……他們行走無聲,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他們半躬著身子,這是最容易發力的角度,只要想動手,眨眼間中背後的短矛就會如電激射。
  
  不過山溪秀的確沒點紀律可言,時常都會有人離隊去『方便』,更讓人發噱的是,明明都是男人,小解時卻都背靠著大樹半蹲在地上……普通的回鶻衛笑,但阿里漢不笑,這是野獸的『姿勢』,不會分神、不會『來不及』,只要有危險即便正小解之中,也可以飛撲而去。
  
  山溪蠻,無時無刻不在準備著,隨時動手。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阿里漢就掃去了初時的輕蔑,漢話古怪,對宋陽文縐縐地說道:「王駕手下的戰士,擁有野蠻的力量。」說完,又對木恩點點頭。
  
  木恩陰測測地開口:「你的人也不錯。」
  
  山溪秀護送一段,在進入小鎮前又復散入山林,不見蹤跡,好像從未出現過,只有木恩留下來繼續隨行。而此時任初榕已經迎出,郡主最近沒少往山中跑,臉龐都曬得黑了。遠遠看見宋陽,她露出個笑容,眼兒彎彎俏如新月。
  
  跟在郡主身旁的,除了貼身護衛之外,還有阿伊果、鐵匠、瞎子、侏儒等幾個奇士,在她身後則是鎮上的鄉親。
  
  一年半之前,小鎮「爆發瘟疫」,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死了個乾淨,全部都銷戶了,現在這些人都是「後來從各地遷入小鎮的新住民」,所有戶籍、手續都由承合一手包辦,反正皇帝不會自己跑去核對燕子坪的戶籍冊子,至於周邊的官吏,誰也不會吃飽了撐地去和紅波衛為難。
  
  平民好辦,盤頭兒這些在冊刑捕也沒什麼難度,稍稍麻煩的就是原來的縣令周大人和他手下的班子,他們都是朝廷命官,『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再回來了。好在周大老爺任期將滿,他也有自知之明,曉得就自己的能耐,混官場也沒啥前途,拿著郡主給他安排的新身份,從紅波府領了筆銀子,去青陽城舒舒服服地做富家翁去了,他手下的主簿等小吏也都如此。
  
  現在的縣令複姓慕容,據說是刑部尚書杜大人門下學生……總之,小鎮還是小鎮,鄉親還是鄉親,基本沒什麼變化,倒是宋陽,離開家鄉兩年多,再回來時變成了南理的常春侯、回鶻的護持聖火王,另外還是紅波府未來的三女婿和七姑爺,這麼大的變化,讓自盤頭以下、小鎮上的所有人都有些害怕、變得謹慎了。
  
  對此宋陽也不當回事,身份怎麼變,陽伢子還是陽伢子,回來相處一陣,大夥就會漸漸放鬆下來吧。
  
  侯爺衣錦還鄉,家家戶戶都有禮物,很快老顧也從自己的『工地』趕來,眾人見面好一陣的熱鬧,寒暄說笑了一陣,鄉親們暫時散去,承合頭前引路帶著宋陽出鎮……向外走的時候,小捕跑到姐姐身邊,這些天她心中都在盤算著一件事,見到姐姐後立刻就要拿出來商量,輕聲對承合道:「小榕兒,你先吧。」
  
  承合一下子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和親要推遲十八個月』的消息她早就收到了,可她不知該怎麼說,只是搖了搖頭:「不行。不止這個事情…你要記得,永遠別再讓了。」
  
  說話時,任初榕把『再』字咬得極重,跟著她拉起小捕的手,在自己心裡輕輕說了兩個字:謝謝……不曾出口,依舊認真。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4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二章 屬族


年後不久,還沒過正月十五,任初榕就趕到了小鎮,到現在半年有餘,有她親自調運、操持,諸事進展神速。
  
  山中鐵礦本來就開採過,後來因為和山溪蠻的衝突才告荒廢,礦井都是現成的,只要加固朽木、打通坍塌,現在已經有了產量;軍器場也初具規模,匠人到位七成,一個月前祭過天地、火神,正是開爐,剩下的人手則繼續徵召、調集。
  
  軍械場和顧昭君的‘銷金窩’都在山區邊緣,不過相隔甚遠,宋陽沒去‘銷金窩’,老顧才剛開工,距離打磨出個樣子還早得很。
  
  石頭佬被安置在另外一個方向,承郃引路帶著過去,行路時侏儒、瞎子兩個人湊到宋陽跟前,點頭哈腰一個勁地客套,哥倆都明白,以前大夥都是奇士、是同僚,現在不一樣了,常春侯變成是東家,他們哥倆充其量只能算是‘門客’。剛才小鎮上人太多,他倆一直沒能擠上前,就趁著現在這功夫來打招呼。
  
  火道人笑得客氣得很:“我們倆白吃白住也有段日子裡,幾次向郡主請命,想尋份差事來做,郡主都笑著把我們哥倆打發了,我明白,她老人家是體恤咱們,現在你小哥回來了,咱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你可就千萬別再客氣了,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
  
  他說完,瞎子也隨聲附和。
  
  其實現在也真沒什麼可讓他們做的,瞎子和侏儒在封邑乾脆就是白吃飯的。
  
  宋陽本來在笑著搖頭,但臨時起意、想到了點事:“道長,你看看我的封邑,能不能佈置一把火?”
  
  話一說完,旁人都愣了愣,不料瞎子從一旁點頭:“不瞞你說,來這半年,待著沒事我們倆把封邑這幾十裡跑了個遍,怎麼佈置心裡也大概有了個數......”
  
  話沒說完,小捕就急眼了,不過她身份雖然尊貴,但是對宋陽的朋友,還真喝罵不出來,攥著拳頭小臉憋得通紅,分不清是想打架還是想哭。宋陽拍她肩膀:“不是真要燒,至多只是提前佈置下來,有備無患。”
  
  封邑地點絕佳,前後內外都有武裝保護,可是宋陽要做的事情太大、仇人太強,誰敢說就封邑就能萬無一失?說不定什麼時候,強敵會有機會直搗黃龍。三五高人潛入來無妨,如果是大軍浩蕩殺來的話……真要是有這樣的一天,提前佈置上一把燒天大火,總不會錯的。
  
  小捕稍稍放鬆了些,又指了指瞎子:“那他、他怎麼會提前想到佈置火場…想放火燒咱家?”
  
