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80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2 00:20
第九十章 “淺露”女子



    這時候喝茶的人還是極少數,除了蜀人,只有大德高僧和極少數的高門大戶人家,這時候的茶固然要酌放蔥、薑、胡椒、大棗、薄荷等調味品,但是已經有了茶道,天愛奴溫壺、滌具、投茶、續水、再酌放各種佐料,做來優雅自如,自有一種飄逸出塵的美感和韻律。*/.//*

    她提起壺分了茶,再雙手捧杯,將那如玉的細瓷杯兒輕輕捧到那位白袍公子面前,剪水雙眸隨意地向外一瞥,只看了一眼,卻恰看見楊帆從長廊下行過,天愛奴“啊!”地一聲輕呼,手掌輕輕一顫,茶水溢出,手指被燙了一下。

    “怎麼這麼不小心?”

    白袍文士似乎非常陶醉於這雨景秋意,他正悠然望著遠處雨霧中蒼茫的樓亭簷角,手指在琴弦上方虛拂著,似乎在醞釀什麼琴曲,忽然聽見天愛奴一聲輕呼,便收回目光瞟了她一眼,溫聲問道。

    “是婢子不小心,哦,公子啊,廊下那位少年是誰?看他穿著不像公主府上的人呀?”

    天愛奴輕聲解釋了一句,便趕緊岔開了話題。白袍文士瞥了一眼廊下,淡淡地道:“那是千金公主相中的一個男子,看來她是獻面首與武媚,嘗到了甜頭了。”

    白袍公子到千金公主時,一臉的淡然,提到當朝天后時,竟也是直呼其名。從他的語言裡,看得出他對女人玩弄面首極其不屑,可是他連不屑的神色和語氣居然都不屑表露出來,雖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話,那種真正的高傲。便油然而生。

    遠遠的,蒼茫的天幕下矗立著一個極高大的建築,那是“天堂”。“天堂”裡有一座大佛,大佛俯瞰著洛陽城,高高在上,目光是那樣慈祥,一臉恬淡的表情,那是因為萬物平等。還是因為萬物在他眼中,都是一樣渺小,根本不值得他為之動容?

    這白袍公子望向窗外時,不管是到千金公主、還是到武則天,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恬淡自如的神韻,恰如遠處天下,近處雨中的那尊大佛。平靜自然,既沒有敬仰,也懶得厭惡,似乎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他為之動容的事情。

    其實這位白袍公子的容貌平平無奇,沒有什麼特點,普通的眉、普通的眼、普通的五官,可是不管是他的頭髮還是他的眉毛,亦或是他唇上頜下的那一部鬍鬚,都給人一種整整齊齊、一塵不染的感覺,甚至他的領口袍裾。//.//也是一樣的一絲不苟,這要非常仔細地打扮修飾過,才能具有這樣的效果。

    於是,這個面相平平無奇的人,便有了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千金公主的……面首?”

    天愛奴似乎有些難以置信,臉上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

    白衣公子淡然一笑,道:“只是千金公主的打算罷了,她想把這個少年獻與太平公主,奇怪!這少年有甚麼特別之處了?她居然有把握會讓這樣一個少年得到太平公主的青睞麼。”

    楊帆正行走在雨下,廊中。他年不及弱冠。身量頎長、面容俊朗,眉眼之間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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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神采飛揚,然而正如女人的風情需要歲月的醞釀和沉澱,才能發酵出醉人的味道。男人的氣質,也需要人生的經歷和內在修養的培養,才能散發出來。

    年輕的楊帆,就像一竿在雨中蓬勃生長著的勁竹。一棵崖岩壁立的小松,在這見慣世間人情的白衣公子眼中尤顯稚嫩,自然不覺有何出奇。更何況他一貫的目高於頂。

    白衣公子自言自語了一句,又夷然一笑,道:“不過,看來這位少年是拒絕她了,否則這位少年不會于此時獨自走在這裡,而應在她的寢居……”

    白衣公子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接下去再的話,都會玷污了他的乾淨。

    天愛奴聽到這裡,微鎖的雙眉倏然展開,恍然中有一些欣慰。然後,她的明眸一轉,又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像。

    這幢小樓高三層,在公主府裡已是最高的建築,她居高臨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庭院中的一切,她看到十幾個公主府的侍衛正快步趕來,在一處假山後停下,手裡都擎著明晃晃的利刃,一個青衣婢女似乎正對他們著什麼,然後他們就向長廊處奔來,看那動靜……

    天愛奴俏臉一緊,失聲道:“他們要殺人?”

    白衣公子向外面瞟了一眼,淡淡地道:“惱羞成怒,又擔心人家泄了口風,殺人滅口有什麼奇怪?”

    天愛奴的一雙粉拳忽地攥緊,臀部一抬,就要從跪坐的姿勢變成站立,可是看到前面靜靜而坐的公子,她的肩頭就仿佛壓了一座大山,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她焦灼地向窗外望去,那些持刀的侍衛已經趕到長廊盡頭,正沿長廊飛奔而來。

    天愛奴更加惶急,楊帆那小子不過是區區一介坊丁,街頭鬥毆、潑皮打架,或許還可以仗著身手靈活支撐一下,如何可能是這些公主府的武士對手?天愛奴瞟了一眼前方的白衣公子,鼓起勇氣道:“公子,請救他一命!”

    白衣公子穩穩而坐,如同天上的一朵浮雲,淡淡地道:“世間生靈,有生有死,你救得過來麼?”

    天愛奴咬了咬牙,答道:“可他不同!”

    白衣公子眉峰微微一挑,問道:“他有何不同?”

    天愛奴答道:“他……救過阿奴的性命!”

    公子微微露出訝然的神色,恍然道:“哦!這位少年……就是救你一命的那人?”

    天愛奴伏首道:“是!”

    白衣公子不語,只是輕輕拈起了茶杯,

    天愛奴咬了咬牙,道:“公子過,知恩當圖報!”

    白衣公子手中細白瓷兒的茶杯剛剛沾唇,便停在空中,略一停頓,道:“去吧!”

    天愛奴大喜,頓首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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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那些侍衛已越追越近,天愛奴見此情形不敢再從容下樓,當即推開另一扇窗,穿窗而出,淩空躍出時,一探手已從牆上摘下一件東西。她像一隻淩雲燕般,身形矯健在落在池上九曲橋頭,在橋頭石獸上踏足一點,舉步如飛,向前追去。

    “站住,大膽竊賊,竟敢到公主府上偷東西!”

    追兵尚未趕到,楊帆就聽到了腳步聲,他佇足回頭,就見十幾個武士提刀趕來,尚未及問話,就聽到他們的大喝聲,哪還會蠢到誤以為他們錯把自己當了竊賊,這分明是千金公主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

    “怎麼辦?不還手就要被殺,還手就必然暴露會武功的事情。如果是平常時候,暴露一身高明的武功,或者問題還不大,草莽之中,盡多龍蛇,隱而不露的高人多得是,可是楊郎中家剛剛遭了刺,自己當時就在楊府當差,還為此受過傷,如果暴露武功,身份必然敗露,想留在京城繼續追查兇手,就要多費手腳了。

    這些念頭,只在楊帆心裡急急一轉,其實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無論如何,必須得還手了。楊帆腳下微微用力,還未及暴起傷人,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倏然閃現,一個低沉威嚴的女人聲音道:“住手!統統退下!”

    楊帆霍然抬頭,就見一個青衣女子穩穩地站在廊外假山石上,身著對襟齊腰小袖半臂,手繡折枝梅的襦裙,細腰盈盈一握,看來非常年輕,只是她的模樣卻看不到,因為她頭上戴了一頂“淺露”,紗帷低垂,只微微露出一點尖尖的下巴。

    那些公主府的侍衛顯然是認得這個女子的,一見她出現,便驚訝地頓住腳步,其中一人似是首領,恭聲道:“姑娘,我等是奉……”

    天愛奴截口道:“我知道!你們退回去!公主那裡,自有我家公子分!”她口中的這位公子,顯然在千金公主府甚有份量,那些侍衛們互相看看,略一猶豫,竟然就此收了兵刃,紛紛退了回去。

    天愛奴精通口技,這時變了口音,楊帆根本聽不出來。天愛奴見他正驚訝好奇地打量自己,生怕被他看破自己身份,一見眾侍衛退下,立即縱身躍起,淡青色的身影撲入花木叢中,閃了幾閃,便不知去向。

    楊帆站在原處,只見那些人潮水般湧來,又潮水般退去,自始至終,他竟是完全被拋在了一邊,仿佛他的生死完全不由他自己來作主。

    “這個頭戴‘淺露’的女子是誰?”

“這個頭戴‘淺露’的女子是誰?”

    楊帆仔細想了想那只了兩句話的女子聲音,聲音低沉嚴肅,從來不曾聽過。楊帆心中疑竇重重,卻也知道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因此無暇多想,眼見那些侍衛退卻,便也加快腳步,向外走去。

    天愛奴回到小樓,摘下“淺露”掛回牆上,重新跪坐下去,向白衣公子頓首道:“多謝公子成全!”

    白衣公子正舉杯淺酌,聞言之後頭也不回,只是淡淡地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白衣公子放下茶杯,望瞭望雨霧茫茫的天空,喃喃地道:“入秋了,沈沐也應該快到洛京了吧……”
酷爺 發表於 2012-12-2 10:36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2 10:43 編輯

第九十一章 兩小無猜

  楊帆家裡,江旭寧心神不寧地推開門,翹著腳兒朝外面探頭看了看,又折回來,扼著手腕,蹙起眉頭道:「馬上就要關坊門了,小帆怎麼還不回來,不會出什麼事吧?」

  馬橋枕著雙手,翹著二郎腿,躺在楊帆的榻上,哼哼唧唧地唱著不成調兒的小曲,渾身亂得瑟,聽到江旭寧的話,他滿不在乎地道:「嗨!他一個大男人,你還擔心有人劫色不成?至於財,他渾身上下摸得出十文大錢麼?甭擔心啦。」

  江旭寧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還是他兄弟呢,也不知道擔心。你去坊外找找他去!」

  馬橋道:「放心啦,他又不是小孩子,這麼大的人,怕什麼。你讓我上哪兒找他去?萬一跟他走岔道了,他倒是回來了,得!我被堵在坊外,還不得找個犄角旮旯蹲一宿,你就不心疼啊?」

  江旭寧啐了他一口,在榻邊坐下,嘟囔道:「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貨,誰心疼你。」

  馬橋「哼哼」地笑了兩聲,大爺似的指揮道:「噯,小寧,給我拿個雞蛋過來,我餓了。」

  江旭寧道:「那是給小帆補身子的,你壯得跟牛似的,要吃回你自己家吃去。」

  馬橋哼道:「小氣!」

  他繼續抖著身子,忽然動作一停,似乎想起了什麼,便興致勃勃地爬起來,與江旭寧肩並肩地坐著,碰碰她肩膀,道:「噯。小寧,你還記得小時候帶我去你家偷雞子吃的事麼?」

  江旭寧心不在焉地看著門口,隨口答道:「那麼久的事了,誰還記得?」

  馬橋道:「你忘了?那時你家院子裡種著一棵大棗樹,也不結幾個果兒,棗樹有橫枝兒探到牆外,你想吃雞子兒。可你家要攢了雞子兒賣錢的,不給你吃,你就攛掇我去。我踩著你肩膀兒爬上牆,再順著樹滑到雞窩那兒,摸了雞子就走。一連好幾天,你娘老是嘀咕,說家裡頭的那隻老母雞不下蛋了。」

  江旭寧被他一提,想起了童年趣事,不禁「噗哧」一笑,道:「還說呢,有一回,你剛滑下樹,還沒偷到雞蛋,我爹就從屋裡出來了。看見你偷雞蛋,脫了鞋子抽你屁股,抽得那叫一個慘!」

  馬橋道:「可不,咱義氣吧?被你爹打得那麼狠,都沒招出你來。後來你爹還把我抓回去向我娘告狀,我當著他的面都沒說,等他走了,我才對阿娘說了實話。」

  「嗯!」

  江旭寧笑盈盈地瞟了他一眼,道:「算你講義氣。」

  馬橋又「哼哼」兩聲,說道:「當時你也這麼說的。還記得你是怎麼安慰我的麼?」

  江旭寧想了想,突然臉蛋一紅,搖頭道:「不記得了。」

  馬橋「哼哼」地道:「我可記得清清楚楚,我趴在草甸子上,褪了褲子,那屁股腫得啊,你用一雙小手給我揉啊……揉啊……,哎喲,那個舒服……」

  馬橋越說越美,江旭寧的臉蛋卻越來越紅,比那筐裡的紅皮雞蛋還紅:「你胡說什麼呢!舒服是吧,來來來,本姑娘再讓你繼續舒服!」

  江旭寧紅著臉擰他,馬橋「哎哎」地叫著躲閃起來。兩個人正打鬧著,房門「吱呀」一聲響,楊帆走了進來。

  「小帆,你回來了。」

  江旭寧從榻上爬起來,理了理散亂的發絲,臉上還帶著笑鬧後的好看紅暈,迎上去道:「你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姐都擔心死了。」

