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III ~死神永生 作者:劉慈欣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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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pige 2012-7-6 00:23:06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8 317307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00:33
 【威懾後一小時,失落的世界】

  程心乘電梯來到地面,走出入口站的大門時,她看到了一小時前剛舉行過威懾控制權交接儀式的露天會場。參加儀式的人已經離去,這裡空蕩蕩的,只有那排旗杆在夕陽中拉出長長的影子,最高的兩根旗杆上掛著聯合國和太陽系艦隊的旗幟,後而是各國的國旗,這些旗幟在微風中平靜地飄揚首。再向前看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幾隻鳥兒鳴叫著落入近處的一從紅柳.遠方可以斤到連綿的祁連山,少量的積靂在山頂勾出幾抹銀色。

  一切依舊,但這個世界已經不屬於人類了。

  程心不知道該做什麼,威懾中止後,任何方面都沒有與她聯繫。現在,與威懾一樣,執劍人已經不存在了。

  她茫然地向前走去,在走出基地大門時,兩個哨兵向她敬禮。她害怕面對人們,但她發現,他們的眼中除了一絲好奇外並沒有更多的東西,顯然他們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按照常規,執劍人是可以短暫地來到地面的,他們可能以為她上來是因為剛才的地震。程心又看到大門邊的一輛軍用飛行車旁有幾名軍官,他們甚至沒向她這邊看,只是專注地看著她背對的方向,其中一位還向那邊指了指。

  程心轉身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看到廠地平線上那朵蘑菇雲,那是從地下噴出的塵埃,十分濃密,以至於看上去像是固體。它突兀地出現在平靜的天地之間,仿佛是用圖形軟體在幅風景畫中隨意疊加上去的東西。再細看,程心感到那朵蘑菇雲像是一個醜陋的頭像,在夕陽中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蘑菇雲是從水滴穿人地層的位置噴出的。

  程心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轉身一看,竟是艾AA正向這裡跑過來。她穿著白色的風衣,長髮被風吹起,喘著氣說她來看程心,但他們不讓她進去。她指著遠處白己的車說,還給程心的新住處帶來了好幾盆花呢,然後她指著遠方的蘑菇雲問,那是不是火山爆發,和剛才的地震有關係嗎?

  程心真想抱住AA大哭一場,但她克制住了白己,想讓這個快樂的女孩子晚一些知道己經發生的事,也想讓剛剛結束的美好時代的餘音再延長一些。

  《時間之外的往事》《節選》對黑暗森林威攝失敗的反思導致失敗最重要的因素當然是對執劍人的錯誤選擇,這方面將在另外的章節專門論述,這裡只從技術角度重新審視威懾系統設計上的失誤。威懾失敗後,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引力波發射器太少了,當初把已經建成的二十三個發射台中的二十個拆除是一個錯誤。但這種想法沒有抓住問題的實質。根據監測資料,水滴穿入地層摧毀一個發射台所需的時間平均只有十幾秒鐘,即使計畫中的一百個發射台全部建成並部署,水滴摧毀整個系統也用不了多少時間。關健在於這個系統是可摧毀的,而人類本來有機會建造一個不可摧毀的引力波宇宙廣播系統。

  問題不在於引力波發射台的數量,而在於它們部署的位置。

  設想如果已經建造的二十三個發射台不是位於地面而是在太空.也就是說建造二十三艘“萬有引力”號飛船,平時各飛船拉開距離分散在太陽系不同的位置,即使水滴發動突然襲擊,也很難全部消滅它們,必然有一艘或多艘飛船逃脫追擊消失在太空深處。

  這樣黑暗森林威懾系統的威懾度便增加很多,而且,所增加的威懾度與執劍人無關。當三體世界意識到,憑他們在太陽系的力量不可能完全摧毀威懾系統,他們對自己的冒險可能會謹慎許多。

  遺憾的是,“萬有引力”號只有一艘。

  沒有建造多艘引力波飛船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地球之子”對南極引力波發射台的襲擊。在這方面,對於來自人類的威脅,引力波發射飛船與地基發射台相比更不安全,有著更多的不確定因素。其二是經濟原因。由於引力波發射天線體積巨大,引力波飛船的天線只能是船體本身,這樣天線材料還要滿足宇航的要求.成本更是成倍增長,建造“萬有引力”號的費用幾乎是地球上二十三個發射台的總和。同時,飛船的船體不可能更新,所以當貫穿船體的簡並態振動弦達到五十年的半衰期而失效時.飛船的發射功能消失,只能製造新的引力波飛船。

  但更深層的原因潛藏在人們意識深處,從來沒有被說出甚至可能沒有被意識到:引力波飛船太強大了,強大到它的建造者自己都害怕。如果發生事變.水滴的襲擊或其他原因迫使引力波飛船飛向太空深處,且由於太陽系記憶體在的威脅永遠不能返航,它們就成為新的“藍色空間”號和“青銅時代”號,或變成什麼更不確定更可怕的東西,同時,它們擁有引力波宇宙廣播的能力(雖然不會超過振動弦的半衰期),因而掌握著人類世界的命運!那樣,一種恐怖的不確定性將永遠播撒到太空中。

  這種恐懼歸根結底還是是黑暗森林威懾本身的恐懼,這就是終極威恨的特點:威懾者和被威懾者對威懾有著相同的恐懼。

  程心走向那幾位軍官,向他們提出要去噴發點看一看。其中一位元負責基地警戒的中校立刻為她派了兩輛飛行車,一輛送她去噴發點.另一輛上有幾名士兵負責警衛。程心讓艾AA在原地等著自己,但從堅持要隨程心去.只好讓她上了車。

  飛行車以貼地的高度朝塵雲方向妞去,速度很慢。AA問開車的士兵那是怎麼回事,士兵說他也不知道,那火山共噴發r兩次,間隔兒分鐘時間,他說這可能是中國境內有史以來的第一座活火山吧。

  他做夢也想不到,火山下面就是這個世界曾經的戰略支點—引力波發射天線。第一次火山噴發是水滴穿人地層時產生的,它摧毀天線後沿原路穿出地層,引發了第二次噴發。山於噴發主要是由水滴在地層中釋放的巨大動能所引起,並非地慢中的物質噴出,所以都很短暫。水滴速度極快,穿人和飛出地表時肉眼是看不到的。

  在飛車下面掠過的戈壁上,零星出現了一些冒煙的小坑.那是由噴發口飛出的岩漿和灼熱的岩石砸出的。前行中,小坑漸漸密集起來,戈壁上籠罩著一層煙霧,不時能看到燃燒的紅柳叢,這裡人跡罕至,但也能看到幾幢被震塌的舊建築。這一片看上去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戰役的戰場。

  那團塵雲已經被風吹散了一些,不再呈蘑菇狀,變得像一頭亂髮.邊緣被即將落下的夕陽照成了血紅色。在接近噴發點時,飛行車被一道空中警戒線攔住了,只好降落。在程心的堅持下,地面的警戒線讓她通過了,這些軍人不知道世界已經陷落,程心在他們面前仍有執劍人的權威。但他們擋住了AA,任她怎樣叫喊掙扎也不讓通過。

  這個方向在上風,沒有太多的塵埃落下,但煙塵擋住了夕陽的光芒形成一片不斷變幻著濃淡的陰影。程心在陰影中走了一百多米,來到一個巨坑的邊緣。坑呈漏斗狀,中心有幾十米深,大團濃密的白煙仍從坑中湧出,坑底有一片暗紅色,那是一窪岩漿。

  就在這個坑下方四十五千米深處,引力波天線,那個長一千五百米、直徑五十米,在磁懸浮狀態下懇浮於地慢空洞的圓柱體,已經被擊成碎片並被熾熱的岩槳吞沒。

  這本來也應該是她的命運,對於一名放棄威懾操作的執劍人,那是最好的結局。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00:33

坑底的那一片紅光對程心產生了強烈的誘惑,只要再向前走一步.她就能實現自己渴望的解脫。在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中,她出神地盯著那一窪暗紅的岩漿,直到被身後一串銀鈴般的大笑驚醒過來。