  瞎子嚇了一跳,趕緊搖頭擺手,一緊張更拼命翻白眼了:“不想、也不敢想,我們就、就是閑著沒事,隨便溜達胡思亂想,宋老弟救了我們不止一回,他有差遣瞎子水裡火裡絕無二話,哪會動歪念頭燒他的封邑。”
  
  侏儒老道也跟著一起大聲表白,滿臉的冤枉。
  
  睛城一場大火,燕皇宮付之一炬,無數燕人慘死,攪得侏儒和瞎子後半輩子都惶惶不安,可是單從‘學術’角度,對哥倆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成就,九月八當晚,他們在北門門洞子裡眺望著城中大火,胸中那份得意幾乎快把胸口都撐爆了。
  
  自那之後,兩個人快落下病了,幾乎走到哪,都會想一想,要在這裡放火應該怎麼佈置,不是真要燒,不過聊以自慰,想一想都覺得高興。在鳳凰城時,他們倆煞有介事,走遍大街小巷,常常會在某處駐足,偷偷琢磨著:要燒南理宮,這裡可做一處火點……
  
  到了燕子坪也不例外,小鎮怎麼燒、軍器場怎麼燒、銷金窩怎麼燒、石頭佬的營地怎麼燒、甚至整個封邑怎麼燒,哥倆都胸有成竹。
  
  前生的職業訓練裡,宋陽學過‘犯罪心理學’,對侏儒和瞎子的心態倒是能瞭解些,先笑呵呵地搖頭,打消哥倆的顧慮,示意自己明白怎麼回事,跟著說道:“辛苦兩位了,在封邑裡設計一把火,先設計著、佈置著,以防萬一的措施,提前準備沒有壞處。”
  
  說完,琢磨了下,又補充道:“不過這場火可能會麻煩點,我是這麼想的,大火要徹底吞沒封邑,但還要留出一條通入深山的道路,容自己人能夠從容撤離。而且這條路還得隱秘,只有自己人知道,侵入的外敵無法發覺。”
火道人早都研究了七七八八,無所謂地一擺手:“通路好辦,實在不行就挖出一條地路,但是要在封邑引火,另外有個麻煩的地方……宋兄弟的封邑,和燕睛城不太一樣。”
  
  睛城發展多年,城中人口眾多繁榮無比,基本上只有能蓋房子的地方就都有建築;常春侯封邑空空蕩蕩,設置連片火點不是難事,可總不能把火油、柴垛就直接堆積在地面上,那麼一目了然,又何談坑掉入侵的強敵。
  
  瞎子搭腔:“不止迷惑不了敵人,且難於管理,擺在明面上,既容易意外失火,也損耗得太快,咱們南理的天氣,潮濕多雨,若是沒有個遮掩,過不了三兩天就得更換一次材料。”
  
  火道人用力點頭,又接回話題:“等我們哥倆找好火點所在,最好是能就地起個建築,既是掩護也是保護。”
  
  承郃插口問道:“大概要多少火點?”
  
  火道人應道:“還沒仔細算過,大概估計,要想覆蓋整座封邑、燒得又快又好…至少得一百個。”
  
  承郃沒說話,但臉上露出了些苦笑……宋陽見她神情有異,追問:“怎麼了?”
  
  說話的功夫裡,他們已經靠近石頭佬的營地,任初榕沒急著回答宋陽,伸手向前指了指:“那些就是石頭佬。”
  
  遠遠望去,一片石屋坐落荒野,乍看上去排列得雜亂無章,宋陽笑道:“這麼亂?”
  
  小捕也納悶地望向三姐,任初榕主持的建築,應該橫平豎直、排列整齊才對,不用承郃出聲,阿伊果就代為解釋:“你娃不懂,巫蠱娘娘掌管天上的星星,山裡的瑤家搭建營地,都要對應了一份天星圖以示尊敬,你們漢人看著亂,卻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秩序…用你娃的話講,真正錯落有致,大學問咯!”
  
  建營的所有材料都由封邑提供,但具體怎麼建,石頭佬有他們自己的習俗,沒必要干涉。
  
  說完,阿伊果面帶得意,又對宋陽等人道:“給你娃見識下我們山中瑤家屬族的威風!”說完,兩根手指塞進口中,打了個響亮呼哨,繼而口中土話大聲吆喝。
  
  沒想到才剛喊了兩聲,遽然一道破空聲劃破耳鼓,一支長箭從阿伊果頭頂上半尺處疾掠而過,咄地一聲釘入不遠處大樹,箭勢威猛,入木小半。
  
  但平心而論,這一射雖然力道剛烈、飽含殺伐,還是和羅冠的手段相去甚遠,在場高手不少,能將此箭在半空截下的大有人在,不過宋陽等人都能看得出,引弓者意在警示、無意傷人,是以大夥都沒出手。
  
  阿伊果嚇得一縮脖子,隨即大怒,好像她知道是誰在嚇她,遙遙對著前方大喊:“金馬,老龜兒出來,說明白為啥子嚇唬你家姑奶奶,要是沒個緣由,別怪黑口瑤不顧念山裡人的情分。”
  
  很快,咯吱咯吱的輕響傳來,一個雙腿盡斷的、頭纏青巾的老漢,手中握著長弓,半躺在滑竿上,由兩個紅波衛抬了出來。
  
  一見他的樣子,陳返和羅冠不約而同地微微點頭,弓射要以腰馬發力,這個老漢連站都站不起來,能射出剛才那一箭,算得出色了。
  
  老漢行得近了些,先對初榕、小捕兩人點頭行禮,隨後才望向阿伊果,毫不客氣:“精兵之道,一令、一行!老子當初客氣哈哈給你娃講,這夥石頭佬本來腦筋就直戳戳咯,練好之前,就只能一個主官,千萬不得兩個人都能指揮,免得打瞎亂。那時你答應得痛快,現在你瓜娃兒跑到營前大呼小叫,我不打你嘴巴,算是情誼嘞!”
  
  因為當著郡主、公主面前,老漢沒用土話吵架,他漢話也生澀彆扭,語氣又急又快,口音和阿伊果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老漢說話同時,小捕輕聲給宋陽解釋道:“金馬大伯原來也是山中人,不過他非蠻非瑤,他的那族叫做阿難,金馬大伯是族中了不起的戰士,後來受了父王大恩,獨自出山為父王效命,三十年縱橫西疆、戰功彪炳,直到雙腿受傷後才告退隱。直到現在,在西關提起纏頭金馬,沒人不挑大拇指。這次三姐為了訓練石頭佬,特意把他老人家請來了這裡。”
金馬不是巫蠱瑤,靠他收服不了石頭佬,不過他也是山中人,他說話石頭佬買帳,做教官沒問題的。
  
  阿伊果混橫但重諾,金馬一通訓斥,說得她啞口無言,又變得嬉皮笑臉:“這不是你家王府女婿來了嘛…老子喊石頭佬出來露臉咯。”
  
  她說完,任初榕邁步上前,親自給金馬引薦宋陽。因為鎮西王的關係,金馬對宋陽友善得很,點頭寒暄了幾句,又望向阿伊果:“喊人也輪不到你娃子,愣戳戳的,不知搞個爪子!”說著,回手從滑竿靠背上摘下號角,飽吸一口氣嗚嗚吹響,片刻功夫沉重腳步響起,石頭佬一窩蜂似的跑出石屋,亂糟糟地集結在金馬面前。
  
  盤馬轉回頭對宋陽道:“石頭佬一共一千七百六三人,除去婦孺病殘,能訓的都在這裡,一千兩百四十人,另外還有十幾個人,訓練時或死了或殘了,沒辦法的事情。”
  
  石頭佬算是瑤族,但身材遠比山中瑤高大,但所有人都佝僂著身體,身後後頂著個駝背,應該是先天病所致。他們皮膚透著灰白色,真有些像石皮,眸子裡則泛出一股死氣沉沉的青色,尤其值得一提的,石頭佬的手臂奇長,幾乎都能夠到自己的膝蓋。
  