  楊帆笑道:「寧姊,我一個大男人,能有啥事兒,就是逛得遠了,待想起回來時,天色已經晚了。」

  馬橋也起身迎上來,說道:「看吧,我就說沒事的,他又不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就算真丟了一夜,照樣囫圇回來,你擔心啥?要是你丟了,我們才真的著忙。」

  江旭寧啐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丟了本姑娘也不會丟。」

  三個人笑說一陣,因為天色已晚,見楊帆已經回來,江旭寧也就放心了,便先行告辭回家,待江旭寧一走,馬橋馬上正容問道:「出什麼事了?」

  楊帆睨了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馬橋道:「你唬得了小寧,可唬不了我。你在洛陽哪有什麼熟人,再說你又是個不喜歡逛街的,今兒下了大半天的雨,到現在還哩哩啦啦的不停,你逛街去了?你唬弄誰呢,快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楊帆吁了口氣,道:「事情是有,不過也不是什麼凶險的事,你不用擔心。」

  楊帆說著,就把事情經過源源本本地對馬橋說了一遍,當然,他只說對方是個貴婦人,並未點明對方的公主身份,更沒說千金公主惱羞成怒,試圖殺人滅口,卻被一個神秘女子所阻的事。

  饒是如此,馬橋也聽了個目瞪口呆,喃喃地道:「竟有這事?竟有……這等好事?」他上上下下打量楊帆一番,不服氣地道:「你小子長得跟個大姑娘似的,有什麼好?他們怎麼就看上了你,卻看不上我?」

  楊帆笑道:「你若喜歡,我可以告訴你是哪一家宅子,你不妨去人家門口時常晃悠晃悠,說不定就會被那位貴婦人看中。」

  馬橋登時兩眼放光,急忙問道:「那位貴婦人,漂亮麼?」

  楊帆忽爾想到了洛水河畔的那尾美人魚,微微一笑道:「年方雙十,嬌美絕倫!」

  馬橋聽了口水直流,他饞涎欲滴地搓了搓手,忽爾停下,又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道:「不成!做這樣女子的男人,我是一百個樂意!可是,做人面首,她就是個仙女兒,我也不幹!我馬橋還想挺直了腰桿兒做人呢!」

  楊帆逗他道:「還不都是陪她睡覺,有什麼區別?」

  馬橋道:「這叫什麼話?這區別大了!不過……我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有區別!」

  楊帆欣然道:「這才是我兄弟,如果一聽說人家既有錢又美麗,你就不顧尊嚴地倒貼上去,我可瞧你不起。」

  馬橋得意洋洋道:「那是!我馬橋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卻也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

  楊帆斂了笑容,肅然道:「不過,這番話你可不要對人說起,對你娘也不要說,一旦張揚出去,壞了人家名聲,只怕小弟也要遭殃。」

  馬橋道:「這你放心,上回的事,我原以為你要跟那位阿奴姑娘長相廝守,想著瞞也瞞不住,恐怕當時不說,阿娘事後知道,還要生我的氣。這件事卻不同,你別瞧哥哥平素不著調兒,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輕什麼重,心裡還是有數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驀然沉了一下,似乎有些一語相關的樣子,楊帆卻未察覺他眸中的一抹異色。

  兩個人又說了一陣,馬橋捺不住好奇,還是問起了楊帆被引入豪宅後的經過。

  楊帆胡亂說了一些,豪宅還是那幢豪宅,女主人卻自動代入,成了那位洛陽之花李令月,其中幾許香豔旖旎,幾許拍案稱奇,從頭到尾,整個故事大抵就如美麗的狐仙夜納少年書生入宅歇宿的故事一般,充份滿足了馬橋的好奇心,才讓他滿意而歸。

  送走了馬橋,楊帆想想此事之荒唐,心中還是有些好笑,不過一想起太平公主那禍水級的嬌豔姿容,想到自己距這位高貴、美麗女人的臥榻竟只一步之遙,不免也有些心猿意馬,那種成熟美豔的少婦味道,當真沒有幾個少男可以抗拒。

  好半晌,楊帆才收拾了心思,到廚下翻了翻。

  江旭寧已經給他做好了飯菜,現在還溫著,楊帆簡單地吃了些,洗漱一下,重新回到榻上躺下,不再回味這樁無疾而終的豔遇,轉而考慮起他下一步的行動來。其實他會唔尤邸吏回來的路上,就在考慮此事,如果不是彩云姑娘引他去公主府,此時或許已經有了決斷。

  從尤邸吏那兒得到的情報來看,這位苗神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即便是還活著,也已被人控制起來。做為武則天曾經的心腹,大唐的隱相,現在由上官婉兒這個內相監控著他,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這樣一來的話,他想找到苗神客將非常困難,楊帆可沒有把握把皇宮大內當成無人之地任意出入。

  本來,他覺得丘神績身為左金吾大將軍,要進入禁軍大營,接觸這位丘大將軍難度極大,所以才想先行查訪苗神客下落。可是如今苗神客行蹤成謎,唯一知道他下落的人又深居九重宮闕之內,要找到他難度比丘神績更大。

  於是,一切又回到了起點,他的目標重新落在了丘神績的身上。

  這同他的師傅張暴當年硬闖廣州都督府不同,那是衙門,這可是真正的軍營,而且是禁軍精銳的大營,就算是他的師傅張暴,當年硬闖都督府取了路都督的首級也是即刻便走,不與聞訊趕來的大批軍卒交戰,楊帆如今武功遠不及他師傅,比起他的師兄張少為來也頗有不如,硬闖是絕不可行的。

  如此一來,勢必得暗潛,左金吾衛的駐地在孟津,距洛陽雖不遠,要辦這樣一件大事也很難當天便回,他在洛陽無親無顧,夜不歸宿的要找個什麼理由才不引人懷疑呢?

  楊帆忽地想到了蘇坊正和千金公主,這兩個幌子似乎可以拿來一用!
酷爺 發表於 2012-12-2 14:15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2 14:31 編輯

第九十二章  堵個正著

  「橋哥兒,我得離開洛陽幾天。」

  「怎麼?」

  「那個女人很有勢力,我擔心她惱羞成怒,心懷怨憤,會對我不利。我出去躲幾天,等她氣頭兒過了就沒事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說的是,女人家心眼小,那你要去哪裡?」

  「城郊,隨處找個地方。不過,這可不能對寧姐說,省得她為我擔心。」

  「嗯!可是她若問起怎麼辦?」

  「這個好辦,我就說,坊丁的差使已經辭了,出去走走,尋份事情做,你別說漏了就行。」

  ……

  「寧姐,我得離開洛陽幾天。」

  「怎麼?」

  「你也知道,我受傷之後,蘇坊正辭了我的差使。」

  「嗯,我剛聽說,太不像話了,蘇坊正怎麼能這麼做,再說你現在都養好傷了,又沒落下殘疾,回頭我讓我娘跟他說說,看是否····…」

  「不必了,說實話,做個坊丁,也沒啥前程。我還年輕,想出去走走,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機會。」

  「那……你要出去很久麼?」

  「不會,就幾天吧,先在附近轉轉,打聽一下消息。不管成不成的,我都會回來,放心。有楊家和坊裡給的那筆錢,就是找不到差使,我也能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年,暫時還不愁吃不飽肚子。」

  「那好,你出闖闖也好,男兒大丈夫,總要有些出息才是。只是不管找不找得到機會,一定要盡快回來,別讓我們擔心。」

  「好,寧姐,那我走了。」

  ……

  孟津,氓山,這裡駐紮著禁軍左金吾衛。

  氓山是一座黃土山,山不高,也不險,實際上就是個大黃土丘,但是氓山的名氣很大。

  風水師認為氓山是頭枕黃河,腳登伊闕的風水寶地,故而這裡成為許多帝王的埋骨之所。

  僅漢朝皇帝冢,這裡至少就有三座。不過東漢開國皇帝劉秀並沒有葬在山上,而是葬在冢山之陰的黃河灘上。

  據說這位漢光武帝的太子性格很是叛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有點驢總喜歡跟他老子對著幹,劉秀病重將死時,考慮到這位驢太子的個性,自己若要求葬在山上恐怕兒子非把他葬在河灘上不可,便故意要求,等他死後,要葬在黃河灘上。

  誰知這位驢太子跟老子嗆了一輩子,眼見老子死了,竟然轉了性兒,乖乖按照老子的吩咐安排喪事了。結果,劉秀的陵寢真就被安排在了黃河灘上了。

  漢光武一生英雄,終究不能事事如願掌控先機,可見兒孫自有兒孫福,再了不起的祖先想安排好幾百幾千年後的事也是痴心妄想,碰上個混蛋兒子,就連身後事都安排不好。

  這是楊帆離開洛陽的第五天。

  夜色深沉,萬籟俱靜,左金吾衛大營裡面,一隊隊士卒挾戈按刀肅靜地巡弋著,除了偶爾響起的驗看符牌、喝問口令的聲音靜寂的大營中只有巡邏軍士的甲葉鏗鏘聲和整齊的腳步聲。

  楊帆一身青衣,如同隱在草叢中的一隻狐狸,悄悄地摸到了大營邊緣,趁著兩支巡邏隊伍交叉而過的片刻空隙,他把驅儺鬼面往臉上一扣,倏然閃入金吾衛大營。

  他在氓山腳下已經住了三天,這三天,他就借住在氓山腳下一戶農夫家裡,每日登氓山,白天仔細觀察氓山腳下金吾衛大營的佈署設置,夜晚觀察軍營巡邏和佈防情況。

  如今他已把金吾衛大營中各處營帳設置記得爛熟於胸,把他假設的幾條潛進和退出的路線上士兵巡邏的時間和走動的規律也全摸清了。

  軍營中同樣是外緊內鬆。承平年代,天子腳下,雖然因為是皇家衛戍部隊,所以軍紀森嚴,但是此處是他們的駐地,不可能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做大敵將至的佈署,潛過幾道巡弋防線之後,楊帆就可以從容前進了。

  丘神績的大帳很好找,由於這處營地是金吾衛的永久駐地,所以帥帳並不像行軍在外支起的帳蓬,帥帳所在地是一處三進的院落,實際上這相當於一座帥府。

  第一進院落是一座極為寬廣宏大的議事堂,丘神績每日便在此擊鼓聚將,點卯議事。第二進院落是丘神績會見重要官屬部下,日常議事辦公之所,第三進院落才是他平時休息、生活的所在。

  帥府所在,防衛又嚴格了些。

  楊帆在山上仔細地觀察了三天,因為士兵換防時要打著燈籠,他遠遠觀察,已對這裡的換防瞭如指掌。帥府裡共有兩支巡邏衛隊,每支分為三小隊,輪流巡邏於帥府前院後院。

  兩支衛隊一支是二更三刻換防,一直到天明撤防。另一支是三更三刻換防,也是直到天明,中間再不換防,兩支衛隊錯開換防時間,是為了防止同時換防的剎那,被人趁隙而入。夜間必須換防一次,是避免士兵從入夜開始一直巡邏到天明,精力體力不能始終保持充沛。

  楊帆還發現他們換防時要對卸值士兵逐一點名,換防士兵逐一點卯,避免有生人或不是當晚當值的士兵混進隊伍。

  楊帆挑的就是這個時刻,防範再嚴密,換防時有一支隊伍暫時撤出巡邏,都會削弱巡邏的力量,方桓便他的潛入。可是這個時間非常短暫,前後不過一柱香時間,他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準確地找到丘神績的宿處並不難,難的是不能像對付楊明笙一樣,從容迫供。

  楊帆在行動前對此就已有了預估,也做出了決定:直截了當,一刀割人頭!