  程心轉身循著笑聲看去,只見在夕陽透過煙塵投下的變幻光影中,一個苗條的身影正向這裡走來。一直等那人走到面前,程心才認出她是智子。

  除了依舊白嫩蛟美的臉,這個機器人與程心上次見到的已經判若兩人。她身穿沙漠迷彩,頭上那曾經插著鮮花的圓髮髻不見了.代之以精幹的短髮.脖子上圍著一條忍者的黑巾,背後插著一把長長的武士刀.顯得英姿颯爽。其實她身上那已到極致的女人味並沒有消失,身姿和舉動仍顯出如水的輕柔,但這些卻融人廠一股美豔的殺氣,如一條柔軟而致命的絞索.巨坑中湧出的熱浪也驅不散她帶來的寒氣。

  “你做出了我們預測的選擇。”鉀子冷笑若說,“不必自責,事實是:人們選擇了你,也就選擇了這個結局.全人類裡面,就你一個是無辜的。”

  智子的話讓程心的心動了一下.她井沒有為此感到安慰,但不得不承認認這個美麗的魔鬼有種穿透心靈的力量。

  這時,程心看到AA也也走了過來。她顯然已經得知或猜到了什麼,兩眼胃火地盯著智子,從地上抱起一塊石頭就向智子的後腦勺砸去。智子轉身一揮手,像趕走一隻蚊子般擋開了石頭。AA沖智子喊著她能想到的所有罵女人的話,立即又拾起一塊石頭。智子從背上抽出了武士刀,一手把不顧一切撲過來阻止她的程心推開,一手把刀旋轉著揮舞起來,刀在空氣中嗚嗚作響,像電風扇一般看不見了。智子停下時,一小縷斷發從從頭上飄落下來,她嚇得縮著脖子,像凍住一般不敢動了。

  程心注意到智子手中的武士刀,她曾在那幢雲霧中的東方別墅裡見過,當時它與另外兩把短些的倭刀一起放在茶案上一個精緻的木刀架上,都裝在鞘中,看上去那麼無害。

  “這都是為什麼?”程心喃喃地問,更像是問自己。“因為宇宙不是童話。”程心從理智上當然明白,威懾平衡如果維持下去,美好的前景只屬於人類而不是三體世界,但在她的潛意識中,宇宙仍是童話,一個愛的童話。她最大的錯誤,就在於沒有真正站在敵人的立場上看問題。

  從智子看她的眼神中,程心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沒有被水滴攻擊。

  在引力波發射系統被摧毀、太陽電波放大功能被壓制的情況下,程心活著也做不了什麼;進一步推測:如果人類還掌握著三體世界所不知道的其他宇宙廣播手段(可能性極小),在執劍人被消滅的情況下,可能會有別的人啟動廣播,但執劍人存在時這種可能性就會小許多,因為那些人有了依靠和推脫的理由。

  但他們依靠的是什麼?程心不是一個威懾者,反而成了一道安全屏障,敵人看透了她。

  她是一個童話。

  “你不要得意,我們還有‘萬有引力’號!”AA說,她的膽子又恢復了一些。

  智子把刀背放到肩上輕蔑地一笑,“小傻瓜!‘萬有引力’號已經被摧毀了,就在一個多小時前交接完成時。很遺憾,如果沒有盲區,我本來現在就可以給你們展示它在一光年外的殘骸的。”現在,一個蓄謀已久的精巧計畫顯現出來,威懾控制權交接的具體時間在五個月前就已確定,那時跟隨“萬有引力”號的智子還沒有進入盲區,隨行的兩個水滴已經接到在交接完成後立刻摧毀‘萬有引力”號的指令。

  智子把長刀向後一揚,準確地插入背上的鞘中,“我要走了,請代我向羅輯博士表達三體世界的敬意,他是一個強大的威懾者,偉大的戰士。另外,如果有機會,也請向湯瑪斯•維德先生表示遺憾。”

  智子的最後一句話讓程心吃涼地抬起頭來。

  “知道嗎?在我們的人格分析系統中,你的威懾度在百分之十上下波動,像扮條爬行的小蚯蚓;羅輯的威懾度曲線像一條兇猛的眼鏡蛇,在百分之九十高度波動;而維德......”智了遙望著煙塵後面落得只剩下一角的夕陽,眼中透出明顯的恐阮然後用力搖搖頭,仿佛正努力從自己的腦子中趕走什麼,“他根本沒有曲線,在所有外部環境參數下,他的威懾度全頂在在百分之一百,那個魔鬼!如果他成為執劍者,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和平將繼續,我們已經等了六十二年,都不得不繼續等下去,也許再等半個線紀或更長。那時,三體世界只能同在實力上已經勢均力敵的地球文明戰鬥,或妥協......但我們知道,人們肯定會選擇你的。”

  智子大步離開,走遠後她又轉過身來.對沉默相視的程心和AA喊道:“可憐蟲們,準備去澳大利亞吧!”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00:34
【威懾後六十天,失落的世界】

  在威懾中止後的第三十八天,運行在小行帶外側的林格-斐茲羅觀測站發現,三體星系附近朝太陽系方向的星際塵埃雲中出現了飛船航跡共四百一十五條,顯然,三體世界向太陽系派出了第二支艦隊。這支艦隊應該是五年前派出的,在四年前穿過了塵埃雲。這是三體世界一個相當冒險的行動,因為如果不能在起航後的第五年摧毀人類的黑暗森林威懾系統,艦隊穿過塵埃雲被發現後可能引發威懾操作。這說明,早在)那時.對於人類世界對黑暗森林威懾心態的轉變,以及可能選擇什麼樣的第二任執劍人,三體世界已經有了準確的預測。

  歷史似乎又回到了起點.新的輪回開始了。

  在威懾中止後,人類世界的前途再次陷人一片黑暗之中,但同兩個多世紀前第一輪危機開始時一樣,人們並沒有把這種黑暗同自己的命運聯繫起來。從塵埃雲中的航跡分析,第二支三體艦隊的速度與第一支沒有太大差別,即使後面會有更高的加速,艦隊到達太陽系也在兩三個世紀以後,現在活著的人們都能夠平安地度過自己的一生。有了大低谷的教訓,人類社會不會再次為了未來而犧牲現在。

  但這一次人類沒有那麼幸運。

  在三體艦隊駛出塵埃雲後僅三天,觀測系統竟然在第二片塵埃雲中發現了航跡,也是四百一十五條!這不可能是更早時候派出的另一支艦隊,只能是幾天前發現的那同一支艦隊。第一支三體艦隊從第一片塵埃雲到達第二片用了五年,而第二支艦隊只用了六天!

  三體艦隊達到了光速!

  從對第二片塵埃雲中航跡的分析也證明了這件事。那四百一十五條航跡以每秒三十萬千米的光速延伸,在光速飛船的衝擊下,那些航跡十分醒目。

  從時間上看,艦隊在穿過第一片塵埃雲時立刻進人光速,其間竟沒有加速過程。

  如果這樣,三體第二艦隊應該已經到達了太陽系。可以說它們幾乎到達了。現在,使用中型天文望遠鏡,也可以看到距太陽六千個天文單位處的太空中的一片亮點,有四百一於五個。那是三體艦隊減速時推進器的火焰,但這卻是常規推進器,這時,艦隊已經脫離光速,速度驟降至光速的百分之十五。顯然這是允許常規推進在到達太陽系前充分減速的最高速度,按照這個速度和艦隊減速率計算,三體第二艦隊到達太陽系還需一年左右的時間。

  這確實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三體艦隊顯然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達到或脫離光速,但它們卻不敢在三體星系或太陽系附近這麼做。艦隊起航後,用了整整一年時以常規速度航行,直到與三體星系相距六千個天文單位時才進人光速;在距太陽系同樣距離處脫離光速降至常規推進速度.這段距離光速航行只需一個月,艦隊卻不惜再花一年的時間用常規推進航行。這樣,第二艦隊的航行時間比完全光速航行整整多出了兩年。能想到的解釋只有一個:這是為了避免四百一十五艘飛船進入光速時對兩個世界產生影響。這個安全距離是地球到海王星距離的兩百倍,如果在這個距離上才能避免飛船對行星的影響,那就意味著引擎產生的能量比恒星還高兩個數量級!這實在以想像。

