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58
rickey1270 發表於 2012-11-3 14:40
第三十章 我想多吃一碗飯

  楊帆聽得心情無比沉重,他知道,天愛奴之所以一再地強調父親的無奈,一再地強調她不恨父親,恰恰是因為她童年時所受到的傷害太深,尤其是來自於親人的離棄,這如同一個夢魘,揮之不去。她不想恨,卻又忘不了,只好用這樣的辦法,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的心靈。

  天愛奴目中隱隱泛起淚光,幽幽地道:“可是,天不絕我,大概是因為那三天有了吃的,我居然有了點力氣,我醒了,攀著井裡磚石剝落的空洞處爬了出來,一個人隨著逃難的人群走鄉過縣,到處流浪,後來……我被一個磨坊主收留了。”

  天愛奴笑笑,道:“那個磨坊主對他娘子說,要先拿我當童工養著,等我長大了,就給他那傻兒子當婆娘,替他們家傳宗接代,他說這些話時,並沒有背著我,他知道我沒有選擇。其實我很開心,至少我能吃飽了。

  那時候,我還沒有磨盤高,骨瘦如柴,磨坊主給我那些吃的也僅能活命。我沒有力氣,不小心被拉磨的驢子撞倒,竟然沒有力氣爬起來,被蒙住眼的驢子依舊一圈圈地拉著磨,把我踩得奄奄一息。

  治傷是要花錢的,磨坊主覺得劃不來,就把我丟出了村子。飢民們綠著眼睛圍上來,想要把我生生地吃了,這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馬上的人看起來很精神,衣裝很整潔,因為瘟疫橫行,他們臉上都蒙了厚厚的毛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其中有一個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許一路上他們已經見慣了種種人間慘劇,我沒有看出他想救我的意思,我想,我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可是他明明已經從我身邊馳過,忽然又轉了回來。

  那幾個飢民呲著白森森的牙齒撲向我,想要生吃我的肉,這時候,那個人揮起了手中的鞭子,有氣無力的飢民在他的鞭子下面就像一個個紙糊的人兒似的倒下,我被救了。他給我治傷,給我飯吃……”

  楊帆問道:“他為什麼改變了主意,願意救你?”

  天愛奴沉默了片刻,答道:“後來,他告訴我,他一路上見到了太多垂死的人,有的人看他們經過,會露出乞求之色;有的人會恐懼死亡,哀嚎哭泣;有的人則麻木不仁,對他們視而不見……”

  天愛奴長長地吸了口氣,道:“而我……,他說他在這個六歲的小女孩眼睛裡,看到的是解脫的平靜,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能有這樣超脫生死的目光,他覺得很不尋常,所以……他救了我……”

  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天愛奴仰起了頭,過了許久,當她緩緩低頭時,眼睛雖然是濕潤的,淚水卻已消失,她終究沒讓眼淚流下來。她凝視著楊帆,一字一字地道:“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天愛奴,人不愛奴,天愛奴。”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仍然緊緊抓著楊帆的手,楊帆能感覺出,在那地獄般的日子裡,她所遭受的打擊,不僅僅是來自乾旱、蝗災、瘟疫,不僅僅是目睹慘烈的死亡,趁火打劫的災民,還來自她的生身父親。

  楊帆柔聲道:“無論如何,那一切都已經是過去,不要總是記在心裡。”

  天愛奴輕輕抽回了手,手掌柔滑似一匹絲綢,手已抽出,滑膩柔細的感覺還蕩漾在他的指尖。她用劍,可是掌中竟沒有一個硬繭,這只有在有條件習武之後,細心保養自己雙手的人才辦得到。

  楊帆對這個身份成謎的女孩更加好奇了,但他並沒有想去深究,就像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他理解並且尊重別人的秘密。

  天愛奴的嘴角輕輕勾起,帶些譏誚地道:“你不懂,雖然你的家境也不好,可是至少,你有平穩的生活,至少有個溫飽,你哪知道我所遭受的一切。”

  楊帆沉默了,其實他也有一個不幸,但是比起天愛奴所遭受的折磨,他覺得自己所遭受的至少是驟然的打擊,遠沒有那日以繼夜,永遠絕望的痛苦更深,所以他沒有反駁天愛奴的話,他沉默片刻,凝視著天愛奴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聽完了你的故事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我想再吃一碗飯。”

  天愛奴:“……”

  楊帆柔聲道:“無論如何,那一切都已經是過去。曾經不幸,並不是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是沉溺於不幸的回憶之中不能自拔,讓那不幸永遠影響著你。你現在還活著,活的還很好,這就是幸福!

  你知道自己曾經遭受過怎樣的痛苦,那現在就更要好好地活著,而不是一味的沉溺於痛苦的過去!懷念死者,就更要珍惜生者!這是一位年過百歲的老人告訴我的,我一直在按照他的話去做,所以,我過得很快活。”

  天愛奴眉頭微微一挑,道:“他的話,就一定有道理?”

  楊帆臉上露出了異常尊敬的神色,道:“他說了,我就信!再說,老人家活到這麼大歲數,遠比我們經歷了更多的人生,他的話就算不是這世間最有道理的,也一定比我有道理。阿奴,上天眷顧你,讓你活下來,你還活在這人世間,那麼就該努力尋找人世間的幸福,不要辜負上天對你的眷顧!”

  望著楊帆異常真誠的眼睛,天愛奴心中一陣悸動,楊帆真情流露的語氣,看不出一絲作偽,她更加懷疑自己的判斷了,但她還是不能確定。畢竟,她做的事,干系實在太大,而感動……

  那個磨坊主收留她,並且丟給她半個饃的時候,她比現在還要感動,人心隔肚皮呀。

  天愛奴輕輕地道:“我會的。”

  天愛奴細密的眼簾緩緩揚起:“我想……再吃一碗飯。”

  兩個人相視而笑,那笑如靜謐的午夜,攸然亮起的一朵燈花,在那一瞬間照亮了他們彼此,心暖和了許多,這是她第二次笑,她笑的很好看,楊帆覺得,她真應該經常這樣笑一笑。

  天愛奴盈盈起身,道:“菜都叫你吃光了,我再去弄點兒,你想吃什麼?”

  楊帆道:“我想吃菜,很清淡的菜,比如……野菜蘸醬!”

  “這個簡單,馬上就好。”

  天愛奴系好圍裙,款款地走向廚房,她的步態……很女人。

  楊帆追了一句:“醬要炸一下,放一個雞子兒!”

  天愛奴答道:“好!”

  她的倩影消失在廚房裡,片刻之後,一陣雞蛋炸醬的香味就撲進了楊帆的鼻子,楊帆閉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品味著那炸醬的味道,當他再睜開眼時,他的目光亮晶晶的。

  這一回,楊帆吃的很慢,不再像餓死鬼投胎似的,他一邊吃著飯,一邊看著天愛奴吃飯的樣子,她吃的更慢,動作很優雅,很好看。

  素手調羹湯,含羞侍君嘗。無論羹湯多麼珍饈,倘若沒有了後一句作陪襯,便失去了旖旎的景致。人間煙火,總要有個仙女般的女人陪伴著,那平淡才生了一種難言的味道,於是,人更加好看,飯菜更香。

  這就是秀色可餐。

  平靜和溫馨很快就被打破了,院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還未及有所反應,那人便闖進門來……
rickey1270 發表於 2012-11-3 14:42
第三十一章 人們最喜歡相信的理由

  擅闖民居這種事本不該發生的,尤其是晚上,幾乎更不可能。

  因為在照明條件比較低劣的古代,人們對於黑夜有著本能的恐懼和行動上的客觀困難,夜間犯罪,主人無法事先判斷你是要偷東西還是要殺人,再加上私宅不受侵犯的傳統觀念,所以夜入民宅,非奸即盜的觀念深入人心。

  唐律規定:“夜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時殺者,勿論。”

  再加上宵禁的規定,所以夜間串門子,在那時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到了人家不敲門便登堂入室,更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以致兩人全無防備。

  然而楊帆並不覺得意外,規矩是規矩,規矩定出來,就是給人破的。敢大模大樣闖進他家,壞了這夜不入民宅規矩的,除了馬橋還能有哪個?

  可馬橋平時輕易也是不會到他家裡來的,這個時間按常理說,馬橋本該在家裡陪著他老娘做手工才對,可是進來的,卻真的是馬橋。

  馬橋一腳踏進門來,就見房中整潔,一張幾案,對坐兩人,一男一女,不禁“哎喲”一聲,忙不迭點頭哈腰地賠禮道:“對不住,對不住,我走錯門了……”

  馬橋一邊說一邊退,退到門口,剛剛退出一只腳,已然看清了楊帆的模樣,不禁驚詫地站住。他捧著一個陶罐兒,張口結舌地看看楊帆,又看看天愛奴,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位姑娘……”

  楊帆一伸手,按下了天愛奴欲暴起的動作,向她解釋道:“這是我朋友。”

  楊帆起身,把馬橋拉到院子裡,問道:“你怎麼來了?”

  馬橋道:“我不放心小寧,回來後去了她那裡一趟,聽她說你今晚沒去她那裡吃面片兒湯,小寧叫我來看看你。我琢磨著,怕是你把錢都給了我去應付老娘,所以……,我就帶了半罐子粥過來,那位姑娘是什麼人?”

  “她呀……”

  楊帆眼珠亂轉,遲疑地說道:“哦,她是我的表妹,特意來探望我的。”

  馬橋以手撫額道:“兄弟,能換個更合適的借口麼?”

  “怎麼?”

  馬橋無力地道:“你說過,你的老家在交趾,在中原沒有親人。現在你表妹來探望你?從交趾、孤身一人、萬裡迢迢地趕到洛陽來探望你?而且你還要做賊似的把她藏在家裡,都不讓人知道?”

  楊帆臉上一紅,沒好氣地道:“你知道是借口還說出來?問那麼多幹什麼,你就當她是一個賊好了。”

  馬橋捧著瓦罐,一臉木然地道:“你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做賊麼?”

  楊帆道:“奇哉怪也,漂亮女人怎麼就不能做賊了?”

  馬橋道:“一入青樓,衣食無憂啊。漂亮女人能走的路太多了,做賊?哈,哈哈,天大的笑話!”