  另外,石頭佬們大都鼻青臉腫,看來金馬的訓練異常嚴苛。
  
  “石頭佬力氣大、身骨硬得很,尤其背後的駝子,普通人一刀砍上去都沒什麼事。”說著,金馬回頭,用土話吆喝了句什麼,十人領命並肩向前跑了出去。
  
  十個石頭佬越跑越快,口中怪叫著,彼此間也漸漸拉來距離,而讓人詫異的,他們衝鋒的目標是一棵樹……合成年人一抱的大樹。
  
  嗷嗷嘶嗥中,跑在前的石頭佬,在沖近大樹時突兀轉身,用自己的駝背狠狠撞了過去,簡直用上了自殺的力氣,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大樹被撞得枝葉搖擺,巨大的力量也把石頭佬反彈到地上,這夥子人果然皮骨堅硬,一般人早都骨斷筋折了,他卻啥事沒有,慢悠悠地爬了起來。
  
  而嘭嘭聲不絕於耳,後面的石頭佬全都和排頭一樣,依次猛衝著撞了上去,不等一個小隊‘用’完,才剛撞到第六個人時,大樹竟先受不住了,在嘎啦啦的怪響中,歪歪斜斜地摔倒在地。
  
  後面四個沒輪到撞樹的石頭佬愣愣站住了腳步,彼此對望了一眼,又一起跑過去,兩前兩後把那棵大樹扛起來,跑回到金馬面前…雖然沒出聲,但他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大好木材,運去哪?
  
  金馬往老顧銷金窩的方向一指,四個石頭佬得了軍令,喜滋滋地扛著樹去支援銷金窩建設了。
  
  小捕看得大樂,顧昭君也對金馬笑道:“承情,多謝,你這練兵的法子再好不過了。”
  
  金馬沒理會老顧,繼續對宋陽介紹手下:“石頭佬的厲害之處一目了然,但毛病也明顯得很,他們腦子笨、反應慢,打架時全靠皮厚和力大,前陣我試著教他們軍中技擊…結果學了第二招就忘了第一招,愣練下去,倒是也能學會,可要想讓他們活學活用,莫得啥子可能咯。”
  
  “不過,”說著,金馬把話鋒一轉:“前不久老子想通咯,學個啥子技擊麼,石頭佬胳膊長、最好用咯…尤其妙還有兩個,一是他們耐力好,另一他們的肩膀很活,韌著勁嘞。”
  
  說完,又是一道土話軍令傳下。
  
  仍是剛才那個小隊,少了四個還剩六個,聽到主官號令,口中應喝了一聲,跟著掄開了雙臂……
  
  兩條胳膊虎虎生風、越掄越快,所有人都失笑出聲。無論前生今世,石頭佬新學到的‘拳法’都有深厚民間基礎,市井間、村鎮中、農夫村婦不學自通,一耍起來勢若瘋魔,對敵者擋無可擋,除非使出相同的拳法,否則就只能落荒而逃……不過今世裡這種拳法無名,前生中則稱呼響亮。
  
  宋陽也恍然大悟,石頭佬們大都臉上有傷,估計是金馬命他們對練王八拳來著。
  
  金馬還嫌不夠丟人似的,又吆喝了兩句什麼,正演練的石頭佬聞言,王八拳不改,但不停留在原地了,而是前沖後跳、來回縱躍著掄…
雖然可笑、雖然匪夷所思,但這夥子山裡人身堅、力大、臂長、耐力好、肩膀活、反應慢,把這些特點揉在一起,掄王八無疑是單兵或者亂戰時,最能發揮石頭佬優勢的打法。
  
  金馬笑呵呵地對常春侯、郡主等人說道:“現在石頭佬掄足了一拳,普通人挨上多半會骨頭斷碎。將來要是能給每個石頭佬都配上兩柄手錘,意思又不一樣了,一錘下去,木盾能都砸碎、馬頭也得砸踏了。”
  
  手錘的樣子,有些像鐵盔,不過是帶在手上的,包裹住拳頭,生鐵所鑄厚重異常,渾圓一體不鑄倒刺,完全是為了大力轟砸設計的。
  
  現在回鶻親衛還都跟在宋陽身後,有通曉漢話的士兵給同族低聲翻譯過金馬的話,看看這六個石頭佬耍拳,再想想手錘的樣子,人人都忍不住抽涼氣。再怎麼靈活的身法,對上破風似的亂打,也難免挨上兩下……不用兩下,一下就夠了。
  
  “再就是軍陣,石頭佬笨咯,一時還練不好,要再等等,就不演了,也莫得啥可演的。”金馬說到此事,有些洩氣:“誰也莫得指望他們能像漢家軍那樣,懂得分隊穿插彼此策應,盼著他們能學會不亂跑就燒高香咯。”
  
  能得任初榕信任的教官,能力自然不會差。事實卻的確如此,金馬殺伐一生,不知為鎮西王帶出多少精銳兵馬,但遇到不開竅的石頭佬,也只有搖頭苦笑的份。
  
  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難能可貴了,至少老金馬的號令所指,石頭佬就會衝殺而至,宋陽感激都來不及,又哪會失望。金馬不用常春侯來客套什麼,對著幾位貴人點點頭,揮手命石頭佬散去,在宋陽來之前他們一直在操練,現在正是休憩的時候。
  
  任初榕換了個方向,帶著宋陽繼續走,口中說得仍是石頭佬:“先前我不瞭解小鎮,把話說得滿了,來了才知道,這附近能供耕種之地,早都被開拓出來了。剩下的荒地不適耕作、拓無可拓,當初讓他們自種自養、忙時農閒時訓的想法行不通。”
  
  “沒別的辦法,只能把他們養起來,這樣也好,讓他們對你多出了一份感激之心,就是挑費又大了些,快兩千張嘴,還得吃得好,也得不少錢。”
  
  “開始的時候我琢磨,要不就找朝廷要錢養人,可後來想了想,還是算了,萬一皇帝不給錢,而是傳旨把石頭佬遷到有田的地方去就麻煩了。”
  
  “還有石頭佬的房子,本來是按照普通宅院來算的,沒料到他們非石頭房子不住,多花了不少錢。”
  
  “三百回鶻親衛,提前沒算到的,給他們新建了營房,連夜趕工總算在前天竣工了,他們也是你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不能簡慢。意料之外,又一筆錢。”
  
  “再就是剛才你和火真人他們商量的,掩護火點,又平添出一百多個建築,或許可以放一放,但畢竟也是要建的……”任初榕一邊說一邊皺眉:“錢越算越不夠用。”
  
  宋陽忽然想笑,覺得任初榕現在認認真真、給自己算帳,很有趣的樣子。
  
  (未完待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5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三章 撩人


        常春侯封邑五十裡,小鎮居於正中。
  
  軍器場坐落封邑東南邊緣、銷金窩在西南邊緣、石頭佬駐紮在西北角,全都遠離小鎮,雖然‘夫君’沒囑咐過什麼,但承郃清楚,燕子坪是宋陽心中的清寧地,輕易不要打擾,原汁原味最好。
  