《時間之外的往事》(節選)三體世界的技術爆炸三體世界的技術發展是從什麼時候由勻速變為爆炸式加速的,這一直是個謎。有學者認為這種加速早在危機紀元開始前就出現了,也有人認為三體世界的技術是晚至威懾紀元才出現飛躍的。對於三體技術爆炸的動因,人們的看法倒是比較一致,認為主要有兩個方面:首先,地球文明對三體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這一點上三體人可能沒有撒謊。自第一個智子到達地球後,大量湧入的人類文化使三體世界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人類的部分價值觀得到認同:發現了為應對亂紀元的災難而產生的極權體制時科學的阻礙,思想自由得到鼓勵,個體的價值得到尊重——這些都有可能在那個遙遠的世界引發類似文藝岌興的思想啟蒙運動,進而產生科技的飛躍,這一定是一段輝煌的歷史,但其具體的過程卻不得而知。

  另一個可能只是猜側:飛向宇宙其他方向的智子並非像三體人所說的一無所獲,在進入盲區前,它們很可能至少探測了一個文明世界,如果是這樣.三體世界從這個協力廠商文明中得到的可能不僅僅是技術知識,還有關於宇宙黑暗森林狀態的重要資訊,那樣的話,不管在哪個方面,三體世界現在都比地球所知道的多得多。

  智子在威懾中止後第一次露面,她仍然穿這那身迷彩服,背插武士刀,向全世界宣佈二支三體艦隊將於四年後到達太陽系,將完成對這個恒星系的全面佔領。

  與第一輪危機時不同,三體世界對人類的政策發生了重大變化。智子宜稱三體沒有消滅人類文明的計畫,而是在太陽系為人類劃出了保留地.具體的位置是:地球上的澳大利亞,火星的三分之一領土,這樣,就保證了人類文明最基本的生存空間。

  智子說,為四年後的被佔領做準備,人類必須立刻開始向保留地移民;為了執行她所說的“去威脅化”,徹底杜絕黑暗森林威懾和類似威脅的再一次出現,人類必須解除武裝,進行“裸移民”,即在移民過程中不能攜帶任何重型裝備和設施。移民必須在一年內完成。

  目前,人類在火星上和太空中的可居住空間,最多只能容納三百萬人,所以,移民的目的地主要是澳大利亞。

  直到這時,人們仍然幻想著至少一代人的平安生活,所以在智子的講話發表後,沒有一個國家回應,更沒有人開始移民。

  在史稱“保留地聲明”的講話發表五天后,一直在地球大氣層內巡行的五個水滴中的一個攻擊了北美、歐洲和亞洲的三座大城市。攻擊的月的並不是毀滅城市,只是恐嚇。它徑直穿過城市的巨樹森林,沿途撞擊懸掛在樹枝上的建築,那些被擊中的建築先是熊熊燃燒,然後像爛掉的果實一般從幾百米高度墜落到地面,造成三十多萬人死亡,這是自末口戰役後最慘重的人類傷亡事件。

  現在人們認識到,在水滴面前,人類世界就像石塊下的雞蛋一般脆弱,任何城市和大規模設施都不可能提供有效遮蔽。如果三體人願意,他們可以摧毀所有城市,逐步把地球表面變成一片廢墟。

  其實,人類正在逐漸改變這種劣勢。人們早就認識到,對水滴的防禦只能借助強互作用力材料(SIM)1本身。在威懾中止前,地球和艦隊的研——————————————

  1見《三體11•黑暗森林》,一種超強度材料,其原子由墓本杜子中的強互作用力聯結。

  究機構已經能夠在實驗室中少量製造這種超級材料,只是距批量生產和實用化還有很遠的距離。如果再有十年時間.強互作用裡材料就可以大批量生,雖然水滴的推進系統還遠遠超出人類的技術能力.但可以用SIM製造常規導彈,借助數量優勢,一旦擊中就有可能摧毀水滴;或SLM建造防禦屏障.即使水滴敢於攻擊這種屏障,它也變成了一枚一次性的炮彈。

  但現在,這已經永遠不可能變為現實了。

  智子再次發表講話,聲稱三體世界之所以改變對人類文明的滅絕政完全是出於對地球文化的熱愛和敬意。向澳大利亞的移民完成後,會有一段艱難的口子,但只是短暫的三四年,當三體艦隊到達後.完全有能力使澳大利亞的四十億人過上舒適的生活。同時,佔領者還將幫助人類建造火星和太空中的居住空間.在艦隊到達五年後就可以向火星和太空大規模移民.十五年後就能基本完成。那時,人類將擁有相對而言足夠大的生存空間,兩個文明將在太陽系開始新的和平生活。但這一切,都要以第一次移民的順利進行為前提。如果向澳大利亞的移民不立即開始,水滴將繼續攻擊城市。在一年的期限後,任何處於保留地之外的人類都將被當做三體領土的人侵者而消滅。當然,只要人類離開城市呈疏散狀態僅憑五個水滴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它們不可能把分散在各大陸上的一個個或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全部殺死,但在四年後.到達太陽系的三體艦隊無疑能夠做到這一點。

  “是燦爛輝煌的地球文化為人類贏得了生存的機會,希望你們珍惜。”智子最後說。(編者:操你媽的智子!!)全人類向澳大利亞的移民開始了。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14
【威懾後第一年,澳大利亞】

  程心站在弗雷斯老人的房前,看著熱浪滾滾的維多利亞沙漠,目力所及之處,密佈著剛建成的簡易住房,在正午的陽光下。這些合成板和薄金屬板建成的房子顯得嶄新而脆弱,像一大片剛扔到沙漠上的折紙玩具。庫克船長在五個世紀前發現澳大利亞時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全人類會聚集到這塊曾經無比空曠的大陸上。程心和艾AA是隨最早的一批移民來到澳大利亞的。程心本來可以去坎培拉或悉尼這樣的大城市過比較舒適的生活,但她堅持做一個普通移民,來到內陸條件最差的、位於沃伯頓附近沙漠中的移民區。讓她無比感動的是,同樣可以去大城市的AA堅持要跟著她。

  移民區的生活是艱苦的,但在最初的日子裡,到來的移民數量不多,還可以忍受。與物質生活的艱苦相比,更糟糕的還是來自人的騷擾。程心和從最初是兩個人住一間簡易房,但隨著移民的增加,房間裡的人數漸漸增加到八個。另外六個女人都是在天堂一般的威懾紀元出生的,在這裡,到處是她們平生第一次見到的事物:食品和水的定量配給,沒有資訊牆壁甚至沒有空調的房間、公共廁所和公共浴室、上下鋪......這是一個絕對平均的社會,錢沒有用,所有人得到的配給都完全一樣。她們以前只在歷史電影中看到過這些,移民區的生活對她們而言是地獄般的折磨,程心自然就成了這些人發洩的物件。她們動不動就對她惡語相向,罵她是廢物,沒能威懾住三體世界,最該死的是在接到攻擊警報後放棄了威懾操作,否則引力波廣播一啟動,三體人就嚇跑了,至少還有幾十年的好日子過,即使廣播啟動後地球立即毀滅,也比到這鬼地方受罪強。開始她們只是罵,後來發展到對程心動手動腳,甚至搶奪她的配給品。

  但AA卻拼命保護她的朋友,她像個小潑婦一樣一天與那六個女人打好幾次架,有一次抓住一個最凶女人的頭髮往上下鋪的床柱上撞,把那人撞得血流滿面,那幾個女人這以後才再不敢輕易惹她和程心了。

  但憎恨程心的並不止這幾個人,周圍的移民也經常來騷擾,他們有時朝這間房子扔石頭,有時一大群人圍住房子齊聲叫駡。

  對這些,程心都坦然接受了——這些甚至對她是一種安慰,作為失敗的執劍人,她覺得自己應該付出比這更大的代價。

  這時一位名叫弗雷斯的老人來找她,請她和AA到自己的房子裡去住。弗雷斯是澳大利亞土著,八十多歲了,身體仍很強健,黝黑的臉上長著雪白的鬍鬚。作為本地人,他暫時能夠保有自己的房子。他是一個冬眠後蘇醒的西元人,在危機紀元前曾是一個土著文化保護組織的負責人,在危機紀元初冬眠,目的是為了在未來繼續自己的事業。醒來後他發現,跟自己預料的一樣,澳大利亞土著與他們的文化一起,已經接近消失了。弗雷斯的房子建於21世紀,很舊但十分堅固,位於一處樹叢邊緣。遷到這裡後,程心和AA的生活安定了許多,但老人給她們最多的還是心靈上的安寧。與大多數人對三體世界撕心裂肺的憤怒和刻骨銘心的仇恨不同,弗雷斯淡然地面對眼前的一切,他很少談論這危難的時局,只說過一句話:“孩子,人做過的,神都記著。”