  楊帆生怕天愛奴聽了著惱,趕緊往門口瞧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休得胡說,叫她聽見,定不饒你!”

  馬橋“哼哼”兩聲以示冷笑,說道:“看吧,我這麼說你不樂意了是吧?快招,她到底是誰?”

  “你煩不煩啊?”

  馬橋往門口瞧瞧,擠擠眼睛,小聲道:“你相好的?”

  楊帆心裡一動,這個理由……似乎說得過去,於是故作沉吟狀道:“嗯……”

  馬橋急不可耐地道:“果然是你相好的?天吶,這麼漂亮的姑娘,快說,這是誰家的女子,你怎麼勾搭上的?”

  楊帆情知不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滿足這個好奇寶寶的好奇心,他是絕不會罷休的,便順著他的思路,慢吞吞地說道:“這位姑娘麼……,是我在洛河上認識的一位商賈之女。”

  “哦?”馬橋換了另一只手抱著瓦罐,豎起了耳朵。

  楊帆道:“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我行經洛河橋上,她正使船自橋下經過,我們兩人就此一見鐘情,一來二去,兩情相悅,便私訂了終身,可她父母嫌貧愛富,不願讓她嫁給一個坊丁,所以……她就跟我私奔了……”

  楊帆順嘴編出一個很濫俗的劇情來,可是越是這種濫俗的故事,無疑卻是最能滿足人獵奇俗心理的,所以馬橋信之無疑。他咂巴咂巴嘴兒,興致勃勃地道:“那你們倆,打算以後怎麼辦?”

  楊帆蠻不在乎地道:“還能咋辦,讓她住在這兒唄,依咱大唐律,只要過了法定婚齡,男女兩情相悅,成就事實婚姻,便予承認,父母也干涉不得的。”

  馬橋捏著下巴,狐疑地道:“不對吧……,依咱大唐律,可是男滿二十,女滿十五,方才可以成親。你今年才十七,還差著三年呢。”

  楊帆道:“所以,我打算先這麼過著,等三年以後,我們兩個不但早就做了夫妻,連娃兒都不知道生了多少個了,她阿爺阿母還能反對不成?”

  馬橋翹起大拇指贊道:“這一招夠狠!”

  楊帆趁機對馬橋道:“如今她父母正到處打聽她的下落,因此這件事你清楚就好,切不可再告與他人知道。”

  馬橋連連點頭:“當然,當然。你放心,這種事,打死我都不會說與外人知道的。”

  楊帆吁了口氣,問道:“對了,寧姊那裡怎麼樣了?”

  馬橋道:“大娘聽了也很氣憤,她說,男人窮些沒關系,可要是這般沒志氣,那就真的一輩子沒有出息了,所謂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自己女兒若是跟了這樣一個男人,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她明天要親自去找媒人退婚呢。”

  楊帆欣然道:“這就好。”

  兩個人又聊了一陣兒,馬橋告辭離開,楊帆已經吃得小肚溜圓,那粥自然也是捧回去了。

  楊帆閃身進屋,就見天愛奴端坐案後,亭亭若初荷出水,一雙明亮的眼睛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看,看得楊帆心裡發毛,不由暗忖道:“她怎麼這麼看我?我倆說的話……不會是被她聽到了吧?”

  天愛奴盯的楊帆目光游移,不敢與她對視,這才高傲地揚起下巴,從鼻子裡輕輕地一“哼”,扶案而起道:“我困了,這些杯盤,你收拾了吧!”說完,便昂起頭,像一只驕傲的孔雀般,裊裊婷婷地去了。

  ※※※※※※※※※※※※※※※※※※※※※※

  燈滅了,月光從窗欞透入,流水一般瀉滿整個房間,地上,似一幅疏影橫斜的潑墨。

  楊帆又出去“打葉子戲賭錢”去了,這一回天愛奴自然不會再跟蹤他。

  上一次,楊帆在兵部案牘司查到了“著龍武軍派兵押送”這麼一句話,當時這支人馬押送的人是廢太子李賢,去處是蜀中巴州,這與他想查的嶺南韶州八竿子打不著,但這已是他能查到的唯一線索。

  今晚,他會繼續查閱還沒看完的有關永淳二年的公文,如果再找不到有關龍武軍出京公幹的其它線索,他就得針對當年赴蜀中巴州公幹的這支人馬進行調查了。雖說兩地風馬牛不相及,可是赴巴州公幹的人,未必就不能轉道去韶州幹些別的。

  又是整整大半夜辛苦的查閱,時間快到時,楊帆揉揉發紅的眼睛,長長地吁了口氣。到今天為止,他已經把永淳二年所有的兵部公函全都看遍了,那一年,龍武軍出京的唯一記錄,就只有押送廢太子李賢入巴州這一條。

  看起來,他只能從這條線索著手了。

  楊帆走到窗邊,微微啟開一道縫隙,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向黑沉沉地天際望了一眼。天地依舊一片茫茫,但這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晨曦就快出現了。

  楊帆長長吐一口濁氣,回首看了看那些堆積如山的案牘,輕輕翻下樓去,像一只夜鶯般投進了茫茫夜色當中……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1-4 14:12
第三十二章 私奔風雲

  一大早,楊帆照常去開坊門,今兒是月末最後一天,明天起就要由他人輪值了。
  似乎一切如常,開坊門時,他依舊被人撞得風中蘆葦一般搖曳,被膽大潑辣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揩油,換來一天的好心情。
  走在街上,小吃攤主們依舊熱情地跟他打著招呼,只有經過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時,略略有些不同。那處棚子冷冷清清的,甯姊今天沒有一早出攤,楊帆知道,她今天一定是忙活退婚的事情去了,因此也不擔心。
  但是當楊帆回家吃過天愛奴調製出的清淡小菜、熬出的香甜米粥,趕到坊正府裡應了差事,開始今天的巡察遊弋時,他發覺有些不對勁兒了。
  街頭巷尾,總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一邊說一邊還不停地看他,神色相當的詭秘,可是當他走過去時,這些人卻馬上顧左右而言它,不鹹不淡地扯起了閒話。
  楊帆有點發毛的感覺,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楊二。”
  “黃員外。”
  楊帆微笑著站住行禮。
  迎面走來的正是黃招平黃員外,黃員外極其圓潤的身子走得很是輕盈,仿佛一隻皮球似的,顫呀顫的彈到他的身邊,一張胖臉笑得天官賜福一般。
  楊帆有些意外,黃員外平素與他街頭碰見,一向不怎麼打招呼的,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今天這是怎麼了?莫非忽然做成了一筆大生意?
  黃天官笑吟吟地開口了:“楊二,怎麼兩眼都是血絲啊,昨晚沒有睡好麼?”
  “哦,黃員外,我……”
  黃員外根本沒想聽他的回答,馬上接笑道:“呵呵,年輕人嘛,不要害羞,某可是過來人了,這種事情,還是要悠著點好,要愛惜身體,啊?”
  “呃……員外說的是……”
  黃員外圓潤地從他身邊飄了過去,那步態,那風情,仿佛前方路上有一座山峰,山峰下有一道竹籬,竹籬內有一叢秋菊,胖胖的黃員外忽然搖身一變,成了五柳先生,正悠然行去,籬下采菊。
  楊帆望著黃員外的背影,如丈二金剛一般摸不著頭腦,他正覺有些古怪,擔著菜挑子出攤的宋二伯看見了他,便站住腳步,笑道:“楊二,聽說你家自己開夥做飯了啊,可要買些菜麼?”
  楊帆一怔,昨天傍晚時分自家飄起一道炊煙,這就有人注意到了?莫非這宋二伯乃是一位隱居不出的世外高人,有事沒事的就站在他家土牆上四下望氣?
  一身粗布衣裳,留著兩撇八字鬍的宋高人笑道:“菠菜、茭白,萵苣、蘑菇、苜蓿、薺菜、金針菜,都是新鮮的,你看看挑點兒什麼。”
  楊帆遲疑地道:“這個……,二伯,我身上沒帶錢,下回吧,下回再照顧你的生意。”
  宋二伯從挑子裡拿出一把韭菜,遞到楊帆手裡,很慈祥很得靄地道:“你現在花錢的地方多,想來是有些拮据的。需要了就跟二伯說一聲,怎麼也不差你那一口。喏,這把韭菜送給你,回去剁個菜餡炒個雞子兒什麼的,味道極好。”
  宋二伯拍拍他的肩膀,壓低嗓門道:“二伯跟你說,韭菜這東西,補腎壯陽喔。”
  “嗯?”
  楊帆正詫異間,宋二伯已帶著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挑著擔子揚長而去。
  楊帆慢慢地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想到了原因所在:“馬橋!這廝那張破嘴,就沒個把門兒的麼?”
  楊帆一俟想清緣由,憤憤然便去尋找馬橋,走了兩條巷子,還沒找到馬橋蹤影,迎面忽有一個綠衫少女姍姍走來,這少女發梳百合髻,領一條大黑狗,“目不斜視”、“旁若無人”,楊帆一看正是小東姑娘。
  “不好!”楊帆欲待要躲,小東已然走到面前,楊帆正要欺她眼神不好,硬著頭皮與她擦肩而過,小東看一看他,卻遲疑站住,喚道:“可是楊家二郎當面?”
  “啊!啊啊!小東姑娘啊!”
  楊帆苦笑站定,打個哈哈,仿佛才看到她似的,笑臉迎上,說道:“正是楊帆,小東姑娘,你這是到哪兒去呀?”
  小東躡著貓一樣的步伐貼近了,直到楊帆能清晰地數出她鼻尖和兩頰的雀班數目,才眯著眼喜道:“啊,果真是二郎。”
  歡喜的神色一閃即逝,少女臉上又換了一副幽怨的神情,幽幽地眯著楊帆道:“二郎好不絕情,奴家對二郎一番情意,二郎心中當真不知麼?你平日裡裝捏作傻,奴家只道你不想太早成親,也不怪你,哪知你卻與一商賈女子勾搭私奔。”
  小東說著,抽抽答答,兩行珠淚便滾滾而落。
  楊帆慌了手腳,前後看看,慌張勸道:“小東,你不要哭啊,你這般模樣,叫人家看見,還以為我怎麼樣了你,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小東把淚一收,挺起平坦的胸膛,朗聲道:“二郎,此間沒有旁人,咱們把話說清楚,你說,人家容顏相貌、性情品性,到底哪裡不如那個商賈女子?你說!”
  小東先天近視,再加上常做針線活的緣故,還有些對眼,這時她的兩隻眼睛一致對內,雙眼焦點專注地交叉在楊帆的眉心,楊帆被小東姑娘犀利的眼神徹底擊敗了。
  他像一個始亂終棄,終被苦主找上門來的登徒子似的,慚愧的無地自容,低著頭,懺悔似地說道:“小東,你是一個好姑娘,勤勞、能幹,性格溫柔,心地善良……”
  楊帆不敢與之對視,稍稍抬起眼睛,盯著對方的鼻尖,數著點點雀斑,用最真誠的語氣道:“你的眉毛像天邊的雲一般高潔,你的眸子像霧夜的星辰一般明亮,你的模樣就像迎春的花朵一般俏麗,你的身材就像我手裡的這把韭菜一般稚嫩……”
  小東姑娘抹抹眼淚,質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喜歡她,不喜歡我?”
  楊帆歎了口氣,深沉地道:“也許……這就叫緣份吧。小東姑娘,你我二人,是有緣無份呐。你看,你家境富有,而我只是一個坊丁,家徒四壁。你性情溫柔,勤勞能幹,而我好吃懶做、不學無術,我怎麼能配得上你這樣的好姑娘,自慚形穢,自慚形穢。”
  小東姑娘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胸脯,黯然道:“你不用哄弄我,我知道,我……太瘦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楊帆趕緊否認:“小東,你可不要這麼想,你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姑娘,這坊裡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四坊八鄉,有口皆碑呀!你看……”
  楊帆一指那只正在小東姑娘膝下搖尾獻媚的狗狗,:“你瞧,連狗都喜歡你!”
  小東姑娘忿然道:“偏是二郎不喜歡我,有眼無珠,連我家大黑都不如!”
  楊帆連聲道:“是是是,楊某沒眼光、沒福氣……”
  小東姑娘拂身便走,楊帆一把拉住她道:“且住,那是一棵樹。”
  “不用你管!”
  小東姑娘甩開他的手,憤憤離去,楊帆暗暗籲了口氣,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走出去不過三步,已然走遠的小東姑娘突然站住,高聲道:“楊二,你給我站住!你說清楚,‘連狗都喜歡我……’,你是不是說我瘦得像一把骨頭?”
  楊帆拔腿就跑,後面傳來小東姑娘氣極大吼的聲音:“大黑,給我咬他!”
  “汪!汪汪……”
  楊帆抱頭鼠竄,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花家針織坊的花大娘高亢尖銳的咒駡聲就從她家院子裡響起來:“楊二這個缺德帶冒煙的死東西……”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1-4 15:13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11-11 20:04 編輯