  但任初榕引著宋陽去的下一處工程,卻靠近封邑中央,坐落於小鎮正北……工程已經開展了幾個月,尚未完成,但大體模樣已經清晰了:一處頗具規模的莊園。
  
  任初榕的臉上總算多出了些笑意:“這是你的侯府。”
  
  宋陽從未想到會建侯府,聞言略顯愕然,隨即笑了起來,正想開口說話,任初榕就搖了搖頭,她能猜到他要說什麼:“我知道,你想住回小鎮。不過這座常春侯府,你可以不住,卻不能沒有…這不光是你的面子,也是紅波府的面子、你在回鶻的結義兄弟的面子。”
  
  任初榕稍加停頓,又繼續道:“何況你在鎮上的住處,也容不了太多人,你有沒有算過,將來在封邑裡,你身邊會有多少人?其他的都不算,就只現在,這封邑中替你打理銀錢出入、掌管帳目往來的先生,就有十一位。”
  
  現在封邑中條件簡陋,大家只能講究,可將來所有人都得有個住的地方,奇士、重要工程的主事、承郃的‘幕僚團’、還有隨公主郡主嫁過來的心腹奴僕、婢女、紅波衛等等,這些還只是自己人。
  
  常春侯是本朝要人、回鶻王駕、燕國反賊,就這三個身份,以後登門的客人少不了……
  
  而對承郃來說,先不管將來宋陽會不會住在侯府,這座莊園都是宋陽的,這一點不會錯。所以任初榕把它當成了婚後新居來建設,這個時候的精明郡主也和所有普通女子一樣,雖然談不到鋪張浪費,但也絕不肯草草對付了事,封邑中的幾件工程,就這一座莊園她最最上心,結果又花超了。
  
  侯府有朝廷的撥款,但南理小氣皇帝制定出來的預算標準,實在不夠用。
  
  紅波府有錢,承郃倒不怕會虧空家裡,不過也有個顧慮,自己為‘新人’借錢越多就越顯得偏心,父王心裡對宋陽就越來氣,這事得適可而止。任初榕現在最大的苦惱,就是一個字:錢。
  
  三百回鶻衛是宋陽名義上的親兵,而石頭佬、山溪秀駐紮得相對較遠,宋陽身邊得有一支能隨時集結立刻出手的精兵,由此承郃把回鶻人的營地,設在了侯府東側,相隔不到一裡。
  
  流覽封邑時眾人都策馬急行,即便如此,這一大圈轉下來,天色也已擦黑,二傻一個勁地喊餓,小捕不喊,但臉色都餓得發灰了,大夥也不再流覽,就此返回鎮上。
  
  與上次入選奇士、衣錦還鄉時一樣,鎮上的阿姆阿嫂忙碌了大半個下午,仍是在衙門前的空地上,擺上了一排排桌椅,菜色普通但分量十足、酒水澀口但照樣能喝得醉……只是大夥都有些惴惴,陽伢子現在變成了侯爺,還會來吃這頓飯麼。
  
  就算陽伢子肯吃,跟在他身邊的公主、郡主,身份不是一般的富貴,一定不會來吃這種大桌酒。實際上,新任的縣太爺慕容大老爺,另外又在衙門內給貴人們準備兩桌精緻宴席。
  
  可沒想到的,宋陽一行返回小鎮、見到空地上一連片桌椅、桌子上大盤燒肉、青菜,宋陽第一個笑了,而他身後的公主殿下,乾脆歡呼了一聲……
  
  顧昭君已經帶人返回自己的工地、回鶻衛直接入駐營房沒再返回小鎮,跟在宋陽身邊的,要麼就是他的朋友,要麼就是紅波府的幹員,都是自己人,小鎮的酒宴完全能夠容得下。
  
  熱熱鬧鬧的席宴開始,全鎮老小盡數在座,當心思漸漸放鬆後大夥就發現,陽伢子還是陽伢子,而面前的公主,似乎也不如想像中的那麼高高在上,對老人客氣有禮,對娃娃含笑逗弄,和同齡人隨口打趣,愛吃肉不愛吃菜…相比她的身份,此刻地表現倒更像是個入鄉隨俗的小媳婦,餓壞了的小媳婦。
  
  吃飯的時候,二傻的眼珠一直轉來轉去,總情不自禁地往山區方向張望,宋陽知道他想想去看大鳥,當然不會阻攔他,只是把啞巴和木恩帶到他身旁:“你要進山,得有他們兩個跟著。”
不知道山裡的猛禽更朝換代了沒有,多少還是有些危險,木恩熟悉山中狀況、啞巴能打能沖,有他們兩個跟著二傻,至少安全無虞。
  
  直到深夜時分,酒宴才告散去,宋陽帶著小九、啞巴獨自回去自己的故宅,公主郡主和其他人等都暫住衙門,就只有兩位大宗師待遇特殊,承郃早就做好準備,在鎮上單獨建了一座清雅小院,供陳返修養、居住。
  
  ……
  
  時隔兩年,又回到自己的小院,宋陽第一件事就是給尤太醫上香。尤離的靈柩也安置在附近,但宋陽不去掃墓、上墳,至少在報仇前都不會去,既是屍身也是毒源,他怕自己去墳前,會讓這個徹底掩藏起來的秘密再度被洩露、會讓已經入土為安的舅舅再被惡賊驚擾。
  
  小九進門後,張羅著打掃房間,又燒好熱水,著實忙碌了一陣,背著雙手來到了宋陽跟前,表情古怪:“公子早些休息吧,我帶著啞巴走了,去住衙門,明天一早再來。”兩年功夫小丫頭長大不少,雙手背後的時候,更顯出剔透身材。說著。終歸沒能忍住,小九賊兮兮地笑了:“我估計著,今天晚上怕是有人會摸上門來,我留下來礙眼。”隨即也不容宋陽說啥,帶上啞巴喜滋滋地走了,也不在知道她為啥這麼高興。
  
  果然,小九走後不到一個時辰,院子外就傳來了敲門聲,一下子驚動了前院裡的貓貓狗狗,眨眼間轟然大亂,一如六年前,小捕快任福來找尤仵作去辦差時的樣子。
  
  任小捕來了,長髮裡散出清香,發梢還濕漉漉的,顯然剛剛在衙門裡沐浴過,即便有主人來開門,她還是跟做賊似的,躡手躡腳地走近院子,暫時沒多說什麼,先去到尤離靈前,供奉三柱清香,口中喃喃禱告。之後才回頭望向心上人,眸子明亮,笑容嫵媚,她不說自己想宋陽了,而是反問:“你想我了…對吧?”
  
  宋陽正經點頭:“來得剛好,有件要緊事,一直沒能和你說。”說著,拉了她坐下來:“還記得琥珀麼?”
  
  有關燕國之行,關鍵人物、關鍵事情,宋陽大都對兩個‘新娘子’說過了,小捕聞言點頭:“她收你義子,不對,是這位前輩做你乾媽,怎了?”
  