  是的,人做過的別說神,人自己都還記著。五個世紀前,文明的地球人登上了這塊大陸(儘管大部分是歐洲的犯人),在叢林中把土著當成野獸射殺,後來發現他們是人不是獸,仍照殺不誤。澳大利亞土著已經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生活了幾萬年.白人來的時候澳大利亞還有五十萬土著,但很快就被殺得只剩三萬,直至逃到澳大利亞西部的荒涼沙漠中才倖免於難......其實,當智子發表保留地聲明時,人們都注意到她用了Reservation這個詞,這是當年對印第安保留地的稱呼,那是在另一塊遙遠的大陸上,文明的地球人到達那裡後,印第安人的命運比澳大利亞土著更悲慘。

  剛到弗雷斯家裡時,AA對那舊房子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那裡好像是澳大利亞土著文化的博物館,到處裝飾著古老的樹皮畫和岩畫、用木塊和空心樹幹做成的樂器、草辮裙、飛去來器和長矛等。最讓AA感興趣的是幾罐用白色黏土、紅色和黃色的儲石做成的顏料,她立刻知道了那是幹什麼用的.就用手指蘸著在自己臉上塗了起來,然後跳起她從什麼地方看到過的土著舞蹈,嘴裡哈哈地叫著,說早點這樣就能把之前住的房間裡那幾個婊子嚇住。

  弗雷斯笑肴搖搖頭,說她跳的不是澳大利亞土著的舞,是毛利人的,外來的人常把這兩者搞混,但他們很不同.前者溫順,後者是兇悍的戰士;而就算是毛利人的舞她跳得也不對,沒把握住兒精神。說著,老人用顏料在自己臉上塗了起來,很決塗成一張生動的臉譜,然後脫下上衣,露出了黝黑的胸膛上與年齡不相稱的結實肌肉,從牆角拿了一根貨真價實的長矛.為她們跳起了毛利戰士的舞蹈。他的表演立刻像勾了魂似的把她們吸引住了,弗雷斯平時的和善寬厚消失得無影無蹤,瞬間變成一個咄咄逼人的凶煞惡神,渾身上下充滿了雄壯刹悍的攻擊力,他的每一聲怒吼、每一次跺腳,都使窗玻璃嗡嗡作響,令人不由得發抖。最令她們震撼的還是他的眼睛,睜得滾圓,灼熱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氣噴湧而出,凝聚了大洋洲雷電和腿風的力量,那目光仿佛在驚天動地地大喊:不要跑!我要殺了你!!我要吃了你!!!

  跳完舞,弗雷斯又恢復了平時的和善模樣,他說:“--個毛利勇士,關鍵是要盯住敵人的眼睛,用眼睛打敗他,再用長矛殺死他。”他走到程心面前,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孩子,你沒有盯住敵人的眼睛。”他輕輕拍拍程心的肩膀,“但,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15

第二天,程心做了一件連她自己也很難理解的事:她去看了維德。

  那次謀殺未遂後,湯瑪斯•維德被判刑三十年,現在,他所在的監獄剛遷到澳大利亞的查爾維爾。

  當程心見到維德時,他正在幹活,把一個用做倉庫的簡易房的窗子用合成板封住。他的一隻袖管是空的,在這個時代,本來很容易接一隻功能與正常手臂差不多的假肢的,不知為什麼他沒有那麼做。’有兩個顯然也是西元人的男犯人衝程心輕桃地打口哨,但看到程心要找的人後他們立刻變得老實了.都趕緊垂頭幹活,好像對剛才的舉動有些後怕。

  走近維德後,程心有些驚奇地發現,雖然在服刑,還是在這樣艱苦的地方,他反而變得比她上次看到時整潔了許多,他的鬍子刮得很十淨,頭髮梳得整齊有形。這個時代的犯人已經不穿囚服了,但他的白襯衣是這裡最乾淨的,甚至比那三個獄警都乾淨。他嘴裡含著幾顆釘子,每次用左手將一顆釘子按進合成板裡,然後拿起錘子俐落有力地把釘子敲進去。他看了程心一眼,臉上的冷漠沒有絲毫變化,繼續在沉默中幹活。

  程心看到這人第一眼時就知道,他沒有放棄,他的野心和理想,他的陰險,還有許許多多程心從來不知道的東西,什麼都沒有放棄。

  程心向維移伸出一隻手來,他看了她一眼,放下錘子,把嘴裡咬著的釘子放到她手中,然後她遞一顆釘子,他就釘一顆,直到程心手中的釘子都釘完了.他才打破沉默。

  “走吧。”維德說,又從工具箱中抓出一把釘子,這次沒有遞給程心,也沒有咬在嘴裡,而是放在腳旁的地L。

  “我,我只是......”程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是說離開澳人利亞;在移民完成前快走。”維德低聲說,他說這話時嘴唇幾乎不動,眼睛盯著正在釘的合成板,稍遠此的人都會以為他在專心幹活。

  同三個世紀前的許多次一樣,維德又是以一句簡短的話讓程心呆住了。每次,他都像是扔給她一個緻密的線團,她得一段一段把線團拆開才能領會其中複雜的含義。但這一次,維德的話讓她立刻不寒而慄,她甚至沒有膽量去拆那線團。

  “走吧。”維德沒有給程心提問的時間,緊接著說,然後轉向她,短暫地露出他特有的那種冰水般的微笑,‘這次是讓你離開這兒。”

  在回沃伯頓的路上,程心看到了大地上密集得望不到邊的簡易房,看到了在房屋之間的空地上忙碌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視角發生了變化,像從世界之外看著這一切,而這一切也突然變得像一個熙熙攘攘的蟻窩。這個詭異的視角使她處於一種莫名的恐俱之中一時間,澳大利亞明媚的陽光也帶上了冷雨的陰森。

  移民進行到第三個月時,遷移到澳大利業的人數已經超過十億。同時,各國政府也陸續遷往澳大利亞各大城市,聯合國遷到悉尼。移民由各國政府領導指揮,聯合國移民委員會對全世界的移民行動進行協調。在澳大利亞,移民都按國家分區域聚集,以至於澳大利亞成了一個地球世界的縮小版.除了大城市外,原有的地名已棄之不用,代之以各個國家的名稱和各國大城市的名稱,現在,紐約、東京和上海都不過是由一片簡易房構成的難民營。

  對這樣超大規模的人口遷移和聚集.無論是聯合國還是各國政府都毫無經驗,各種巨大的困難和危險很快浮現出來。

  首先是住房問題,移民領導者們發現,即使把全世界現有的建築材料都搬到澳大利亞,也只能滿足最後移民人數不到五分之一的居住需求,而這時所謂的居住僅僅是每人一張床而已。在移民達到五億時,已經沒有足夠的材料建造簡易房,只能建造超大型的帳篷,像體育館一般大小,每個能住上萬人,但在這種極其惡劣的居住環境和衛生條件下,大規模傳染病隨時可能爆發。

  糧食開始出現短缺,由於澳大利亞原有的農業工廠遠遠不能滿足移民的需要,糧食必須從世界各地運來,隨著移民人口的增加,糧食從調運到分發至移民手中的過程越來越複雜和漫長。

  但最危險的還是移民社會的失控。在移民區,超資訊化社會已經完全消失了,剛來的人還在牆上、床頭小桌上甚至自己的衣服上亂點,但立刻發現這些都是沒有IT的死東西,甚至基本的通信都不能保障,人們只能從極其有限的管道得知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於這些來自超資訊化社會的人來說,這就像失明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現代政府以往的領導手段都失效了,他們不知道怎樣維持這樣一個超擁擠社會的運行。

  與此同時,太空中的人類移民也正在進行。

  威懾中止時,太空約有一百五十萬人。這些在太空中長期生活的人分成兩個部分.其中約五十萬人屬於地球國際,生活在地球軌道上的太空、空間站以及月球基地中;另一部分則屬於太陽系艦隊,分佈于火星、木星基地和遊弋在太陽系的太空戰艦中。