  在軍營這樣險惡的環境裡,同丘神績這樣的軍中悍將打交道,還想為所欲為那是痴心妄想。在這樣危險的環境裡,面對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務求一擊必中隨即遠遁。丘神績這樣的人物遇刺,如果他幕後還有元兇,就不怕他不跳出來。

  楊帆在一處營房的陰影下藏住身形,耐心地等候著,期間營房裡有一個士兵衣衫不整地走出來,看看四下無人,便在房山牆處隨意撒了泡尿,迷迷糊糊地又進營房去了此外沒有其他動靜。

  終於等到換防的時候,楊帆隱在那裡,看不到帥府裡的動靜,但是計算時間,此時正該是其中第一隊侍衛換防的時候,楊帆鬼魅般閃出營房陰影縱掠閃移之間,無聲無息地進入了帥府的圍牆。

  果然,其中一隊侍衛正在二進院落裡進行換防,隱約能聽到唱名和應到的聲音楊帆不敢怠慢,立即伏身前行,蛇行鼠竄,身形一閃間,便颯然掠過一片樹叢,再一閃,又像脊獸似的蹲在屋脊上。

  帥府的格局他早就爛熟於心,飛快地掠進一處庭院,再一縱身閃進一道抄手遊廊像狸貓般奔跑疾竄,夜色當中形影難辨。他剛剛消失,一隊巡邏士兵「嚓嚓」的軍靴聲就在廊下響起來。

  丘神績的住處是後進院落中間那處大宅楊帆摸了摸腰間的刀,倏地吸了口氣,一個箭步竄出去,庭院中近六丈的距離,只點了幾點,便到了正堂前。楊帆拔出尖刀用備好的菜油往門軸和門閂處淋了淋,便用刀尖插進去輕輕地撥動起來。

  門無聲地開了楊帆反握刀柄,輕盈地閃進房去,再把房門輕輕掩好,方一轉身,才踏出一步,便暗叫一聲「不好」,他的腳似乎碰到了什麼,房中頓時響起一道警鈴聲。

  鈴聲只「叮鈴」響了兩下,「蓬」地一聲響,兩支火把就幾乎同時亮了起來,從左右與正堂相通的耳房裡,兩行火把依次亮起,「嚓嚓嚓」,一陣軍靴聲亂響,兩排持刀的侍衛紛紛湧出,呈雁翅狀把楊帆圍住。

  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一位頂盔掛甲,肋下佩刀的大將軍昂然直入,這人身材不高,卻給人一種山一般的厚重感,一部絡腮鬍子,一雙粗重的眉毛,眉毛紊亂如雜草叢生,肆意地向外生長著,顯得殺氣騰騰。

  此人就是大唐悍將,殺神弒鬼----丘神績。

  丘神績擺開一副開門揖盜的架勢,朗聲大笑道:「足下,某已候你多時了!」

  ※※※※※※※※※※※※※※※※※※※※※

  同一個夜空下,馬橋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門,悄悄地折到了鮑銀銀的家。

  乾柴碰到烈火,壯男碰到怨婦,兩個人很快就糾纏到榻上去了。

  一番雲雨,兩個人飢渴稍解,便抱成一團兒低低地說著調情的話。

  鮑銀銀撫摸著馬橋胸口健碩的肌肉,幽怨道:「隔三岔五,你這冤家才肯露一次面,好沒良心!」

  馬橋道:「以前出來就大不易,現在小帆不在坊裡,我要出來,更須找個不讓阿娘起疑的藉口才行,實在是不得已呀,寶貝銀兒,莫要生氣。」

  鮑銀銀道:「哼!眼看著天就冷了,阿德託人捎信回來說,近日他就要從大梁回來,那時人家怎得與你親熱,不免又要捱到明年開春候他離去了。我不管,今兒晚上,你一定要宿在這裡,奴要你抱著睡。

  馬橋好言道:「好心肝兒,乖銀銀,我對老娘說過,出來打會葉子牌,不會熬得太晚回去。阿母牽掛,不見我回家,必定睡不踏實,明天我再來陪你便是,在此過夜可是萬萬不成。」

  鮑銀銀嘟著嘴兒道:「那……你今夜要多陪人家幾次才好,要不然人家一個人孤衾寒冷,怎生睡得著?」

  馬橋「哼哼」地笑了兩聲,道:「你放心,小饞貓兒!似我這般精壯的身子,還怕喂不飽你麼?」

  鮑銀銀幽幽地道:「你想來便來,想走就走,人家這商人婦,孤身一人,好不淒涼,怎生與你長相廝守才好。」

  兩下里正說著,房門忽然「砰砰」地敲了幾下,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銀銀,銀銀,我回來啦!」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3 00:31
第九十三章 命案 .


    門外這一聲喊,把馬橋和鮑銀銀驚得如數九寒冬一瓢冰水芻頭潑下,手足冰涼,呆若木雞。驚了刹那,鮑銀銀才顫聲道:“是我家那死鬼回來了,他怎地回來了?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馬橋也慌了,壓低聲音,急急問道:“現在還來講這沒用的話語作甚,現在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門外那人敲著門,大聲道:“銀銀,開門呐,我是阿德!”

    室內兩人亂作一團,牆上雖有一扇窗子,卻不寬,而且那是撐杆的窗子,間隙較小,那能容馬橋這樣人高馬大的漢子鑽出去,馬橋抓起衣衫,提起鞋子,匆匆跑到屏風後面,那兒有個馬桶,卻是解手的地方。      .com最新小說百度搜索“新世紀小說”

    鮑銀銀急道:“這兒怎藏得人,萬一他要方便,豈不正撞見你?”

    馬橋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鮑銀銀在室中飛快地一掃,正看見榻邊貼牆一組炕櫃,忙道:“快,你藏在那後面。”

    馬橋無暇多想,急忙藏到炕櫃後面,此時已屆深秋,諒那突然趕回來的鮑銀銀丈夫,不至於想夜半開窗,經過這裡,從而發現他的蹤跡。

    “來了來了,是阿德麼?”

    鮑銀銀見馬橋藏好了,急忙穿好睡袍,理了理頭髮,假作睡意朦朧的模樣,迎到門口問道。

    門外的男人大著舌頭道:“哈哈,是我啊,娘子,快快開門,為夫可想死你了。”

    鮑銀銀聽聲音確是自己丈夫,便拉開門閂,還沒等拉門,門就開了,一個黑影從外邊跌進來,鮑銀銀急忙伸手一攙,燈下看去,果然是自己丈夫吳廣德,吳廣德肩上搭了一個褡褳,喝得臉如豬肝,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鮑銀銀一見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禁揮手扇了扇酒氣,蹙眉問道:“阿德,你怎地這時回來,這時辰……坊門都關了,你怎進得來?你……這是在哪兒喝得這般酩酊大醉?”

    吳廣德乜著醉眼,捏了一把她的粉腮,嘿嘿笑道:“我….…我傍晚就進城啦,琢磨著來不及趕回坊裡,就……就在城門邊上的懷仁坊裡投了家客棧,與……與幾個一同回來的朋友飲……飲酒……”

    吳廣德一邊說,一邊往屋裡走,腳下不穩,東倒西歪,到了榻邊,鮑銀銀一把沒拉住,他就重重地倒在了榻上,又伸手一拉,把鮑銀銀拖到懷裡,一邊恣意把玩著她胸前嫩肉,一邊道:

    “我們……正喝著酒,恰有有一戶人家辦喜事兒,來坊裡接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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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一瞧,認得,就是咱坊裡……呃……坊裡的人家,我……我就辭了朋友,跟……跟娶親的人家一塊兒從……從東坊門回來了。”

    原來,這時節成親,都是晚上辦喜事的,故稱“昏禮”。

    後來的“婚禮”即由此而來。黃昏舉行婚禮,取其陰陽交替之意,如果娘家和婆家離得比較遠,又或者迎媳或送女的人家大操大辦,那這“昏禮”一直辦到三更半夜也是有的。…,

    我們看《聊齋志異》,裡面常有某書生三更半夜,在效野看見排場極大兩行燈籠火把,前邊吹吹打打,中間一乘小轎,一位郎君騎馬相隨的場面,那就是舉辦“昏禮”迎娶新娘子過門的情景。

    吳廣德從大樑回來,緊趕慢趕進了洛陽城,眼看著這坊門就該關了,此時回家已經來不及,他就趁旁邊的懷仁坊坊門還沒關閉的機會,與幾個一道兒回來的朋友尋了家客棧住下,晚上縱情飲酒,等著明天回家。

    結果修文坊裡這戶人家正好晚上成親,親家就住在懷仁坊,在吳廣德所住的那家小店旁邊。晚上成親,必須得在夜間行走於街市之上,因此這戶人家已經事先向官府申報,請領了准予通行的證明,修文坊管東門的兩個坊丁也打點好了,在那兒候著迎親隊伍回來再關坊門。

    因此吳廣德就跟著這支迎親隊伍一塊兒回了修文坊。鮑銀銀根本沒有想到坊門都已經關了,自己丈夫還能回來,這才被他把馬橋堵在屋裡。好在這吳廣德喝得酩酊大醉,看這情形倒不虞泄了姦情,鮑銀銀安心不少。

    吳廣德挪了下身子,呼道:“好渴,娘子,打杯水來。”

    鮑銀銀應了一聲,掙脫他的懷抱,去倒了杯水來,吳廣德閉著雙眼,迷迷糊糊的解了腰間護身的配刀,往枕旁一丟,肩上搭著的褡褳嫌硌人,也解下放到一邊,裡邊有些做生意賺來的金銀錠子,因為一頭垂在榻邊,沉甸甸的,一鬆手就滑落地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吳廣德大醉之後已然有了睡意,等鮑銀銀拿了水回來,吳廣德“咕咚咚”灌了個飽兒,打一個酒氣熏人的嗝兒,酣聲便即起來。

    “夫君,阿德?”

    鮑銀銀試探著喚了他一聲,又輕輕推了推他,見他毫無反應,這才輕步走向櫃後,向馬橋招了招手,向外使了一個眼色。

    馬橋探頭向外看了一眼,見那從大樑回來的商賈吳廣德已呼呼大睡,連忙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站在屏風後面急急穿戴起來,鮑銀銀也不敢作聲,只是幫著他匆匆穿戴,兩個人好似演默劇似的。

    馬橋穿戴已畢,趿上靴子,正要逃出房去,忽然覺得還差了點兒什麼,猛然醒起方才匆忙摟了衣服鞋子逃到櫃後,頭上的襆頭竟然忘了拿。

    馬橋四下一望,不禁嚇了一跳,他的襆頭就在枕邊,正被吳廣德的腰刀壓住,幸好吳廣德喝得大醉回來,否則自己必定被他發現無疑了。

    馬橋趕緊指指吳廣德枕邊襆頭,鮑銀銀扭頭看了一眼,有些害怕又有些緊張,她遲疑地看著馬橋,馬橋惱了,作勢跺了跺腳,又向吳廣德使勁努了努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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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瞪了鮑銀銀一眼。

    鮑銀銀猶豫片刻,把牙一咬,就轉身走去,她輕輕從吳廣德身邊抓起那口腰刀,又飛快地跑回馬橋身邊,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小聲道:“這樣成麼?他回來,可是有坊裡成親人家看到的,你把他殺了,如何不驚動官府?真要殺他,莫不如等他來年開春再赴大樑的時候動手,半道殺了,野地裡一埋,人不知鬼不覺,等個一年半載,奴家向官府報個失蹤,再與你做個真正夫妻。”

    馬橋見她捧刀回來,心中已是奇怪,不知她把刀拿來做什麼,再聽了她的這番話,不覺怵然一驚,他盯著這個剛剛還與自己歡好過的女人,仿佛才認識她似的。他癡迷於這個婦人的媚,卻不知她的心這麼毒。一夜夫妻百日恩呐,她怎麼就狠得下心?…,

    鮑銀銀見他盯著自己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還以為他心中不悅,忙小聲解釋道:“冤家,人家哪裡是不肯從你,只是擔心你做得不乾淨,官府查問起來,終究是個麻煩。你若有妥當辦法,人家便與你現在就解決了這個厭物又怎的?”