第三十三章 偏遇無賴小人

  被狗攆了四條街的楊帆氣喘吁吁,總算是擺脫了那只花家惡犬,這時瞧見前邊樹下有兩個坊丁正在下棋,楊帆向他們問了一下,才知道馬橋正在第四曲常瞎子家裡拔火罐。

  楊帆到了常瞎子家,常瞎子茫然地向門口看了一眼,問道:“來了呀,請稍候片刻,一刻鐘就好。”

  馬橋趴在榻上,光著脊梁,後背上滿是一只只竹筒,正咬牙切齒地忍痛,看見楊帆,招呼道:“小帆也來拔罐麼?看你那張烏鴉嘴,胃寒胃寒的,我現在受風了,呵!肩膀一動就疼。”

  楊帆哼了一聲,在旁邊坐下,板著臉道:“馬橋,你給我說清楚,坊間那是怎麼回事?”

  楊帆呼名道姓地叫他,這分明就是生氣了,馬橋聽了一臉茫然地道:“怎麼了,什麼事這麼生氣?”

  “什麼事?”

  楊帆怒不可遏地道:“咱倆昨兒晚上是怎麼說的?你不是親口答應我,絕不把我……把我家裡有位姑娘的事情告訴外人麼?”

  馬橋道:“對啊,我是這麼說的,怎麼啦?”

  楊帆怒氣衝衝地問道:“你敢保證,對誰都沒說過?”

  馬橋眨巴眨巴眼道:“對啊,我根本就沒對……,哦!我跟我娘說過。”

  楊帆瞪著他,馬橋理直氣壯地道“我娘又不是外人,你怕什麼?”

  “劉大娘,她的確不是外人……”

  楊帆有氣無力地道:“可是什麼事兒只要被你娘知道了,也就等於全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娘會在最短的時間裡,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所聽到的希罕事兒告訴她所遇見的每一個街坊……”

  楊帆欲哭無淚地道:“仁兄,令堂大人的性子,你不會不知道吧?”

  馬橋心虛地吱唔:“你……你怕什麼,不就是私奔麼,誰在乎呀?再說,咱坊裡的人還能不向著你?你放心,這事兒再怎麼傳,那也是坊裡頭的人嚼嚼舌根子,絕不會有人把這事說與外人聽的,真有外人打聽,大家伙兒還得幫你遮掩呢。”

  常瞎子馬上豎起耳朵,認真傾聽起來,私奔這種事,太有趣了!

  楊帆聽得一陣無語,馬橋這話倒是實情,當時理學未興,民間對於情愛之事熱衷於傳揚、促合,即便是有些不合禮法,百姓們也只是津津樂道,少有人會去求全責備。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既沒有來自朝廷方面的責難,也沒有民間士民的聲討,李靖和紅拂女私奔,更是被唐人津津樂道,贊美不已。私奔在唐人眼中是一種很浪漫的愛情故事,根本不會有道德君子跑出來口誅筆伐。

  再加上,當時的人地域觀念極其強烈,街坊鄰居、同鄉故裡,只要一俟知道這個身份,先就親近了幾分。楊帆這事,坊裡人肯定向著他說話。大家想想現代警察去山村解救被販賣婦女時所遭遇的阻力,就能想像當時人們是如何的幫親不幫理。

  問題是,楊帆這位“娘子”,可不是真的私奔女,楊帆當然心生顧忌。不過事已至此,從坊裡百姓們的反應來看,倒是沒人聯想到前幾天搜捕的那個朝廷欽犯身上。天愛奴在他家裡住著,就算從不出門,早晚也會被人發現,經此一事,說不定反倒成了掩護她真正身份的絕好借口。

  想到此處,楊帆的怒氣也就消了,饒是如此,瞧瞧馬橋那副德性,楊帆還是忍不住道:“你呀,當真是成事不足……

  馬橋趕緊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敗事有余!”

  面對這樣一個主動承認錯誤的人,你還能說什麼呢?

  楊帆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抓住他肩膀一個竹筒向上一拔,馬橋非常配合地“慘叫”一聲,賠笑道:“不氣了吧?”

  馬橋拔完了火罐,呲牙咧嘴地和楊帆離開了常瞎子家,剛剛走到十字大街,遠遠的就有一行三人緩緩走來,馬橋閃目一瞧,不禁叫道:“哎喲,小寧回來了,我去問問她退婚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楊帆扭頭一看,只見面片兒和面片兒娘一左一右,扶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正向坊中走來,忙也舉步迎了上去。

  “孫婆婆,王大娘!”

  楊帆和馬橋迎上去,先向孫媒婆和面片兒娘打聲招呼,然後雙雙把目光投向江旭寧,江旭寧輕輕搖了搖頭,神色黯淡。楊帆和馬橋心中一緊,因在路上,不宜多問,便跟在她們身後,往江旭寧家中走去。

  幾人進了江家的門,面片兒倒了幾碗涼開水端上來,孫婆婆和面片兒娘脫了鞋,盤膝坐到榻上,楊帆和馬橋挨著榻邊坐下,小心地問道:“孫婆婆,與柳家商量退婚的事,到底怎麼樣了?”

  孫婆婆年紀已經很大了,據說,就連面片兒娘和她爹當年的婚事,也是這老婆子一手撮合的,她是這修文坊裡資歷最老的一個媒婆。

  孫婆婆咂巴咂巴已掉光了牙齒的嘴,嘆氣道:“哎!老身做了一輩子媒人,不知說合了多少對夫妻,沒想到終日打雁,終被雁啄了眼,臨了臨了,瞎了這雙老眼,竟把寧兒許配了這樣一個畜牲!”

  老太婆說著,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面片兒娘沉著臉色,本來也是滿臉的不愉,不過一見孫婆婆這樣,趕緊拉住她,解勸道:“阿婆且莫如此,想當初訂親的時候,那柳君璠我也是見過的。

  那時他的父母還健在呢,瞧著這孩子挺好的一個後生,誰會想到今時今日他竟變成這樣一副模樣。阿婆,不只是你看走了眼,我也是看走了眼啊,阿婆無需自責,咱們如今,還是趕緊想個法子才好。”

  楊帆聽了這二人之間的對話,小聲問面片兒道:“寧姊,那姓柳的不答應退婚?”

  面片兒眼圈一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她緊抿著唇,輕輕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馬橋急不可耐地道:“大娘,這到底是咋回事兒,你給我們倆說說呀,這麼多人,總能商量出個辦法。我跟小寧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帆也當小寧是親姐姐一樣,全都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面片兒娘嘆了口氣,說道:“今兒一早,老身就和小寧去找阿婆,說明了情況,阿婆聽了也很生氣,就陪我們娘倆去柳家商議和離的事情。結果到了柳家,那柳君璠堅決不肯和離,甚至當著小寧的面就說,就說……”

  面片兒娘說到這裡,渾身哆嗦起來,面皮子鐵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孫婆婆接口道:“那小畜牲說,只等小寧嫁過去,就要往死裡折磨她。”

  楊帆和馬橋登時氣炸了肺,楊帆怒道:“這個無恥敗類!堂堂男兒,為人面首,伏在女人胯下搖尾乞憐,求些施舍度日,這樣的貨色,寧姊若嫁了他,豈不是一生一世都要受委屈。他不願和離,咱就離不得麼?”