  屬於地球國際的太空人絕大部分都在月球軌道以內,只能返回地面同地球上的所有人一樣移民澳大利亞。

  屬於太陽系艦隊的約一百萬人則全部移民至艦隊的火星基地,那裡是三體世界為人類指定的第二處保留地。

  自從末日戰役後,太陽系艦隊再也沒有恢復到那樣龐大的規模,在威懾中止時,艦隊只有一百多艘恒星級戰艦。雖然技術在發展,但戰艦的速度一直沒有提高,似乎核聚變推進已經達到了極限。現在,三體艦隊的壓倒優勢不僅僅在於它們能夠達到光速,最可怕之處還在於它們根本不經加速就能夠直接躍遷至光速;而人類的戰艦如果考慮燃料的消耗以保證返航的話,加速到最高的百分之十五光速可能需要一年的時間,與三體飛船相比,慢得像蝸牛。

  威懾中止時,太陽系艦隊的一百多艘恒星級戰艦本來有機會逃脫到外太空,如果當時所有戰艦朝不同的方向全速逃離,太陽系中的八個水滴很難追上它們。但沒有一艘戰艦這樣做,都按智子的命令返回了火星軌道,理由很簡單:移民到火星,與地球上向澳大利亞的移民不同,一百萬人在火星基地的封閉城市中仍能繼續文明舒適的生活,因為基地本來的設計就能夠容納這麼多人長期生活。與永遠流浪外太空相比,這無疑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17

三體世界對於火星上的人類十分警惕,從柯伊伯帶返回的兩個水滴長期在火星城市上空盤旋監視,因為與地球移民不同,太陽系艦隊雖然已經基本解除武裝,但火星基地中的人類仍然掌握著現代技術,否則城市無法生存。不過,火星人類絕對不敢進行製造引力波發射器之類的冒險,建造這樣巨大的東西不可能不被智子察覺,半個世紀前末日戰役的恐怖歷歷在目,而火星城市像蛋殼般脆弱,水滴一次掩擊造成的減壓就可能使所有人陷人滅頂之災。

  太空中的移民在三個月內就完成了.月球軌道內的五十萬人返問地球進人澳大利亞,太陽系艦隊的一百萬人移居火星。這時,太陽系的太空中已經沒有人了,只有空蕩蕩的太空城和戰艦飄浮在地球、火星和木星軌道上,漂浮在荒涼的小行星帶中,仿佛是一片寂靜的金屬墳墓,埋葬著人類的光榮與夢想。

  在弗雷斯老人的家中.程心也只能從電視中得知外面的情況。這天,她從電視中看到一個食品分發現場的實況,這是一次全息轉播,有身臨其境之感。現在這種需要超高速頻寬的電視廣播越來越少了,只在重要新聞時出現,平時只能收到2D畫面。

  轉播的地點是在沙模邊緣的卡內基,全息畫面中出現了一個巨型帳篷.像是平放在沙漠中的半個巨蛋,而從中擁出的人群則如同巨蛋破裂後滋出的蛋清。人們蜂擁而出是因為來了食品運輸機,這種提升力很大而體積很小的運輸機一般採用吊運方式運送食品,即把包裝成一個人立方體的食品吊在機身下運輸。這次來的運輸機有兩架,第一架運輸機剛把吊運的食品垛放到地面上,人群就如決堤的洪水般擁來,很快把食品垛圍住淹沒,負責維持秩序的幾十名士兵構成的警戒線一觸即垮,那幾名負責分發食品的工作人員嚇得又從一架長梯爬回運輸機內,這堆食品就如同一塊扔進渾水的雪團一樣很快融化不見了。鏡頭向地面拉近,可以看見搶到食品的人又面臨著周圍人的爭搶,那一袋袋食品像蟻群中的米粒一般.很快被撕碎扯爛,然後人們又爭搶散落在地的東西。另一架運輸機則把第二個食品垛放在稍遠一些的空地上,這一次根本沒有士兵警戒.負責分發的人員也沒敢下機,人群立即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一般蜂擁而來,很快又把食品垛圍在中間。

  這時,一個綠色的身影從運輸機中飛出,苗條而矯健,從十幾米高處輕盈地落到食品垛上。湧動的人群頓時凝固了,人們看到站在垛頂的是智子,她仍是那身迷彩服打扮,頸上的黑巾在熱風中飄蕩,更襯托出臉龐的白哲。

  “排隊!”智子對著人群喊道。

  鏡頭拉近,可以看清智子怒視人群的美麗的眼睛,她的聲音很大,在運輸機的轟鳴聲裡都能聽清。但下面的人群僅被她的出現鎮住了一小會兒,很快又騷動起來,靠近食品垛的人開始割斷外面的網兜拿食品。接著騷動加劇,人群再次沸騰起來,有幾個膽大的絲毫不管,開始向垛頂爬。

  “你們這些廢物!為什麼不維持秩序?!”鉀子仰頭向懸停在上方的運輸機喊道,在運輸機敞開的艙門處,站著幾個臉色煞白的聯合國移民委員會的官員。“你們的軍隊呢?!員警呢?!允許你們帶進來的那些武器呢?!你們的職責呢?!”

  艙門口的那幾個人中有一位是移民委員會主席,他一隻手緊抓著艙門,另一隻手對著智子攤了一下,慌亂地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智子從背後拔出武士刀,以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的動作連揮三下,將剛爬上垛頂的三個人都砍成了兩截。那三個人被砍的方式驚人地一致:都是刀從左肩進右肋出,被斜斜地劈開,那六塊半截人體向垛下飛去,還在半空,裡面的內臟已經滋出散開,同飛揚的血瀑一起,劈裡啪啦地落在人群中。在一片恐懼的驚叫和哭號中,智子從垛頂淩空跳下,落到人群中,再次閃電般地砍殺起來,轉眼間已經砍倒了十幾個人。人群驚恐地後退,很快在她的周圍清出了一塊空地,就像一滴洗潔精落到盤中的油湯裡一般。空地上那十幾具屍體也都同前面三人一樣,被從左肩到右肋斜斜地劈開,這是讓血和內臟最快流出的方式。在那一大片血紅面前,人群中的一部分被嚇得暈倒在地。智子向前走去,人們驚慌地閃開,她的身體似乎帶著一圈無形的力場,把人群排斥開來,始終在自己周圍保持著一圈空地。她走了幾步站住了,人群再次凝固。

  “排隊。”智子說,這次聲音不高。

  人群很快變成了長長的佇列,仿佛在運行一個陣列排序程式一樣。佇列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巨型帳篷那兒,還繞著它轉了一圈。

  智子縱身一躍,跳回了食品垛的頂上.用滴血的長刀指著下麵的佇列說:“人類自由墮落的時代結束了.要想在這裡活下去.就要重新學會集體主義,重新拾起人的尊嚴!”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18
當天夜里程心失眠了,她輕輕走出房間。已是深夜,她看到門廳的臺階上有一閃一閃的火星,那是弗雷斯在抽煙。他的膝上放著一把“迪傑裡多”.那是澳大利亞一種土著樂器,用挖空的粗樹枝做成,有一米多長。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這兒吹一會兒。“迪傑裡多”發出一種低沉渾厚的嗚嗚聲.不像是音樂,仿佛是大地的鼾聲,每天晚上,程心和AA都是在這種聲音中人睡。

  程心走到弗雷斯身邊坐下,她很喜歡同老人在一起,他那種對苦難現實的超然猶如鎮痛劑一般安撫著她那顆破碎的心。老人從不看電視,也不關心地球上正在發生的任何事。每天夜裡,他幾乎不回自己的房間,就坐在這裡靠著門廊的木柱人睡,直到朝陽照到身上時才醒來.甚至在暴雨之夜他都這樣,說這兒比床上睡得舒服。他曾經說.如果有一天政府的那幫雜種來把房子收走,他不會去移民區,在樹叢中搭一個遮雨的小草棚就能過下去。AA說,他這把年紀那樣不行的,他說,祖先行,他就行。早在第四紀冰河期,他的祖先就從亞洲劃著獨木舟漂過太平洋來到這裡,那可是四萬年前,希臘呀埃及呀連影子還沒有呢。他說自己在21世紀曾是一名富有的醫生,在墨爾本有自己的診所,威懾紀元蘇醒後也一直過著舒適的現代生活,但就在移民開始時,他體內的某種東西復蘇了,突然感覺自己其實是大地和叢林中的動物,領悟到生活所需要的東西其實是那麼少,感覺睡在露天就很好,很舒服。