    馬橋再也忍不住心頭怒氣,伸手一推鮑銀銀,大步走過去,抓起他的襆頭轉身就走,鮑銀銀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啊”了一聲,羞得滿面通紅。馬橋對這蛇蠍婦人已是厭憎之極,寒著臉也不說話,舉步就往外走。

    鮑銀銀瞧他臉色,心中惶恐,連忙上前拉住他,低聲下氣地解釋道:“是奴家誤會了,橋郎切勿生氣……”

    馬橋低聲罵道:“豬狗心腸,什麼東西!”把臂一振,甩脫了鮑銀銀,舉步就往外走,鮑銀銀穿著布襪,地板上立足不穩,哎呀一聲便向後倒去,馬橋理也不理,推門便走。

    那裝金銀錁子的褡褳落在地上,鮑銀銀往後一摔,後腦勺正磕在金錁子上,鮮血汩汩,頓時就摔得昏迷不醒了。馬橋已然離去,毫未察覺,吳廣德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竟也絲毫不知。

    次日天明,因為馬橋今日不用當值,不用起那麼早,故而睡到太陽高升才遲遲起來。馬橋洗漱已畢,穿戴停當,慢地出了家門,就見街坊鄰居腳步匆匆,都往一個方向趕去,心中不覺詫異,正想拉住個人問問出了什麼事情,就見蘇坊正匆匆忙忙跑來。

    馬橋趕緊迎上去道:“坊正,這是出了什麼事了,大家都急匆匆去看什麼呢?”

    蘇坊正跺腳道:“晦氣呀,真是晦氣!咱們坊裡近日來連連出事,真是招了邪祟了,老夫得趕緊找個道人來做做驅邪法事才成。”說完就急匆匆過去了。

    馬橋聽得目瞪口呆,正想隨著人群追上去看看,又見江旭寧也急匆匆跑來,忙上前攔住她道:“小寧,你不做你的生意,這是看什麼熱鬮去,咱們坊裡頭鬧鬼了麼?”

    江旭甯見是馬橋,便站住腳步,道:“可不得了,昨兒咱們坊裡的行商吳廣德酒醉回來,也不知怎地,竟然失手打死了娘子,今兒一早酒醉醒來方才發覺,他那娘子屍骨已寒,救不得了。如今事情張揚開來,鮑家上門,又哭又鬧,官府裡也來了人,要抓他歸案呢。”

    “啊?!”

    馬橋一聽,頓時怔立當場。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3 00:32
第九十四章 太師傅的教誨   


    浪遏飛舟,驚濤拍崖,幾隻海鷗貼著浪尖一掠而過。

    一位白髮白須的麻衣老人穩穩地坐在驚濤駭浪間的一塊礁石上,手中持著一根釣杆,魚漂就在一團團白色的浪花間,可那雙銳利的老眼似乎依舊能夠看得清楚。

    在他身邊不遠處,被海浪一遍遍地拍打沖刷著的低矮礁岩叢中,站著一個赤足少年,少年光著脊樑,腰間只圍了一塊兜襠布,穩穩地在濕滑的礁石上紮著馬步,任由一個個大浪拍打在他的身上。

    “太師父,您是不知道,您的傳奇,在大唐廣為流傳呢。說起您的大名,那是婦孺皆知,人們都說,虯髯客一生未嘗一敗,縱橫天下,所向無敵。人們還說,雖說您沒有奪得天下,但是在綠林道上,古往今來,卻是再無一人能與太師父您比肩的了。”

    少年紮著馬步,一邊任由海浪衝擊著自己的身體,一邊對高坐崖上垂釣的老者大聲說著。

    老者放聲大笑道:“縱橫天下,未嘗一敗?世人都是這麼傳的?嗯,倒也有理,這才符合他們心中的豪傑形象,就算老夫親自站出來否認,恐怕都是不行的。

    哈哈,這天底下,哪有常勝的將軍?哪有不敗的英雄?老夫當年闖蕩江湖,結識天下豪傑,欲謀大事,何嘗沒有落敗的時候,何嘗沒有被人追殺得狼狽逃竄的時候?打不過,就要逃。不逃的都是蠢蛋!

    說什麼莫以成敗論英雄,可是這天下間的俗人太多,有幾個人做得到不以成敗論英雄?所以啊,做事的時候別的都可以不想,退路一定要想。假如老夫當年便死了,還誇耀個屁,不過就是與杜伏威、竇建德、王伯當、李密之流一樣的結果。成王敗冠罷了。

    可這些,人家是不會記得的,世人心中的英雄啊。會被吹捧得完美無暇,到最後,你自己都不認得他們說的那個人就是你了。”

    “太師傅也有失敗的時候?”

    “當然有。人力有時盡,單打獨鬥,老夫也不敢妄言天下無敵,更何況,爭天下誰會跟你單打獨鬥,千軍萬馬壓上來,你縱有通天的本領,累也能活活把你累死!老夫若非實力不濟,又何必遠避海外?”

    “呃……,帆兒聽說。當年太師父曾入太原府,面見秦王李世民,見他意態揚揚,貌與常異,有王者之氣。乃真龍天子之象,於是才灑然退出,散盡家財,遠走海外的呀。”

    老者捧腹大笑起來:“啊呀呀我呸!扯他娘的狗蛋!還王者之氣,他李二做了皇帝就有王者之氣,不做皇帝。他就是李二,上邊還有個李大,李大上邊還有個‘阿婆面’的李淵,李二哪來的什麼鳥王氣,哈哈哈,這定是那些捧李二臭腳的無恥文人編排出來的了。”

    麻衣老者樂不可支地道:“隋末天下大亂,各路義軍不下百余支,如今安在?老子不是不是不爭,是爭不過他李淵呐。李家在魏晉時就是‘八大柱國’之一,代代傳承,根基深厚,勢力龐大,老子先天不足,如何與他相爭?放棄爭霸,是老夫識時務罷了!”

    他把手中釣杆一收,一尾銀色的鮮魚就活蹦亂跳地提起來,老者麻利地摘下魚鉤,把魚丟進魚簍,放好魚餌,再度往海中一拋,說道:“不過,如今看來,李二雖然稱帝,卻遠不及老夫快活啊!

    這南洋小國,民風樸實,優遊自在,無國事煩心,無權謀虞詐,想當年老夫豪情萬丈,如今老了老了,大概是看開了吧,反而覺得隋末諸多豪傑,這一輩子過得最快活的,只有遠走海外的老夫一人,那些身敗命喪的反王固然不及,便是李二那小子,也是大大地不及。”

    麻衣老者睨了一眼站在浪中的少年,又道:“孩兒,你要記著,凡事都要給自己預留退路!做什麼事,未慮勝,先慮敗!世人都說我虯髯客猛不可當,老夫告訴你,武功,只是小道,一個單純倚賴武功的人,註定成不了大器,就算他練到天下無敵,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件器物,真正厲害的,是這裡!”

    麻衣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道:“匹夫之勇,難成大事。”

    “太師父高見!”

    “嘿嘿,你小子,少拍老夫的馬屁,這是老而不死是為賊,心眼多了而已,哈哈哈哈……”

    “嘩!”又是一個巨浪撲來,大概是這個浪頭蓄勢已久,撲得少年上身微微地晃了一晃。

    ※※※※※※※※※※※※※※※※※※※※※※

    “嗯……”

    楊帆秀氣的眉毛皺了皺,倏然從夢中醒來,他微微張開眼睛,只見柴扉外透進一抹清明的光,天快要亮了。

    楊帆緩緩坐起來,小心地穿上鞋子,拉開柴門走出去,迎面就是一座青山,青山半隱於霧靄之中,半山腰上若隱若現的雲霧,讓視野中的一切都如夢似幻。

    這兒是王屋山的一個山坳。

    氓山距洛陽城不過數十裡距離,當天就可趕到,楊帆離開洛陽五天,卻是在第三天才趕到氓山,他那兩天幹什麼去了?

    安排退路!

    未慮勝,先慮敗。太師傅的這句教誨,他一直謹記心頭。

    他先買了匹馬,配了一副搭褳,扮成一個行商,在王屋山隱蔽的山坳裡找到一戶山民,自稱是採買山貨的商人,交了定錢說要過幾天來住些時日,然後便趕去了孟津。在夜探軍營的當晚,他把那匹馬拴在營外林中,做好了一旦失敗的一切準備。

    當丘神績大笑一聲,說出“某已候你多時”的時候。楊帆立刻就動了,楊帆一動,當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他抽身,疾退,閃避,上房。撲上院牆,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反應之快、動作之敏捷。簡直無法言喻。

    一見那副排場,他就知道計畫失敗了。暗殺變成了明鬥,在對方的軍營裡明鬥。無論勝敗,他都死定了,用他太師傅的話說:“那還打個屁呀!”

    逃不可恥,還可以重整旗鼓,捲土重來。敗不可恥,可以再接再勵,反敗為勝。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那就蠢得不可救藥了,這樣的蠢蛋,死不足惜!

    楊帆不想成為太師傅口中的那個蠢蛋。所以,他果斷地溜了。溜的速度之快,甚至把丘神績都嚇了一跳。

    丘神績拔刀就追,一逃一追,途中兩人只交手三刀。楊帆後腰被鋒利的刀刃切開一道口子。這是楊帆故意讓出的一刀,就是借著挨這一刀爭取的機會,他順利地沖出重圍,竄進密林,斬斷韁繩,騎上了駿馬。

    雖然兩人只是交手三刀。可兩人交手的過程,楊帆直到此刻還記憶猶新。他已確定,丘神績刀法如神,猶在他之上。若是換了他的師傅張暴,當可穩贏丘神績,就算換了他大師兄張少為,或也可與丘神績鬥個旗鼓相當。

    但是,他不行。

    他練功很刻苦,根基紮得很牢固,可功夫是需要沉澱和積累的,沒有一蹴而就的捷徑,硬拼,他現在不是對手。

    然而,他要對付丘神績,也不能再等幾年,等自己的功夫更加雄渾強大,等丘神績年老氣衰,那不現實。丘神績兵權在手,非得和他單打獨鬥麼?他唯一成功的機會只有暗殺。

    可是,重重護衛中的丘神績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暗殺還有可能麼?除非他在丘神績身邊有個眼線,能夠準確瞭解丘神績的坐臥起居,一點一滴,否則他就算在這營外守上十年,和三天也沒有什麼區別。

    而丘神績又是他必須要殺的,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有些懷疑,楊明笙透露出的這個人,是否真是屠村血案兇手的話,現在他已經確定了,丘神績擺出的這副陣勢,明明白白地表明,他就是屠村血案的幕後元兇。

    楊明笙和蔡東成的死,已經讓他提高了警覺。甚至自己遠在氓山上面監視軍營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周圍有自己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仇,一定要報。可是要殺他談何容易?

    楊帆負手站在山間,看著那山腰的雲、山巔的霧,心中一片迷茫。就像那山間虛無縹緲的雲。

    幼年時,他本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為父母親人申張冤屈,後來,張暴怒闖都督府的身影,在他幼小的心扉上打開了一扇大門,從那時起,他迷戀、追求並苦練武功,希望可以憑藉匹夫之勇,快意恩仇。

    然而,現在他才發覺,幕後兇手所擁有的力量實在太大,楊明笙、蔡東成,他可以憑藉武力解決,丘神績不但武功在他之上,而且手中握有兵權,這就遠不是他靠個人武力就能對付的了。

    還有那苗神客,從他現在掌握的情況看,這人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即便他不會武功,僅憑強壯的身體,想必也能結果這個老弱的文人,然而,僅僅因為苗神客的行蹤控制在宮闕裡的一個女人手裡,他就只能望而興歎。

    在這個世界上,匹夫之勇,在一些時候甚至可以起到連帝王也做不到的用處,但是在更多數時候,匹夫之勇毫無用武之地,這世上沒有真正超越世俗力量的劍仙神俠,那麼在龐大的世俗權力面前,個人勇武,可堪一擊?

    “或許,我應該掌握權力!權力這把刀,遠比武功這把刀更加鋒利,然而仕途這條路,卻也比投名師習武功還要難上千百倍呵……”

    這個早晨,楊帆望著山上的霧,望著霧中的山,想了許多許多。隱隱約約的,他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抓到……
酷爺 發表於 2012-12-3 13:07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3 13:15 編輯

第九十五章 市井男兒

  殺妻商人吳廣德被洛陽府判處死刑!