  宋陽神情依舊認真:“她知道你,說喜歡你……”
  
  別人誇讚時,公主一般都神氣活現、得意洋洋,可這次得了‘婆婆’的認可,小捕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臉蛋紅撲撲地,跟著又想起一件事:“她老人家什麼時候從蠻荒回來?那時候…估計和親了…我該怎麼稱呼她……”話越說,聲音就越小。
  
  宋沒理會她的小問題,逕自向下說:“琥珀有份禮物,托我轉給未來的媳婦。”
  
  小捕知道琥珀是真正奇人,來自她的禮物,分量一定不得了,當下就顧不得臉紅了,興致盎然:“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前輩賜下的是什麼寶貝?”
  
  ‘以前我傷沒好’,宋陽心裡回答第一問,口中直接應第二問:“是一本功法,出自古時高人之手,曾藏在舅舅師門的典庫中,後來舅舅把它偷了出來,送給了琥珀……他被廢去武功逐出師門,究其原因,還是這本秘笈。”
  
  當初宋陽給她講尤離往事時,這一段只是一帶而過,沒提舅舅和小姑奶奶之間的破事,是以小捕並不知情,不過小捕在聽完後,整個人都興奮起來——琥珀、尤離都是前輩奇人,能被他們看中、能連累尤離被逐出師門、能被琥珀牢記了一生的功法將會何其玄妙?
  
  前輩能把功法傳給自己,便說明這門本事適合自己修xi,公主殿下的手心都冒汗了,三五年後,玄功大成,跟在宋陽身旁平時還要假裝修為低淺,關鍵時刻一劍驚仙,戰場中頃刻安靜,無數豔羨投來……直到宋陽拍了她腦門一下,小捕才清醒回來,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持住情緒:“是什麼功法?在哪裡?給我看。”
  
  “先別急著問,你先答我一句話,你會好好修習麼?”宋陽表情鄭重,目光卻早都被笑意撐散了,可小捕光想著以後‘一劍驚仙’,全沒留意他的眼睛,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點頭:“我對著舅舅在天之靈發誓,一定好好……”

宋陽嚇了一跳,不等她說完就趕緊搖頭打斷:“這事跟舅舅沒關係,不用告訴他。”
  
  小捕卻不依不饒,搖頭道:“前輩栽樹後人乘涼,這本功法本就來自舅舅,如今澤惠於我,不止要謝琥珀前輩,更要向舅舅磕頭,我這就向舅舅磕頭去。”
  
  道理是沒錯,可功法實在有點混蛋,宋陽還真沒臉讓媳婦大大方方地去告訴尤離:我們要練了啊,現得謝謝您老……宋陽咳了一聲,乾脆不再和她亂扯,直接說道:“這本功法,是雙修。”
  
  “霜修?”任小捕覺得這秘笈的名字有點古怪,口中咀嚼了兩遍,目光疑惑望向宋陽,後者不解釋,直接把琥珀錄寫的秘笈遞到她手中。
  
  封面上三個大字:非常道。
  
  題目玄虛,小捕看後更歡喜了,就著燈火翻開書開始研讀,剛看了幾行總綱,遽然尖叫了一聲:“雙修?!”她總算看明白這是本什麼書了,練這門子功法,怕是沒機會一劍驚仙。
  
  大喊過後,自己也覺得聲音太大了些,把聲音壓得極低,又重複道:“雙、雙修?”
  
  宋陽一邊笑著,一邊用琥珀、尤離兩個人做例子,把這本‘非常道’的好處講了個明白,小捕越聽就越驚訝,開始時候的小小窘迫又變成了濃濃歡喜,剛才驚嚇之中扔到桌子上的功法,又被她抓回手中,牢牢地抓住。
  
  等宋陽說完,小捕好像做賊似的:“咱、練功吧。”
  
  養傷時宋陽早都把‘非常道’讀懂、解通,現在‘練功’也不用媳婦再去讀書,由他指點就沒問題了,小捕本來就有武功根基,體內還養下了淺淺的一道真氣,基本是一點就透。
  
  宋陽仔細,第一重‘非常道’簡要講過後,生怕小捕會出錯,引來什麼厲害反噬,又用手在她身體上輕輕指點著意氣行走的線路,結果小捕這個‘豆腐渣’身子,很快就軟了……再就是‘雙修’中途,有兩次宋陽不得不停下來,對著小捕笑道:“小點聲。”
  
  小捕的額頭上,細細密密地都是汗珠,咬著嘴唇,笑:“不那麼容易忍。”
  
  ……
  
  的確是神奇秘笈,否則尤離也不會選了它去招惹琥珀,雖然初學乍練,但身心兩愉,小捕枕著宋陽的胸口,唇角掛笑閉目而寐,片刻後忽然笑道:“還真靈。”
  
  宋陽納悶:“什麼?”
  
  “功法靈啊,神清氣爽,我都睡不著了…”小捕睜開眼睛,心裡算了算時間,估計著再練一次功夫怕是來不及了,略顯遺憾地呼了口氣,但一轉眼她又好像發現了什麼,煞有介事地說道:“這本‘非常道’,不是一般的功法,內中藏了古怪玄機!”
  
  宋陽輕拍著她的背脊,觸手溫潤滑膩:“什麼玄機?”
  
  “剛練了一次,心裡好像更喜歡你了些…”小捕抬起頭,在宋陽的印下一記軟軟地唇印,而後想了想,皺眉道:“好像是你佔便宜了!”說著,突然張嘴,同樣的位置又咬下去一口,不疼,癢癢的,把宋陽給咬笑了。
  
  小捕則若有所思,繼續道:“琥珀和舅舅一起練過非常道,心裡一定是喜歡他的,這是舅舅的不好。”長歎一聲之後,話題就被她自己岔開了十萬八千里:“琥珀前輩真像你說的樣子,古稀年紀、少女容顏?”
  
  宋陽點頭:“等你見了她的時候就曉得了,或者,去問問使團、奇士、顧昭君他們,他們都見過琥珀,錯不了的。”
  
  小捕大喜,笑道:“這本寶貝書,最適合三姐來練!”
  
  任初榕平時也注重保養,現在看上去沒什麼,不過她的日子過得太辛苦,除了休息之外,無時無刻不再盤算著、忙碌著,年輕的時候或許不顯眼,但可以想像的,再過幾年年輕不再,衰老得一定會比沒心沒肺的小捕快許多…何況,她本來就比著小捕大四歲。
  
  宋陽沒理她,這個話題沒法理她。
  
  小捕說的時候啥也沒覺得,純粹是替姐姐著想,但是話說完她也覺得不對勁了,口中嗯嗯啊啊地也不知道她想說點啥,但很快,她還是沒心沒肺地笑了,故意用宋陽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道:“早晚的事嘛…”說著,跳起來穿好衣服,趁著天還沒亮,打算要溜回去。宋陽也起身,小捕挺客氣:“睡吧,不用送。”
宋陽搖頭:“睡不著,夜裡清靜涼快,和你在小鎮上走走。”
  