  弗雷斯說,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兆頭。

  程心看著遠處的移民區,已是深夜,那裡的燈光稀疏了一些,一望無際的簡易房在星光下顯出一種難得的靜謐。程心突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置身于另一個移民時代,那是五個世紀前澳大利亞的移民時代,那片平房中睡著的,都是粗獷的牛仔和牧馬人,她甚至嗅到了馬糞和牧草的味道。程心把這感覺對弗雷斯說了。

  “那時可沒這麼擠,據說一個白人向另一個白人買牧場,只需付一箱威士卡的錢,然後買家在日出時騎快馬跑出去,日落時回來,這一大圈圍住的土地就歸他了。”

  程心以前對澳大利亞的印象大多來自於那部與這個國家同名的電影,在電影裡,男女主人公趕著馬群橫穿北澳大利亞壯麗的大陸,不過那不是移民時代,是二戰時期,是距她度過青春的那個時代不遠的過去,放到現在已經是很遠的歷史了——電影中的休•傑克曼和妮可•吉德應該都已經逝去兩個多世紀了。程心突然想到,不久前看到維德在簡房前幹活的樣子,很像那個電影中的男主人公。

  想到維德,程心就把一個月前維德對她說的那句話告訴了弗雷斯,她早就想對他說這事,但又怕打擾了他超然的心境。

  “我知道這人。”弗雷斯說,“孩子,我肯定地說你應該聽他的,但你又不可能離開澳大利亞,所以不要想這事了。想不可能的事有什麼用?”弗雷斯說的是事實,現在想從澳大利亞出去是很難的。封鎖澳大利亞的不僅有水滴,還有智子招募的地球治安軍的海上力量。從澳大利亞返回各大陸的飛行器和船舶,如果被查出載有移民,會立刻遭到攻擊。同時,隨著移民期限的臨近,願意回去的人很少,澳大利亞雖然艱苦,總比回去送命強。零星的小規模偷渡一直存在,但像程心這種備受矚目的公眾人物是不可能這樣離開的。

  然而這些並不是程心所考慮的,無論怎樣,她都不會離開這裡。

  弗雷斯似乎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但看到程心在黑暗中沉默著,似乎期待他發表更多的看法.就接著說:“我是一個骨科醫生,你可能知道,斷了的骨頭長好後,癒合的斷裂處長得比原來還粗,這在醫學上叫超量恢復,是說如果人體有機會彌補以前缺少的某些東西.那麼這些東西可能恢復到比不缺少它們的人更多。與人類相比,他們——”他指指星空。“他們曾經缺什麼你是知道的,他們超量恢復了嗎?恢復到什麼程度?准也不清楚。”

  程心被這話震撼了,但弗雷斯似乎沒有繼續討論的興趣,他仰望肴夜空,緩緩吟誦道:“所有的部落都已消失,所有的長矛都已折斷。

  在這裡,我們曾經飲露餐花。而你們,卻撒下一片礫石。”就像聽弗弗雷斯吹響“迪傑裡多”一樣,程心的心被這首詩觸動了。“這是20世紀一位澳大利亞土著詩人的詩,他叫傑克•大衛斯。”老人說完.便靠在廊柱上,不一會兒就發出了鼾聲。程心坐在夜色中.

  坐在對這巨變中的世界無動於衷的群星下,直到東方發白。

  移民開始半年後,世界人口的一半,二十一億人已經遷移到澳大利亞。

  潛藏的危機開始爆發,移民開始後第七個月發生的坎培拉慘案,成為一連串噩夢開始的標誌。

  智子要求人類進行裸移民,這也是威懾紀元中地球世界的鷹派曾對三體世界移民太陽系提出過的設想。除了建築材料和建造新的農業工廠的大型部件,以及必需的生活用品和醫療設備,移民不得攜帶任何軍用和民用的重型裝備,各國前往移民區的軍隊也只能配備有限的維持秩序用的輕武器,人類被徹底解除了武裝。

  但澳大利亞政府除外,他們保留了一切,包括陸海空軍的全部裝備。於是.這個自誕生以來就一直處於國際事務邊緣的國家一躍成為人類世界的霸主。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18
移民初期,澳大利亞政府是無可指摘的,他們和全體澳大利亞人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來安置移民。但隨著各大洲的移民如洪水般擁進澳大利亞,這個曾經是地球上唯一獨佔一塊大陸的國家心理開始失衡,澳大利亞原住民社會民怨沸騰,新上臺的政府開始對移民奉行強硬政策。他們很快發現,現在澳大利亞聯邦對其餘國家的優勢,與三體對地球世界的優勢也差不多了。後來的移民大都被安置在荒涼的內地,像新南威爾士州這樣富庶的沿海地帶,被劃為澳大利亞的“保留領土”,禁止移民,坎培拉和悉尼被劃為“保留城市”,也禁止移民定居,於是,移民能夠長期居住的大城市只剩下里爾本。澳大利亞政府也開始變得頤指氣使,以人類家長自居,漸漸淩駕於聯合國和各國政府之上。

  雖然新南威爾士州禁止移民,但很難阻止內地移民去旅行。出於對剛剛告別的城市生活的嚮往,移民大量擁人悉尼,雖然不讓定居,但就是在街頭流浪也比住在移民村裡強,至少讓人感覺仍然身處文明世界.這使得城市人滿為患。澳大利亞政府決定把移民從悉尼市內驅逐出去,以後也禁止外來移民進人城市,這引起了滯留城中的移民和軍警的衝突,造成了一些傷亡。

  悉尼事件引發了移民對澳大利亞政府早已鬱積的眾怒,有上億移民擁進新南威爾士州.擁向悉尼。面對眼前鋪天蓋地的滾滾人海,州和城市的澳大利亞駐軍望風而逃。幾千萬人湧人悉尼,洗劫了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蟻群搜蓋了一具新鮮的動物屍體.很快使其變成白骨架。悉尼市內火光沖天,犯罪橫行,變成一個由巨樹建築構成的恐怖森林,生存條件還不如移民區了。

  之後.移民大軍又把目標轉向兩百多公里外的坎培拉。由於坎培拉是澳大利亞首都,在移民開始後有一半國家的政府也遷移至此.聯合國也剛從悉尼轉移到這裡,軍隊不得不進行防守。這一次衝突造成了重大傷亡.死了五十多萬人.大部分並非死於軍隊的火力下,而是死於上億人的混亂造成的踩踏和饑渴;在這場拼雜續了十多天的大混亂裡.有幾千萬人完全斷絕了食物和飲水供應。

  移民社會也發生著深刻的變化。人們發現.在這塊擁擠饑餓的大陸上,民主變成了比專制更可怕的東西.所有人都渴望秩序和強有力的政府.原有的社會體制迅速瓦解,人民只希望政府能給他們帶來食物、水和能放一張床的生存空間.別的都不在乎了。聚集在這塊大陸上的人類社會像寒流中的湖面一樣,一塊接一塊地凍結在極權專制的堅冰之下。智子砍完人後說的那句話成為主流口號.包括法西斯主義在內的形形色色的垃圾,從被埋葬的深墳中浮上表而成為主流。宗教的力址也在迅速恢復,大批的民眾聚集在不同的信仰和教會之下,於是,一個比極權政治更老的僵屍——政教合一的國家政權開始出現。

  作為極權政治的必然產物.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國家間的衝突頻繁起來。”開始只是為了搶奪食品和水,後來發展到有計劃地爭奪生存空間。坎培拉慘案後.澳大利亞軍隊有了很強的威攝力,在聯合國的要求下.他們開始以強力手段維持囚際秩序.如果不是這樣一場澳大利亞版的世界界大戰已徑爆發,而且正如20世紀初有人頂言的那樣,這場大戰是用石頭打的。現在除i澳大利亞.各國家軍隊甚至連冷兵器也不可能做到人手一把.最常見的武器是建築川金屬支架做的棍棒.連博物館中的古代刀劍都被取出來重新使用。