  這個消息在修文坊裡迅速傳開了,有些人想起老吳平素為人還不錯,不免為他的糊塗舉動扼腕嘆息,有人說起他移情別戀,富而易妻,便一番唾罵,大感快意。種種情形,不一而足。

  吳廣德那天酒醉,一早醒來時,愕然發現他的娘子鮑銀銀躺在地板上,腦後流出一灘血跡,大驚之下上前探她鼻息,早已氣絕多時,不由驚慌失措,跑出門去便大喊大叫,一個巡弋的武侯聞訊登門,見此情景便趕緊上街去找洛陽府的巡捕公差。

  官府派員前來勘查現場,發現他的褡褳摞在地上,鮑氏婦人仰面摔倒,後腦正磕在一塊銀錠上,就此一命嗚呼,這致死之因,定是後腦磕中褡褳所致。但是她為何跌倒,才是關鍵。

  吳廣德哪裡能說得清楚,只好含含糊糊說是娘子失足跌倒,然而鮑銀銀的娘家人聞訊趕來卻不依不饒,跑到官府裡連哭帶鬧,非說是吳廣德殺妻,又矯飾了現場。

  經手此案的唐縱唐少府本也不想多事,但是苦主不幹,只好調查下去,這一查竟發現吳廣德在大梁還置了一個外室,那小娘子今年芳齡十七,貌美如花,甚受吳廣德寵愛,吳廣德在大梁那邊的外室,比他在修文坊的住處還要豪綽。

  繼而又發現,吳廣德身為行商,因嫌用通寶和絹布交易太過麻煩,竟私下直接用金銀等貴重金屬與人結算。蓄養外室。雖是當時商人常見行為,可涉及殺妻,這就成了重大嫌疑,再加上他違禁使用金銀,更在唐縱面前失了印象分,唐縱便對他嚴格盤查起來。

  可憐這吳廣德回了家就酣然大睡,酒醉醒來。連他當晚怎麼回得家,與娘子說了些什麼都記不太清楚了,哪裡還能說得明白?

  唐縱見他不招。便吩咐人用刑侍候。人治社會,給後人留下的印象再如何清明,其實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法律行事。就連民間傳說中斷案如神、執法如山的包青天,在任開封府尹時也曾幹過嚴刑逼供,以致屈打成招的事。

  在實際情形中,公堂上直接杖殺的情況更是尋常,吳廣德如何吃得了這苦。三木之下,吳廣德捱不得那苦,只好順著獄吏的話頭兒,含糊答對了一番。這一來就坐實了他的殺人罪,案子報到刑部周興那裡,周興立即批覆:絞刑!

  唐時殺人。有斬、絞兩種,絞刑能留個全屍。吳廣德這案子不涉及朝政,只是普通的民事案子,以用刑酷厲聞名的周興根本沒興趣關注,他正忙著折騰那些官兒們呢。隨便就批覆了下來。

  其實按照律法,判處極刑的案子還要覆審,要報皇帝勾決,經過三道程序,但是因為近來連連出事,一連死了幾個朝廷官員。城中有些動盪,周興就從重從快判決了,那麼多官員抓進他的大獄,未經判決就直接打死的都大有人在,他哪會在乎一個小小商賈。

  此時正值秋季,若不及時處決,這吳廣德就得在牢裡多吃大半年的閒飯,等到明年秋決,故而官府辦事效率也快了起來,準備了兩日,走完了程序,就把吳廣德押出來,予以公開處決。

  處決人犯,一向是在鬧市區公開進行,這叫「棄市」,其用意就是以處決人犯震懾宵小,可以讓一些心懷不軌者懾於律法,不敢再生歹意。處決吳廣德這一天,修文坊裡許多認識他的人都跑去看熱鬧了。

  唐代處決人犯的時間是未時,也就是下午一點到五點,消息頭一天就在修文坊裡傳開,馬橋從早上起來,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寧,捱到中午,他草草地扒了幾口飯,實在吃不下去,就對老娘道:「阿娘,兒想出去走走,看看處決人犯。」

  馬母笑罵道:「早看你跟丟了魂兒似的,就知道你有事。殺人有什麼好看的,血刺呼啦怪嚇人的,你要去就去吧,早些回來,可別在外面惹事。」

  「噯,那……孩兒去了!」

  馬橋答應一聲,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法場就搭在南市和嘉善坊之間,這是極繁華熱鬧的一個所在。

  正午,提人犯出獄前,獄吏給當日處決的人犯送了酒食,叫他們做個飽死之鬼。當日處決的人犯一共有七個,吳廣德蓬頭垢面,呆呆坐在牢房裡,實不知自己到底如何殺了妻子,怎麼就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稍後,時辰到了,七個人犯一一搭上囚車,押赴刑場。

  刑場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馬橋擠在人群裡,也在翹首看著。

  七個人犯押到法場,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吳家親眷號啕大哭,卻被公人攔在法場外面不得進入,唐縱一身官衣,肅然進入監斬棚下,宣讀判決,予以行刑,便有三個人犯被帶上法台,這三人都是窮凶極惡之輩,是而判的斬刑。

  每個人犯再給一碗酒,酒飲罷,刀揮起,三道血光閃過,三顆人頭落地,法台上血腥一片,圍觀人群的興致也達到了高潮,一個人個議論紛紛,笑逐顏開,偶爾傳出幾聲慘嚎哭叫,那都是死者家屬。

  緊接著四個判絞刑的人犯也被帶上台去,頸上套上絞索,暫且跪在地上,一人送上一碗水酒,吳廣德捧碗在手,便撲簌簌地流下淚來,那眼淚大顆大顆地落進酒碗,吳廣德便哭泣道:「某今日赴死,雖未做個餓死鬼,卻終是一個糊塗鬼啊!」

  說罷,淚如雨下,吳廣德把酒碗一捧,仰起脖子便咕咚咚地灌了起來。負責行刑的劊子手這些年來處決人犯,什麼稀奇古怪的行為不曾見過,是以冷眼旁觀。並不理會,誰會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呢?

  「兒啊!兒啊!你好糊塗啊!你要養外宅便養外宅,何必迷了心竅,欲扶正她,做出殺妻的事來啊!你這一死,你叫為娘可怎麼活,我的兒、我的兒呀……」

  一個悲愴的聲音突然哭喊起來。馬橋扭頭一看,那嚎哭的婦人就在他身前不遠,旁邊兩個中年漢子扶住她。流著淚相勸,想來也是她的兒子,這老婦頭髮花白。捶胸頓足,聽她哭喊之語,分明是吳廣德的老娘。

  「娘,兒冤枉,兒子冤枉啊……」

  刑台上,吳廣德看了母親一眼,便緊緊閉住雙目,眼淚止不住地從眼中流出來。

  「行刑!」

  唐縱拈起一支紅籤,往案前一擲,厲聲吩咐道。

  四根高柱後面。絞索吱呀呀地拉起,四個人犯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可絞索繼續升起,他們的雙足便離開了地面,整個人懸在了空中。

  「兒啊……」

  那老婦悲呼一聲。昏厥過去,旁邊攙扶的兩個漢子連忙把她放倒,掐著人中施救。

  吳廣德今日一死,鮑銀銀真正死因再也無人知道,馬橋也可以逍遙法外,然而。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馬橋心中的怯意和猶豫頓時不見,他忽然兩膀一分,擠開人群,快步向前衝去,口中大呼道:「莫傷無辜!人是我殺的!」

  圍觀百姓見有人往前搶,本來還很不樂意地用背拱著,待他這句話喊出口不由盡皆大驚,「嘩啦」一下,人群便分向左右,讓他衝到了前面。

  兩個持刀公人一把將他攔住,馬橋指著刑台上大呼:「放他下來,人是我殺的,人是我馬橋殺的,與吳廣德不相干!」

  監刑台後,唐縱霍然站起,變色道:「他說甚麼?」

    ※※※※※※※※※※※※※※※※※※※※※※※※※

  「大叔,大娘,我走啦,這些日子,承蒙款待,感激之至。」

  楊帆在下山的路口站定,回身向相送的山民一家人拱手道。

  山民樸實,家裡的東西都是靠山吃山,隨手採來的蘑菇野菜,隨手捕來的野兔山雞,用來款待客人,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卻收了他很厚的一份酬勞,心中頗為過意不去,今日楊帆要走,全家人都送出門來。

  「大兄弟,這隻熏兔兒,你揣著路上吃。」

  女主人是個布裙荊釵,臉圓身壯的村婦,她把一隻包裹好的熏免硬塞到楊帆手裡,楊帆推辭不過,便接了放進馬包,向他們拱一拱手,牽著馬韁向山下走去。

  那憨厚的老農嘴唇嚅動了幾下,終究沒說出什麼客套話來,只是笑著向他揮了揮手,膝下那隻大黃狗則汪汪地叫了兩聲。

  一片蔥蔥鬱郁中,夾著一條經年累月踩出來的尺餘寬小徑,兩旁樹叢繁密,一些不知名的紅的黃的豆一般大的果實,綴滿一樹灌木,也不曉得是些什麼果實。

  遠山蒼翠,回首望去,那山居小屋已掩映在一片蒼翠間,只有隱隱露出一角屋簷,叫人看在眼裡,便生起一種恬靜的感覺。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無論是南洋的海,還是這王屋的山,都讓他有一種安閒、自在的感覺,他喜歡這樣寧靜的生活,可是人生在世,很多時候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意去選擇他想要的生活,這一去,他依舊要投入一片腥風血雨當中。

  忽然間,楊帆有些羨慕起太師父那灑脫自在的一生來。

  楊帆沒有直接奔著洛陽去,他先就近趕到一個市鎮,賣了馬,處置了一切可疑的東西,這才租了一頭趕腳的騾子,趕回洛陽城。

  楊帆回到修文坊時,剛剛過了正午,一進坊門,楊帆就察覺坊中氣氛有些不對勁兒,街上行人不多,但是神情都有那麼一點怪異,就這不多的行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也是搖頭嘆氣。

  楊帆見狀,疑竇頓起。

  註:本案例取材於唐朝真實案例,不同之處是:真實案例中不是那個偷情的男人推搡而致婦人死亡,而是氣那婦人心腸歹毒,憤而奪刀殺之。後來因為她的丈夫被誤判,主動自首。

  人性是複雜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標準,在一種事情上他不符合你的道德觀,不代表他在另一種事情上的道德觀就不高。

  市井中人,亦多義氣之輩,馬橋是個典型的市井兒,懶惰,好色,偷雞摸狗,不求上進,但又是個極重情意的人,重親情,重友情,有擔當。

  凡夫俗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不了傑出的大人物,但是有些方面的品質,卻並不遜色於他們,甚至更勝一籌。

  一個渾身毛病的人,也有閃光點;一個被捧為聖人的人,也有缺點毛病。

  這,就是人!

  這,才是人!

  這,就是人的魅力!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4 00:12
第九十六章 糊塗赴死橋哥兒

  楊帆遲疑了一下,暗暗提起了小心。忽然,他看見蘇坊正背著手,緊鎖雙眉從一條巷子裡出來,便趕緊迎上去,打招呼道:“蘇坊正!”

    蘇坊正看見他,便站住腳步,道:“哦,小帆回來啦!”

    楊帆道:“是,出去轉悠了幾天,沒找到啥正經營生。坊正,這幾天,咱們坊裡沒出啥事吧?怎麼瞧著大傢伙兒都有些怪怪的。”

    “咱們坊……,唉!”

    蘇坊正搖頭歎氣地道:“你呀,快去瞧瞧馬橋吧,這孩子,這一回算是完了。”

    楊帆吃了一驚,道:“馬橋怎麼了?”

    蘇坊正搖頭歎氣地道:“小孩沒娘,說來話長,若是等老夫說完,恐怕你連他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了,還是快去瞧瞧吧!”

    “哦!好!”

    楊帆無暇多說,撒腿就往馬家跑,蘇坊正急忙喚住他道:“你往哪兒去!他在南市南門處行刑,要是在家裡,還能有事麼?”

    “行刑?”

    楊帆更是大驚,趕緊又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想:“行刑?這才幾天功夫,馬橋出了什麼事?”

    蘇坊正抬頭看看天,搖頭歎了口氣,低頭看看地,搖頭又歎了口氣,跺腳道:“不成,非得驅驅邪不可。哎!那個誰,二火,你去弘首觀把一濁道長……,哦!一濁道長做和尚了,你去城裡找找,看看哪家的道長還在,請他來坊裡做一場驅邪法事。快去!”

    ……

    十字街頭,聚攏的看熱鬧的人比上一次看處決七個人犯時還要多,但是這一次要殺的卻只有一個,他的名字叫馬橋。

    馬橋如今已經是洛陽城裡的名人了。

    雖然他與商賈吳廣德之婦通姦,又是他失手跌死這個婦人,但是官府並沒有查到他,可是在刑場上。他卻站出來,光明磊落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救下了無辜含冤的吳廣德。在唐人心中,很多人懶得非議他偷情的行為,卻讚賞他仗義的舉動。

    所以。今天圍觀的人更多,有人是為了看熱鬧,有人卻是想親眼瞧瞧這個人。

    其實一些瞭解內情並熟諳律法的,心中很是為馬橋抱不平的。因為按照唐律,除了故意殺人之外,其他犯罪行為,如果沒有被官府偵破而主動自首,可以免除其罪。然則知道這些門道的人,又有誰會為了一個市井兒得罪洛陽府、得罪刑部周興呢?