  原來是散步,小捕開心點頭……破曉之前,月朗星稀,夜霧打濕小鎮,空氣清新得發甜,讓人忍不住地深深呼吸;昨兒個夜裡剛剛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坑坑窪窪的石板路上,還攢著一汪汪清水,小捕步履輕快,一邊低聲和他說笑著,一邊跳著腳下水窪,如何可以的話,真想就這麼跳下去,跳一輩子算了。
  
  任小捕抬頭去看月亮,她笑,所以月亮也笑。
  
  公主、郡主都暫住于此,隨行而來的紅波衛不敢有絲毫大意,值夜時散入小鎮各處,認真戒衛,小捕來得時候自以為沒人察覺,其實看見她的人幾個巴掌都數不過,只不過大家都在笑,不現身罷了。
  
  宋陽的五感強過小捕百倍,附近的暗樁他都能察覺,路過時偶爾還會對隱在黑暗中的影子點頭報以一笑,動動口唇,無聲地說句:辛苦了。
  
  衛士也不出聲、不現身,雙手抱拳回禮。
  
  自己身上不知聚攏了多少目光,自然不能和小捕有什麼親昵動作,其實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一起走著就好,這樣的景色……清寧、安靜、不用親近,便已是撩人了。
  
  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兩個人才走到縣衙門前,相視一笑過後,小捕對宋陽揮了揮手,活動著手腳準備翻牆頭,不料就是這個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喧嘩,三個紅波衛扶著一個步履蹣跚老漢向著衙門走來。
  
  其他的紅波衛暗樁都值守不動,並不參與此事。
  
  老漢是外鄉人,但宋陽看他有些眼熟,一時間還想不起他是誰。老漢身上有傷,血染衣襟,宋陽眼光銳利,一目了然血跡‘陳舊’,大概是一兩天前受的傷,並非紅波衛傷人。
  
  傷得不輕,老漢的神智都有些迷糊了,勉強睜著眼,目光卻散亂得很,
  
  任小捕咦了一聲,不翻牆了,和宋陽一起迎上前問道:“怎麼回事?”
  
  紅波衛止步,刻意和公主保持了些距離,同時有一個衛士伸手按住了老漢的胸口,衛士藏了袖弩,只要對方一有妄動,就會被利箭洞穿心胸…老漢的身份還不明白,紅波衛所做都是為了防他暴起傷人。
  
  等確定穩妥後,衛士才行禮、回話:“還不清楚來路,踉踉蹌蹌地跑進鎮子,好像有人追殺,還提到了侯爺。”
  
  這個時候老漢已經借著曙光看清了宋陽的長相,不知哪裡來的精神,聲音裡既有疲憊也有喜悅,顫抖著問:“您…常春侯?”
  
  老漢天生著一副亮堂嗓音,即便虛弱時說話也聲音清楚,聲音也有些耳熟來著,標準無比的鳳凰城、皇城根口音。
  
  宋陽點點頭:“你老是…”
  
  老漢費力地吸了口氣,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小老兒譚圖子給常春侯磕頭了…求侯爺救我……”
  
  一說出名字,宋陽便恍然大悟:“你是那位講評書的先生?”
  
  (未完待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4:46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四章 名嘴

去年末,出訪一品擂的南理使團,歷經艱險終於回到國內,返回京師鳳凰城前夕,坊間出來一套評書,把奇士們個個都寫成靈童轉世、金仙附體,故事編得誇張玄虛,卻正迎合了百姓的自豪心思,轉眼火爆全城,繼而播散四方,在幾個月裡,成了南理民間最紅的一套書辭,幾乎只要進到個茶樓,就能聽到茶博士在講這故事。
  
  譚圖子就是編出這套書的先生。
  
  宋陽等人回朝後第一次面聖時,豐隆還特意把譚圖子傳來,當著眾人的面講了一節。皇帝是年輕人、好熱鬧好玩耍的性子,這麼做只為博個開心,雖然讓說書先生上殿不合規矩,但也無傷大雅,不過是湊個熱鬧。
  
  也是因為曾同殿相處,所以宋陽對譚圖子有些眼熟。再聽對方報上名號,也就想起了這個人。
  
  譚圖子身份卑微,可好歹是上過金殿、給皇帝講過書的人,有過這樣的榮耀,街面上普通的人物都會對他客氣幾分,除非是犯了大案,否則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宋陽又皺眉問道:“你怎會受傷,是誰追你?”問話同時,他擺了擺手,紅波衛也確認了此人不存威脅,就此放開了他。
  
  譚圖子念著規矩,得脫自由後想躬身行禮,不料身子太弱,躬身時再也站立不穩,一頭向著宋陽就栽倒了下去。後者急忙伸手扶住,先撕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一道尺餘長的刀上滑過胸口,入肉不深不淺,當時不會致命,可處理不當傷口發炎則必死無疑。
  
  譚圖子應該懂得些應急療傷的辦法,自己在傷口上塗抹了厚厚的草木灰,勉強算是止血,此刻身體虛弱異常,再沒法長篇大論的講話,只是喘息著、斷續道:“小人不曾作奸犯科,要殺我的人莫、莫名其妙…侯爺救命…”
  
  宋陽與小捕對望了一眼,兩人目光裡都是疑惑,宋陽暫時沒說什麼,把老漢放平在地,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囊,先封住了譚圖子的幾處大穴,幫他保住元氣。
  
  這個時候承郃也得了消息,帶著衛士從衙門裡出來,小捕生怕姐姐會問自己怎麼在外面,趕緊靠上前,先把譚圖子的狀況說了出來,任初榕聽完,又轉目望向慕容大老爺。
  
  慕容縣令是個精明角色,比著原來的周老爺強太多了,一見郡主望過來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搖頭道:“每次刑部送過來的榜文下官都認真看過,這位老漢不在通緝之內。”
  
  譚圖子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但他那套書裡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宋陽,他把宋陽吹得威風八面,任初榕還是想幫他的,不是官家通緝,事情也就簡單了,正想開口再說什麼,忽然遠處一串鐵哨聲嘹亮,這是前面值守衛士傳回的訊號,示意有敵犯境,人數還不少。
  
  周圍的紅波衛人人皺眉,秦錐眼中泛起怒色,不用吩咐,一個腳程最快的紅波衛就向著傳訊的方向縱躍追去打探消息。很快消息傳回,讓眾人頗感意外的,來犯的不是不是山賊流寇、更不是江湖人士,而是……一群和尚,都是武僧,總共竟有五十餘人,現在人已經被前面攔了下來,但和尚吵吵嚷嚷混橫得很,隨時都可能會動手,前哨都已經支援到位,是趕是殺只等後方號令。
  
  任初榕望向譚圖子:“追殺你的是和尚?”待他確認後,郡主好像已經想到了什麼,又問:“因為你編了那套書?”
  