  在這些陰暗的日子裡,無數人早上醒來時都不相信自己真回到了現實。他們發現在僅僅半年的時間裡.人類社會倒退了如此長的距離,一隻腳甚至已經踏進了中世紀。

  這時.支撐每個人和整個社會免於全面崩演的,只有一樣東西:三體第二艦隊。現在,艦隊已經越過柯伊伯帶,在晴朗的夜晚,有時用肉眼都可以看到艦隊減速的光焰。那四百一十五個暗弱的光點,是澳大利亞人類的希望之星。人們牢記著智子的承諾,期望艦隊的到來能給這塊大陸上的所有人帶來安寧舒適的生活,昔日的惡魔變成了拯救天使和唯一的梢神支柱.人們祈盼它快些降臨。

  隨著移民的進行,在澳大利亞以外的地球各大陸的夜晚一座座城市陷人黑暗中,變成了死寂的空城.就像最後的晚餐結束時豪華長廳中一盞接一盞熄滅的燈。

  移民第九個月時.澳大利亞的人數已經達到三十四億.由於生存環境的進一步惡化,移民曾經被迫停頓。這時.水滴又開始襲擊澳大利亞之外有人居住的城市.智子也再次發出威脅,說一年的期限一到.對保留地之外人類的清除工作立刻開始。現在.澳大利亞就像一輛即將開往不歸路的囚車.上面的犯人己經快把車廂擠爆了,卻還要把利下的七億人硬塞進去。

  智子也考慮到了繼續移民面臨的巨大困難,她提出的解決辦法是新西蘭和大洋洲的一些島國作為移民的緩衝區。這個措施發揮了作用,在剩下的兩個半月裡,又有六億三千萬人經過緩衝區遷移到澳大利亞終於,在距最後期限三天時,運載著最後一批三百萬移民的船隊和機相繼從新西蘭起程前往澳大利亞,大移民完成了。

  這時.澳大利亞聚集了人類的絕大部分——四十一億六千萬人,在澳大利亞之外,只剩下約八百萬人類,他們分成三個部分:火星基地一百人,五百萬地球治安軍和約兩百萬地球抵抗運動成員,還有少量散落因各種原因沒有移民的人.數量無法統計。

  地球治安軍是智子為了監督地球移民而招募的人類軍隊,她許諾參軍的人將不參加澳大利亞移民.以後可以自由生活在被三體人佔領的世界中。招葬令發出後報名異常踴躍,據後來的統計.網路上總共現了十多億份入伍申請.其中兩千萬人參加了面試,最後招募了五百萬最後的幸運兒並不在意人們的唾沫和鄙夷的目光.因為他們知道.那些吐唾沫的人中相當一部分是提交過申請的。

  有人把地球治安軍與三個世紀前的地球三體組織相提並論,其實兩者的性質完金不同;ET0的成員都是充滿堅定信念的戰士,而參加治安軍的人不過是為了逃避移民過舒服日子而已。

  地球治安軍分為亞洲、北美和歐洲三個軍團.擁有各大國在移民中遺留下來的精良裝備。移民初期,治安軍的行為還是比較收斂的,只是按智子的命令督促各國移民的進行,同時保護城市和地區的基礎設施不被破壞.但隨著澳大利亞困難的加劇.移民進度越來越難以滿足智子的要求,在她的命令和威脅下,治安軍變得越來越瘋狂.不惜大規模動用武力來強迫移民.在世界各地造成了上百萬人的死亡。最後,當移民期限過後,智子下達了消滅保留區外所有人類的命令,治安軍徹底變成了魔鬼。他們駕駛著飛行車端著鐳射狙擊槍.在空寂的城市和原野_L像獵鷹一樣盤旋,見人就殺。

  與治安軍團相反,地球抵抗運動是人類在這場烈火中聯儲的真金。他們有許多分支,數量很難統計,據估計在一百五十萬人至兩百萬人之間。他們分A散在深山和城市的地下,與治安軍展開遊擊戰.井等待著同踏上地球的三體侵略者的最後戰鬥。在人類歷史上所有淪陷區的抵抗組織中.地球抵抗組織付出的犧牲是最大的,因為治安軍有水滴和智子的協助,抵抗組織每一次作戰行動都近乎於自殺,同時也使得他們不可能進行任何大規模的集結.這就為治安軍對他們各個擊破創造了條件。

  地球抵抗運動的構成很複雜,包括各個階層的人,其中有很大比例是西元人、六名執劍人候選人都是抵抗運動的指揮官,移民結束時,其中的三人已經在戰鬥中犧牲.只剩下加速器工程師畢雲峰、物理學家曹彬和原海軍中將安東諾夫。

  所有抵抗運動的成員都知道他們在進行的是一場毫無希望的戰鬥,將來三體艦隊到達地球之日,也就是他們全軍覆滅之時。這些在深山和城市的下水道中衣衫檻褸饑腸轆轆的戰士,是在為人類最後的尊嚴而戰,他們的存在,是人類這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中唯一的亮色。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21
淩晨,程心被一陣轟隆聲驚醒。這一夜睡得本來就不安穩,外面人聲不斷,都是新到的移民。程心突然想到現在已經不是打雷的季節了,而且這轟隆聲過後,外面突然安靜下來。她不由打了個寒戰,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披衣來到門外。在門廊睡覺的弗雷斯差點絆倒她,老人睡眼蒙隴地抬頭看看她.又靠在柱子上繼續睡了。

  這時天剛濛濛亮.外面有很多人,都神情緊張地看著東方低聲議論著什麼。程心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地平線上升起一道煙柱.很黑很濃.仿佛露出白色晨光的天邊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從人們的口中程心得知,一個小時前治安軍開始大規模空襲澳大利亞,主要的打擊目標是電力系統、港口和大型運輸設備。那道煙住就是從五公里外剛剛被摧毀的一座核聚變發電廠冒出的。人們又驚恐地抬頭看天,淩晨藍黑的天空中有五道雪白的航跡,那是正在掠過的治安軍轟炸機。程心轉身回到房間,AA也起床了,正在打開電視,想從新聞中瞭解發生了什麼事。程心沒看電視,她不需要更多的資訊了。近一年來,她不地祈禱這一刻不要出現.神經變得極度敏感,只要有一點點跡象就能做出準確判斷;其實從睡夢中聽到那聲來自遠處的轟響時,她基本上已經確定發生了什麼。

  維德又對了。

  程心發現自己早對這一刻做好了準備,不假思索就知道該做什麼了。她對AA說要去一趟市政府,然後出門從院子裡推了一輛自行車,這是現在移民區中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了:同時她還帶了些食品和水,知道事情多半辦不成,自己還要走更長的路。

  程心沿著到處擁堵的路向市政廳騎去:各個國家都把自己的各級行政系統原封不動地搬到了移民區,程心所在區的移民主要來自中國西北地方的一個中等城市,現在這個區就以這座已經留在另一個大陸上的城市命名,也由原市政府領導:市政廳就在兩公里遠處的一個大帳篷裡,從這裡就可以看到帳篷的白色尖頂。

  連續兩周的突擊移民,新來的人不斷擁人,移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按原行政區分配,而是哪裡有空就向哪裡塞.越來越多的其他城市地區的人擁進來,後面進來的都是其他省份的,甚至還有外國人。在最近的兩個月•澳大利亞又擁入了七億人,移民區已經擁擠不堪。

  路的兩側人山人海.各種物品一片狼藉。新到的移民沒有住處,只能露宿在外,人們現在大多被剛才的爆炸聲驚起來,不安地望著煙住升起的方向。晨光把一切都籠罩在一片陰鬱的暗藍中,在這暗藍之中.氣們的面孔更顯蒼白。程心又有那種從高處看蟻穴的怪異感覺,在這大片的蒼白面孔中穿行,她潛意識中感到太陽不會再升起來了。一陣噁心和虛弱襲來,她刹住了車,靠在路邊幹嘔起來,嘔得眼淚都流出來胃才平和下來。她聽到近處有孩子在哭,抬頭看去,一個坐在路邊一堆毯子扣抱著孩子的毋親,頭髮蓬亂一臉憔悴,任孩子抓撓一動不動,呆滯地看著東方,晨曦使她的雙眼發亮,但透露的只有迷茫和麻木。程心想起了另一位母親,美麗健康,充滿活力,在聯合國大廈前把可愛的嬰兒放到自己的懷飽裡,叫自己聖母......她和那個孩子現在在哪兒?