    洛陽府惱恨這樁幾乎錯殺無辜的案子讓洛陽府得了一個辦案不明的壞名聲,丟了他們臉面。故而愣是把馬橋辦成了故意殺人的死罪。

    而馬橋根本不懂法律,壓根不懂罪狀上寫成“憤而殺人”和“推倒致死”對他的判決竟有如此之大的區別,他自首之初,就抱了必死的想法,又覺得鮑銀銀雖然狠毒。卻不該死在自己手上,自己這般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因此對供狀細節也不在意,竟然畫了押。

    江旭寧和老娘攙著馬母,眼淚汪汪地看著刑臺上的馬橋。

    馬橋被五花大綁,背後插著“斬”字牌。跪在刑臺上。

    馬家的兄弟都來了,馬橋父執一輩有兄弟六人,姑姑三人,如今還在世的共有六位長輩,他同輩的堂兄弟、堂姐妹就更多了,今天馬家的人幾乎全來了,占了刑場的一角,但是並沒有抬棺材來。

    因為武則天掌權之後,宣導復興周禮,按照周禮,棄市而死的罪人要示眾三天,方才允許家人收屍,前幾天被處決的六名罪犯,就是曝屍三日,才允許家人收走的,馬橋雖是自首,也不能破例。

    今日監斬的人不是洛陽尉唐縱,上一次唐縱幾乎錯殺了吳廣德,這是他一手經辦的案子,因此顏面很是無光,這次當然不會跑來現眼,主持監斬的是洛陽府的另一位官員,推官祤破。

    馬橋跪在臺上,看著泣不成聲的老娘,高聲叫道:“娘,孩兒不孝,辜負阿娘的養育之恩了!”

    說著,馬橋“咚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

    馬橋直起腰來,淚染雙頰,又對馬家的兄弟們道:“各位兄弟,馬橋去了,高堂老母,以後就拜託你們了!”

    說罷,俯身又是三記響頭。

    監斬官祤破眉頭微微一皺,探身抽出紅簽,往案前一擲,沉聲道:“時辰已到,行刑!”

    一個赤膊紅衣,紅巾包頭的劊子手取過一碗水酒,對馬橋道:“姓馬的,你是條漢子。某心中佩服的很,今日是某家送你啟程,請滿飲這碗酒,開開心心上路去吧!”

    這大漢一臉的橫肉,語氣竟是難得地柔和,馬橋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多謝老兄,借你的手,這碗酒,我幹了!”

    劊子手哈哈一笑,道:“爽快!”把酒碗遞到他嘴邊,馬橋就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馬橋平時在坊間與人打架鬥毆,悍不畏死,除了怕鬼這一條,他素有馬大膽之稱,可今日真的死到臨頭,心中還是難免生怯,如今這一碗酒一氣兒喝下去,頭稍微有些暈眩,怯意倒是減輕了許多。

    一碗酒喝得涓滴不剩,馬橋喘息了一下,舔去唇邊一滴酒水,又往母親那邊看了一眼,馬母眼見兒子就要被砍頭,心中一痛,頓時暈厥過去。

    “壯士,上路了!”

    那劊子手大喝一聲,便揚起了手中的鬼頭刀!

    “住手!”

    隨著一聲大喝,四下維持秩序的一名公人便哎喲一聲摔撲在地,一道雪亮的刀光飛上刑台,“當”地一聲磕開了劊子手的鋼刀,一道人影隨之撲進法場,一個箭步竄上刑台,劈手奪下鬼頭刀,匹練般一閃。斬斷了馬橋背後縛索。

    “走!”

    那人青巾蒙面,大喝一聲,扯起馬橋就走,這時維持秩序的那名公人才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氣極敗壞地去抽腰刀,大叫道:“有人劫法場!”

  不想一把抓去,竟只抓到了刀鞘。這才曉得被人一推的時候刀也被抽走了。

    蒙面人掌中持刀,拉著馬橋,向一角猛衝過去。

    “劫法場了!劫法場了!”

    四下裡圍觀的百姓大叫起來。既有些驚慌,又有些新奇的興奮。

    後面的人拼命往前擠,想看看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劫法場。前邊的人怕誤傷了自己,又拼命地往後退,刑場登時亂作一團。

    馬家那麼多兄弟姐妹,其中也不乏心眼靈活、機智聰明的,一瞧這場面,登時在法場周圍亂竄起來,拼命給馬橋製造更好的脫困機會。

    這劫法場,在評書、戲劇裡是經久不衰的必現場面,可是在現實中,一百年也遇不到一回。那些公人例行公事慣了,平素處決犯人,頂多就是遇到哪家犯人家眷哭鬧的太厲害了,哪天圍觀百姓太多,沖倒了法場四角繃著隔離繩索的木杆了一類的小事情。何曾見過劫法場?經驗不足,一時間竟然反映不過來。

    那蒙面人拉著馬橋擊退兩個公人,往人群裡一沖,上千號人混作一團,還上哪兒找去。二十多個負責維持法場秩序的公人提著刀到處亂竄,四下裡沸沸揚揚的都是人群。哪裡還分得出誰是人犯、誰是百姓。

    馬橋娘從暈迷中悠悠醒來,慘叫一聲:“我的兒呀……”

    江旭寧喜孜孜地叫道:“大娘,馬橋讓人救走了,有人劫法場啦!”

    江旭寧說著,心中便浮起一抹疑問:“奇怪,救人的人會是誰?看那蒙面人背影,怎麼那麼像小帆?”

    ※※※※※※※※※※※※※※※※※※※※※※※※※

    蒙面人拉著馬橋一路狂奔,甩脫追捕的公人之後,跑進嘉善坊,在坊間巷弄中一通拐繞,最後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中停下,回身看了馬橋一眼,用一副中年人的沙啞嗓音道:“你家怕是回不去了,趁著城門還未封鎖,速速出城避難去吧!”

    馬橋凝視著他道:“小帆?”

    蒙面人眸中倏地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倉促之間,他只撕了一截袍子內襟蒙在臉上,頭髮、皮膚未做修飾,看著的確比中年人要年輕一些,但是馬橋又何以如此肯定是他?

    馬橋肯定地道:“小帆,我知道是你!”

    蒙面人眸中微現猶豫,隨即一把扯去蒙面巾,露出他的相貌,果然是楊帆,楊帆一臉疑惑地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馬橋臉上也現出古怪的神氣,說聲道:“我認不出,我只是知道,必定是你!旁人誰會救我?呵呵……,其實,那天晚上,在楊郎中府,黃麒麟被殺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一箭射殺花小錢,又躍回去,僕倒在地裝暈。”

    楊帆怔了怔,眸中便露出一絲溫暖之意,他拍了拍馬橋的肩膀,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先陪你出城!”

    人犯被劫了法場,這法場還就在天子腳下,在京城裡立即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那監斬的栩推官氣極敗壞,一面命人回衙門稟報,一面命人通知九城,加強出入人員的盤查,自己則帶了剩下的公人,氣勢洶洶地追著楊帆他們消失的方向而去。

    楊帆丟了鬼頭刀和蒙面巾,和馬橋穿街過巷,只走小路,急匆匆趕到城門口,就見城門方向出入的行人排成了一條長龍,許多人怨聲載道地正在那裡發著牢騷,馬橋變色道:“不好!咱們來不及出去了!”

    這時候,又見大道上七八個公人提著刀跑向城門,當中一人正是今日的監斬官祤破,祤推官怒氣衝衝地大叫道:“嚴加戒備!府衙已增派了人手,務必要抓到人犯,抓到那個劫法場的大膽狂徒!”

    “此處不成了,咱們走!”

    楊帆拉著馬橋,退回巷弄之中,又往別處逃去。

    此時,白馬寺的薛懷義領了一幫無賴和尚,正大搖大擺在走在路上,忽然瞧見許多公人衙差提刀捉棍,往來匆匆,不禁好奇地自語道:“這些衙狗子,忙甚麼呢這是?”
酷爺 發表於 2012-12-4 11:12
本帖最後由 酷爺 於 2012-12-4 14:08 編輯

第九十七章 普度眾生薛大師

  薛懷義話猶未了,就見一位身穿圓領大袖長袍,頭戴文士巾子的中年人,陪了一位女眷在街頭閒走,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廝和一個丫環。

  薛懷義眼睛一亮,把手一指那中年人,向左右問道:「你們看,那廝可是侍御使范斌麼?」

  旁邊一個小和尚探頭探腦地瞧了兩眼,說道:「師傅說的是,正是那姓范的。」

  薛懷義道:「嘿!今日可教佛爺堵個正著!這廝時常在天后面前說我的壞話,前幾天佛爺以無上佛法,感化了一濁老道入我佛門,又是這廝在天后面前嘰嘰歪歪,他娘的,給我狠狠揍他一頓,給佛爺我出口惡氣!」

  「得令!」

  那班假和尚都是些好勇鬥狠的潑皮無賴,得了薛懷義吩咐,二話不說,擼胳膊挽袖子就向那位陪著娘子正在逛街的范御使衝去。

  范御使正與夫人走著,冷不防幾個橫眉立目的和尚撲過來,摁住他就打,范御使一介書生,哪是這些拿打架當飯吃的無賴和尚對手,掙扎幾下,反被打得更狠了,只好抱著頭大聲慘叫。

  范家娘子驚慌失措,哭哭啼啼地拉扯他們道:「你們這些渾和尚怎地平白無故便打人,你們可知我丈夫是何人,他可是當朝的侍御使!」

  和尚們打得興高采烈,笑罵道:「滾你娘的,一個屁大的侍御使,拿來嚇唬誰?老子打得就是他范御使,打!往死裡打!」

  薛懷義擰眉立目,雙手插腰,站在范御使前面看著。威風八面,對於當眾毆打一位朝廷官員毫不在乎。

  他薛懷義就是個潑皮無賴出身,怕過誰來?不要說是區區一個侍御使,就算是當朝宰相又如何?前兩個月他率兵征討西突厥骨咄祿,宰相李昭德就是他的部屬,帥帳中兩人一言不合,他馮小寶照樣揮拳就打。

  那李昭德強幹有為,性情剛毅。又兼身為宰相,是個極厲害的人物,還不是惶懼求饒?何況今日這侍御使范斌,比起當朝宰相差了不只一個等級,只要不打死他,便是打得只剩一口氣也不要緊。

  薛懷義得意洋洋地叫道:「打,只管打,娘的。敢告佛爺的黑狀!」

  楊帆與馬橋一路跑,接連幾次被街頭走過的公差衙役察覺形跡可疑,要追上來查問,虧他二人腿腳靈便,東拐西繞的都擺脫了,此時剛剛趕到這條大街。

  一群大和尚當街圍毆一位士子,引得許多人圍觀,楊帆和馬橋匆匆走過,往人群裡瞧了一眼,登時認出這大和尚來。楊帆一見,計上心來,脫口道:「橋哥兒,咱們有辦法脫身了!」

    ※※※※※※※※※※※※※※※※※※※※※※

  知守觀裡,一個師父,一個徒弟。

  徒弟一臉委曲地說道:「師父,張員外家的祈福法事,你拒絕了。」

  師父閉目盤坐,唸唸有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尤掌櫃家的開光、安位法事,你也拒絕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洪秀才家的文昌官運法事,你依舊拒絕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今兒修文坊的蘇坊正請您上門辦一場祛邪、清潔法事。你還是不答應,咱們觀裡那口米缸,可就剩個米底子了。明兒咱們吃什麼呀?」

  「大道無形,生於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徒弟惱了,頓足道:「二叔,你倒是說話呀!」

  老道張開眼睛,說道:「徒弟,去年春天咱們做的那兩套八成新的道袍,為師已擱在三清座前了,你去取了,換些米麵回來吧。」

  徒弟愕然道:「二……師父,那袍子是咱出門做法事時穿的呀,把它換了米麵,以後怎麼辦?」

  老道嘆了口氣,道:「徒弟,弘首觀的一濁道友,已經被薛懷義抓去做和尚了,這個時候,為師怎好出門去做法事?萬一碰上那薛懷義,你叫為師可怎生是好?」

  徒弟嘟囔道:「信了佛便信佛唄,管飽就成。」

  「胡說!貧道自幼入道,信了一輩子的道,安能半途棄道從佛?」

  老道凜然道:「去,先把袍子取去換些糧食回來,那薛懷義只是一時興起,斷然不會天天上街抓道士當和尚的,過些時日風聲過去,為師再接些法事就是了。」

  「喔……」

  小道童撅著嘴兒走進三清寶殿,片刻功夫,他就叫起來:「師父,師父,你說的那道袍在哪兒呢,沒有啊!」

  老道剛剛閉上眼睛,聞言嘆了口氣,沒好氣地道:「你這孩子,非得把東西掛在你脖子底下,你才看得見。」

  老道起身走出去,到了三清寶殿,往那案上一看,頓時臉色一變,嘴唇哆嗦起來。

  徒弟說:「師父,你看,我沒說謊吧?這香案上確實啥都沒有。」

  老道狠狠一跺腳,泫然欲淚地道:「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連出家人都偷!連出家人都偷,這是什麼世道啊!」