  孫婆婆道:“小旭啊,你剛回大唐不久,有所不知。咱大唐律法,固然有夫婦和離這麼一說,可是和離和離,就在一個和字,兩下裡都同意,那才成,要不然怎算是和離?那姓柳的恨小寧當眾刮了他的臉面,心中懷恨,怎肯放過小寧?

  再說,他這等沒骨氣的破落戶兒,雖與那姚夫人媾和,終究是奸夫淫夫,姚夫人肯為他生兒育女麼?他舍了小寧這樣的好姑娘,還到哪裡去娶一個稱心如意的小娘子?他自然是不肯和離的了。”

  馬橋追問道:“孫婆婆,那不肯和離,就再無分手的法子了麼?”
rickey1270 發表於 2012-11-5 00:06
第三十四章 這是男人的世界

  孫婆婆搖搖滿是白發的腦袋,怏怏地道:“別的法子,都不成的,還有一個法子,就是由男方‘出妻’,你想,咱要和離他都不肯,他會主動休妻?再一個……就是經官了。”

  楊帆雙眼一亮,道:“著哇,他不肯和離,咱就經官!我和馬六都是人證,咱告上官府,我就不信,他這等賣身求食的乞索兒,在官府裡面還有關系。”

  孫婆婆搖頭道:“難!難!經官……難吶!夫是婦天,女要告夫,不管有理沒理,先判徙刑兩年,即便如此,也告不贏的,男人在外勾三搭四,不比婦人不守規矩,官府豈會判你分離?官府判離,只有兩條,‘義絕’、‘違例’,寧兒一條都不符合呀。”

  楊帆和馬橋面面相覷,這裡邊的道道兒,不是專業人士還真搞不懂,兩人一頭霧水,最後還是楊帆忍不住,率先問道:“阿婆,這‘義絕’和‘違例’是指什麼?”

  孫婆婆道:“‘義絕’,就是說,對對方的族人犯了毆殺、奸殺、謀害之罪。‘違律’,就是說違反了大唐律的婚姻,比如說律法不准同姓成親,而夫妻二人偏是同姓,如此一類的婚姻,便不合法,須得判離……”

  楊帆蹙眉道:“如此說來,這兩個法子確實用之不上,可那姓柳的如此齷齪卑劣,明明不是良配,難道……想離就離不了?”

  孫婆婆幽幽地嘆息道:“這天下,是你們男人的,也是向著你們男人的,婦道人家哪有說理的地兒。”

  現代人都說唐朝女子社會地位高,其實也只是相對於其他朝代而言的,她們的社會地位不可能高於男人或者與男人平等,而史書中得以留存的一些女人張揚跋扈的故事,恰恰是因為那不是普通現像,才成為傳奇。那些跋扈娘子,哪個不是有一個極硬氣的娘家?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皇家公主,普通女子比得了麼?

  唐律規定,夫妻互毆,妻子刑重。狀告丈夫的,不管有理沒理先判兩年。

  明清時候更甚,夫妻互毆,不管有傷無傷,妻子立杖一百,甚至,丈夫在追打妻子的過程中自己不小心磕碰而死,都要判處妻子極刑。而妻子告夫,先杖一百,判刑三年,然後才審你那丈夫是否有過,如屬誣告,妻子立即處以絞刑。

  丈夫在外尋花問柳,與人苟合,固然風評不佳受人鄙視,卻是沒有罪的,所以昨日江旭寧雖撞見柳君璠與姚氏夫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真鬧將起來也無從處置。

  可反過來,要是柳君璠告面片兒與馬橋不清不楚,屬實的話要判刑兩年,若是假的,這場官司打下來,她的名聲也要毀了,她一個尚未出嫁的姑娘,名聲一旦臭了,處境如何難堪,可想而知。

  二人聽罷孫婆婆的解釋,一顆心登時涼了半截,馬橋喃喃道:“如此,小寧就只得嫁了那個浪蕩無行的柳君璠不成?”

  面片兒激靈一顫,大聲道:“不!我寧可死,也不嫁給這樣一個男人!”

  面片兒一咬牙,急退兩步,一反手就從窗台上的簸箕裡抄起一把剪刀,王大娘驚道:“乖女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老太太想要搶過女兒手中的剪刀,可是見她剪尖已然抵著身體,生怕上前搶奪她立即自殺,急嚇之下,臉色已蒼白如紙。

  孫婆婆也驚站起來,面片兒忍了很久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泣聲道:“阿母,那日,女兒親眼看見他在那姚姓婦人面前毫無骨氣的樣子,他……若是在外尋花問柳,那也罷了,算是他男兒家的本事,女兒都能忍得,可他如此沒有出息,我難道要跟他一樣含羞忍辱,乞人口食不成?”

  面片兒把剪刀一立,沉聲道:“阿母勿驚,女兒不會自尋短見的,我只是要劃花了自己的容貌,諒他姓柳的,也不會娶一個相貌凄厲如鬼的女子。”

  王大娘驚道:“女兒萬萬不可,總有辦法可想的,你若劃花了相貌,將來還有哪個男人肯要你。”

  面片兒道:“阿母,女兒就算一生嫁不出去,又或嫁個山野粗漢,也勝似跟了一個這樣的男子,容貌便醜得像個鬼,女兒至少也能挺直了腰板做人,若是不然,縱有花容月貌,活著也似一鬼!”

  楊帆勸道:“寧姊,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咱們再商量商量……”

  話猶未了,他突然一個箭步竄上去,一把奪下了江旭寧手中的剪刀。楊帆這一閃身形雖然快極,但是眾人正唯恐江旭寧狠下心來劃花了自己面孔,注意力並未放在他的身上,再說少年人身手靈活也不希奇,因此並未生疑。

  孫婆婆又慚又羞,這樁婚姻是她一手撮合的,眼見鬧到這樣的地步,孫婆婆臉面上很是無光,便對江旭寧道:“寧兒,你可千萬不要做此想法,事情還沒走到那一步,咱們再商量商量。”

  孫婆婆思索了片刻,拉住江旭寧的手,對面片兒娘道:“蘇坊正家裡大郎的婚事是老身一手撮合的,在蘇坊正面前,老身倒還有些面子。既然咱們自己不能讓那姓柳的同意和離,老身就去一趟蘇坊正家,請蘇坊正出面,或許可以壓得那姓柳的回心轉意。”

  面片兒娘喜道:“這可好,那就麻煩阿婆了。”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打開來,從裡邊撿出一串大錢,塞到孫婆婆手裡。孫婆婆顏面無光,哪裡肯收,不禁連連推拒。

  面片兒娘道:“請托辦事,哪有不花錢的,阿婆且拿著,不管是買只雞鴨,提匣點心,總不能空著手登門!”

  如此推托再三,孫婆婆便收了錢,道:“既如此,老身就厚著臉皮收下了。事不宜遲,老身這就去蘇坊正家裡走一遭。”

  她看看淚痕未乾的江旭寧,輕輕嘆了口氣,又安慰道:“寧兒,你且安心等著,阿婆請蘇坊正出面,這各坊的坊正,本身都是坊裡邊有頭有臉的人物,相互間又通著聲息,如果蘇坊正肯出面,就能說服那永泰坊的坊正向柳君璠施壓,迫他就範。”

  江旭寧噙淚屈身道:“阿婆,寧兒的終身,就拜托與阿婆了。”

  孫婆婆點了點頭,顫巍巍往外便走,楊帆忙對馬橋遞個眼色,叫他留下安撫江旭寧,免得她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自己則趕上去,攙了孫婆婆往外走。

  楊帆一路走一路問道:“阿婆,那姓柳的到底怎生說的?”

  孫婆婆聽了,臉上浮起一片怒色,說道:“老身說了一輩子媒,還沒見過這樣無恥的男子。那柳君璠根本就是個無賴,他說:要和離也成,等他玩膩了、把人玩殘了,自然就會休妻。這人根本畜牲不如,與他商量和離,是對屠兒說放生,怎麼可能?”

  楊帆聽了,心中攸地掠過一絲殺意,暗暗忖道:“若是孫婆婆能請得蘇坊正出面,叫那柳君璠好說好散倒還罷了,若是不然,我便宰了那個畜牲,也不教寧姊落入火坑,一世不得翻身!”

  楊帆一直把孫婆婆送到蘇坊正家裡,蘇墨涵倒是挺仗義,再說江旭寧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聽說她那夫家如此的不堪,蘇坊正心中也甚是鄙夷,當下一口答應,立即便去永泰坊,找那永泰坊坊正共同出面。

  楊帆得了准確的信兒,先送了孫婆婆回家,又趕回面片兒家,向她說明情況。聽說蘇坊正答應出頭,江旭寧重又萌生了希望,情緒這才緩和下來,楊帆和馬橋又婉言解勸了一陣,這才雙雙告辭。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1-5 11:13
第三十五章 宰相門前七品官

   
    楊帆回到家裡,一推門便嗅到一陣飯菜的香氣,心中油然升起一陣幸福的感覺,便向廚下揚聲喚道:“阿奴,我回來了!”

     
  奇怪的是,廚下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楊帆奇怪地走過去,探頭往廚下一瞧,裡邊根本沒人,楊帆再一回頭,不禁嚇了一跳,天愛奴正幽靈似的站在他身後。

     
  楊帆駭然道:“你怎麼跟個鬼似的,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

     
  天愛奴瞪著他,道:“出事了!”

     
  楊帆怔道:“出了什麼事?”

     
  天愛奴嗖地一下閃到門口,貼著門縫向外看了看,又嗖地一下飄到他的面前,小聲道:“我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兒。”

     
  “哦?”

     
  “我發現經過你家門口的人,都會很好奇地往裡邊探頭探腦。”

     
  “哦?”

     
  “我還發現,那些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哦?”

     
  天愛奴臉色凝重地點:“你說,會不會我在你家的消息已經洩露了?”

     
  楊帆心虛起來,忙道:“你想多了,這坊間百姓各過各的日子,誰會多管他人閒事?”