  譚圖子苦笑著點頭,任初榕冷笑了一聲,嘴巴動了動,正想傳令下去,猛地省起了什麼,居然垂下頭偷偷地笑了下,而後走到宋陽身邊:“你傳令吧。”
  
  小鎮的確是由紅波衛控制的,可這方圓五十裡都是常春侯的封邑……宋陽倒是不在意,若郡主傳令他無所謂,現在自己傳令也不客氣什麼:“放進來吧,我想聽聽他們怎麼說。”
  
  衛士領命傳令去了,秦錐則一聲低喝,小鎮上的紅波衛立刻分成了兩部,三十餘人留在原地護衛公主等人,其他的就此散開,攀上高點尋找掩護,弓弩上弦但並不隱身,他們不是要打伏擊,而是要打威風、打氣勢。
宋陽又低頭看了看仍躺在地上的譚圖子,對跑出來看熱鬧的小九、啞巴道:“把老人家先抬進去。”
  
  趁著這個空子,承郃對宋陽道:“附近的寺廟或有習武的僧人,但哪個廟都不可能有這麼多武僧,應該是幾座廟宇湊出來的”
  
  就在譚圖子被人攙扶著,進入衙門的時候,吵鬧聲傳來,眾多和尚被衛士帶領,來見常春侯。
  
  和尚大都身體魁梧,步伐有力,或帶戒刀或持僧棍,尤其為首的那個,三十出頭的年紀,滿臉橫肉膀大腰圓,手中的日月禪杖粗大,很有把子分量。
  
  雙方距離十余丈時,就有紅波衛叱喝對方止步。宋陽不怎麼講究身份,當先開口問道:“來鎮上什麼事?”
  
  為首的壯碩武僧目光如炬,瞪向宋陽:“譚圖子墜入魔道妖言惑眾,本座奉法旨緝拿此人,無關人等速速讓開。”
  
  慕容縣令目光精明,看出郡主有意回護譚圖子,第一個冷笑著開口:“和尚抓人,卻讓朝廷官員回避?”他陡然提高了聲音,語氣變作威嚴:“你之言辭與謀反何異!”
  
  大老爺開口就扔過去一頂大帽子,和尚的氣勢果然收斂了些,但語氣裡並沒什麼恐懼:“妖人蠱惑民間,宣唱邪魔擾亂清淨,我佛弟子自當緝拿剷除,法旨到處,惠力責無旁貸。佛家自有佛家法度,與朝廷無關、無涉,大人請讓開吧。”
  
  法號惠力的和尚一口一個法旨,宋陽聽得異常刺耳,皺眉插話:“誰的法旨?什麼法旨?”
  
  惠力再次望向宋陽,反問:“你又是哪個?”
  
  不用宋陽開口,秦錐就代為回答,報上了‘常春侯’的‘字型大小’。惠力面色不屑,冷曬了下。
  
  宋陽並不意外,譚圖子說書是謠言惑眾,那‘妖言的主角’宋奇士肯定也是妖人了。
  
  惠力和尚不敢對他如何,但絕沒有好臉色,神情不耐煩,也不理會宋陽之前的問題,逕自問道:“譚圖子現在何處?”
  
  宋陽笑了笑,伸手一直縣衙:“就在裡面,你們想拿人,沖吧。”
  
  話音剛落,遽然一聲弩弦嗡鳴,屋頂上的一個紅波衛出手,利箭不偏不倚,正射入為首和尚腳前,和尚吃驚同時抬頭向四處一看,這才發現,一柄柄利弩早從高處對準了他們,置身於鋒銳箭矢下的滋味哪是那麼好受的,和尚們臉色微變。
  
  秦錐冷聲開口:“只要跨過地上那根弩箭,便是意圖行刺、衝擊縣衙。”
  
  秦錐的道道畫得明白,兩項罪名都是謀逆,死了白死。宋陽全無侯爺風度,又指了指衙門,對他們笑道:“譚圖子在裡面。”
  
  惠力手握禪杖,咬著牙自己和自己使勁,片刻後另個瘦一些的和尚把惠力拉回身後。
  
  瘦和尚細長眼、薄嘴唇,看樣子是個精明角色,和惠力一樣,不理會宋陽等人,只對慕容縣令道:“貧僧惠言,見過大人。大人受妖邪蒙蔽,或只是一時困惑,我等先且退去,待明日再來,盼那時大人能承惠而醒,同念我佛慈悲。”說完,對縣令點點頭,轉身想要帶僧眾離開。
  
  不料又是一聲弩弦顫動,第二根弩箭從高處射了下來,不過這支箭插在了和尚們的佇列末尾,又把他們驚了一下,秦錐再度開口:“剛接了譚姓老者報案,有惡賊行兇無故傷人,諸位先得留下,容官家查清了案子,清白了才能走。”
  
  這夥和尚來得莫名其妙,從常春侯到郡主全不放在眼裡,要是不問個明白就讓他們就那麼回去了,秦錐這個紅波衛也不用再當下去了。
  
  和尚終歸是和尚,如何能和秦錐這種老兵痞鬥得,現在進不得退不走,僵在原地人人皺眉,而此時,忽然地面顫抖,號角滾蕩馬蹄隆隆……回鶻衛得知有事,阿裡漢一聲令下,三百騎士追風而至。他們得到消息晚了,但出兵的速度絕不含糊,從套馬到整隊、趕來,前後不過片刻功夫。
  
  三百騎兵放在平原戰場上不顯眼,可齊聚小鎮時聲威了得。而這支人馬是‘面子’,在回鶻國內也是精銳,擁入燕子坪後,道路雖窄可陣勢不亂,大隊分作小隊,以號角為令策應彼此策應,風馳電掣般沖來,駿馬嘶鳴武士呼喝,彎刀都已出鞘襯著朝陽,刀光映射四方,完全沒有停步的意思。
直到他們距離武僧不過三十步時,宋陽才遙遙地向騎兵擺手,阿裡漢一直在望著王駕,得他示意,在馬上一揚手,三百精騎說停就停,轉眼間馬蹄上消散一空,回鶻收勢。
  
  和尚們或許武功不錯,但長在清靜廟宇,哪見過這種戰場衝鋒,當場就有幾人摔坐在地,餘者面如土色。阿裡漢嚇唬了群出家人,自己也覺得挺沒意思,搔搔後腦勺笑了,胖老太太似的長相,笑容透出股慈祥勁。
  
  幾十個武僧都受驚不小,唯獨那個精明惠言,‘當’地一聲把戒刀拋掉,朗聲道:“于擾不驚,于困從容,我佛於心自見清澈,諸位師兄,都請坐吧。”說著,雙手合十坐於地面,開始大聲唱念佛經。
  
  其他和尚也都學著他的樣子,扔了武器做到地上去念經。
  
  承郃笑了笑,惠言有幾分心思,進退兩難之際,還能想出個耍賴的辦法。之前是衝撞也好、輕蔑也罷,雙方終歸沒動手,和尚們也沒做什麼,現在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官差也不能再動粗,否則傳出去,如何向天下佛徒交代。
  
  承郃先傳第一道命令:“把兵刃都收繳了,送到‘南威’去,看看鋼口能不能回爐重煉。”
  
  ‘南威’是封邑內軍械場的字型大小,紅波衛領命上前,和尚們無動於衷繼續念經,郡主更不著急,看了看天色,拉起小捕笑道:“早飯時候。”說著,對大夥揮了揮手。貴人、官員、衙役、回鶻衛等人都散了個乾淨,全都回去吃飯了。
  
  高處的紅波衛未動,面色森然利弩相對,秦錐離去前還特意吆喝了一句:“念經是好事、善事,法師們自求多福,誰也不得干涉,但若有妄動,多半還是想衝擊衙門。”
  
  不是命令,可留下來監視和尚的紅波衛還是齊聲斷喝:“得令!”
  