  「咦?師父,這香爐後面好像有東西。啊,是兩弔錢呢!」

  「真的麼?」

  師父一個箭步搶上去,就見香爐後面果真摞著兩吊開元通寶,老道雙手合什,向三清道尊揖了一禮,欣欣然道:「無上太乙天尊,天無絕人之路啊……」

    ※※※※※※※※※※※※※※※※※※※※※※※※※

  范御使被薛懷義手下一群和尚拳打腳踢,生生打得暈厥過去,薛懷義這才冷冷一笑,傲然道:「想跟佛爺我過不去。佛爺就叫你過不去!哼!再不知好歹,佛爺見你一回打一回,走!」

  說罷,領著一群膀大腰圓的和尚大搖大擺地走開了,范家娘子撲在丈夫身上,放聲大哭起來,那小廝和小丫環年紀小不懂事,在旁邊急得團團亂轉。也不知道趕緊回家叫人抬了主人去醫治。

  薛懷義晃著膀子剛剛走出幾步,迎面就有兩個小道士走來,腳下各穿一雙芒腳,身上一襲八成新的青色道袍,頭上挽個道士髻,看年紀都不太大,兩人一邊走,一邊跟路人化著緣。

  薛懷義見了。把眼一瞪,喝道:「站住!」

  兩個小道士突然被一群大和尚攔住,不禁有些膽怯,那年少一些的小道童怯怯地問道:「各位大師,不知攔住我師兄弟二人,要做什麼?」

  薛懷義道:「你們兩個,是哪座道觀的道士?」

  小道童膽怯地道:「小道雲帆,這是我師兄雲橋,我師兄弟二人是雲游道人,雲游天下。傳播教義。」

  「呸!不就是到處乞討麼,說得好聽!」

  薛懷義不屑地道:「從今以後,你們不用做道士啦,就拜入本大師座下,做個和尚吧!來人吶,給他們剃度,換僧衣!」

  「不不不,我們不做和尚,我師兄弟二人虔誠向道,我們要從一而終。我們要守身如玉……」

  兩個小道士胡亂叫著,被幾個大和尚摁倒在地上,一心「度人向善」的薛大師拿過剃刀,又當街來了一次感化異教徒的壯舉,片刻功夫,一地青絲隨風飄揚,兩顆光頭鋥鋥發亮。兩個小道童已然被剃成了光頭。

  「把道袍脫下來,換上,快把這僧袍換上!」

  「喝!你小子頭髮一剃更俊俏啊!聽好了。我們都是大師座下弟子,是弘字輩。現如今師父座下有十六個親傳弟子,你,從今往後就是弘十七,你,從今往後就是弘十八。」

  「可……雲橋是我師兄啊,我怎麼排十七了?」

  「入我佛門,當然重新排行,你們道家的排行不作數!好了,跟著師父走!」

  薛懷義志得意滿,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一眾徒弟晃著膀子跟在後面,那兩個剛剛「皈依我佛」的小道士被他們裹挾在中間,一臉的愁眉苦臉。

  薛懷義這些人剛剛離開不久,洛陽尉唐縱便提刀騎馬,領著十幾個公人從路上馳來,定睛一看迎面走來的竟是薛懷義,不由大吃一驚,連忙翻身下馬,避到路旁,牽馬垂首給他讓路。

  薛懷義心情正好,見他對自己執禮甚恭,滿意地問道:「你,是哪個衙門的?」

  唐縱連忙道:「薛師,下官是洛陽尉唐縱。」

  「嗯,我瞧這滿街都是你們洛陽府的公人,跑來跑去的,出什麼事了?」

  唐縱道:「回薛師,今日十字街頭處斬人犯,不想竟有人劫法場,救走了那殺人兇手,下官正帶人到處緝捕。」

  「喝!劫法場?真是個人物!行了,忙你的去吧!」

  薛懷義揮揮手,唐縱就退回了一旁,十幾個公人都按刀站定,欠身施禮,恭送薛懷義過去。和尚堆裡,兩個剛剛剃度的小和尚對視一眼,臉上掠過一絲詭笑,就從唐縱面前大搖大擺地過去。

  送走了薛懷義,唐縱繼續前行,那位范御使的娘子一見公人,連忙攔住喊冤,唐縱聽清是薛懷義打人,不禁面現難色。

  范家娘子哭哭啼啼,只管講訴丈夫的冤屈,待她說到薛懷義攔住兩個小道士為他們剃度的時候,唐縱頓時目光一閃,喃喃自語道:「兩個遊方道人麼……」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4 16:24
第九十八章 弘十七,小辯機

    楊帆和馬橋進了白馬寺,成了兩個小和尚。

    一個法號弘十七,一個法號弘十八。

    這個地方當真無比安全,哪怕洛陽城裡鬧個天翻地覆,有薛懷義這尊大菩薩鎮在這兒,也不怕有哪個牛鬼蛇神敢登門鬧事。

    楊帆做了三天和尚,就發現了為什麼自古以來有那麼多的名女人,只要她願意,有的是精壯俊俏的男子願意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她卻偏偏要跟和尚偷情的奧秘。諸如梁元帝的徐妃,齊武成帝的皇后,乃至本朝的高陽公主 ……

    敢情這和尚不事生產,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精氣腎水實在是充足得不得了,哪是世俗間男子比得了的。正如《水滸傳》裡潘巧雲臨死罵楊雄的一句話:“跟我師兄一晚,勝於跟你十年。”

    潘、驢、鄧、小、閑,惟有和尚家第一閑。

    一日三餐,自有人好齋好食地供應,沒有俗事煩惱,不為事業擔憂。文官武將、士子文人、商賈豪紳,日日為前程利祿奔波,不知有多少事煩心,市井小民每日辛辛苦苦更加的疲勞,怎能與這和尚比清閒。

    這和尚們一天無所事事,專心養銳,不僅身強力壯,而且精力充沛。再加上他們無妻無女需要供養,有的是空閒的時間,這精力之旺盛,可想而知。若這和尚不守清規,再吃酒肉,那更是火上澆油,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楊帆和馬橋此刻就在吃肉、喝酒。

    他們做坊丁,每日辛辛苦苦。不過掙些小錢養家糊口,入了這寺廟,自有大施主把那金銀當成水一般地供奉進來,一幫和尚簡直是富得放屁油褲襠,難怪薛懷義手下這幫大和尚總是惹是生非,實在是精力太旺盛,無處發洩了。

    楊帆和馬橋此刻正在白馬寺後院裡一個專門對寺內和尚們開放的庭院裡啃著羊腿。喝著小酒。

    楊帆剃了光頭,但是沒了頭髮,反而讓人更專注於他的相貌。於是就更覺俏美了。他那副唇紅齒白,俊俏可人的樣子,聽廟裡的老和尚說。很有當年高陽公主的情人辯機和尚的風采。

    弘六聽了也說他的確俊俏,這等好賣相,不做知客僧可惜了,若讓他做個知客僧,往白馬寺裡一站,就是一塊活招牌,定可勾引得不少富家女子趨之若鶩地往廟裡送香火錢。沒准還能勾引個公主什麼的,就真成辯機了。

    楊帆一聽他這餿主意頓時嚇了一跳,他在南洋時就因容顏俊美,飽受鶯鶯燕燕之騷擾。哪肯再受這活罪,再說他這身份,能張揚於大庭廣眾面前麼?楊帆趕緊以嘴拙不善言語為由推脫了。

    與楊帆、馬橋一起在吃肉喝酒的,還有一個瘦瘦巴巴、滿臉皺紋的老和尚,那和尚吃一口肉。念一聲“無上太乙天尊!”喝一口酒,道一句:“阿彌陀佛!”念叼得久了,聽在楊帆和馬橋耳中,仿佛是勸酒令兒一般。

    這老和尚就是他們的十五師兄----曾經的弘首觀觀主,一濁道人。

    楊帆笑嘻嘻地道:“十五師兄,你肉都吃了這麼多了。就不要一個勁兒念叼三清道尊了吧,三位神仙忙得很,本來沒看到你吃肉喝酒,你這樣一叫,反而被他們瞧見了。”

    一濁道長有些尷尬,便紅著臉道:“他們每日逼我吃肉喝酒,不吃也是不行的。吃就吃了吧,其實,無論是佛是道,原本都是吃肉的,貧道這也不算真是破了戒律。”

    馬橋奇道:“哦?和尚道士,原本可以吃肉麼?”

    一濁道人說道:“正是,佛家戒吃‘葷’,這個葷,可不是世俗中所說的雞鴨魚肉之葷,這些叫‘腥’,佛家的‘葷’,指的是氣味熏人的菜,比如蔥、蒜一類的東西,只要是三淨肉,即‘我眼不見其殺者;不是被我所殺者;不是刻意為我而殺之者,那就可以吃。

    出家人嘛,全靠信眾施捨,信眾施捨什麼,便吃什麼,哪有這般挑剔,直到梁武帝時,這位皇帝才提出不可吃肉,皇帝金口一開,自然莫不回應,僧人從那時起便開始吃素了,我道家於此並無明確記載,想來也是那時順應皇帝旨意,這才改了規矩。”

    不遠處,球場上十幾個和尚正在蹴鞠,楊帆睨了他們一眼,忽見一個和尚控制不穩,皮球脫離腳下,向這邊飛來,便即笑道:“既然如此,大師只管吃個坦然,何必忐忑不安呢?哈哈,我去方便一下。”

    楊帆從席上站起身來,僧袍一拂,腳下一雙高齒木屐,飄然而去的那股子瀟灑勁兒,確實有幾分當年的風流玉人辯機和尚的風采。

    “十七弟,把球踢過來!”

    有個和尚見他正好走來,便沒有跑過來撿球,而是向他喊了一聲。

    “好!”

    楊帆答應一聲,便向那球走去,這是一枚鞠球,這時的鞠球不是充氣的,而是六塊皮革縫成一個球,中間塞上毛髮等輕軟而有彈性的東西,最中間又加點重物,免得球過於輕盈,不好控制。

    這些和尚們不守清規,喝酒吃肉,打架鬥毆,唯獨卻有一樣:不敢碰女人。因為薛懷義是當朝天后的男寵,他的一切都來自于太后,他自己雖然肆無忌憚,無所不為,唯獨不敢沾惹女人,惹得太后不悅。

    他不敢碰女人,對手下人在這一點上要求便也極為嚴格,否則不是他沾惹的女人,只怕在武則天面前也解說不清。

    如此一來,這些精力過盛、無聊之極的和尚在廟裡無所事事,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不懂得念經,對此也毫無興趣,於是,時下一些流行的玩意兒便成了他們的遊戲,蹴鞠就是他們每天常做的一種遊戲。

    楊帆走到皮球邊,並不俯身撿球,而是腳尖一挑,將那球兒挑飛過肩,一個“魁星踢鬥”,便穩穩地停住了那球。楊帆雙手攏住僧衣大袖,以雙腳控球,展示起了球技,只見那球上下翻飛,腳尖、腳背、腳緣、膝蓋、足踝……

    球兒在他雙腳前流星一般滴溜溜亂轉,看得人眼花繚亂,卻始終不曾落地,楊帆貌似只在踢球,眼角卻在捎著薛懷義的動靜,見薛懷義已然注意到他的舉動,忽而極其瀟灑地一跳,腳面一彈,“啪”地一聲,那只皮球便飛回了場地之中,眾和尚登時喝一聲“彩!”

    “嗯?”

    本來懶洋洋地斜臥榻上,看著弟子們踢球的薛懷義“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兩眼放光。方才看見楊帆踮球的動作,他就開始注意了,再看到楊帆這乾淨俐落的一腳抽身,薛懷義就象發現了一座爍爍放光的金山。

    當他坐起身來,看到施展出如此高妙球技的楊帆,腳上穿得居然不是皮靴,也不是芒鞋,而是一雙只用兩根細帶子掛在腳趾上的高齒木屐,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能踢得如此一手好球,已經極為不易,腳下居然是一雙高齒木屐,其難度更是可想而知,這小子竟有這般好功夫!這……這……佛爺可撿到寶了啦!