     
  天愛奴搖頭道:“不然,你本單身男兒,家中從不起夥,突然開始自己生火做飯,落在有心人眼中,難免會生起疑慮……”

     
  楊帆乾咳兩聲道:“你不用擔心,我說過了,這坊裡絕不會有人多管閒事。再說你這副模樣兒,就是有人見了你,會相信你是個女賊嗎?”

     
  天愛奴猶自不放心,凝視著他道:“真的沒有事?”

     
  楊帆正色道:“絕對沒有事,我用我的人格擔保!”

     
  天愛奴歎息道:“你這麼一說,我更擔心了。”

     
  楊帆鬱悶地道:“我的人格有這麼差麼?”

     
  天愛奴白了他一眼,反問道:“你有人格麼?”

     
  楊帆瞪著她問道:“飯做好了麼?”

     
  天愛奴奇怪地看著他道:“你居然還吃得下?”

     
  楊帆道:“為什麼吃不下?根本不會有事,你想想,如果你在這兒的消息真的洩露了,我豈不也要受到牽連?我既然不怕,你擔心什麼。”

     
  天愛奴歪著頭仔細想想,展顏道:“不錯,這個理由著實令我放心許多,那麼……吃飯吧!”

     
  昨日他們和搬新家燎鍋底差不多,自然要隆重一些,今天就不可能大魚大肉了,不過哪怕是尋常的菜式,經過天愛奴那雙妙手烹調出來,也是色香味俱佳。楊帆一見滿桌佳餚,不由食指大動,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道:“來來來,吃飯吃飯。”

     
  天愛奴微微一笑,道:“不急,我還有一盤大菜沒上。”

     
  楊帆停了筷子,訝然道:“還有一道大菜?”

     
  天愛奴探手從矮幾下摸出一個包袱來,輕輕地推到了楊帆面前。

     
  楊帆狐疑地看了天愛奴一眼,放下筷子,將那包袱打開,燈光下,頓時騰起一片珠光寶氣,氤氳生輝。兩方翠玉、一掛明珠,另有金錠銀條若干,楊帆驚訝半晌,緩緩抬起頭來,看向天愛奴。

     
  天愛奴道:“今天,我出去了一趟,帶了些東西回來。”

     
  楊帆將包袱緩緩掩起,重新推回幾案之下,鎮靜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謝禮!”

     
  天愛奴道:“我說過,救命之恩,當有厚報。這是我給你的謝禮。”

     
  楊帆目光微微一閃,問道:“你要走了?”

     
  天愛奴輕輕頷首,楊帆道:“前日叫你走,你不肯走,今日怎麼突然又想走了?”

     
  天愛奴嘴角輕輕一勾,道:“我說過,女人隨時都會改變主意,哪裡需要什麼理由呢?”

     
  楊帆籲了口氣,道:“這坊中盤查雖然不嚴,可是京中卻不然,各處城門處對於出城的人盤查還是甚為嚴格,你肩上有傷,很容易暴露身份,不如等傷勢養好……”

     
  天愛奴截口道:“要養好傷,非是一兩日功夫能夠辦到的。只要我能行走自如,出城麼,對我來說,絕不是問題。”

     
  楊帆默然片刻,展顏笑道:“也好。既然明日就將分別,筵上豈可無酒。”

     
  天愛奴道:“好,我雖有傷,飲酒卻是無妨,我去取來。”

     
  楊帆伸手虛按,說道:“你且坐著,我去取酒。”

     
  楊帆欠身欲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自院中響起。今日街坊諸般詭異,已令天愛奴生起戒心,這時一聽腳步聲起,她的目光立即警覺起來。

     
  楊帆在看她持箸的手。

     
  她的手指修長、纖秀,當腳步聲響起的時候,持箸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蘭花綻放般一動,已由持握變成了反握,右手食指輕輕抵前,拇指按在上方,尾指勾住筷尾,筷尖斜斜指向楊帆的右胸心口,變成了一個標準的握劍姿勢。

     
  她當然不是想要對付楊帆,她微微側著頭,左耳正傾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楊帆相信,當她暴起反刺時,手中的竹筷將勢如閃電,筆直地刺入進門者的咽喉,她不只是殺魚很快,殺人更快。

     
  楊帆馬上問了一句:“誰?”

     
  門外的人這回沒有冒冒失失地闖進來,他先說了一句話:“小帆,是我,馬橋!”

     
  聲落,門才拉開,馬橋邁步走了進來。

     
  一進門,依舊是一張矮幾,依舊是男女對坐,依舊是燈下用餐,情形一如昨晚。

     
  馬橋“哼哼”兩聲,道:“你們正吃飯呐,弟妹,打擾了啊。”

     
  天愛奴手裡的筷子“當”地一聲跌落桌上,張口結舌地道:“弟……弟妹?”

     
  楊帆趕緊站起來,搶過去擋住馬橋的視線,問道:“你怎麼來了?”

     
  馬橋繞過楊帆的身子,瞧瞧桌上的飯菜,連聲贊道:“哎呀,弟妹真是好手藝,這飯菜做得好香。”

     
  天愛奴瞪著楊帆,楊帆忙道:“馬六,別胡說八道的,我們還沒……那啥呢。”

     
  楊帆一邊說,一邊扭過頭去,擠眉弄眼地向天愛奴打眼色:“阿奴,你先離開一下,馬六來,有事跟我相商。”

     
  天愛奴緩緩站起,狐疑地瞟了楊帆一眼,姍姍走向後門,楊帆拉著馬橋坐下,問道:“你怎麼來了?”

     
  馬橋見天愛奴走了,臉上強裝的笑容頓時斂去,歎口氣道:“還不是因為小寧的事麼。”

     
  楊帆動容道:“蘇坊正那邊有消息了?莫非姓柳的還是不肯答應?”

     
  馬橋道:“蘇坊正去了永泰坊,見到了那裡的莫坊正,莫坊正聽蘇坊正說明了去意,便大覺撓頭,說是此事甚不易辦。”

     
  楊帆道:“那是何故,那姓柳的混到這般地步,在坊裡應該沒甚能耐才是。”

     
  馬橋道:“不錯,那姓柳的的確沒有什麼能耐。不過,他雖沒甚麼能耐,他傍上的那位姚氏夫人,卻是大有來頭。”

     
  楊帆雙眼微微一眯,問道:“那個姓姚的婦人,她是甚麼身份?”

     
  馬橋道:“那姚氏婦人也沒甚麼身份,只不過是個孀居的商人婦,不過姚氏夫人的娘……卻不是一個普通的人物。”

     
  楊帆奇道:“商人婦的母親,能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馬橋苦笑道:“姚夫人的母親,曾經給一個人做過乳母。”

     
  “誰?”

     
  “太平公主!”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1-6 01:36
第三十六章 一刀解厄

  楊帆大吃一驚,驀地睜大眼睛道:“竟有此事?”

    馬橋輕輕點頭道:“不錯!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太平公主的乳母,因為這層關係,少有人敢冒犯她,所以莫坊正便勸蘇坊正不要多惹閒事。”

    楊帆蹙起眉頭道:“那姚氏夫人……應該不會從中作梗吧,你想,那姓柳的若是退了這門親,豈不正好專心服侍於她?”

    馬橋冷笑道:“就算姓柳的成了親,還不是被那姚氏夫人想幾時喚去便幾時喚去?姚夫人會呷他這份幹醋嗎?再說,她也只當姓柳的是個玩物罷了,又不是要嫁給他。那日羞辱得她狠了,這婦人心腸歹毒,恨不得對小寧多加折辱呢。”

    楊帆默然片刻,緩緩地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果當日不是我得罪狠了他們,或許甯姊退婚便不會遇到這許多麻煩。”

    馬橋道:“算了,別說這些,你也是真心把小甯當了阿姊,才肯為她出頭。當日縱然不曾羞辱他們,以他們的卑劣德性,又豈會輕易放過小寧?”

    馬橋沉默了片刻,又道:“蘇坊正倒是挺仗義的,雖知那姚氏夫人有這般身份,還是想試一試,就力邀那莫坊正出面,一同去勸說柳君璠,甚至還替小寧答應,只要他肯退婚,便許他一些錢財,原想著這人忒沒骨氣,許他些財物,或許他就肯了。

    哪知道,那位姚夫人當時就在柳家,她居然從內室裡走出來,恥高氣揚地譏諷說,一個賣面片兒湯的,那點錢豈會放在她的眼裡,小寧嫁那姓柳的是嫁定了,要蘇坊正不要白費心機,回來叫小寧準備做新娘子便是。”

    楊帆聽了,目中頓時掠過一絲厲色。雖然這番話馬橋只是平白的轉述,但是他能想像得到,當時那姚夫人該是何等的目中無人,對甯姊該懷有多大的恨意。

    這個婦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那柳君璠卑劣無恥、毫無骨氣,這樣兩個人湊到一塊兒,面片兒一旦真的嫁入柳家,何只是抬不起頭做人那麼簡單,簡直就要生不如死了。

    楊帆的手往榻上重重地一按,忽然觸及了包袱的一角,心中攸又一動:“甯姊家裡那點錢,他們看不入眼,我用阿奴饋贈的這些貴重珠寶,能否買出甯姊的自由身?”

    只稍稍一轉念,楊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此事有姚夫人從中作梗,就算柳君璠肯,她也不肯。自己只是一個坊丁,甯姊只是一個賣面片兒的,突然拿出這麼多財寶,那姚氏夫人只消往官府遞一張名貼,說他們涉嫌偷盜,這便成了大麻煩。

    再說那柳君璠是個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傢夥,可他品性雖然卑劣,卻並不是一個白癡,如果有人肯拿出這麼多財寶贖買甯姊的自由,難保他不會利慾薰心,得寸進尺,想從甯姊身上榨取更多的財富。

&nb
絕妃盛寵帖吧
sp;  馬橋見他低頭沉思,臉上陰晴不定,知道他在為江旭寧想辦法,便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帆,不用為難,辦法我已經想到了。”

    楊帆霍然抬頭,喜道:“你有辦法?”

    馬橋頷首道:“嗯!我從蘇坊正家出來,就開始想辦法。那姓柳的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嫁了他,小寧這一輩子就毀了,她跟我從小一塊長大,無論如何,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跳進火坑,我思來想去……”

    楊帆恍然道:“原來如此,你要跟甯姊私奔?這倒的確是個釜底抽薪的好辦法!”