  到市政廳的大帳篷前時,程心不得不下車從人群中擠過去。平時這裡人也很多,都是來要住處和食品的,但現在這些聚集的人可能是來確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通過大門前軍警的警戒線時,程心說明了自己是誰才被允許通過,那名軍官並不能確定她的身份,掃描了她的身份證後才放行.、當確定她是誰時,他的眼神讓程心刻骨銘心,那眼神在說:當初我們為什麼選擇了你?

  進入市政廳後,程心找I回了一些超資訊代的感覺,她看到在大帳篷中寬闊的空間裡.飄浮著許多全息資訊視窗,它們懸浮在眾多的官員和工作人員上方。這些人顯然已徹夜不眠,都顯得疲憊不堪,但也都很忙碌。許多部門都集中在這裡,顯得十分擁擠,讓程心想起西元世紀華爾街的股票交易大廳。人們在懸浮於面前的資訊視窗上點擊書寫,然後視窗會自動飄浮到下一個處理常式的人面前,這些發光的視窗像一群來自剛剛消逝的時代的幽靈,這裡是它們最後的聚集地。

  在一間用合成板隔起來的小辦公室裡,程心見到了市長。他很年輕,女性化的清秀而龐上像別人一樣滿是疲憊.還有一絲迷離和恍惚。眼前的重負,顯然不是他們這脆弱的一代能夠承受的。牆上有一個很大的資訊視窗,裡面顯示著一座城市的照片,那座城市的建築大多是傳統的地面形.只有不多的幾棵樹形懸掛式建築.顯示城市的規模為中等。程心注意到畫面是動態的,半空不時有車輛飛過,時間看上去也是淩晨,一切都像從辦公室的窗子看出去一般,那可能是他移民前生活和工作的城市。看到程心,他也露出了那種“我們為什麼選擇你”的目光,但舉止還是很禮貌.問程心有什麼需要他説明的。

  “我需要和智子聯繫。”程心直截了當地說。市長搖搖頭.但對程心這要求的驚奇多少驅散了一些疲憊.他對這事顯得認真了許多,“這不可能。首先,我們這個級別的部門不可能直接與她聯繫,省政府都不行,誰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個洲哪個大陸。再說,在與外界的聯繫很困難,我們與省裡的聯繫剛剛中斷,這裡可能很快就斷電了。”

  “能送我去坎培拉嗎?”

  “我不能提供飛機,但可以派地面車輛送你去,可你知道,那也許比步行還慢。程女士,我強烈建議你不要離開,現在到處都非常亂,很危險,城市都在遭受轟炸,我們這裡算比較平靜的。”

  由於沒有無線供電系統,移民區不能使用飛行車,只能用地面車輛和飛機,但現在地面道路已經很難通行了程心剛走出市政廳的門,就又聽到一聲爆炸,一道新的煙柱從另一個方向升起,人群由不安變得騷動起來。她擠過去,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車。她決定騎車去五十多公里外的省政府,從那裡聯繫智子,如果不行,再想力祛去坎培拉。

  無論如何,這是她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不管結果如何,她必須做下去。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7 10:23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在市政廳的上方出現了一個寬闊的資訊顯示視窗,其寬度幾乎與大帳篷相當。這個視窗以前也出現過,是市政府發佈重要資訊用的。由丁電壓不穩,窗門有些抖動,但在淩晨暗黑的天空背景前,它顯示的圖像仍然很清晰。

  在空中顯示的圖像是坎培拉的國會大廈.它於1988年落成,但直到現在人們仍稱之為新國會大廈。從遠處看,大廈如同一個依山而建的巨大掩體,在它的上方有一根可能是地球上最高的旗杆,那根高八十多米的旗杆由四根象徵著穩固的巨型鋼樑支撐在空中,不過現在看來,倒像一個大帳篷的骨架。旗杆上現在飄揚的是聯合國國旗,自悉尼動亂以來,遷至坎培拉的聯合國就把這裡作為總部。

  程心的心像被一隻巨掌抓住,她知道,最後審判日到了。鏡頭切換到大廈內部的議會大廳,裡面已經坐滿了人,地球國際和艦隊國際的所有首腦都聚集于此,這是由智子緊急召開的聯合國大會。智子站在主席臺上,她仍身著迷彩服圍著黑圍巾,但沒帶武士刀。這一年來.她臉上那種美豔的冷酷消失了,顯得容光煥發。她對會場鞠了一躬,程心又看到了兩年前那個溫柔的茶道女人的影子。“移民結束了!”智子再次鞠躬,“謝謝各位,謝謝所有的人!這是一個偉人的壯舉,可以和原始人類在幾萬年前走出非洲相比。兩個文明的新紀元開始了!”

  這時,會場的所有人都緊張地抬起頭來,外面又傳來一聲爆炸,會場上方的三盞長條形吊燈搖晃起來,所有的影子也隨著晃動,仿佛大廈搖搖欲墜。智子的聲音在繼續:“在偉大的三體艦隊給你們帶來美好的新生活之前,所有人還必須經歷艱難的三個月.我希望人類的表現像這次移民一樣出色!

  “現在我宜布:澳大利亞保留地與外界完全隔絕,七個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和地球治安軍將對這塊大陸實施嚴密封鎖,任何企圖離開澳大利亞的人都將被視為三體世界領土的侵略者而堅決消滅!

  “對地球的去威脅化將繼續進行,這三個月的時間,保留地必須處於低技術的農業社會狀態,禁止使用包括電力在內的任何現代技術。各位都已看到,治安軍正在系統地拆除澳大利亞所有的發電設施。”

  程心周圍的人們都互相交換著日光,每個人都希望別人幫助自己把握智子最後一段話中的含義,因為那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這是屠殺!”會場中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所有的影子仍在搖晃,像絞架上的屍體。

  這是屠殺。

本來,四十二億人在澳大利亞生活並不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移民完成後,澳大利亞的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五百多人,比移民前日本的人口密度高不太多。

  先前設想中,人類在澳大利亞的生存是以高效率生產的側k習一為4礎的,在移民的過程中。有大批農業工廠也遷移到澳大利亞,一部分已經重新裝配完成。在農業工廠裡,經過基因改造的農作物以高出傳作物幾十倍的速度生長,但自然的光照不可能為這種生長提供足夠量,只能使用人工產生的超強光照,這就需要大量的電力。

  一旦電力中斷,在這些農業工廠的培養槽中,那些能夠吸收紫外線甚至X射線進行光合作用的農作物,將在一兩天內腐爛。

  而現有的存糧,只夠四十二億人維持一個月。

  “您的這種理解讓我無法理解。”智子對喊“屠殺”的人露出真誠的迷惑表情。

  “那糧食呢?!糧食從哪裡來?!”又有人喊道,他們對智子的恐懼已經消失,只剩下極度的絕望‘智子環視大廳中所有的人,“糧食?這不都是糧食?每個人看看你們的周圍,都是糧食,活生生的糧食。”

  智子是很平靜地說出這話的,好像真的是在提醒人們被遺忘的糧倉。

  沒有人說話,一個策劃已久的滅絕計畫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智子繼續說:“在即將到來的生存競爭中,大部分人將被淘汰,三個月後艦隊到達之時,這個大陸上將剩下三千萬至五千萬人,這些最後的勝利者將在保留地開始文明自由的生活。地球文明之火不會熄滅,但也只能維持一個火苗,像陵墓中的長明燈。”

  澳大利亞聯邦議會大廳是模仿英國議會大廳建造的,佈局有些奇怪,周圍有一圈高高在上的旁聽席,中間的各國首腦所在的議員席好像放在一個大坑中,現在,那裡的人們一定感覺自己處在一個即將被填理的墳墓裡。

  “生存本來就是一種幸運,過去的地球上是如此,現在這個冷酷的宇宙中也到處如此。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人類有了一種幻覺,認為生存成了唾手可得的東西,這就是你們失敗的根本原因。進化的旗幟將再次在這個世界升起,你們將為生存而戰.我希望在座的每個人都在那最後的五千萬人之中,希望你們能吃到糧食.而不是被糧食吃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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