    薛懷義心花怒放!

    薛懷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超級球迷。

    老薛自己球踢得很臭,但這不妨礙他喜歡球。老薛非常喜歡蹴鞠,所以做了這白馬寺主持之後,特意叫人建了一個球場,閑來無事,就坐在旁邊,看一幫潑皮和尚踢球,有時還與其他貴人家的球隊比賽。

    只是這些潑皮和尚都是野路子,上不了台盤的貨色,跟人家比賽為了贏,無所不用其極,結果把一個蹴鞠就變成了橄欖球比賽,那些貴人不敢與薛懷義爭辯,只好忍氣吞聲。但是從那以後,漸漸就沒人願意與他比球了,老薛這位超級球迷只好自娛自樂。

    如今,年底將近,皇家每年在上元節時都要舉行蹴鞠、相撲、馬球等運動項目的比賽,以慶祝節日。薛懷義一直有心參與,卻也知道自己這些徒弟不爭氣,他平時與人較技,還可以耍賴撒潑,可是在皇家慶典上,又有哪支球隊沒個背景來歷?

    再說,天后在上邊看著呢,也不好做得太無恥,因此這念想也就只是想想,壓根就沒指望過自己真能在皇室比賽中出人頭地。可是如今竟在自己的徒弟中發現了一個超級球星,這可把薛懷義樂壞了。

    “來來來,把他叫過來,他是洒家的親傳弟子吧?叫啥來著……”

    薛懷義興高采烈地指著楊帆叫道。

    這時候,洛陽尉唐縱帶著大批的公差巡捕,浩浩蕩蕩地闖進了白馬寺。

    唐縱對那兩個所謂的雲遊道人產生了懷疑,但是事涉薛懷義,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他先派人扮作香客,打探這兩個人的消息。白馬寺雖然香客如雲,不禁出入,可是想到後院瞧那些和尚也不容易,他手下的公人費了挺大的勁兒,才看到了馬橋一面。

    馬橋的模樣已然畫影圖形,張貼於大街小巷,雖然他剃了光頭,那公人如何認不出來,當下急急回報唐縱。

    劫法場這樁案子,在洛京鬧得風雨狼籍,事態相當嚴重,唐縱作為主抓刑事案件的主官,壓力不可謂不重。他覺得,薛懷義也是受人蒙蔽,不可能包庇這等兇犯,到了地頭兒,只消說明經過,薛懷義再跋扈,也沒理由包庇這兩個人。

    所以,一俟手下送回確切消息,唐縱絲毫不敢怠慢,風風火火地就趕來了!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2-12-5 00:24
第九十九章 屁大點事兒

   薛懷義身邊的小沙彌知行趕去召呼楊帆,薛懷義摸著光頭原地等著,滿臉笑容。

    知行趕過去攔到楊帆前面,把他截到薛懷義面前,薛懷義上下看看楊帆,越看越是滿意,不禁哈哈笑道:“嗯!好,好功夫啊!這等神乎其神的球技,洒家還是頭一回見到,你是……洒家第幾個弟子?”

    楊帆躬身道:“弟子十七。”

    “嗯,好,好好!”

    薛懷義繞著楊帆轉了兩圈兒,越看越是喜歡,不僅僅是因為他手下有了一個超級球星,他有了在皇室球賽中露臉的機會,更因為他的確是從心眼裡喜歡蹴鞠,對蹴鞠高手自然就有些崇拜心理,因此看楊帆是越看越順眼。

    “弟子這蹴鞠之技,都是不登大雅這堂的玩意兒,方丈大師您過獎了!”

    “屁!什麼叫不登大雅之堂?那些咿咿呀呀的詩呀詞呀,要下苦功去練,練成了不過搏人一賞。這蹴鞠哪兒與之不同了?要說有用,都是既不當吃,也不當穿,與國與民屁用沒有,都是閑得蛋疼時消閒解悶兒的玩意,徒弟不要自甘……嗯……”

    薛懷義扭頭看了小沙彌一眼,那小沙彌連忙欠身道:“菲薄!”

    薛懷義粗聲大氣地道:“對,不要自甘廢伯!為師要重用你!知行,你去,把咱白馬寺首座的袈裟給扒下來,給……十七換上,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咱白馬寺的首座了!”

    知行小沙彌驚道:“方丈,十七師兄做咱們白馬寺的首座,那三山大師怎麼辦?”

    薛懷義揮手道:“把他降為西堂,各班首和尚,依次都降一位便是。”

    知行答應一聲,匆匆去了。

    方丈之下,有四大班首。依次為首座、西堂、後堂和堂主。可憐這白馬寺德高望重、佛法深厚的方丈三山大師,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因為武則天一道旨意。從方丈降為首座,如今因為薛懷義一句話,又從首座降成西堂了。

    楊帆聽了。卻未露出喜悅神色,而是欠身長揖道:“方丈大師如此賞識,弟子感激不盡,只是……弟子不通佛法,實在不敢當此重任啊。”

    薛懷義笑道:“屁的重任,有事你讓三山去做就好,你只負責一樣,打球!你替師傅好好打球,好好調教調教你這班師兄師弟,來日宮中再有蹴鞠賽事時。洒家也能一逞威風了。哈哈哈……”

    薛懷義叉著腰,放聲大笑起來。

    楊帆嘴角微微掠過一絲笑意,旋即變成一臉悲苦,忽地泣伏於地,哽咽道:“師傅如此厚愛。弟子實在是受寵若驚啊。可是……可是師父如此抬愛,弟子實在不敢欺瞞師傅,弟子別有一番隱情,不能抛頭露面,這首座……實在是不敢當啊。”

    “嗯?”

    薛懷義把牛眼一瞪,大聲道:“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哭個甚麼,說!你有何苦衷,自有為師替你做主!走,到洒家的禪房裡說!”

    禪房內,薛懷義坐在禪床上,左手酒罈子,右手大大碗公,等楊帆和馬橋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時,那一罎子酒已經被他喝去大半。

    “方丈,就是這樣了,此事畢竟有違國法,弟子心虛膽怯,原本不敢說的,只是方丈對弟子推心置腹,弟子縱然一死又豈能稍有隱瞞?如今,弟子都說了,方丈您想,弟子有此罪業,怎敢位居首座,隨侍于方丈左右?眼下……,唉!我們……還是去自首吧!”

    楊帆一臉的情真意切, 眸中還隱隱帶著淚光,淚光柔弱,帶著憂傷,旁邊被他叫過來的馬橋粗枝大葉的,本來還沒明白楊帆的意思,一臉懵懂地站在那兒,被楊帆暗暗踩了一腳之後,登時也換上了一副彷徨無助的神情。

    “呃~~~”

    薛懷義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地道:“洒家還道是多大的事情,就這麼一點屁事兒?”

    “是啊,方丈!”

    “那沒事了!”

    薛懷義把大手一揮,大著舌頭道:“你儘管按洒家的吩咐去做,我看哪個吃了熊心豹膽,敢來尋你的麻煩!”

    薛懷義剛說到這兒,知客僧就急匆匆闖了進來,驚慌地道:“方丈,方丈,大事不好,洛陽府來了大批公人,包圍了咱白馬寺,說是……說是要抓什麼逃犯。”

    “什麼?”

    薛懷義一聽勃然大怒,把酒罎子往地上狠狠一摜,摔得粉碎,酒水灑了一地。薛懷義袒胸露懷,赤著雙足跳將起來,破口大駡道:“好大的狗膽!洒家去瞧瞧!”

    薛懷義怒氣衝衝挽起起袖子,把僧鞋一趿,對楊帆拍胸道:“洒家這個和尚,既不會念經,也不會學佛,什麼都教不了你,就是能護得你周全,你在外邊惹了禍,自有洒家給你兜著!念什麼經,拜什麼佛,洒家就是你們的佛,安心候著!”

    楊帆向馬橋使個眼色,一起拜了下去:“多謝方丈大師!”

    薛懷義放聲大笑,把衣袖一拂,大步如飛地走了出去。

    唐縱帶著人先圍了白馬寺後院僧舍,訪止兩個人犯逃逸,這才讓知客僧向薛懷義通稟一聲,想著進去向他說明情況,帶了人犯就走。

    他正站在後院僧舍門口等著,忽見一個健碩魁梧的大和尚,袒著胸懷,健步如飛地沖出來,後面追著知客僧和一堆弟子,定睛一瞧,正是薛懷義,趕緊整理整理衣冠,剛剛作下揖去,薛懷義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薛懷義瞪著一雙眼睛,大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圍洒家的白馬寺!”

    唐縱趕緊道:“薛師息怒,薛師請聽下官解釋,這件事……”

    “呸!”

    薛懷義一口唾沫星子噴了唐縱滿臉,怒不可遏地道:“帶著你的人,馬上給我滾!你還不配跟佛爺說話,叫洛陽府尹呂哲來見洒家!”

    薛懷義說完,把唐縱狠狠一搡,厲聲喝道:“來人,把他們給我打將出去!”

    薛懷義手下一班弟子拎著哨棒,呼哨一聲就撲了上來。那些巡捕公差徒有刀具在腰,哪敢與這些和尚動手,薛懷義正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們呢。

    唐縱躲閃不及,也挨了兩棒,心中恚怒之極,可他除非不想活了,豈敢拔刀反抗,只得強忍怒氣向後退去,幾步退出去,臉色已一片鐵青,他實未想到,薛懷義竟然跋扈到了這種地步。

    “打,統統給我打將出去!”

    薛懷義立在臺階上,放聲笑駡:“真是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誰他娘的敢把洒家的白馬寺當成他家後花園,洒家就把他葬在這後花園,呸!一群衙狗子!”

    ※※※※※※※※※※※※※※※※※※※※※

    唐縱狼狽地逃回衙門,還沒來得及向府尹呂哲訴苦,白馬寺方丈、左武衛大將軍、梁國公薛懷義的一張名刺就投到了洛陽府,洛陽府尹呂哲立刻丟下案頭一切事務,快馬加鞭趕到白馬寺拜謁薛懷義。

    不過兩柱香的時間,被薛懷義罵了個狗血噴頭的呂府尹就倉惶地離開了白馬寺,回到府衙之後馬上喚來唐縱,吩咐他立刻撤去九城張貼的畫影圖形,追回發放各州縣的海捕文書,放棄對馬橋和秘劫法場的神秘人的追查,銷去一切案底。

    唐縱大驚道:“府尹,這樣一件潑天的案子,就這麼算了?”

    呂哲沉著臉色道:“本官如此吩咐,你照做便是,何須多問?”

    唐縱急道:“大人,劫法場這種事,百年難得一遇,居然都叫咱們給碰上了,朝野間風聞此事的人太多啦。如果就此偃旗熄鼓,那咱們……”

    呂哲冷笑道:“那又如何?誰會過問此事呢?是自顧不暇的刑部張尚書,還是老謀深算的秋官周侍郎?哼!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若有一點差遲,本官唯你是問!”

    唐縱壓了壓心頭火氣,憤憤地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呂哲喚住他,聲色俱厲地道:“唐少府,此案撤銷,必須撤得乾乾淨淨,如果你心有不甘,暗中再做什麼手腳……,嘿!本官可以不在乎,可是白馬寺那一位,卻是有理不饒人,無理攪三分的主兒,你最好……三思而後行!”

    唐縱在此案上丟了臉面,確實有些不甘心,原還想利用自己的職權陽奉陰違,暗中調查一番,聽了呂哲這般囑咐,心頭也是凜凜生懼,再次答應一聲,那胸中不忿,已是淡了幾分。

    唐縱離去,依照呂府尹的吩咐,派人去撤了遍貼全城的通緝告示,銷了府衙存檔的案底,又叫人立即追回發付各州縣的海捕文書。然後又派了幾個訟棍油吏,分別去了吳廣德家裡和鮑銀銀娘家。

    吳廣德險些喪命,是馬橋自首才得以逃生,對馬橋已是恨不起來。又知道事情原委竟是自己娘子蛇蠍心腸,偷情不算,還想殺了他,與人長相廝守,反倒是她的情夫為自己鳴不平,他除了虛驚一場,不過替他除去一個蛇蠍娘子而已,哪裡會追究。

    而鮑家因為馬橋自首,真相大白,一時聲名狼藉,已是羞慚不已,再被那些訟棍和油滑的老吏一通分說,也是再也生不起追究的念頭,這樁驚天大案,竟是從此無人再提了,仿佛它壓根就不曾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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