    “嘎?”

    馬橋的下巴差點兒脫臼,吃吃地道:“這……是好辦法?”

    楊帆眉飛色舞地道:“當然是好辦法,我早就看出,甯姊對你有些不同一般,想來心中也是喜歡你的。你今既有這個想法,那是再好不過,你們二人私奔,成了真正夫妻,他姓柳的想不離都不成了。”

    馬橋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幾下,說道:“兄弟,小甯現在雖未過門,婚書卻已簽下了,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是人家的娘子!私奔?虧你想得出,那是觸犯王法的,就算我跟她逃了,娃兒都生了七八個,她依舊應該是人家的娘子,除非人家肯休了她。再說,她有一個老娘,我也有一個老娘,你說我們攜家帶口的,能逃到哪兒去?”

    楊帆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不禁問道:“那你說的好辦法是?”

    馬橋發狠道:“‘義絕!’唯有義絕這一個法子可行!我明日登門,認下小甯的母親做乾娘,以小甯兄弟的身份打上門去,打斷他一條腿,不怕他不告官,只要他主動報官,再叫小寧提出解除婚約!”

    楊帆瞪著他道:“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你知不知道,你毆傷人命,要坐牢的。”

    馬橋正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打得輕了,不起作用,怎麼也要打斷他一條腿,才算合了這‘義絕’的條件。如此一來,我自然要做兩年牢的,我馬家兄弟多,不愁沒人照料阿母,只是我那些堂兄弟都不住在本坊,阿母也不會舍了這幢宅子與我本房兄弟同住,我不在的時候,還請你就近多多照料一下。”

    馬橋說著,便站起來,向楊帆鄭重地一揖。

    馬橋身上有許多的缺點毛病,但是對父母,他至仁至孝。對朋友,他義薄雲天,他就是坊間一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兒,可誰又規定,仗義負俠、慷慨赴死者,必須要有一身超凡脫俗的本領?有大本領者,未必就有這副俠義心腸。

    仗義每多屠狗輩!馬橋不識字,也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可是很多懂得大道理的人,在
夢魘之賊5200
他如許行為面前,怕也要自愧不如。

    楊帆怎能讓他出頭,立即駁斥道:“糊塗!便是你坐了牢,就一定能判離?如果這件事,僅僅是甯姊和那柳君璠之間的事,其實反而好辦了,可如今不是有個姚夫人摻合其中麼?你想想,只要她一張名貼遞到府衙,官府的判決豈會如你所願?”

    馬橋呆了一呆,急道:“那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小寧往火坑裡跳?不管如何,我要試試!”

    楊帆問道:“甯姊現在知道消息了沒有?”

    馬橋搖搖頭道:“還沒有,蘇坊正回來的晚,我一直守在他家的,問清了消息我就奔你這兒來了,還特意囑咐了他,先不要告訴小寧。”

    楊帆點頭道:“好!你先回去,讓我今晚好好的想想,或許我能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來,如果實在不成,再按你的法子試試也不妨。”

    馬橋苦笑道:“我馬橋是洛陽城裡本鄉本土長大的人,碰到這等潑皮無賴都無甚辦法,給你一夜功夫,你又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唉!那我先回去了,別忘了我的託付,如果……我被抓進大牢,我娘那裡,你多費些心思。”

    馬橋絮絮地叮囑著,被楊帆送了出去。

    天愛奴俏生生地立在房中,看著楊帆回來,問道:“他來找你,有什麼事?”

    楊帆抬起頭的時候,一抹殺氣已完全隱入了眸底深處。

    他輕鬆地一笑,說道:“沒甚麼,只是一點繁瑣的小事。明天我不當值,一早,我送你走!”

    夜色深沉,梆子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楊帆張開眼睛,月光透窗而入,窗櫺上疏影橫斜,尤顯靜謐。

    他開始準備起來,打開箱子,從箱底翻出一把解耳尖刀,輕輕插進腰帶,連夜行衣都沒有穿,今夜不是潛入兵部查閱檔案,闖入柳家,殺一個柳君璠如宰雞耳,用不著如臨大敵。楊帆收拾停當,正待離開,身形剛剛一動,忽又凝止,手已握緊刀柄。

    後院的門開了,清光瀉入,將一道人影映在地上,如窗上疏影,玲瓏浮凸。

    楊帆籲了口氣,鬆開了握刀的手,天愛奴緩緩走了進來。

    天愛奴背光而站,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清冷的月光自後照來,襯得她腰如約素,體態極美,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雅致秀麗。

    “又要去打葉子牌?”

    “啊!對對,打牌。”

    “打牌用帶刀麼?”

“你要去殺人?殺掉那個姓柳的?”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1-6 10:35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11-11 20:26 編輯

第三十七章 奴家另有妙計

    楊帆不語。

    天愛奴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們兩個小賊,一個甘為青梅竹馬的童年玩伴去做牢,一個竟不惜為她去殺人,市井之間,果然多義氣之輩。”

    楊帆無法再遮掩了,輕歎道:“阿奴,你回去睡下吧,明日一早,你就離開了,我的事,你不用管。”

    “我並不想管,可是不能眼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走上絕路!你那偷東西都嫌三腳貓的功夫,半夜三更的去殺人,真能成功?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楊帆笑了笑,道:“或許有,但我想不出!”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如非得已,我並不想殺人。其實,我本想用你贈我的珠寶,換回甯姊自由之身的……”

    天愛奴微微側了身子,有些意外地看著楊帆,那些珠寶的價值,楊帆這種市井兒不見得能準確地估出價值,但他一個做小賊的,多少能猜出它的大概價值,這麼一筆財富,他竟可以為了一個非親非故亦非情侶的女人而輕易捨棄?

    天愛奴微微地一剔娥眉,道:“我贈你的這些珠寶,雖非極其貴重,卻足以讓你擺脫貧困,步入小康之家,娶一房稱心如意的娘子,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你……捨得就這樣送出去?”

    楊帆淡淡地道:“阿奴,或許庸庸碌碌、忙於生計的小民,在你們這些能高來高去的豪俠眼中,是一些螻蟻般的存在。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不重友情、不知義氣!明珠一斛,在我心中,並不比親友一笑更加寶貴!”

    天愛奴的眸光更加明亮,反問道:“那麼,為什麼你又改變了主意?”

    楊帆道:“因為,這其中有個姚氏夫人從中作梗。這個姓柳的,若是有志氣、有本事,就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他拿這筆錢做營生,很難!而這筆錢夠他揮霍多久呢?對他來說,那姚氏夫人才是一座隨用隨取的金山。

    這個無賴行子雖然毫無骨氣可言,卻談不上愚蠢無知。如果誘之以利,恐怕反叫他覺得奇貨可居,愈加不肯放手。更何況,有個姚氏夫人從中挑唆,這個法子,行不通!”

    “所以,你想殺了他?”

    “殺了他,人都不在了,婚姻自然解除。”

    天愛奴微微一笑,道:“說的是,可是真能如你所想這般簡單?你也知道那姚氏夫人的身份,如今你們兩次登門提出退婚,姓柳的不肯答應,於是他死了,姚夫人會怎麼想?如果她知會官府,你說官府會查到誰的頭上?”

    楊帆咬牙道:“那……我就連她一起殺了!”

    天愛奴輕輕搖頭:“你們一連兩撥人登門吵著和離,知情人除了姓柳的,是否只有姚夫人一個?姚夫人既有這樣一層身份,萬一她娘跑到太平公主府哭訴一番,官府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大動幹弋,你想幫助那位小甯姑娘,結果反而要害了她了。”

    楊帆怔住,他實未想到這麼做竟然還有如此麻煩的結局。

    天愛奴凝視著他,緩緩說道:“殺人,就要利用你想殺的人精神最鬆懈的時候出手,動手時要找出他的破綻。才能一擊得手。對付一個人也是一樣,也要找出他的弱點,你要殺那姓柳的容易,卻無法避免後來的諸多麻煩。

    這姓柳的極其貪財,要想讓他改變主意,還是得從財字上著手。你本打算動用那些珠寶,這個想法沒有錯,只是,你用錯了辦法,直接賄之以利,那是行不通的。”

    楊帆目光一亮,脫口問道:“莫非……你有妙計?”

    天愛奴道:“先點了燈,好麼?”

    燈亮了,一室昏黃。

    天愛奴的半邊面孔映在燈光下,晶瑩似蛋清,幾綹秀髮輕輕垂在頰上,晚妝稍亂的她,似乎比平時的清冷多了幾分嫵媚的味道。

    她的眸子像天上的星辰一樣明亮,可是看著星辰,不會有看她雙眸一般的心動,她本就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小美人兒。

    月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顏色。

    燈下看美人,與月下看美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然則月冷而燈暖,所以同樣的美麗看在眼中,便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致,月下詩情畫意,叫人品鑒欣賞的意味更濃,而燈下,卻容易生起愛慕佔有的感覺。

    楊帆盯著天愛奴的目光就很熱切,卻與男女之情全無關係。

    天愛奴見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只好開門見山地道:“眼下的問題是,那個無賴貪財好利,可是相對于取之不盡的姚夫人,你這筆錢雖能令他心動,但他未必就肯為此得罪姚夫人。而由於姚夫人的特殊身份,你想動武也大為不妥。”

    楊帆迫不及待地道:“阿奴可有良策?”

    天愛奴白了他一眼,誘導道:“如果有一個比姚氏夫人更有錢、更有勢力、也更美貌的女子垂青與那個無賴,甚至願意嫁給他,你說他會不會迫不及待地與你的甯姊和離,而且不惜得罪姚夫人?”

    楊帆洩氣道:“你也說他是無賴了,我上到哪兒找這麼一位瞎了眼的大家閨秀,願意下嫁與他?”

    天愛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道:“真是個笨蛋!你既然捨得將我贈予你的珠寶拿去換取江旭甯的自由之身,難道就不能由它變出一個豪富千金?”