  和尚們的確不敢稍動,坐下容易,可誰知道要是再站起來,會不會隨著‘妖僧反了’的喝聲射來一片弩箭,惠言暫停經文,語氣輕鬆道:“諸位師兄稍安勿躁,諸大寺方丈早有安排。”
  
  宋陽等人回到衙門,先去看望譚圖子,有常春侯親自問診,老漢自然不會有事,傷口得以清理、內服外敷的藥物全都用到,譚圖子的精神也恢復了少許,說出了自己的經歷。
  
  其實這件事情,老漢自己也還糊塗著……說書先生算是低賤行當,不過門內也有傳承,論資排輩、拜祖師爺,前一陣他就聽徒弟提及,從年後開始,陸續有佛家持戒僧侶找到他的同行,警告說自己編出的那套書有違佛家清靜說,以後不許再講。
  
  南理和尚不像大燕那樣有勢力,一貫溫和內斂與人為善,說書先生才不理他們的勸誡,可沒想到的,很快就有人被佛徒懲戒。當時譚圖子沒太當回事,他本身也是信佛,自己琢磨著,可能是書裡什麼內容犯了僧侶的忌諱,既然不敬就不能再說了,也是為了這件事,他還專門去了趟京郊青菱寺。
  
  青菱寺是座不入流的小廟,香火慘澹,不過譚圖子覺得這裡的佛祖比別家更靈驗,所以幾十年裡一直都來此禮佛,窮得時候沒錢佈施,如今靠著一部奇書發了財,還專門捐了一筆錢給廟中佛祖重塑金身。
  
  他去青菱寺,本意是想問問方丈,自己的書究竟哪裡寫錯了,意在知錯悔改,但老和尚只是搖頭苦笑,輕聲對他說了三個字:逃命吧。
  
  之後任憑他再怎麼追問,方丈都不說話了。
  
  譚圖子這才隱約感覺,事情怕是麻煩了。別看他只是個茶博士,但一生混跡市井,也有幾分機靈心思,出了廟門先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這件事。
  
  和尚要對付自己,涉及宗教,普通官府應該不會干涉,萬一惹起佛徒不滿州官就會被朝廷責罰,不管逃到哪裡,當地的大老爺多半睜一眼閉一眼,假裝看不到任由和尚們把自己綁走。
  
  這件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那套‘奇士說’,那就往主角宋神仙的封邑逃吧……譚圖子這個念頭正確無比,和尚說他妖言惑眾,他的妖言都是在誇宋陽,要是宋陽不護著他,無異於承認自己也是妖人。
譚圖子出逃時,宋陽已經啟程離開京師。前者是倉皇逃命,生怕自己跑得不夠快;後者行程緩慢,沿途大小州官都熱情相迎,想不吃飯都不行,由此,譚圖子比宋陽到燕子坪之晚了一天。
  
  不過逃亡時,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沿途各大寺廟接力似的追他,所幸譚圖子少年時喜歡舞刀弄棍,也曾闖蕩過江湖,這些年裡功夫都沒放下,落下了個好身板,這才堅持著逃進燕子坪,只是兩天前遇伏,突圍時被砍中一刀。
  
  果然是京師名嘴,即便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和尚為什麼說他妖言惑眾、即便老漢還重傷在身,講起自己的經歷,仍是繪聲繪色。奈何時間太長,大夥既不捨得不聽,肚子又餓得咕咕直叫,只好把桌子搬過來,一邊吃早飯一邊聽故事。
  
  講過這一回,譚先生沉沉睡去了,任初榕望向宋陽,略顯歉意:“年初時,你著我查和尚們的動向,當時關注了一陣,不過見他們沒太多動靜,封邑裡事情又多,就暫時放下了,沒想到……”
  
  宋陽笑:“你要說對不起,我就只能給你磕頭還禮了。”
  
  承郃也笑了,轉回正題:“這件事不會完,任誰都明白,派幾十個武僧進來是自找倒楣,後面必有下文,快則兩三天,慢則五七日就會來了。”
  
  當的一聲,小捕憤憤放下粥碗:“難不成他們還敢圍攻封邑,當真造反了麼?”
  
  初榕笑眯眯地,夾了根青菜放進小捕的粥碗裡:“圍攻不可能,他們敢打常春侯就敢殺,說到天上去都不怕,照我看,還是和外面那群和尚一樣,進來耍賴唄。”
  
  小捕不解:“耍賴?”
  
  “幾個大寺,幾十個個老和尚,喊上廟裡的僧侶、集結周邊信徒一起到封邑裡坐地上念佛,要咱們交出譚圖子,也沒什麼新鮮招數。”宋陽介面解釋。
  
  小捕秀眉緊蹙,悶悶不樂的嚼青菜根:“真要一下子來幾千人,又扯著佛祖的旗號,不打不鬧靜喵坐示喵威……打殺了非激起民變不可,放任不理倒是個法子…但真要鬧出那麼大的事情,皇帝都會讓你交人,該怎麼辦?”從豐隆那裡,肯定會選擇寧事息人,這是連公主殿下都能想通的道理。
  
  對此宋陽輕鬆得很,搖頭道:“這個不用擔心,來多少、鬧多大都不怕,我就是不明白,和尚們為何把我豎起來當靶子打,殺我的威風很有趣麼,他們圖個啥。”
  
  任初榕聳了下肩膀:“查過再說吧,猜也沒用,這次會查得仔細些。”說著,放下筷子起身,對宋陽道:“我得去工廠和山莊了,你不用跟來了,剛回到鎮上,去走走看看,串門子探望下鄉親吧。”
  
  封邑初見,數不清的事情都等著承郃去打理,不知是覺得和尚鬧事不足為懼,還是對常春侯信心滿滿,任初榕根本沒提外面那幾十個還在念經的和尚。
  
  她不提,宋陽不提,小捕可不能不提,一邊跟著姐姐往外走,一邊問道:“外面那些和尚怎麼辦?”
  
  任初榕笑:“有不了好下場,等他們念得口乾舌燥,苦果子就該來了,宋陽的性子你還不知道?”
  
  跟著任初榕岔開話題:“對了,有個事…最近天天忙著,晚上本來就睡不好,你又睡覺不老實,煩得很,我花了點錢,請齊老漢暫時住他兒子家去,把他的宅院騰出來給你住,剛遣人過去收拾了,今晚上你搬過去吧。”
  
  小捕的臉蛋騰地就紅了,齊老漢是宋陽的鄰居,兩家就隔了一堵牆……其實和昨晚無關,在宋陽來之前任初榕就落實了此事,但齊老漢動作慢,昨天還沒來得及搬。
  
  這時任初榕轉頭、伸手捏住小捕的臉頰,笑吟吟地:“剛就想問你,今早你氣色怎麼這麼好,是不是夢裡偷吃神仙果子了?”
  
  小捕嘻地一聲笑了:“不是神仙果子,是神仙法術,趕回也給你學。”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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