    楊帆目光一亮,欣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錯!這個主意似乎可行,你讓我想想。”

    楊帆低頭沉思片刻,緩緩地道:“要用這些錢,變出一個豪富千金來,容易。奈何,要找這個裝扮豪富千金的人卻難。你想,尋常女兒家,誰肯抛頭露面陪我去扮一個騙子?再說那些小家碧玉,縱然願意幫忙,總不免有些小家子氣,又豈能扮得出一位大家閨秀的氣派來?

    那個姓柳的雖然是個卑劣齷齪的無賴行子,卻不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人,這樣的女子只要稍一接觸,焉能騙得過他?若是雇一個青樓豔妓……,裝裝豪富千金的派頭倒是使得,可她們那副煙視媚行的德性,又哪裡像個大家閨秀了,而且這等人不可靠,也不能用……”

    楊帆說到這裡,看著對面的天愛奴,雙眼一亮,熱切地道:“法子是好法子,可要有個合適的人選才能實施。阿奴,還請慨施援手。”

    天愛奴又好氣又好笑,嗔道:“本來是幫你出主意的,怎麼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的。”

    楊帆搓搓手道:“臨走之前,便做了這樁好事吧。阿奴,你也是女兒身,應該明白,此事關乎一個女兒家的終身幸福,相信你也不忍坐視她跳進火坑。”

    天愛奴沉吟片刻,頷首道:“也罷,那我就再幫你一回,此事一了,你的恩情,我可是都還清了!”

    楊帆長身而起,長揖道:“阿奴高義,楊某這裡代甯姊多謝了!”

    天愛奴冷哼道:“少說那些沒用的,咱們還是商量一下該如何行事吧!”

    一燈如豆,二人對坐,竊竊私語,將過三更時分,天愛奴掩口打個哈欠道:“成了,明兒咱們就開始行動,明天一早你先去安撫一下那位馬姑娘,叫她稍安勿躁,免得壞了咱們的計畫。”

    楊帆道:“好!只是……”

    天愛奴乜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擔心甚麼?”

    楊帆稍一猶豫,才擔憂地道:“我忽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會勾引人嗎?”

    天愛奴杏眼一瞪,楊帆忙解釋道:“你不要生氣,事關重大,我不能不小心。我是擔心……你能讓他上鉤麼?”

    天愛奴怒道:“我怎麼就不能?”

    楊帆嘀咕道:“瞧你那張債主的臉……”

    天愛奴幽幽地道:“就他,還用勾引麼?”

    楊帆怔了怔,撫掌笑道:“不錯,這位仁兄只認得錢,只要金銀開路,就算是個母夜叉,他也一定千肯萬肯,是我多慮了……”

    天愛奴的一雙眼睛又變成了殺人的利劍,狠狠地瞪著楊帆。楊帆發覺不妙,趕緊往榻上一倒,說道:“睡覺,睡覺,明兒一早還要起呢。”說著一揮衣袖,便滅了燈燭。

    天愛奴冷哼一聲,返身往外走,拉開後門的時候,清冷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她笑的極含蓄,先是紅唇微抿,笑意如湖水漣漪般由唇邊漾起,漸漸暈滿整個臉龐,直達眉梢眼角。

    在這靜謐的夜,那笑恰似子午時分的一朵曇花,優雅地綻放。
rickey1270 發表於 2012-11-7 00:06
第三十八章 地頭蛇

  四合連山繚繞青,三川滉漾素波明。

  春風不識興亡意,草色年年滿故城。

  煙愁雨嘯奈華生,宮闕簪椐舊帝城。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要知洛陽興衰,無異要看定鼎大街。

  此時的定鼎大街,繁華非常。

  平坦的青烏色的石板鋪成一片闊大的平面,把人的視野水一般傾瀉開去。

  遠處,黑色的屋檐、紅色的巨柱、黃色的城牆,構成了一副簡潔洗煉、莊嚴肅穆、氣像萬千的畫面,那是巍然傲立的的定鼎門。

  高大的墩台、三個門道、東西飛廊、東西兩闕和左右馬道,由曲尺型的飛廊連接在一起,進入這座莊嚴肅穆、氣勢恢寵的定鼎門,迎面便是一條寬一百五十米,長達四公裡的大街----定鼎大街。

  筆直的定鼎大道像一柄利劍,劍尖向外,直指龍門伊闕,四公裡長的定鼎大街仿佛筆直的劍刃,一直沿伸到宮城,劍鍔就是皇宮正門則天門,劍柄則是中軸線上的‘明堂’、‘天堂’等一座座巨大的矗立在宮城中軸線上的殿宇。

  “明堂”裡,是一座碩大無匹的木制佛像,鎏金飾玉,華美絕倫,大佛拈指,即便是那微翹的一根的小指上,也足以站得下十多個壯漢,這座以當朝武後的相貌為原型制作的巨大拂像,面帶慈悲的微笑,高高地俯瞰著從定鼎門走進定鼎大街的芸芸眾生。

  氣派無比的定鼎城門和這條寬敞平坦的定鼎大道,始建於隋大業年間,隋煬帝楊廣是第一個通過這座城門的帝王,而今,大隋不再,但是這座集中了無數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恢宏建築,依舊發近著它的作用。

  販夫走卒、文人士子、行賈胡商,川流不息,車馬騾驢,西域的駝隊,共同構成了這繁華的盛世景像。堅硬的青石地面,因為天長日久的磨擦和輾壓,你低頭看去,會在上面發現一道道淺淺的轍印。

  你能想像剛剛結婚數月,就背井離鄉遠赴異地去做生意,這一去便是數十年不回家門,等到他的兒子長大成人,在異地與他相遇時,彼此尚未通名報姓以前,居然互不相識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一個人跟著一個小商賈去做生意,分文不取,盡心扶持,忠心維護,數十年如一日,直到那個小商賈成為富可敵國的大商賈,這才按照約定,劃割出一部分家產給他,從而由一文不名,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富甲一方的闊商,再延續他曾經主人的人生道路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這種根本沒有官方契約的約定,那功成名就的富商卻絕不會毀棄前約,拖欠他的工錢,他也絕不會半途為利所誘,出賣他追隨的主人,這長達數十年的約定,居然全憑一個“信”字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托一貧如洗的賣者,托著一枚祖傳的珍稀寶石,標價一百萬錢,街頭叫賣,卻乏人問津,結果忽有一個識貨者看見,卻勃然大怒,說他如此低價,玷污了此等珍寶,硬是逼著他加價到一千萬錢才肯買下的事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這是一個充滿奇跡的年代!

  將帥的傳奇,政客的傳奇,游俠的傳奇,詩人的傳奇,女人的傳奇……

  以上種種,則是屬於大唐商人的傳奇。

  現在,天愛奴就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富有萬金的西域巨賈。

  而楊帆則搖身一變,成了她身邊最忠實的僕人。

  富擁萬金的西域少女天愛奴與她忠實的僕人楊帆,此刻正站在洛陽最繁華的定鼎大街上。

  這條大街,行人如織,每個走在這條大街上的人,或進或出,都在尋找著生命的契機,博取著富貴與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達官貴人,王孫公子,還是販夫走卒、乞兒苦力,都在這條大道上走著,然後分別進入左右坊內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個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這裡,一個紅發藍眼、形容粗獷,穿著土氣,牽著駱駝的波斯人,可能就是一個一擲萬金的富有商人;一個看起來衣冠楚楚、搖著羽扇的文人騷客,可能就是一個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個扶拐而行,白發蒼蒼的顫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個年邁歸隱的游俠兒。

  大街上是不許做生意的,但是流動商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長達四公裡的長道,和四通八達的大街小巷,與公人們躲著迷藏。

  天愛奴頭戴雕胡帽,垂紗蔽面,裊裊婷婷,雖然別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僅那站姿、那舉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熏陶出來的貴胄千金,雍容優雅、高高在上。

  楊帆現在已絲毫不懷疑她裝龍像龍、裝虎像虎的本領。

  天愛奴蹙眉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置辦好全套的行頭,豪宅、輕車、女婢、男僕,以及一位貴胄千金應該擁有的一切,要置辦這些東西,需要找牙人,你帶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楊帆微微一笑,道:“若論智計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畢竟在洛陽城住了這麼久,也算半個地頭蛇,說起這其中的門道來,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驗看買主身份的,試問,是你的身份能見人?還是我這個坊丁的身分能見人?”

  牙人雖是幫助介紹雇工、聯系買賣奴僕、房舍及各種用具的掮客,不過他們擔的干係著實不小,比如說,士農工商是良人階層,良人是不可以買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願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錯把良人當成賤籍賣與人家,一旦事發,官府追究起來,他就要擔責任。

  牙人還要負責檢查受人雇佣者的身份,有些人自賣自身,只是為了混進豪宅,等他進去,便偷了財物逃之夭夭,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也要追究牙人的責任。另外,買家夠不夠資格使喚奴僕,可以使喚幾個奴僕,這都是有規定的,因此牙人必須對買賣雙方知根知底。

  兩人現在的身份當然不可能通過牙人,天愛奴不用說了,那身份見不得人,楊帆現在雖然有個正兒八經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門家僕,牙人都是經多見廣的人物,豈能不生疑。

  天愛奴聽了一怔,說道:“這倒是個問題,不過……,難道咱們要在這大街上一個個的詢問,問他們是否願意被咱們雇佣不成?”

  楊帆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怡然道:“這就是地頭蛇的本事了,跟我來。”

  胡帽垂帷下,天愛奴輕輕撇了撇小嘴兒,輕移蓮步,跟上了楊帆。

  寬廣的定鼎大街兩側,各植著一排高大的槐樹和榆樹,同後世一些市政官員今兒刨樹、明兒栽樹、後天再刨樹,暗藏私欲、如此折騰的行為不同,這兒的槐樹是從隋大業年間栽下就不曾動過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幹虯結,一看就有一種古老、厚重的韻味。

  這裡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群,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樹後面是一道三寬深的排水溝,排水溝後面便是高達一丈的坊牆,裡邊就是方方正正的一個個坊了。

  天愛奴跟著楊帆來到樹下,赫然發現,那高大的坊牆上居然亂塗亂畫地寫著許多字跡,在這個地方寫字的人自然不會是“某某某到此一游”,而是一些別具特色的小招貼。

  “玄空看房宅,六壬斷吉凶,摸骨算命,鐵口直斷,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劉瞎子!”

  “踏春秋獵、宴請佳賓,安能沒有佳人相伴乎?溫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會唱曲,會暖床,身材婀娜美嬌娘,哪怕郎君色如狼,不到天亮不起床。”

  “嚴冬將臨,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賤的嚇人,裡仁坊七曲二巷薛理,價錢公道,炭質優良……”

  長達四公裡的坊牆,成了兩面巨幅的廣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寫的東西五花八門,內容無所不包,幾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務,在這裡都能找到。

  天愛奴看得嘆為觀止。

  楊帆一路走去,左手拿著一張紙,右手拿著一支炭條,一一抄錄著他想要的東西,忽然,一條小招貼赫然入目,楊帆觀之,頓時囧然:“吾之賢妻,無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閔,黑面大口,暴牙眇目。若有尋回者,賞兩百錢,決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東大街西三曲大榆樹下蕭千月……”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1-7 10:36
第三十九章楚狂歌

    集賢坊,十字大街,路邊有幾棵高達十餘丈,枝幹虯結的大槐樹。

    樹下,幾個袒胸露腹的漢子正在懶洋洋的坐著,東拉西扯地聊天。

    一輛輕車停下,從車上跳下一個錦衣胡帽的少年。

    樹下坐著的漢子睨了他們一眼,輕車華麗,壯馬雄駿,車上珠簾低垂,看不清裡邊坐著的是什麼人,在車轅上,倒是坐著個小姑娘,婢子打扮,容顏也極俏麗。

    幾個漢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這等一瞧就是富貴人家的車子,車中主人不可能跟他們有什麼交集,也不會雇傭他們做什麼事情的。

    然而,那錦衣胡帽的英俊少年偏偏就沖著他們來了,少年很英俊,笑得很陽光,他淺淺笑時,頰上還有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兒,於是一個大漢便盯著他華麗的衣袍,暗自腹誹:“一個大男人,笑這麼好看,不如去溫柔坊做個兔相公吧!”

    樹下這些人是一群閑漢,一些市井惡少,有時候他們會向店家敲詐勒索些飯食,東西不多,罪行不大,叫店家心中雖然不滿,卻也拿他們無可奈何,因為這樣的罪過判不了他們,一旦告官,只會給自己惹更大的麻煩。

    他們是游走於違法、犯罪邊緣的專家,很會拿捏其中的分寸。

    有時候,他們也會做些真正觸犯刑法的事情,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替人拼命,充當一個廉價的打手,儘管他們是些人所不恥的市井無賴,但是只要接下了買賣,即便形勢再不利,他們這時也絕不會膽怯逃跑。

    君子重然諾,這些市井閑漢更重然諾,因為信和義,就是他們生存的全部價值,如果他們連“信義”都失去了,他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將連存身立足的根本都徹底消失。

    胡帽錦袍的俊美少年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朗聲問道:“怎麼,你們都不做生意的麼,見了主顧上門,不打聲招呼?”

    坐在樹下石上的那條大漢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這個大漢無異是這些人的首領,一群人坐在那兒,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誰是領頭的,領頭人未必生具異像,可是他總會有些異于常人之處,至少從他的舉止和旁人對他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這些人都是些市井惡少,潑皮無賴,自然不是什麼有大本事的人,但是能從其中脫穎而出的混混頭兒,必然有其不凡之處。

    他看了楊帆一眼,懶洋洋地問道:“不知令主人要雇傭我們做些什麼呢?”

    他說話的時候,楊帆的目光已經越過了其他幾個目光飽含侵略性的大漢,投注在他的身上。眼前這條大漢身長八尺,黑黝黝的一身肌膚,看起來鐵一般結實。這等人沒有名師調教,或許沒有一身高明的本領,但是就憑這一身蠻力,這結實的身體,等閒幾條大漢怕也近不得他身子。

    他的兩條手臂足有常人的大腿粗細,兩行墨黑的大字就仿佛寫在廟宇門口亭柱上的一副楹聯,那是一副紋身,左胳膊上刺著“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著“死不怕閻羅王”。

    旁邊幾個閑漢身上大多也都有刺青,有文刺青,也有武刺青,可是不管文刺青的詩句,還是武刺青的豪言,不管是刺在臂上還是肩上、背上、胸上,不管是刺著花卉草木還是蛇蟲猛獸,只因為這大漢那一雙異常粗大的胳膊,便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楊帆微笑道:“只要價錢合適,你們應該什麼都做吧?”

    大漢眼中微微露出警惕之色,說道:“某與眾家兄弟,只是坊間一班苦哈哈的勞力,賺些辛苦錢養家糊口而已,憑的只是一膀子力氣,不敢為非作歹,也沒有為非作歹的本事,客人有什麼生意照顧,還請直言,能接的差使,某等自無不接的道理。”

    他沒有先問價錢,君子重然諾,市井兒更重然諾,他可不敢輕率許喏。

    不敢輕言諾,才會重言諾。

    這個人,坊間都稱他“楚大蟲”。

    大蟲就是老虎,不過大唐開國皇帝李淵的祖父名叫李虎,因此虎字便成了避諱,就連隋代名將韓擒虎,在唐朝修訂的《隋書》中也被刪去“虎”字,變成韓擒了。老虎被稱為大蟲,就是從這個時代開始的,

    所以,他就成了楚大蟲,而不是楚老虎,不過他那壯碩的身材、威猛的形態,活生生便是一頭猛虎,一頭盤踞在槐下石上的猛虎。

    楊帆目中掠過一絲欣賞,微笑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叫你去殺人放火,也不會叫你做一具長梯,爬到天上去摘月亮。我家小主人從西域來,要在洛陽城待一段時間,因此想雇幾個本地的使喚人,只要你們熟悉洛陽的大街小巷、風景名勝,會鬥酒、會狩獵、會騎馬蹴鞠,陪我家小主人散心解悶,那就成了。”

    “這倒使得!”

    楚大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緩緩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微笑道:“若是旁的本事,某與這班兄弟確實拿不出手,可若說鬥雞走狗、喝酒蹴鞠,那就再也沒有人比我們更精通了。”

    他抱拳一拱,朗聲道:“某姓楚,名狂歌,請帶某與眾家兄弟上前見過主人!”

    ※※※※※※※※※※※※※※※※※※※※※※※

    楊帆對天愛奴欣然道:“豪宅華車、男僕女婢,甚至連放了龍涎的熏香爐都置辦齊了,這下夠了吧?”

    天愛奴淡淡地道:“不夠!這般寒酸,怎麼能扮得像一位西域大豪?”

    大槐樹下枝影婆挲,陽光斑斕地灑下,灑在少女的臉上、肩上,皎潔如玉,純淨無暇,遠處飄來桂花香氣,將芬芳與美色一起沁入人的心脾。

    這美女好大的口氣,出手又是如此的闊綽,楊帆越來越好奇她的身份了。

    此刻,天愛奴說話的語氣已然帶上了西域味兒,楊帆實不知道,她居然還懂得一手口技,極其高妙的口技。她不但讓自己的聲音帶上了西域人說漢語的生硬味兒,甚至還得意地向楊帆展示過她更神奇的口技:老人的聲音、兒童的聲音、蟲鳥的聲音、風雨雷電的聲音……

    楊帆其實也懂得口技,不過卻遠不及天愛奴高明,他只能把自己的聲音變幻成蒼老的、粗獷的等簡單的幾種男人的聲音,而天愛奴似乎沒有不能模仿的,楊帆實在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

    聽了天愛奴的回答,楊帆忍不住驚問道:“這還不夠?那我們還缺什麼?”

    天愛奴道:“還缺一隻寵物。一個西域豪門的千金,身邊怎麼能沒有一個寵物?”

    青衣小帽的楊帆翻了個白眼道:“寵物?我現在扮的不就是麼?”

    天愛奴“噗哧”一聲笑出來,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兩抹紅暈便從臉頰一直潤到眉梢,楊帆不禁看得有點呆了。

    天愛奴俏臉一板,嗔道:“你呀……,做事去!”

    看著楊帆走向楚狂歌一群人的背影,天愛奴的眼睛微微地彎起來,彎彎如新月,於是,便有一抹動人的靈韻,從她那似水的眸波里漾出來。

    天愛奴說還缺一隻寵物,於是他們就去買寵物。大唐權貴養寵物成風,所以京裡自有專門經營寵物的所在。

    楊帆和楚狂歌步行尾隨在輕車後面,一邊走一邊交談著。交談中,楊帆才知道,原來這楚狂歌本是禁軍中的一位低階將領,因為得罪了上司,受到鞭笞,然後趕出了行伍,楚狂歌不想對一個還不熟悉的人談起自己不幸的過去,楊帆知趣地沒有多問。

    幾句話交談下來,楚天歌反而盤起了他們的底細。

    “我家姑娘複姓夏侯,單名一個櫻字。祖上在漢朝時候曾經擔任過酒泉郡的部都尉,後來便世居敦煌,改以經商為業,數百年下來,已然成為敦煌大族。”

    “哦!那麼……姑娘何以只帶楊兄弟你一人來到洛陽呢?”

    楊帆笑道:“不然,我家阿郎與大郎君(阿郎-老爺,郎君-少爺)一同來了,不過他們去了揚州,當時因為小姐患了風寒,便不曾同行。如今小姐一人在洛陽閒居,無趣的很,所以才想到處走走,散一散心。”

    楊帆一面向楚天哥解說著“自家姑娘”的來歷,一面暗贊天愛奴心思縝密,當今天下,只要中等偏上家境的人家,都好用昆侖奴、高麗婢,而這兩種奴婢,不通過人牙子是雇不到的。

    可天愛奴把自己的身份設計為敦煌世家,就順利解決了這個難題。敦煌大戶人家偏居西域,還沒有養成用昆侖奴、高麗婢的習慣,而是常用一些孔武有力的粗獷大漢做隨從,如此一來,不通過人牙子,便很容易地雇到了扮僕從的人。

    這個姑娘,不簡單呐!

    他卻沒有注意到,微微側頭望著輕車的楚天歌眸中,也隱隱透出若有所思的意味。

    這個市井兒,同樣不簡單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